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是一部記述南朝劉宋一代歷史的紀傳體史書。梁沈約撰﹐含本紀十卷﹑志三十卷﹑列傳六十卷,共一百卷。今本個別列傳有殘缺,少數列傳是後人用唐高峻《小史》《南史》所補。八志原排在列傳之後,後人移於本紀、列傳之間,並把律曆志中律與歷兩部分分割開。 《宋書》收錄當時的詔令奏議、書札、文章等各種文獻較多,保存了原始史料,有利於後代的研究。該書篇幅大,一個重要原因是很注意爲豪門士族立傳。
昔少暤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爲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汾、 洮,障大澤以處太原,帝顓頊嘉之,封諸汾川。其後四國,沈、姒、蓐、黃。沈子 國,今汝南平輿沈亭是也。春秋之時,列於盟會。定公四年,諸侯會召陵伐楚,沈 子不會,晉使蔡伐沈,滅之,以沈子嘉歸。其後,因國爲氏。自茲以降,譜諜罔存。 秦末有沈逞,徵丞相,不就。漢初逞曾孫保,封竹邑侯。保子遵,自本國遷居九江 之壽春,官至齊王太傅、敷德侯。遵子達,驃騎將軍。達子乾,尚書令。乾子弘, 南陽太守。弘子勖,河內守。勖子奮,御史中丞。奮子恪,將作大匠。恪子謙,尚 書、關內侯。謙子靖,濟陰太守。靖子戎,字威卿,仕州爲從事,說降劇賊尹良, 漢光武嘉其功,封爲海昏縣侯,辭不受。因避地徙居會稽烏程縣之餘不鄉,遂世家 焉。順帝永建元年,分會稽爲吳郡,復爲吳郡人。靈帝初平五年,分烏程、餘杭爲 永安縣,吳孫皓寶鼎二年,分吳郡爲吳興郡,復爲郡人,雖邦邑屢改,而築室不遷。 晉武帝平吳後,太康二年,改永安爲武康縣,史臣七世祖延始居縣東鄉之博陸裏餘 烏村。王父從官京師,義熙十一年,高祖賜館於建康都亭裏之運巷。
戎子酆,字聖通,零陵太守,致黃龍芝草之瑞。第二子滸,字仲高,安平相。 少子景,河間相,演之、慶之、曇慶、懷文其後也。滸子鸞,字建光,少有高名, 州舉茂才,公府闢州別駕從事史。時廣陵太守陸稠,鸞之舅也,以義烈政績,顯名 漢朝,復以女妻鸞。年二十三,早卒。子直,字伯平,州舉茂才,亦有清名,年二 十八卒。
子儀,字仲則,少有至行,兄瑜十歲,儀九歲而父亡,居喪過禮,毀瘠過於成 人。外祖會稽盛孝章,漢末名士也,深加憂傷,每擾慰之,曰:“汝並黃中衝爽, 終成奇器,何爲逾制,自取殄滅邪!”三年禮畢,殆至滅性,故兄弟並以孝著。瑜 早卒。儀篤學有雄才,以儒素自業。時海內大亂,兵革並起,經術道弛,士少全行, 而儀淳深隱默,守道不移,風操貞整,不妄交納,唯與族子仲山、叔山及吳郡陸公 紀友善。州郡禮請,二府交闢,公車徵,並不屈,以壽終。
子憲,字元禮,左中郎、新都都尉、定陽侯,才志顯於吳朝。子矯,字仲桓, 以節氣立名,仕爲立武校尉、偏將軍,封列侯,建威將軍、新都太守。孫皓時,有 將帥之稱。吳平後,爲鬱林、長沙太守,並不就。太康末卒。子陵,字景高,太傅 東海王越闢爲從事。元帝之爲鎮東將軍,命參軍事。徐馥作亂,殺吳興太守袁琇, 陵討平之。子延,字思長,桓溫安西參軍、潁川太守。子賀,字子寧,桓衝南中郎 參軍,圍袁真於壽陽,遇疾卒。
子警,字世明,惇篤有行業,學通《左氏春秋》。家世富殖,財產累千金,仕 郡主簿,後將軍謝安命爲參軍,甚相敬重。警內足於財,爲東南豪士,無仕進意, 謝病歸。安固留不止,乃謂警曰:“沈參軍,卿有獨善之志,不亦高乎!”警曰: “使君以道御物,前所以懷德而至,既無用佐時,故遂飲啄之願爾。”還家積載, 以素業自娛。前將軍、青兗二州刺史王恭鎮京口,與警有舊好,復引爲參軍,手書 殷勤,苦相招致,不得已而應之,尋復謝職。
子穆,夫字彥和,少好學,亦通《左氏春秋》。王恭命爲前軍主簿,與警書曰: “足下既執不拔之志,高臥東南,故屈賢子共事,非以吏職嬰之也。”初,錢唐人 杜子恭通靈有道術,東土豪家及京邑貴望,並事之爲弟子,執在三之敬。警累世事 道,亦敬事子恭。子恭死,門徒孫泰、泰弟子恩傳其業,警復事之。隆安三年,恩 於會稽作亂,自稱徵東將軍,三吳皆響應。穆夫時在會稽,恩以爲前部參軍、振武 將軍、餘姚令。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恩爲劉牢之所破,輔國將軍高素于山陰回踵 埭執穆夫及僞吳郡太守陸瑰之、吳興太守丘尪,並見害,函首送京邑,事見《隆安 故事》。先是,宗人沈預素無士行,爲警所疾,至是警聞穆夫預亂,逃藏將免矣, 預以告官,警及穆夫、弟仲夫、任夫、預夫、佩夫並遇害;唯穆夫子淵子、雲子、 田子、林子、虔子獲全。
淵子,字敬深,少有志節,隨高祖克京城,封繁畤縣五等侯。參鎮軍、車騎中 軍事,又爲道規輔國、徵西參軍,領寧蜀太守。與劉基共斬蔡猛於大簿,還爲太尉 參軍,從徵司馬休之,與徐逵之同沒。時年三十五。
子正,字元直,淹詳有器度,美風姿,善容止,好老、莊之學。弱冠,州闢從 事。宗人光祿大夫演之稱之曰:“此宗中千里駒也。”出爲始寧、烏傷、婁令,母 憂去職。服闋,爲隨王誕後軍安南行參軍。誕鎮會稽,復參安東軍事。元嘉三十年, 元兇弒立,分江東爲會州,以誕爲刺史。誕將受命,正說司馬顧琛曰:“國家此禍, 開闢未聞,今以江東義銳之衆,爲天下倡始,若馳一介,四方詎不響應。以此雪朝 庭冤恥,大明臣子之節,豈可北面凶逆,使殿下受其僞寵。”琛曰:“江東忘戰日 久,士不習兵。雖雲逆順不同,然強弱又異,當須四方有義舉者,然後應之,不爲 晚也。”正曰:“天下若有無父之國,則可矣。苟其不爾,寧可自安仇恥,而責義 於餘方。今正以弒逆冤醜,義不同戴,舉兵之日,豈求必全耶!馮衍有言,大漢之 貴臣,將不如荊、齊之賤士乎!況殿下義兼臣子,事實家國者哉。”琛乃與正俱入 說誕,誕猶預未決。會尋陽義兵起,世祖使至,誕乃加正寧朔將軍,領軍繼劉季之。 誕入爲驃騎大將軍,正爲中兵參軍,遷長水校尉。孝建元年,移青州鎮歷城,臨淄 地空,除寧朔將軍、齊北海二郡太守,委以全齊之任。未拜,二年卒,時年四十三。 正生好樂,厚自奉養,既終之後,家無餘財。
淵子弟雲子,元嘉中,爲晉安太守。雲子子煥,字士蔚,少爲駙馬都尉、奉朝 請。元兇之入弒也,煥時兼中庶子,直坊,逼從入臺。劭既自立,以爲羽林監,辭 不拜,拜員外散騎侍郎,使防南譙王義宣諸子,事在《義宣傳》。仍除丞相行參軍, 員外散騎侍郎,南昌令,有能名。晉平王休祐驃騎中兵記室參軍,同僚皆以諂進, 煥獨不。頃之,記室參軍周敬祖等爲太宗所責得罪,轉煥諮議參軍。後廢帝元徽中, 以爲寧遠將軍、交州刺史,未至鎮,病卒,時年四十五。
田子,字敬光,雲子弟也。從高祖克京城,進平京邑,參鎮軍軍事,封營道縣 五等侯。義熙五年,高祖北伐鮮卑。田子領偏師,與龍驤將軍孟龍符爲前鋒。慕容 超屯臨朐以距大軍,龍符戰沒,田子力戰破之。及盧循逼京邑,高祖遣田子與建威 將軍孫季高由海道襲廣州,加振武將軍。循黨徐道覆還保始興,田子復與右將軍劉 籓同共攻討。循尋還廣州圍季高,田子慮季高孤危,謂籓曰:“廣州城雖險固,本 是賊之巢穴。今循還圍之,或有內變。且季高衆力寡弱,不能持久。若使賊還據此, 兇勢復振。下官與季高同履艱難,泛滄海,於萬死之中,克平廣州,豈可坐視危逼, 不相拯救。”於是率軍南還,比至,賊已收其散卒,還圍廣州。季高單守危迫,聞 田子忽至,大喜。田子乃背水結陳,身率先士卒,一戰破之。於是推鋒追討,又破 循於蒼梧、鬱林、寧浦。還至廣州,而季高病死。既兵荒之後,山賊競出,攻沒城 郭,殺害長吏。田子隨宜討伐,旬日平殄。刺史褚升度至,乃還京師。除太尉參軍、 振武將軍、淮陵內史,賜爵都鄉侯。復參世子徵虜軍事,將軍、內史如故。八年, 從討劉毅。十一年,復從討司馬休之,領別軍,與徵虜將軍趙倫之,參徵虜軍事、 振武將軍、扶風太守。
十二年,高祖北伐,田子與順陽太守傅弘之各領別軍,從武關入,屯據青泥。 姚泓欲自御大軍,慮田子襲其後,欲先平田子,然後傾國東出。乃率步軍數萬,奄 至清泥。田子本爲疑兵,所領裁數百,欲擊之。傅弘之曰:“彼衆我寡,難可與敵。” 田子曰:“師貴用奇,不必在衆。”弘之猶固執,田子曰:“衆寡相傾,勢不兩立。 若使賊圍既固,人情喪沮,事便去矣。及其未整,薄之必克,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志 也。”便獨率所領鼓而進。合圍數重,田子撫慰士卒曰:“諸君捐親戚,棄墳墓, 出矢石之間,正希今日耳。封侯之業,其在此乎!”乃棄糧毀舍,躬勒士卒,前後 奮擊,所向摧陷。所領江東勇士,便習短兵,鼓譟奔之,賊衆一時潰散,所殺萬餘 人,得泓僞乘輿服御。高祖表言曰:“參徵虜軍事、振武將軍、扶風太守沈田子, 率領勁銳,背城電激,身先士卒,勇冠戎陳,奮寡對衆,所向必摧,自辰及未,斬 馘千數。泓喪旗棄衆,奔還霸西,咸陽空盡,義徒四合,清蕩餘燼,勢在跂踵。” 天子慰勞高祖曰:“逋寇阻隘,晏安假日,舉斧函谷,規延王誅,羣師勤王,將離 寒暑。公躬秉鈇鉞,棱威首塗,戎略載脂,則郊壘疊卷,崤陝甫踐,則潼塞開扃。 姚泓窘逼,棄城送死,藍田偏師,覆之霸川,甲首成林,俘獲蔽野,僞首奔迸,華、 戎雲集,積紀逋寇,旦夕夷殄。”長安既平,高祖燕於文昌殿,舉酒賜田子曰: “咸陽之平,卿之功也。”即以咸陽相賞。田子謝曰:“咸陽之平,此實聖略所振, 武臣效節,田子何力之有。”即授咸陽、始平二郡太守。大軍既還,桂陽公義真留 鎮長安,以田子爲安西中兵參軍、龍驤將軍、始平太守。時佛佛來寇,田子與安西 司馬王鎮惡俱出北地御之。初,高祖將還,田子及傅弘之等並以鎮惡家在關中,不 可保信,屢言之高祖。高祖曰:“今留卿文武將士精兵萬人。彼若欲爲不善,正足 自滅耳。勿復多言。”及俱出北地,論者謂鎮惡欲盡殺諸南人,以數千人送義真南 還,因據關中反叛。田子與弘之謀,矯高祖令誅之,併力破佛佛,安關中,然後南 還謝罪。田子宗人沈敬仁驍果有勇力,田子於弘之營內請鎮惡計事,使敬仁於坐殺 之,率左右數十人自歸義真。長史王修收殺田子於長安稿倉門外,是歲,義熙十四 年正月十五日也。時年三十六。田子初以功應封,因此事寢。高祖表天子,以田子 卒發狂易,不深罪也。無子,弟林子以第二子亮爲後。
亮,字道明,清操好學,善屬文。未弱冠,州闢從事。會稽太守孟顗在郡不法, 亮糾劾免官,又言災異,轉西曹主簿。時三吳水淹,谷貴民飢,刺史彭城王義康使 立議以救民急,亮議以:“東土災荒,民凋谷踊,富民蓄米,日成其價。宜班下所 在,隱其虛實,令積蓄之家,聽留一年儲,餘皆勒使糶貨,爲制平價,此所謂常道 行於百世,權宜用於一時也。又緣淮歲豐,邑富地穰,麥既已登,黍粟行就,可析 其估賦,仍就交市,三吳饑民,即以貸給,使強壯轉運,以贍老弱。且酒有喉脣之 利,而非餐餌所資,尤宜禁斷,以息遊費。”即並施行。
世祖出鎮歷陽,行參徵虜軍事。民有盜發冢者,罪所近村民,與符伍遭劫不赴 救同坐。亮議曰:
尋發冢之情,事止竊盜,徒以侵亡犯死,故同之嚴科。夫穿掘之侶,必銜枚以 晦其跡;劫掠之黨,必歡呼以威其事。故赴兇赫者易,應潛密者難。且山原爲無人 之鄉,丘壟非恆途所踐,至於防救,不得比之村郭。督實效名,理與劫異,則符伍 之坐,居宜降矣。又結罰之科,雖有同符伍之限,而無遠近之斷。夫冢無村界,當 以比近坐之。若不域之以界,則數步之內,與十里之外,便應同罹其責。防民之禁, 不可頓去,止非之憲,宜當其律。愚謂相去百步同赴告不時者,一歲刑,自此以外, 差不及罰。
又啓太祖陳府事曰:“伏見西府兵士,或年幾八十,而猶伏隸;或年始七歲, 而已從役。衰耗之體,氣用湮微,兒弱之軀,肌膚未實,而使伏勤昏稚,騖苦傾晚, 於理既薄,爲益實輕。書制休老以六十爲限,役少以十五爲制,若力不周務,故當 粗存優減。”詔曰:“前已令卿兄改革,尋值遷回,竟是不施行耶,今更敕西府也。” 時營創城府,功課嚴促,亮又陳之曰:“經始城宇,莫非造創,基築既廣,夫課又 嚴,不計其勞,苟務其速,以歲月之事,求不日之成。比見役人未明上作,閉鼓乃 休,呈課既多,理有不逮。至於息日,拘備關限,方涉暑雨,多有死病,頃日所承, 亦頗有逃逸。竊惟此既內籓,事殊外鎮,撫蒞之宜,無系早晚。若得少寬其工課, 稍均其優劇,徒隸既苦,易以悅加,考其卒功,廢闕無幾。臣聞不居其職,不謀其 事,庖割有主,屍不越樽,豈臣疏小,所當預議。但臣泳恩歲厚,服義累世,苟是 所懷,忘其常體。”詔答曰:“啓之甚佳。此亦由來常患,比屢敕之,猶復如此, 甚爲無理。近復令孟休宣旨,想當不同,卿比可密觀其優劇也。”始興王浚臨揚州, 復爲主簿、秣陵令,善擿姦伏,有非必禽。太祖稱其能,入爲尚書都官郎。
襄陽地接邊關,江左來未有皇子重鎮。元嘉二十二年,世祖出爲撫軍將軍、雍 州刺史。天子甚留心,以舊宛比接二關,咫尺崤、陝,蓋襄陽之北捍,且表裏強蠻, 盤帶疆場,以亮爲南陽太守,加揚武將軍。邊蠻畏服,皆納賦調,有數村狡猾,亮 悉誅之。遣吏巡行諸縣,孤寡老疾不能自存者,皆就蠲養,耆年老齒,歲時有餼。 時儒學崇建,亮開置庠序,訓授生徒。民多發冢,並婚嫁違法,皆嚴爲條禁。郡界 有古時石堨,蕪廢歲久,亮籤世祖修治之,曰:“施生興業,首教農畝,立民崇政, 訓本播穡,故能殷邦康俗,禮節用成。頃北洛侵蕪,南宛雕毀,獫狁肆兇。犬夷充 疆,遠肅烽驛,近虞郊閈,遂使沃衍弗井,巨防莫修,窘力輟耕,闕於分地,凶荒 無待,流冗及今。禮化孚內,威禁清外,斯實去盜修畎,昭農緒稼之時,弘圖廣務, 拓土祈年之日。殿下降心育物,振民復古,且方提封榛棘,綏入殊荒。竊見郡境有 舊石堨,區野腴潤,實爲神皋,而蕪決稍積,久廢其利,凡管所見,謂宜創立。昔 文翁守官,起沃成產,偉連撫民,開奧增業,惠昭二邦,庸列兩漢。雖效政圖功, 不見所絕,聯事惟忝,憂同職同。”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又修治馬 人陂,民獲其利。在任四年,遷南譙王義宣司空中兵參軍。詔曰:“陝西心膂須才, 故授卿此職。”隨王誕鎮襄陽,復爲後軍中兵,領義成太守。亮蒞官清約,爲太祖 所嘉,賜以車馬服玩,前後累積。每遠方貢獻絕國勳器,輒班賚焉。又賜書二千卷。 二十七年,卒官,時年四十七。所著詩、賦、頌、贊、三言、誄、哀辭、祭告請雨 文、樂府、輓歌、連珠、教記、白事、箋、表、籤、議一百八十九首。
林子,字敬士,田子弟也。少有大度,年數歲,隨王父在京口。王恭見而奇之, 曰:“此兒王子師之流也。”與衆人共見遺寶,鹹爭趨之,林子直去不顧。年十三, 遇家禍,時雖逃竄,而哀號晝夜不絕聲。王母謂之曰:“汝當忍死強視,何爲空自 殄絕。”林子曰:“家門酷橫,無復假日之心,直以至仇未復,故且苟存爾。”一 門既陷妖黨,兄弟並應從誅,逃伏草澤,常慮及禍,而沈預家甚強富,志相陷滅。 林子與諸兄晝藏夜出,即貨所居宅,營墓葬父祖諸叔,凡六喪,儉而有禮。時生業 已盡,老弱甚多,東土饑荒,易子而食,外迫國網,內畏強仇,沈伏山草,無所投 厝。時孫恩屢出會稽,諸將東討者相續,劉牢之、高素之放縱其下,虜暴縱橫,獨 高祖軍政嚴明,無所侵犯。林子乃自歸曰:“妖賊擾亂,僕一門悉被驅逼,父祖諸 叔,同罹禍難,猶復偷生天壤者,正以仇讎未復,親老漂寄爾。今日見將軍伐惡旌 善,是有道之師,謹率老弱,歸罪請命。”因流涕哽咽,三軍爲之感動。高祖甚奇 之,謂曰:“君既是國家罪人,強讎又在鄉里,唯當見隨還京,可得無恙。”乃載 以別船,遂盡室移京口,高祖分宅給焉。博覽衆書,留心文義,從高祖克京城,進 平都邑。時年十八,身長七尺五寸。沈預慮林子爲害,常被甲持戈。至是林子與兄 田子還東報讎。五月夏節日至,預正大集會,子弟盈堂,林子兄弟挺身直入,斬預 首,男女無長幼悉屠之,以預首祭父、祖墓。仍爲本郡所命,毅又板爲冠軍參軍, 並不就。林子以家門荼蓼,無復仕心,高祖敦逼,至彌年不起。及高祖爲揚州,闢 爲從事,謂曰:“卿何由遂得不仕。頃年相申,欲令萬物見卿此心爾。”固辭不得 已,然後就職,領建熙令,封資中縣五等侯,時年二十一。
義熙五年,從伐鮮卑,行參鎮軍軍事。大軍於臨朐交戰,賊遣虎班突騎馳軍後, 林子率精勇東西奮擊,皆大破之。慕容超退守廣固,復與劉敬宣攻其西隅。廣固既 平,而盧循奄至。初,循之下也,廣固未拔,循潛遣使結林子及宗人叔長。林子即 密白高祖,叔長不以聞,反以循旨動林子。叔長素驍果,高祖以超未平,隱之,還 至廣固,乃誅叔長。謂林子曰:“昔魏武在官渡,汝、兗之士,多懷貳心,唯李通 獨斷大義,古今一也。”循至蔡洲,貴遊之徒,皆議還徙,唯林子請移家京邑,高 祖怪而問之,對曰:“耿純盡室從戎,李典舉宗居魏。林子雖才非古人,實受恩深 重。”高祖稱善久之。
林子時領別軍於石頭,屢戰摧寇。循每戰無功,乃僞揚聲當悉衆於白石步上, 而設伏於南岸,故大軍初起白石,留林子與徐赤將斷拒查浦。林子乃進計曰:“此 言妖詐,未必有實,宜深爲之防。”高祖曰:“石頭城險,且淮柵甚固,留卿在後, 足以守之。”大軍既去,賊果上,赤特將擊之。林子曰:“賊聲往白石,而屢來挑 戰,其情狀可知矣。賊養銳待期,而吾衆不盈二旅,難以有功。今距守此險,足以 自固。若賊僞計不立,大軍尋反,君何患焉?”赤特曰:“今賊悉衆向白石,留者 必皆羸老,以銳卒擊之,無不破也。”便鼓譟而出,賊伏兵齊發,赤特軍果敗,棄 軍奔北岸;林子率軍收赤特散兵,進戰,摧破之。徐道覆乃更上銳卒,沿塘數裏。 林子策之曰:“賊沿塘結陣,戰者不過一隊。今我據其津而厄其要,彼雖銳師數裏, 不敢過而東必也。”於是乃斷塘而鬥。久之,會硃齡石救至,與林子並勢,賊乃散 走。大軍至自白石,殺赤特以殉,以林子參中軍軍事。
從徵劉毅,轉參太尉軍事。十一年,復從討司馬休之。高祖每征討,林子輒摧 鋒居前,雖有營部,至於宵夕,輒敕還內侍。賊黨郭亮之招集蠻衆,屯據武陵,武 陵太守王鎮惡出奔,林子率軍討之,斬亮之於七裏澗,納鎮惡。武陵既平,復討魯 軌於石城,軌棄衆奔襄陽,復追躡之。襄陽既定,權留守江陵。十二年,高祖領平 北將軍,林子以太尉參軍,復參平北軍事。其冬,高祖伐羌,復參徵西軍事,悉署 三府中兵,加建武將軍,統軍爲前鋒,從汴入河。
時襄邑降人董神虎有義兵千餘人,高祖欲綏懷初附,即板爲太尉參軍,加揚武 將軍,領兵從戎。林子率神虎攻倉垣,克之,神虎伐其功,徑還襄邑。林子軍次襄 邑,即殺神虎而撫其衆。時僞建威將軍、河北太守薛帛先據解縣,林子至,馳往襲 之,帛棄軍奔關中,林子收其兵糧。僞幷州刺史、河東太守尹昭據蒲阪,林子於陝 城與冠軍檀道濟同攻蒲阪,龍驤王鎮惡攻潼關。姚泓聞大軍至,遣僞東平公姚紹爭 據潼關。林子謂道濟曰:“今蒲阪城堅池深,不可旬日而克,攻之則士卒傷,守之 則引日久,不如棄之,還援潼關。且潼關天阻,所謂形勝之地,鎮惡孤軍,勢危力 屈。若使姚紹據之,則難圖也。及其未至,當併力爭之。若潼關事捷,尹昭可不戰 而服。”道濟從之。既至,紹舉關右之衆,設重圍圍林子及道濟、鎮惡等。
時懸師深入,糧輸艱遠,三軍疑阻,莫有固志。道濟議欲渡河避其鋒,或欲棄 捐輜重,還赴高祖。林子按劍曰:“相公勤王,志清六合,許、洛已平,關右將定, 事之濟否,所繫前鋒。今舍已捷之形,棄垂成之業,大軍尚遠,賊衆方盛,雖欲求 還,豈可復得。下官受命前驅,誓在盡命,今日之事,自爲將軍辦之。然二三君子, 或同業艱難,或荷恩罔極,以此退撓,亦何以見相公旗鼓耶!”塞井焚舍,示無全 志,率麾下數百人犯其西北。紹衆小靡,乘其亂而薄之,紹乃大潰,俘虜以千數, 悉獲紹器械資實。時諸將破賊,皆多其首級,而林子獻捷書至,每以實聞,高祖問 其故,林子曰:“夫王者之師,本有征無戰,豈可復增張虛獲,以自誇誕。國淵以 事實見賞,魏尚以盈級受罰,此亦前事之師表,後乘之良轍也。”高祖曰:“乃所 望於卿也。”
初,紹退走,還保定城,留僞武衛將軍姚鸞精兵守險。林子銜枚夜襲,即屠其 城,劓鸞而坑其衆。高祖賜書曰:“頻再破賊,慶快無譬。既屢摧破,想不復久爾。” 紹復遣撫軍將軍姚贊將兵屯河上,絕水道。贊壘塹未立,林子邀擊,連破之,贊輕 騎得脫,衆皆奔敗。紹又遣長史領軍將軍姚伯子、寧朔將軍安鸞、護軍姚默騾、平 遠將軍河東太守唐小方率衆三萬,屯據九泉,憑河固險,以絕糧援。高祖以通津阻 要,兵糧所急,復遣林子爭據河源。林子率太尉行參軍嚴綱、竺靈秀卷甲進討,累 戰,大破之,即斬伯子、默騾、小方三級,所俘馘及驢馬器械甚多。所虜獲三千餘 人,悉以還紹,使知王師之弘。兵糧兼儲,三軍鼓行而西矣。或曰:“彼去國遠鬥, 其鋒不可當。”林子白高祖曰:“姚紹氣蓋關右,而力以勢屈,外兵屢敗,衰亡協 兆,但恐兇命先盡,不得以釁齊斧爾。”尋紹忽死,可謂天誅。於是贊統後事,鳩 集餘衆,復襲林子。林子率師御之,旗鼓未交,一時披潰,贊輕騎遁走。既連戰皆 捷,士馬旌旗甚盛,高祖賜書勸勉,並致縑帛餚漿。
高祖至閿鄉,姚泓掃境內之民,屯兵堯柳。時田子自武關北入,屯軍藍田,泓 自率大衆攻之。高祖慮衆寡不敵,遣林子步自秦嶺,以相接援。比至,泓已摧破, 兄弟復共追討,泓乃舉衆奔霸西。田子欲窮追,進取長安,林子止之,曰:“往取 長安,如指掌爾。復克賊城,便爲獨平一國,不賞之功也。”田子乃止。復參相國 事,總任如前。林子威聲遠聞,三輔震動,關中豪右,望風請附。西州人李焉等並 求立功,孫妲羌雜夷及姚泓親屬,盡相率歸林子。高祖以林子綏略有方,頻賜書褒 美,並令深慰納之。長安既平,殘羌十餘萬口,西奔隴上,林子追討至寡婦水,轉 鬥達於槐裏,克之,俘獲萬計。
大軍東歸,林子領水軍於石門,以爲聲援。還至郡,高祖器其才智,不使出也。 故出仕以來,便管軍要,自非戎軍所指,未嘗外典焉。後太祖出鎮荊州,議以林子 及謝晦爲蕃佐,高祖曰:“吾不可頓無二人,林子行則晦不宜出。”乃以林子爲西 郎中兵參軍,領新興太守。林子思議弘深,有所陳畫,高祖未嘗不稱善。大軍還至 彭城,林子以行役既久,士有歸心,深陳事宜,並言:“聖王所以戒慎祗肅,非以 崇威立武,實乃經國長民,宜廣建蕃屏,崇嚴宿衛。”高祖深相訓納。俄而謝翼謀 反,高祖嘆曰:“林子之見,何其明也。”太祖進號鎮西,隨府轉,加建威將軍、 河東太守。時高祖以二虜侵擾,復欲親戎,林子固諫,高祖答曰:“吾輒當不復自 行。”
高祖踐阼,以佐命功,封漢壽縣伯,食邑六百戶,固讓,不許。傅亮與林子書 曰:“班爵疇勳,歷代常典,封賞之發,簡自帝心。主上委寄之懷,實參休否,誠 心所期,同國榮戚,政復是卿諸人共弘建內外爾。足下雖存挹退,豈得獨爲君子邪!” 除府諮議參軍,將軍、太守如故。尋召暫下,以中兵局事副錄事參軍王華。上以林 子清公勤儉,賞賜重疊,皆散於親故。家無餘財,未嘗問生產之事,中表孤貧悉歸 焉。遭母憂,還東葬,乘輿躬幸,信使相望。葬畢,詔曰:“軍國多務,內外須才, 前鎮西諮議、建威將軍、河東太守沈林子,不得遂其情事,可起輔國將軍。”林子 固辭,不許,賜墨詔,朔望不復還朝,每軍國大事,輒詢問焉。時領軍將軍謝晦任 當國政,晦每疾寧,輒攝林子代之。林子居喪至孝,高祖深相憂愍。頃之有疾,上 以林子孝性,不欲使哭泣減損,逼與入省,日夕撫慰。敕諸公曰:“其至性過人, 卿等數慰視之。”小差乃出。上尋不豫,被敕入侍醫藥,會疾動還外。
永初三年,薨,時年四十六。羣公知上深相矜重,恐以實啓,必有損慟,每見 呼問,輒答疾病還家,或有中旨,亦假爲其答。高祖尋崩,竟不知也。賜東園祕器, 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二十萬,布二百匹。詔曰:“故輔國將軍沈林子,器懷真審, 忠績允著,才志未遂,傷悼在懷。可追贈徵虜將軍。”有司率常典也。元嘉二十五 年,諡曰懷伯。
林子簡泰廉靖,不交接世務,義讓之美,著於閨門,雖在戎旅,語不及軍事。 所著詩、賦、贊、三言、箴、祭文、樂府、表、箋、書記、白事、啓事、論、老子 一百二十一首。太祖後讀林子集,嘆息曰:“此人作公,應繼王太保。”子邵嗣。
劭,字道輝,美風姿,涉獵文史。襲爵,駙馬都尉、奉朝請。太祖以舊恩召見, 入拜,便流涕,太祖亦悲不自勝。會強弩將軍缺,上詔錄尚書彭城王義康曰:“沈 邵人身不惡,吾與林子周旋異常,可以補選。”(事見宋文帝中詔)於是拜強弩將 軍。出爲鍾離太守,在郡有惠政,夾淮人民慕其化,遠近莫不投集。郡先無市,時 江夏王義恭爲南兗州,啓太祖置立焉(事見宋文帝中詔)。義恭又啓太祖曰:“盱 眙太守劉顯真求自解說,邵往蒞任有績,彰於民聽,若重授盱眙,足爲良二千石。” 上不許,曰:“其願還經年,方復作此流遷,必當大罔罔也。”(事見宋文帝中詔)。 上敕州闢邵弟亮,邵以從弟正蚤孤,乞移恩於正,上嘉而許之。在任六年,入爲衡 陽王義季右軍中兵參軍。始興王浚初開後軍府,又爲中兵。義季在江陵,安西府中 兵久缺,啓太祖求人,上答曰:“稱意才難得。沈邵雖未經軍事,既是腹心,作鍾 離郡,及在後軍府,房中甚修理,或欲遣之。”其事不果(事見宋文帝中詔)。入 爲通直郎。
時上多行幸,還或侵夜,邵啓事陳論,即爲簡出。前後密陳政要,上皆納用之, 深相寵待,晨夕兼侍,每出遊,或敕同輦。時車駕祀南郊,特詔邵兼侍中負璽,代 真官陪乘。大將軍彭城王義康出鎮豫章,申謨爲中兵參軍,掌城防之任,廬陵王紹 爲江州,以邵爲南中郎府錄事參軍,行府州事,事未行,會謨丁艱,邵代謨爲大將 軍中兵,加寧朔將軍(事見宋文帝中詔)。邵南行,上遂相任委,不復選代,仍兼 錄事,領城局。後義康被廢,邵改爲廬陵王紹南中郎參軍,將軍如故。義康徙安成, 邵復以本號爲安成相。在郡以寬和恩信,爲南土所懷。郡民王孚有學業,志行見稱 州里,邵蒞任未幾,而孚卒,邵贈以孝廉,板教曰:“前文學主簿王孚,行潔業淳, 棄華息競,志學修道,老而彌篤。方授右職,不幸暴亡,可假孝廉檄,薦以特牲。 緬想延陵,以遂本懷。”邵慰恤孤老,勸課農桑,前後累蒙賞賜。邵疾病,使命累 續,遣御醫上藥,異味遠珍,金帛衣裘,相望不絕。元嘉二十六年,卒,時年四十 三。上甚相痛悼。
子侃嗣,官至山陽王休祐驃騎中兵參軍、南沛郡太守。侃卒,子整應襲爵,齊 受禪,國除。
璞,字道真,林子少子也。童孺時,神意閒審,有異於衆。太祖問林子:“聞 君小兒器質不凡,甚欲相識。”林子令璞進見,太祖奇璞應對,謂林子曰:“此非 常兒。”年十許歲,智度便有大成之姿,好學不倦,善屬文,時有憶識之功。尤練 究萬事,經耳過目,人莫能欺之。居家精理,姻族資賴。弱冠,吳興太守王韶之再 命,不就。張邵臨郡,又命爲主簿,除南平王左常侍。太祖引見,謂曰:“吾昔以 弱年出蕃,卿家以親要見輔,今日之授,意在不薄。王家之事,一以相委,勿以國 官乖清塗爲罔罔也。”
元嘉十七年,始興王浚爲揚州刺史,寵愛殊異,以爲主簿。時順陽范曄爲長史, 行州事。曄性頗疏,太祖召璞謂曰:“神畿之政,既不易理。浚以弱年臨州,萬物 皆屬耳目,賞罰得失,特宜詳慎。范曄性疏,必多不同。卿腹心所寄,當密以在意。 彼雖行事,其實委卿也。”璞以任遇既深,乃夙夜匪懈,其有所懷,輒以密啓,每 至施行,必從中出。曄正謂聖明留察,故深更恭慎,而莫見其際也。在職八年,神 州大治,民無謗黷,璞有力焉。
二十二年,范曄坐事誅,於時浚雖曰親覽,州事一以付璞。太祖從容謂始興王 曰:“沈璞奉時無纖介之失,在家有孝友之稱,學優才贍,文義可觀,而沈深守靜, 不求名譽,甚佳。汝但應委之以事,乃宜引與晤對。”浚既素加賞遇,又敬奉此旨。 璞嘗作《舊宮賦》,久而未畢,浚與璞疏曰:“卿常有速藻,《舊宮》何其淹耶? 想行就爾。”璞因事陳答,辭義可觀。浚重教曰:“卿沈思淹日,向聊相敦問,還 白斐然,遂兼紙翰。昔曹植有言,下筆成章,良謂逸才贍藻,誇其辭說,以今況之, 方知其信。執省躊躇,三複不已。吾遠慚楚元,門盈申、白之賓,近愧梁孝,庭列 枚、馬之客,欣恧交至,諒唯深矣。薄因末牘,以代一面。”又與主簿顧邁、孔道 存書曰:“沈璞淹思逾歲,卿研慮數旬,瑰麗之美,信同在昔。向聊問之,而遠答 累翰,辭藻豔逸,致慰良多。既欣股肱備此髦楚,還慚予躬無德而稱。復裁少字, 宣志於璞,聊因尺紙,使卿等具知厥心。”(此書真本猶存)。浚年既長,璞固求 辭事,上雖聽許,而意甚不悅。以璞爲浚始興國大農,尋除秣陵令。
時天下殷實,四方輻輳,京邑二縣,號爲難治。璞以清嚴制下,端平待物,奸 吏斂手,猾民知懼。其閭里少年,博徒酒客,或財利爭鬥,妄相誣引,前後不能判 者,璞皆知其名姓,及巧詐緣由,探擿是非,各標證據,或辨甲有以知乙,或驗東 而西事自顯,莫不厭伏,有如神明。以疾去職。太祖厚加存問,賞賜甚厚。浚出爲 南徐州,謂璞曰:“浚既出蕃,卿故當臥而護之。”與浚詔曰:“沈璞累年主簿, 又經國卿,雖未嘗爲行佐,今故當正參軍耶。若爾,正當署餘曹,兼房任,不爾便 宜行佐正署中兵,恐於選體如不多耳。”(事見宋文帝中詔)乃爲正佐。
俄遷宣威將軍、盱眙太守。時王師北伐,彭、汴無虞。璞以強寇對陣,事未可 測,郡首淮隅,道當衝要,乃修城壘,浚重隍,聚材石,積鹽米,爲不可勝之算。 衆鹹不同,朝旨亦謂爲過。俄而賊大越逸,索虜大帥託跋燾自率步騎數十萬,陵踐 六州,京邑爲之騷懼,百守千城,莫不奔駭。腹心勸璞還京師,璞曰:“若賊大衆, 不盼小城,故無所懼。若肉薄來攻,則成禽也。諸軍何嘗見數十萬人聚在一處,而 不敗者。昆陽、合淝,前事之明驗。此是吾報國之秋,諸軍封侯之日。”衆既見璞 神色不異,老幼在焉,人情乃定。收集得二千精手,謂諸將曰:“足矣。但恐賊不 過爾。”賊既濟淮,諸軍將帥毛遐祚、胡崇之、臧澄之等,爲虜所覆,無不殄盡, 唯輔國將軍臧質挺身走,收散卒千餘人來向城。衆謂璞曰:“若不攻則無所事衆, 若其來也,城中止可容見力爾,地狹人多,鮮不爲患。且敵衆我寡,人所共知,雖 雲攻守不同,故當粗量強弱,知難而退,亦用兵之要。若以今衆法能退敵完城者, 則全功不在我,若宜避賊歸都,會資舟楫,則更相蹂踐,正足爲患。今閉門勿受, 不亦可乎!”璞嘆曰:“不然。賊不能登城,爲諸君保之。舟楫之計,固已久息。 賊之殘害,古今之未有,屠剝之刑,衆所共見,其中有福者,不過得驅還北國作奴 婢爾。彼雖烏合,寧不憚此耶!所謂‘同舟而濟,胡、越不患異心’也。今人多則 退速,人少則退遲,吾寧欲專功緩賊乎!”乃命開門納質。質見城隍阻固,人情輯 和,鮭米豐盛,器械山積,大喜,衆皆稱萬歲。及賊至,四面蟻集攻城,璞與質隨 宜應拒,攻守三旬,殄其太半,燾乃遁走。有議欲追之者,璞曰:“今兵士不多, 又非素附,雖固守有餘未可以言戰也。但可整舟艫,示若欲渡岸者,以速其走計, 不須實行。”鹹以爲然。
臧質以璞城主,使自上露板。璞性謙虛,推功於質。既不自上,質露板亦不及 焉。太祖嘉璞功效,遣中使深相褒美。太祖又別詔曰:“近者險急,老弱殊當憂迫 耶。念卿爾時,難爲心想。百姓流轉已還,此遣部運尋至,委卿量所贍濟也。”始 興王浚亦與璞書曰:“狡虜狂兇,自送近服,僞將即斃,酋長傷殘,實天威所喪, 卿諸人忠勇之效也。吾式遏無素,致境蕪民瘠,負乘之愧,允當其責。近乞退謝愆, 不蒙垂許,故以報卿。”宣城太守王僧達書與璞曰:“足下何如,想館舍正安,士 馬無恙。離析有時,音旨無日,憂詠沈吟,增其勞望。間者獯獫扈橫,掠剝邊鄙, 郵販絕塵,坰介靡達,瞻江盼淮,眇然千里。吾聞涇陽梗棘,伊滑薦遁,鳥集弦絕, 患深自古。承知乃昔寇苦城境,勝胄朝餐,伍甲宵舍,烽鼓交警,羽鏑驟合。而足 下砥兵礪伍,總厲豪彥,師請一奮,氓無貳情。遂能固孤城,覆嚴對,陷死地,覿 生光,古之田、孫,何以尚茲。商驛始通,粗知梗概,崇贊膽智,嘉賀文猛,甚善 甚善。吾近以戎暴橫斥,規效情命,收龜落簪,星舍京裏,既獲遄至,胡馬卷跡, 支離沾德,復繼前緒,《行葦》之歡,實協初慮。但乖塗重隔,顧增慨涕,比恆疾 臥,憂委兼疊,裁書送想,無斁久懷。”
徵還,淮南太守,賞賜豐厚,日夕宴見。朝士有言璞功者,上曰:“臧質姻戚, 又年位在前,盱眙元功,當以歸之。沈璞每以謙自牧,唯恐賞之居前,此士燮之意 也。”時中書郎缺,尚書令何尚之領吏部,舉璞及謝莊、陸展,事不行。(事見文 帝中詔。凡中詔今悉在臺,猶法書典書也。)
三十年,元兇弒立,璞乃號泣曰:“一門蒙殊常之恩,而逢若斯之運,悠悠上 天,此何人哉!”日夜憂嘆,以至動疾。會二兇逼令送老弱還都,璞性篤孝,尋聞 尊老應幽執,輒哽咽不自勝,疾遂增篤,不堪遠迎,世祖義軍至界首,方得致身。 先是,琅邪顏竣欲與璞交,不酬其意,竣以致恨。及世祖將至都,方有讒說以璞奉 迎之晚,橫罹世難,時年三十八。所著賦、頌、贊、祭文、誄、七、吊、四五言詩、 箋、表,皆遇亂零失,今所餘詩筆雜文凡二十首。璞有子曰囗。
伯玉,字德潤,虔子子也。溫恭有行業,能爲文章。少除世祖武陵國侍郎,轉 右常侍,南中郎行參軍,自國入府,以文義見知,文章多見世祖集。世祖踐阼,除 員外散騎郎,不拜。左衛顏竣請爲司馬。出補句容令,在縣有能名。復爲江夏王義 恭太宰行參軍,與奉朝請謝超宗、何法盛校書東宮,復爲餘姚令,還爲衛尉丞。世 祖舊臣故佐,普皆升顯,伯玉自守私門,朔望未嘗問訊。顏師伯、戴法興等並有蕃 邸之舊,一不造問,由是官次不進。上以伯玉容狀似畫圖仲尼像,常呼爲孔丘。舊 制,車駕出行,衛尉丞直門,常戎服。張永謂伯玉曰:“此職乖卿志。”王景文亦 與伯玉有舊,常陪輦出,指伯玉白上:“孔丘奇形容。”上於是特聽伯玉直門服玄 衣。出爲晉安王子勳前軍行參軍,侍子勳讀書。隨府轉鎮軍行佐。
前廢帝時,王景文領選,謂子勳典籤沈光祖曰:“鄧琬一旦爲長史行事,沈伯 玉先帝在蕃囗佐,今猶不改,民生定不應佳。”戴法興聞景文此言,乃轉伯玉爲參 軍事。子勳初起兵,轉府功曹。及即僞位,以爲中書侍郎。初,伯玉爲衛尉丞,太 宗爲衛尉,共事甚美。及子勳敗,伯玉下獄,見原,猶以在南無誠,被責,除南臺 御史,尋轉武陵國詹事,又轉大農,母老解職。貧薄理盡,閒臥一室,自非吊省親 舊,不嚐出門。司徒袁粲、司空褚淵深相知賞,選爲永世令,轉在永興,皆有能名。 後廢帝元徽三年,卒,時年五十七。伯玉性至孝,奉親有聞,未嘗妄取於人,有物 輒散之知故。溫雅有風味,和而能辨,與人共事,皆爲深交。
弟仲玉,泰始末,爲寧朔長史、蜀郡太守。益州刺史劉亮卒,仲玉行府州事。 巴西李承明爲亂,仲玉遣司馬王天生討平之。廢帝詔以爲安成王撫軍中兵參軍,加 建威將軍。沈攸之請爲徵西諮議,未拜,卒。
史臣年十三而孤,少頗好學,雖棄日無功,而伏膺不改。常以晉氏一代,竟無 全書,年二十許,便有撰述之意。泰始初,徵西將軍蔡興宗爲啓明帝,有敕賜許, 自此迄今,年逾二十,所撰之書,凡一百二十卷。條流雖舉,而採掇未周,永明初, 遇盜失第五帙。建元四年未終,被敕撰國史。永明二年,又朅奏兼著作郎,撰次起 居注。自茲王役,無暇搜撰。五年春,又被敕撰《宋書》。六年二月畢功,表上之, 曰:
臣約言:臣聞大禹刊木,事炳虞書,西伯戡黎,功煥商典。伏惟皇基積峻,帝 烈弘深,樹德往朝,立勳前代,若不觀風唐世,無以見帝嬀之美,自非睹亂秦餘, 何用知漢祖之業。是以掌言未記,爰動天情,曲詔史官,追述大典。臣實庸妄,文 史多闕,以茲不才。對揚盛旨,是用夕惕載懷,忘其寢食者也。
臣約頓首死罪:竊惟宋氏南面,承歷統天,雖世窮八主,年減百載,而兵車亟 動,國道屢屯,垂文簡牘,事數繁廣。若夫英主啓基,名臣建績,拯世夷難之功, 配天光宅之運,亦足以勒銘鐘鼎,昭被方策。及虐後暴朝,前王罕二,國釁家禍, 曠古未書,又可以式規萬葉,作鑑於後。
宋故著作郎何承天始撰《宋書》,草立紀傳,止於武帝功臣,篇牘未廣。其所 撰志,唯《天文》,《律歷》,自此外,悉委奉朝請山謙之。謙之,孝建初,又被 詔撰述,尋值病亡,仍使南臺侍御史蘇寶生續造諸傳,元嘉名臣,皆其所撰。寶生 被誅,大明中,又命著作郎徐爰踵成前作。爰因何、蘇所述,勒爲一史,起自義熙 之初,訖於大明之末。至於臧質、魯爽、王僧達諸傳,又皆孝武所造。自永光以來, 至於禪讓,十餘年內,闕而不續,一代典文,始末未舉。且事屬當時,多非實錄, 又立傳之方,取捨乖衷,進由時旨,退傍世情,垂之方來,難以取信。臣以謹更創 立,製成新史,始自義熙肇號,終於升明三年。桓玄、譙縱、盧循、馬、魯之徒, 身爲晉賊,非關後代。吳隱、謝混、郗僧施,義止前朝,不宜濫入宋典。劉毅、何 無忌、魏詠之、檀恁之、孟昶、諸葛長民,志在興復,情非造宋,今並刊除,歸之 晉籍。
臣遠愧南、董,近謝遷、固,以閭閻小才,述一代盛典,屬辭比事,望古慚良, 鞠躬跼蹐,靦汗亡厝。本紀列傳,繕寫已畢,合志表七十卷,臣今謹奏呈。所撰諸 志,須成續上。謹條目錄,詣省拜表奉書以聞。臣約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 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