《續資治通鑑》二百二十卷,清畢沅撰。此書付刻未及半,畢沅生前僅初刻一○三卷,畢家因貪污遭籍沒而止,書稿散佚,桐鄉馮集梧買得全稿補刻成二百二十卷。《續資治通鑑》跟《資治通鑑》有不少出入,續通鑑大量引用舊史原文,敘事詳而不蕪;僅有取捨剪裁,而無類似溫公的改寫熔鍊,亦無“畢沅曰”等各家史論。《續資治通鑑》作者雖掛名畢沅,然名家錢大昕、邵晉涵、章學誠、洪亮吉、黃仲則等均參預其事,此書實成於衆人之手。梁啓超對該書評價極高,認爲“有畢《鑑》則各家續《鑑》皆可廢也”。
起玄黓執徐正月,盡昭陽大荒落三月,凡一年有奇。
○理宗建道備德大功復興烈文仁武聖明安孝皇帝紹定五年(金天興元年,蒙古太宗四年)
春,正月,己丑,以孟珙爲京西路兵馬鈴轄。初,珙父宗政知棗陽,招唐、鄧、蔡州壯士二萬餘人,號忠順軍,命江海統之,衆不服;制置司以珙代海,珙分其軍爲三,衆皆帖然。珙又創平堰於棗陽,自城至軍西十八里,由八疊河經浙水側,水跨九阜,建通天槽八十有三丈,溉田萬頃,立十莊、三轄,使軍民分屯,邊儲豐牜刃。又命忠順軍家自畜馬,官給芻粟,馬益蕃息。
金下詔求言,凡章奏,先令御史大夫費摩阿古岱、尚書完顏納紳看詳,然後進御,直言無一達者。
庚寅,詔:“李全之叛,海陵簿吳祕罵賊而死,特贈朝奉郎,官其一子。
壬辰,以史嵩之爲京湖安撫制置使、知襄陽府。
蒙古兵自唐州趣汴,金元帥完顏兩洛索戰於襄城,敗績,走還汴。金主詔羣臣議,尚書令史楊居仁請乘其遠至擊之。平章拜甡遣莽依蘇等部民丁壯萬人,開短堤,決河水,以衛京城。命瓜勒佳薩哈勒將步騎三萬巡河渡,超近京諸色軍家屬五十萬口入京城。
蒙古主用西夏人恤克計,自河中由河清縣白坡渡河,遣人馳報圖壘率師來會。薩哈勒行至封邱而還,蒙古兵掩至,莽依蘇等皆死,丁壯得免者僅三百人。甲午,蒙古主入鄭州。
金主詔羣臣議所守,有言珠赫埒果勒齊所築裏城決不可守,外城決不可棄,於是決計守外城,命修樓櫓器具。時京城諸軍不滿四萬,而城周百二十里,不能遍守,故議以遷避之民充軍。又召在京軍官於上清宮,平日防城得功者,截長補短,假借而用,得百餘人。又集京東、西沿河舊屯兩都尉及衛州義軍凡四萬並丁壯二萬,分置四面,每面選千名飛虎軍以專救應,然亦不能軍矣。
金元帥完顏延壽,以衆保少室山太平寨,元夕,擊球爲嬉。蒙古都總管李守賢,潛遣輕捷者數十人緣崖蟻附以登,殺其守卒,遂縱兵入,破之。下令禁抄掠,悉收餘衆以歸。連天、交牙,蘭若、香爐諸寨俱下。
乙未,蒙古遊騎至汴京,金完顏哈達、伊喇布哈自鄧州率步騎十五萬赴援。蒙古圖壘問蘇布特以方略,蘇布特曰:“城居之人,不耐辛苦,數挑以勞之戰,乃可也。”遂以騎三千尾之。哈達等謀曰:“敵兵三千而我不戰,是弱也。”進至鈞州沙河,蒙古兵不戰而退。金軍方盤營,蒙古兵復來襲。金軍不得休息、食飲,且行且戰,至黃榆店,距鈞州三十五里。丁酉,大雪三立,金尺僵立,刀槊凍不能舉。圖壘以其衆衝出,蒙古兵自北渡者畢集,前後以大樹塞道。楊沃衍奪路而前,金軍遂次三峯山,軍士有不食至三日者。蒙古兵與河北兵合,四面圍之,熾薪燔肉,更迭休息,乘金困憊,開鈞州路縱之走,而以生兵夾擊之。金軍潰,聲如崩山,武仙率三十騎入竹林中,走密縣;楊沃衍、樊澤、張惠步持大槍,奮戰而死。哈達知大事已去,欲下馬戰,而布哈已失所在,乃與完顏彝等以數百騎走入鈞州。
蒙古主在鄭州,聞圖壘與金相持,遣昆布哈、齊拉袞等赴之,至則金軍已潰。於是乃合攻鈞州,塹其城外。哈達匿窟室中,城破,蒙古兵發而殺之。因揚言曰:“汝家所恃,唯黃河與哈達耳,今哈達爲我殺,黃河爲我有,不降何待!”
完顏彝趣避隱處,殺掠稍定,乃出,自言曰:“金國大將,欲見白事。”蒙古兵以數騎夾之詣圖壘,問其名姓,曰:“我忠孝軍總領完顏陳和尚,大昌原、衛州倒回谷之勝,皆我也。我死亂軍中,人將謂我負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圖壘欲其降,不肯。乃斫足脛,折之,劃口吻至耳,噀血而呼,至死不屈。蒙古將有義之者,以馬湩酹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
布哈走汴,蒙古兵追躡,擒之,圖壘命之降,往復數百言,終不肯,但曰:“我金國大將,惟當金國境內死耳。”遂殺之。金之健將銳卒俱盡,自是不可復振矣。
蒙古遂略商、虢、嵩、汝、陝、洛、許、鄭、陳、亳、潁、壽、睢、永等州。時民北徙者多餓死,東平萬戶嚴實,命作糜粥置道傍,全活者衆。
庚子,金主御端門,肆赦,改元開興。翰林學士趙秉文爲赦文,宣佈悔悟哀慟之意,指事陳義,情辭俱盡,聞者莫不感勵。
壬寅,新作太廟成。
二月,癸丑,帝謁太廟。
初,金主聞蒙古入饒風關,遣圖克坦烏登行省閿鄉以備潼關,圖克坦伯嘉爲關陝總帥,便宜行事。伯嘉馳入陝,傍縣鎮遷入大城,糧斛、輜重聚之聯州,近山者入山寨避兵。會阿里哈傳旨召烏登援汴,烏登遂與潼關總帥納哈普舍音、奏藍總帥完顏重喜等,帥軍十一萬,騎五千,盡撤秦、藍諸關之備,從虢入陝,同、華、閿鄉一帶軍糧數十萬斛,備關船二百餘艘,皆順流東下。俄聞蒙古兵近,糧不及載,船悉空下,復盡起州民運靈寶、硤石倉粟。會蒙古遊騎至,殺掠不可勝計。金守將李平以潼關降於蒙古,蒙古兵長驅至陝。
烏登所發閿鄉軍士,各以老幼自隨,由西南徑入大山冰雪中,部將多叛去。蒙古聞之,自盧氏以數百騎追及,山路積雪,晝日凍釋,泥淖及脛,隨軍婦民,棄擲老幼,哀號盈路。行至鐵嶺,欲戰而飢憊不能振,於是重喜先鋒,蒙古斬之於馬前。金兵遂大潰,秦、藍總帥府經歷商衡死焉。烏登、納哈普舍音從數十騎走山谷間,追騎擒之,皆被殺。
金慶善努行省徐州,引兵入援,至楊驛店,馬躓,爲蒙古所擒。見史天澤,問爲誰,天澤言:“我真定五路名萬戶也。”慶善努曰:“是天澤乎?吾國已殘破,公其以生靈爲念!”及見特穆爾岱取,誘之使招京城,不從。左右以刀斫其足,足折,終不屈,遂殺之。
蒙古將特穆爾岱取金睢州,遂圍歸德府。金行院實嘉紐勒歡偕經歷冀禹錫等竭力守禦。初患砲少,父老有言北門之西菜圃中,時得古砲,雲是唐張巡所埋,發之,得五千有奇,城中賴之。會慶善努潰兵亦至,勢稍振,乃遣提控張定夜出斫營,發數砲而還。
南城外有高地,相傳爲尹子奇攻破睢陽故址,蒙古移營其上,晝夜攻城,不能下。或見特穆爾岱,獻決河之策,特穆爾岱從之。河既決,水從西北而下,至城西南,入故濉水,城反以水爲固。特穆爾岱收獻策者欲殺之,而不知所在,乃緩攻。
金平章侯摯,樸直無蘊藉,朝士輕之,久致仁。兵事急,徐州行尚書省闕,無敢行者,復拜摯平章政事。都堂會議,摯以國勢不支,因論數事,曰:“只是更無擘畫。”拜甡怒曰:“平章世出此言,國家有望耶!”意在置之不測。故相薩布曰:“侯相言甚當。”拜甡含憤而罷。
至是蒙古兵日迫,財匱授絕,金主大懼,嘗自縊,又欲墮樓,俱爲左右救免。拜甡以爲勢必講和,和議定,則首相當往爲質,乃力請金主起薩布爲相,且括汴京民軍二十萬分隸諸帥,人月給粟一石五斗。
三月,蒙古立砲攻洛陽。洛陽城中唯三峯潰卒三四千及忠孝軍百餘,留守薩哈連疽發於背,不能軍,妻通吉氏度城必破,謂薩哈連曰:“公受國家恩最厚,今大兵臨城,公不幸病,不能禦敵,死猶可以報國,幸無以我爲慮!”薩哈連出城,通吉氏盛服自經死。薩哈連從外至,聞狀,曰:“夫人不辱我,我可辱朝廷乎!”投壕而死。元帥任守真因行府事。
金翰林直學士錫默愛實,憤時相非其人,言於金主曰:“平章拜甡,固權市恩,擊丸外百無一能。丞相薩布,菽麥不分,縱使乏材,亦不至此人爲相。參政兼樞密副使特嘉喀齊喀粗暴,一馬軍之材止矣,乃令兼將相之權。右丞實嘉世魯,居相位已七八年,碌碌無補,備員而已。患難之際,倚注此類,欲冀中興,難矣!”於是世魯罷相,薩布乞致仕,而拜甡、喀不喀不恤也。
蒙古主將北還,使蘇布特攻汴,復遣人諭金主降,且索翰林學士趙秉文、衍聖公孔元措等二十七家及歸順人家屬、伊喇布哈妻子並繡女、弓匠、鷹人等。金主乃封荊王守純子額爾克爲曹王,議以爲質。密國公璹求見,金主問:“璹叔父欲何言?”璹曰:“聞額爾克欲出議和,額爾克年幼,未曾諳練,恐不能辦大事,臣請副之,或代其行。”金主慰之曰:“南渡後,國家比承平時,有何奉養!然叔父亦未嘗沾溉;無事則置之冷地,無所顧藉,緩急則置於不測。叔父盡忠固可,天下其謂聯何!叔父休矣!”於是君臣相顧泣下。未幾,璹以疾薨。
壬寅,命尚書左丞李蹊送額爾克出質,諫議大夫費摩阿固岱爲講和使。未和,蒙古蘇布特聞之,曰:“我受命攻城,不知其他。”乃立攻具,沿壕列木柵,驅漢俘及婦女老幼負薪草填壕,頃刻,平十餘步。平章拜甡,以議和不敢與戰,城中喧鬨。金主聞之,從六七騎出端門,至舟橋。時新雨淖,車駕忽出,都人驚愕失措,但跪於道旁,有望而拜者。金主麾之曰:“勿拜,恐泥污汝衣。”老幼遮擁,至有誤觸金主衣者。少頃,宰相、從官皆至,進笠,不受,曰:“軍中暴露,我何用此!”西南軍士五六十輩進曰:“北兵填壕過半,平章傳令勿放一鏃,恐懷和事。豈有此計耶?”金主曰;“朕以生靈之故,稱臣進奉,無不順從。止有一子,養來長成,今往作質。汝等略忍,等曹王出,蒙古不退,汝等死戰未晚。”是日,曹王額爾克行。
蒙古留曹王於營,遣李蹊等還,癸卯,併力進攻。金砲石取艮嶽太湖、靈壁假山爲之,大小各有斤重,圓如燈球。蒙古砲破大磑或碌瑇爲二三,皆用之攢竹砲,有至十三梢者。每城一角,置砲百餘枚,更迭上下,晝夜不息。數日,石几與裏城平。而城上樓櫓,皆拆故宮及芳華、玉溪之材爲之,合抱之木,隨擊而碎。以馬糞、麥秸布其上,網索旃禱固護之,其懸風板之外,皆以牛皮爲障,蒙古兵以火砲擊之,隨即延爇,不可撲救。城乃周世宗所築,取虎牢土爲之,堅密如鐵,受砲所擊,唯凹而已。金主復出撫將士,值被創者,親膊以藥。手酌卮酒以賜,且出內府金帛以待有功者。蒙古兵壕外築城,圍百五十里,城有乳口樓櫓,壕深丈許,闊亦如之,三四十步置一鋪,鋪置百許人守之。初,拜甡命築門外短牆,委曲狹隘,僅容二三人得過,以防蒙古奪門。及被攻,請乘夜斫營軍乃不能猝出,比出,已爲蒙古所覺後募死士千人,穴城由壕徑渡,燒其砲座,城上懸紅紙燈爲應,約燈起渡壕。又放紙鳶,置文書其上,至蒙古營斷之,以誘被俘者,皆爲蒙古所覺。時有大砲,名震天雷,以鐵罐盛藥,以火點之,砲起火發,其聲如雷,聞百里外,所爇圍半畝已上,火點著鐵甲皆透。蒙古時爲牛皮洞,直至城下,掘城爲龕,間可容人,城上莫如之何。乃以鐵繩懸震天雷,順城而下,至掘處火發,人與牛皮皆碎迸無跡。又有飛火槍,注藥,以火發之,輒前燒十餘步。蒙古唯畏此二物。攻城十六晝夜,內外死者以百萬計。明惠皇后陵被髮,金主遣中官求得其柩,復葬之。
蘇布特知未易取,乃爲好語曰:“兩國已講和,更相攻耶?”金主因就應之。乃遣戶部侍郎楊居仁出宜秋門,以酒炙犒蒙古兵,且以金帛珍異賂之。蘇布特乃許退兵,散屯河、洛之間。
方蒙古之攻城也,矢石如雨,中有女子呼於城下曰:“我倡女張鳳奴也,許州破,被俘至此。彼軍不日去矣,諸君努力爲國堅守,無爲所欺所!”言竟,投壕死。金主使馳祭於西門。時女真人無死事者,長公主言於金主曰:“近來立功效命,多諸色人。無事時則自家人爭強,有事則他人盡力,焉得不怨?”金主默然。
蒙古後退,參知政事特嘉喀齊喀以守城爲己功,欲率百官入賀。內族色埒,丞相襄之子也,嘆曰:“城下之盟,春秋以爲恥,況以罷攻爲可賀耶?”喀齊喀怒曰:“社稷不亡,君後免難,汝等不以爲喜耶!”乃命趙秉文爲表。秉文曰:“《春秋》新宮灰,三日哭。今園陵如此,酌之以禮,當慰不當賀。”事乃已。
初,城之被圍,右司諫陳岢上書請戰,其略曰:“今日之事,皆由陛下不斷,將相怯懦。若因循不決,一旦無如之何,恐君臣相對涕泣而已。”其言剴切,深中時病。喀齊喀見之,大怒,召岢入省,呼其名責之曰:“子爲陳山可耶?果如子言,能退大敵,我當世世與若爲僕。”聞者莫不竊笑,蓋不識岢字,分爲兩也。
甲子,金主御端門,肆赦,改元天興。詔:“內外官民能完復州郡者,功賞有差。”出金帛酒炙犒飫軍士,減御膳,罷冗員,放宮女,上書不得稱聖,改聖旨爲制置。是日,解嚴。步兵始出封邱門外採蔬、薪。
金拜甡之守城也。樓櫓垂就輒摧,傳令取竹爲護簾,所司馳入城大索,無所得,拜甡欲斬之。或告所司曰:“金多則濟矣,胡不即平章府求之?”所司懷金三百賂其家僮,果得之。及兵退,軍士憤怒,拜甡不自安,謂尚書令史元好問曰:“我妨賢路久矣,得退爲幸,爲我撰乞致仕表。”頃之,金主已遣使持詔至其第,令致仕。軍士欲殺之,拜甡懼,一夕數遷,金主以親軍二百陰爲之衛。軍士無以泄其憤,遂相率毀其別墅。
金衛紹王、鎬厲王家屬,禁錮歲久,錫默愛實上言曰:“二族衰微,無異匹庶,假欲爲不善,孰與同惡!男女婚嫁,人之大欲,豈有幽囚終世、永無伉儷之望?在他人尚且不忍,況骨肉乎?”金主感其言,始聽自便。
夏,四月,丁卯,起魏了翁爲集英殿修撰、知遂寧府,辭不拜。
戊辰,以久雨,決繫囚。
是月,蒙古主出居庸,避暑官山。
高麗殺蒙古所置官吏,徙居江華島。
五月,辛卯,臣僚言:“積陰霖霪,必有致咎之徵。比聞蘄州進士馮傑,本儒家,都大坑治司抑爲爐戶,誅求日增。傑妻以憂死,其女繼之,弟大聲因赴訴死於道路;傑知不免,舉火自經死。民冤至此,豈不上幹陰陽之和?”詔罷都大坑治職。
金汴京大寒如冬,因大疫,凡五十日,諸門出柩九十餘萬,貧不能葬者不在此數。尋以疫後園戶、僧道、醫師、鬻棺者擅厚利,命有司倍徵之以助國用。
癸巳,太白經天,晝見。
六月,己巳,金贈完顏彝鎮南軍節度使,立褒忠廟碑。
金徐州埽兵總領王佑、張興、都統封仙等,夜燒草場作亂,逐行省圖克坦伊都。蒙古國安用率兵入徐州,執王佑等,斬之,以封仙爲元帥,主徐州事。
圖克坦伊都奔宿州,節度使赫舍哩阿圖不納,乃與諸將駐城南。時宿之鎮防有逃還者,阿圖以爲叛歸,亦不納。城中鎮防千戶高臘格,謀就徐州將士,內外相應以取宿,因歸楊妙真,佔夜開門,納徐州總領王德全等,縛阿圖父子,殺之,請伊都主州事。伊都不從,率其將吏西走,至穀孰,遇蒙古軍,不屈而死。
秋,七月,丁酉,以禮部尚書陳貴誼同籤書樞密院事。
蒙古遣唐慶使金,傳諭曰:“欲和好成,金主當來自議。”金主託疾,臥榻上見之。慶掉臂上殿,有不遜語,聞者皆怒。既歸館,是夕,金飛虎卒申福等憤其無禮,殺慶等三十餘人於館。金主不問,和議遂絕。
蒙古國安用既得徐州,金宿州東面總帥劉安國、邳州杜政皆以州歸之,安用遂據三州。蒙古帥額蘇倫聞之,怒曰:“此三州吾當取,安用何人,輒受其降!”遣將張進率兵入徐,欲圖安用,奪其州。安用懼,乃與王德全劫殺張進及海州元帥田福等數百人,與楊妙真絕,還邳州,會山東諸州及徐、邳、宿三州主帥,刑白馬結盟,誓歸金。既盟,諸將皆散去。安用無所歸,遂同德全、安國因宿州從宜重僧努自通於金。重僧努以聞,未報。而安用率兵萬人攻海州,未至,衆稍散去。安用自知失計,於是復金衣冠。楊妙真怒安用叛己,又懼爲所圖,乃悉屠安用家屬,走還益都。安用遂選兵分將,期必得妙真。
金主遣近侍直長因世英等持手詔至邳,封安用爲袞王,賜姓完顏,改名用安,且授以空頭河朔、山東赦文,使得便宜從事。安用始聞使至,猶豫未決,遣迎使者,監於州廨,問所以來,使者對以封建事。安用意頗順,明日,出見使者,跪揖如等夷。會定,語世英曰:“予向隨蒙古兵攻汴,嘗於開陽門下與侯摯議內外夾擊,此時蒙古病者衆,十七頭項皆在京城,若從吾言出軍,中興久矣,朝廷無一敢決者,今日悔將何及!”言竟而起。因使人取金所賜物遍觀之,喜見顏色,乃設宴,拜受如儀,令主事常謹隨世英奉表入謝。
金主復遣世英賜以鐵券、虎符、龍文衣、玉魚帶及郡王宣、世襲千戶宣各十,聽賜同盟。世英過徐,德全、安國說之曰:“朝廷恩命,豈宜出自安用?郡王宣,吾二人最當得者,請就留之。”世英乃留郡王宣、世襲千戶宣各二,由是與安用有隙。
蒙古以李全子亶爲益都行省。
金恆山公武仙等會兵救汴。初,三峯之敗,仙走南陽,收潰軍,得十萬人,屯留山。汴京被圍,金主詔仙與鄧州行省完顏色埒、鞏昌總帥完顏仲德合兵入援。仙至密縣東,遇蒙古將郭德海,即按軍眉山店,報色埒曰:“阻澗結營,待仙至俱進。”色埒急欲至汴,不聽。金主又命樞密使特嘉喀齊喀帥兵應仙、色埒等,至京水,德海乘之,不戰而潰;仙亦敗走,還留山。德海,寶玉之子也。喀齊喀屯中牟,聞色埒軍潰,即夜棄輜重馳還。
先是有投匿名書於御路者雲:“副樞喀齊喀,總帥薩哈勒,參政恩楚,皆國賊,朝廷不殺,衆軍亦須殺之,爲國除害。”衛士以聞,蒴哈勒飲藥死,恩楚稱疾不出,唯喀齊喀坦然若無事者,金主亦無所問。及是言者謂:“喀齊喀始則抗命不出,中則逗遛不進,終則棄軍先遁,不斬之,無以謝天下。”金主貸其死,免爲庶人,籍家資以賜軍士。
八月,乙卯,起真德秀爲徽猷閣待制,知泉州。
己未,魏了翁以寶章閣待制知瀘州。瀘大籓,控制邊面二千里,而武備不修,城郭不治。了翁乃葺其城樓櫓雉堞,增置器械,教習牌手,申嚴軍律,興學校,蠲宿負,復社倉,創義冢,建養濟院;居數月,百廢俱舉。
乙丑,賜進士徐元傑以下四百九十三人及第、出身。
甲戌,玉牒殿成,奉安累朝《玉牒》。
蒙古薩里塔伐高麗,中矢,卒。
金中京元帥任守真,以入援汴京敗死,中京人推警巡使齊克紳爲府籤事。齊克紳,本河中射糧軍子弟也,貌寢而膂力過人。時所領軍士僅二千五百人,甫三日,蒙古兵圍之。齊克紳括衣帛爲幟,立之城上,率士卒赤身而戰,以壯士數百往來救應,大呼,以憨子軍爲號,其聲勢與萬衆元異。兵器已盡,以錢爲鏃,得蒙古一箭,截而爲四,以筒鞭發之。又創遏敵砲,用不過數人,能發大石於百步外,所擊無不中。齊克紳奔走四應,所至必捷。得二駝,殺以犒士,人不過一啖,如獲百金之賜。蒙古攻三月,不能下,乃退。
九月,辛丑夜,汴京大雷,金工部尚書範納速震死。
乙巳,雨雹,雷。
閏月,庚戌,彗出於角。帝避殿,減膳,徹樂。詔:“中外臣僚,指陳闕失,無有隱諱。諸路監司,察守令之領廉仁暴及民間利便疾苦以聞。
戊辰,史彌遠乞歸田裏;不許。
金主以和議既絕,懼兵再至,乃復籤民兵爲守禦備,遂括汴京粟,以完顏珠赫等主之。珠赫諭民曰:“汝等當從實推舉,果如一旦糧盡,令汝妻子作軍食,復能吝否?”即而罷括粟,復以進奉取之,且賣官及令民買進士第。前御史大夫內族哈昭復覬進用,建言京城括粟尚可得百萬石,金主乃命哈昭爲參知政事,與左丞李蹊復括之。哈昭先令各家自實,壯者存石有三鬥,幼者半之,仍書其數門首,敢有匿者,以升斗論罪。京城三十六坊,各選深刻者主之。完顏玖珠尤酷暴,有寡婦二人,實豆六鬥,餘有蓬子約三升,玖珠笑曰:“吾得之矣!”執婦以令於衆。婦泣訴曰:“妾夫死於兵,姑老不能爲養,故雜蓬秕以自食,非敢以爲軍儲。且三升,六鬥餘也。”玖珠不聽,竟杖死。聞者股粟,盡棄其餘糞溷中。或白於李蹊,蹊顰蹙曰:“白之參政。”及白哈昭,哈昭曰:“人云:花又不損,蜜又得成。花不損何由成蜜?且京城危急,今欲存社稷耶?存百姓耶?”衆莫敢言。所括不能三萬斛,滿城蕭然,死者相枕,貧富束手待斃,遂至人相食。金主聞之,命出太倉米作粥以食餓者。錫默愛實嘆曰:“與其食之,何如勿奪?”爲奉御博諾所告。金主怒,送愛實有司,賴近侍李大節救免。
蒙古皇太弟圖壘卒於師。蒙古主還龍庭。
冬,十月,戊子,以星變,大赦。
泗州路分劉虎等,焚斷浮橋以遏金兵,因遣將攻盱眙軍,未下,金泗州總統完顏實格叛。防禦使圖克坦塔喇聞變,朝服,望闕拜哭,投水而死,實格遂以州附楊妙真。總帥納哈塔邁珠亦以盱眙來歸,詔改爲招信軍。
金以汪世顯爲鞏昌便宜總帥。
初,世顯以戰功爲徵行從宜,分治陝西西路。時調度窘迫,世顯發家資,率豪右助邊,鄰郡效之,軍餉遂足。金主以完顏仲德爲鞏昌總帥,世顯同知府事,二人盡忠固守以抗蒙古。及仲德勤王東下,乃以世顯代之。世顯勵志自奮,糧械精贍。
十一月,喬行簡累疏乞歸田,不允。
金完顏用安欲圖山東,累徵兵于徐、宿,王德全、劉安國不應。會金主以密詔徵兵東方,用安因聲言入援,駐師徐州城下以招德全,德全不出,殺封仙,遣杜政出城。會安國與宿帥重僧努引兵入援,至臨渙,用安遣人殺安國,因攻徐州。三月不能下,退歸漣水,以軍食不給,來乞糧,朝廷許之,用安即日改從宋衣冠,而陰通於金。糧乏,卒多流亡,乃以嚴刑禁亡者,血流滿道。
十二月,丙子朔,進封才人賈氏爲貴妃。
辛巳,以皇太后疾,大赦。壬午,皇太后楊氏崩。辛卯,帝詣慈明殿行奠酹禮。遵遺詔,外朝以日易月,宮中行三年喪。
喬行簡上疏曰:“曏者陛下內庭舉動,皆有稟承,小人縱有蠱惑幹求之心,猶有忌憚而不敢發。今者安能保小人之不萌是心,陛下又安能保聖心之不無少肆?陛下爲天下君,當懋建皇極,一循大公;不應私徇小人,爲其所誤。凡爲此者,皆戚畹肺腑之親,近習貴幸之臣,奔走使令之輩,外取貨財,內壞綱紀;上以罔人君之聰明,來天下之怨謗,下以撓官府之公道,亂民間之曲直。縱而不已,其勢必至於假採聽之言而動傷善類,設衆人之譽而進拔憸人,借納忠效勤之意而售其陰險巧佞之奸,日積月累,氣勢益張,人主之威權,將爲所竅弄而不自知矣。陛下衰捴在身,愈當警戒,宮庭之間,既無所嚴憚,嬪御之人,又視昔加多。以春秋方富之年,居聲色易縱之地,萬一不能自制,必於盛德大有虧損。願陛下常加警省。”
蒙古遣王檝來議夾攻金人,京湖安撫制置使史嵩之以聞,帝命嵩之報使。嵩之乃遣鄒伸之往報蒙古,許俟成功,以河南地來歸。
金主以糧盡援絕,勢益危急,遣近侍就白華問計。華附奏言:“車駕當出就外兵,留荊王監國,任其裁處。陛下既出,遣使告語北朝:‘我出,非他處收整兵馬,止以軍卒擅殺唐慶,和議從此斷絕;京師今付之荊王,乞我一二州以老耳。’如此,則太后、皇族可存。正如《春秋》紀季入齊爲附庸之事,陛下亦得少安矣。”遂起華爲右司郎中。召諸臣議親出,或言歸德四面皆水,可以自保,或言宜沿西山入鄧,或言設欲入鄧,蒙古蘇布特在汝州,不如取陳、蔡路轉往鄧下。金主未決,復以問華,華曰:“歸德城雖堅,久而食盡,坐以待斃,決不可往。既汝州有蘇布特,則鄧下亦不可往。以今日事勢,止有背城之戰,如博徒所謂孤注者,便當直赴汝州,與之一決。然汝州戰不如半塗戰,半塗戰不如出城戰,蓋我軍馬之食力猶在也。若出京益遠,軍食日減,馬食野草,事愈難矣。若我軍便得戰,存亡決此一舉,外則可以激三軍之氣,內則可以慰都人之心。或止爲避遷計,人心顧戀家業,未必毅然從行。可詳審之。”
禮部尚書舒穆嚕世勣,率朝官劉肅、田芝等二十人,詣仁安殿言於金主曰:“臣等聞陛下欲親出,竊謂此行不便。”金主曰:“我不出,軍分爲二:一軍守,一軍出戰;我出則合爲一。”世勣曰:“陛下出則軍分爲三:一守,一戰,一中軍護從,不若不出之爲愈也。”金主曰:“卿等不知,我若得完顏仲德、武仙,付之兵事,何勞我出!今日將兵者,官努統馬兵三百止矣,劉益將步兵五千止矣,欲不自將,得乎?”又指御榻曰:“我此行豈復有還期?但恨我無罪亡國耳!我未嘗奢侈,未嘗信任小人。”世勣應聲曰:“陛下用小人則亦有之。”金主曰:“小人謂誰?”世勣歷數曰:“都察遜、完顏長樂等,皆小人也。陛下不知爲小人,所以用之。”肅與世勣復多所言,良久,君臣涕泣而罷。
乙酉,金主集軍士於大慶殿,諭以京城食盡,今擬親出。諸將佐合辭言曰:“陛下不可親出,止可命將。”金主欲以富察官努爲馬軍帥,高顯爲步軍帥,劉益副之。三人慾奉命,權參知政事內族恩楚大罵曰:“汝輩把鋤不知高下,國家大事,敢易承耶!”衆默然,唯官努曰:“若將相可了,何至使我輩!”事亦中止。
遂以右丞相薩布、平章拜甡、右副元帥恩楚、左丞李蹊、元帥左監軍圖克坦伯嘉等帥諸軍扈從,參政完顏納紳、樞副兼知開封府薩尼雅布等留守。乃發府庫及內府器皿、宮人衣物賜將士。民間哄傳“車駕往歸德,軍士家屬留汴,食盡,城中俱餓死矣。縱能至歸德,軍馬所費,支吾復得幾許日!”金主使薩布宣言曰:“前日巡狩之議,止爲白華。今改往汝州索戰矣。”
金主發汴京,與太后、皇后、妃、主別,大慟。至開陽門,詔諭留守兵士曰:“社稷、宗廟在此,汝等壯士,毋以不預進發之數,便謂無功。若守保無虞,將來功賞,豈在戰士下!”聞者皆灑泣。
是日,鞏昌元帥完顏仲德援兵至。初,金主徵諸道兵入援,往往觀望不進,或中道遇兵而潰,唯仲德提孤軍千人,歷秦、藍、商、鄧,擷果菜爲食,間關百死至汴,爲金主謀曰:“亦西三百里之間無井竈,不可往,不如幸秦、鞏。”
金主乃決意東行。甲辰,進次黃陵崗。時拜甡擊蒙古,降其兩砦,得河朔降將,金主赦之,授以印符。郡臣遂固清以河朔諸將爲導,鼓行入開州,取大名、東平,豪傑當有響應者。都察遜曰:“太后、中宮皆在南京,北行萬一不如意,聖主孤身欲何所爲?不如先取衛州,還京爲便。”拜甡曰:“聖體不便鞍馬,今可駐歸德,臣等率降將往東平,因遂經略河朔。”官努曰:“衛州有糧可取。”拜甡曰:“京師且不能守,就得衛州,欲何爲耶?”金主惑之,遂一意向河朔。蒙古蘇布特聞金主棄汴,復進兵圍之。
乙巳,帝詣慈明殿,行大祥祭奠禮。
○理宗建道備德大功復興烈文仁武聖明安孝皇帝紹定六年(金天興二年,蒙古太宗五年)
春,正月,丙午朔,帝不視朝。
金主乘舟濟河,大風,後軍不克濟。丁未,蒙古將和爾古訥追擊於南岸,金元帥賀德希力戰死,兵溺者千人,元帥珠爾、都尉赫舍哩諤楞等死之。金主在北岸,望之震懼。庚戌,次漚麻岡,遣拜甡帥師攻衛州,至城下,以御旗招之,城中不應。蒙古聞之,自河南渡河。拜甡遂退師,蒙古史天澤以騎兵踵其後,丁巳,戰於白公廟,金師敗績,拜甡棄軍東遁,元帥劉益、上黨公張開皆爲民家所殺。金主進次蒲城,復還魏樓村,猶欲俟蒙古兵至決戰。少頃,拜甡至,倉皇言:“軍已潰,北兵近在堤外,請幸歸德。”金主遂與副元帥和爾和等六七人,夜登舟,潛渡河走歸德。翌日,諸軍始聞金主棄師,遂大潰。
金主入歸德,遣奉御珠嘉塔克實布往汴京,奉迎太后及后妃,諸軍怨憤。拜甡自蒲城還,不敢入,金主召拜甡至,數其罪,下獄死,仍籍其家財以賜將士,曰:“汝輩宜竭忠力,毋如斯人誤國!”
初,瀕河居民聞金主北渡,築垣塞戶,潛伏洞穴。及見富察官努一軍號令明肅,所過無絲毫犯,老幼婦女無復畏避。及拜甡往衛州,縱軍四掠,哭聲滿野,所過丘墟,一飯之費至數十金,公私皇皇,民始思叛。故衛州堅守,而蒙古之追,無來援者,以至於敗。
蒙古以田雄鎮撫陝西,總管京兆等路事。時關中郡縣蕭然,雄披荊榛,立官府,開陳禍福,招徠四山堡寨之未降者,獲其人,皆慰遣之,由是歸附日衆。雄乃教民力田,京兆大治。
初,汴人以金主親出師,日聽捷報。及聞軍敗衛州,倉皇走歸德,始大懼。時蘇布特攻城日急,內外不通,米升至銀二兩,殍死相望,縉紳士女,多行乞於市,至有自食妻子者,諸皮器物皆煮食之,貴家第宅、市樓、肆鋪皆撤以爨。及金主遣使至汴奉迎兩宮,人情益不安。西面元帥崔立,性淫狡,因民洶洶,與其黨韓鐸、藥安國等潛謀作亂。
左司都事元好問謂薩尼雅布曰:“自車駕出京,今二十日許,又遣使迎兩宮,民間皆謂國家欲棄京城,相公何以處之?”薩尼雅布曰:“吾二人惟有一死爾。”好問曰:“死不難。誠能安社稷,救生靈,死可也。如其不然,徒欲以一身飽五十紅衲軍,亦謂之死耶?”薩尼雅布不答。
丁卯,金太后、皇后發,行至陳留,見城外二三處火起,疑有兵,復馳還汴京。
戊辰,崔立率甲士二百,橫刃入省中,拔劍指完顏納紳及薩尼雅布曰:“京城危困已極,二公坐視,何也?”二相曰:“有事當好議之,何遽如是!”立麾其黨先殺薩尼雅布,次殺納紳及左司郎中納哈塔德輝等十餘人。即諭百姓曰:“吾爲二相閉門無謀,今殺之,爲汝一城生靈請命。”衆皆稱快。
金自南遷後,爲宰執者往往無恢復之謀,無事相習低言緩語,互相推讓,以爲養相體。每有四方災異,民間疾苦,將以奏,必相謂曰:“恐聖主心困。”事至危處輒罷散,曰:“俟再議。”已而復然。或有言當改革者,輒以生事抑之,故所用必擇忄耎熟無鋒鋩者用之。每蒙古兵壓境,則君臣相對泣下,或殿上髮長籲而已。兵退,則張大其事,會飲黃閣中矣。
崔立勒兵入宮,集百官議所立。立曰:“衛紹王太子從恪,其妹公主在北兵中,可立之。”乃遣韓鐸以太后命往召從恪至,以太后誥命爲梁王,監國,百官拜舞,遂送款詣蘇布特軍。立自爲太師、都元帥、尚書令、鄭王,弟倚爲平章政事,侃爲殿前都點檢,其黨皆拜官。開封判官李羽翼棄官去,戶部主事鄭著召不起。右副點檢都察額寽、左右司員外郎聶天驥、御史大夫費摩阿固貸、諫議大夫、左右司郎中烏古遜納紳、左副點檢完顏阿薩、戶部尚書完顏珠赫、講議富察琦、奉御完顏瑪格皆死焉。瑪格將死,與其妻溫特赫氏訣,溫特赫氏曰:“君能爲國家死,我不能爲君死乎!”夫婦以一繩同縊,其婢從之。
壬申,蘇布特至青城,崔立服御衣儀衛往見之。蘇布特喜,飲之酒,立以父事之。還城,悉燒樓櫓,蘇布特益喜。
立託以軍前索隨駕官吏家屬、軍民子女,聚之省中親閱之,日亂數人;猶以爲不足,乃禁民間嫁娶,有以一女之故致數人死者。總領完顏長樂妻富察氏、臨洮總管圖們呼圖克們妻烏庫哩氏、進士張伯豪妻聶舜英及參政完顏素蘭妻,義不爲所污,皆自盡。未幾,立遷梁王及宗族近屬於宮中,以腹心守之,限其出入。以尚荊王府爲私第,取內府珍玩充實之。羣小附和,請建功德碑,翟奕以書省命翰林直學士藁城王若虛爲文。若虛私謂左右司員外郎元好問曰:“今召我作碑,不從則死;作之則名節掃地,不若死之爲愈。然我姑以理喻之。”乃謂奕曰:“丞相功德碑,當指何事爲言?”奕怒曰:“丞相以京城降,活生靈百萬,非功德乎?”若虛曰:“學士代王言,功德碑謂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既以城降,則朝官皆出其門,自古豈有門下人爲主帥誦功德,而可信於後世哉?”奕不能強。乃召太學生劉祁、麻革赴省,好問等喻以立碑事,曰:“衆議推二君,且已白鄭王矣。二君其無讓。”祁等固辭而別。數日,促迫不已,祁即爲草定,以付好問。如問意未愜,乃自爲之。既成,以示若虛,乃共刪定數字,然止直敘其事而已。既以兵事,碑不果立。
二月,丁丑,以余天錫爲禮部侍郎兼侍讀。
屯田郎官王定言嚴州歲歉,又言義倉爲官吏蠹耗。帝曰:“此是民戶寄留於官,專爲水旱之備者,奈何耗之?”定曰:“當擇邑官及鄉里之賢者分任其事。”
戊戌,上皇太后諡曰恭聖仁烈皇后。
蒙古遣皇子庫裕克將左翼軍討富鮮萬努於遼東。
三月,丙辰,大雨雹。
金主在歸德,隨駕親軍及潰軍漸集,實嘉紐勒歡懼不能給,白於金主,請遣出城,就糧于徐、宿、陳三州。金主不得已從之,止留富察官努忠孝軍馬四百五十人,馬用軍七百人。諸軍既出城,金主召官努曰:“紐勒歡盡散衛兵,卿當小心。”
官努以馬用本歸德小校,一旦拔起,心常輕之,又以金主時獨召用計事,因謀圖用。時蒙古特穆爾岱圍亳州,日遣兵薄歸德,民心搖搖。官努請北渡河,再圖恢復,紐勒歡沮之。官努不悅,乃私與完顏用安謀邀金主幸海州,金主不從。官努積忿,異志益定。李蹊以聞,金主深憂之,乃諭馬軍總領赫舍哩阿里哈、內族習顯陰察其動靜,阿里哈反以金主意告官努。金主復懼官努及用相圖,因以爲亂,命宰執置酒合解之,用即撤備。戊辰,官努乘隙率衆攻用,殺之,遂以卒五十人守行宮,劫朝官,聚於都水摩和納宅,以兵監之。驅紐勒歡至其家,悉出所有金貝,然後殺之。乃遣都尉馬實被甲持刃,劫直長巴納紳於金主前。金主擲所握劍於地,謂實曰:“爲我言於元帥,我左右止有此人,且留待我。”實乃退。官努因大殺朝官李蹊以下凡三百人,軍士死者三十人。薄暮,官努提兵入見,言:“紐勒歡反,臣殺之矣!”金主不得已暴紐勒歡罪,而以官努權參知政事兼左副元帥。
官努矯詔召徐州行省完顏仲德赴行在,徐州官屬懼爲官努所紿,勸仲德勿往。仲德曰:“君父之命,豈辨真僞耶?死亦當往!”尋使者至,果官努之詐,乃止。
江淮制置使越善湘入見,帝曰:“中原機會,卿意以爲何如?”善湘對曰:“中原乃已壞之勢,恐未易爲力。邊地連年干戈,兵民勞役,當休養葺治,使自守有餘,然後經理境外。今雖有機會,未見可圖。”帝曰:“自守誠是也。”
趙至道言:“陛下躬南面尊事之敬,答東朝擁佑之恩,養致其樂,疾致其憂,喪致其哀,其爲孝無以加矣。繼茲以往,天命必畏,祖宗必法,君子必親,小人必遠,女謁必禁,小民必思懷保,政事必務修飭,斯足盡始終之孝。”帝然之。
金右丞特嘉尉忭,致仕居汴,聞蒙古兵將入城,召家人付以後事,望睢陽慟哭,自縊死。特嘉喀齊喀既廢,常怏怏,蘇布特遣人招之,即治裝欲行,詣省別崔立,方對語,適一人自歸德持文書至,發視之,乃金主諭喀齊喀反正者也,立怒,叱左右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