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

《宋書》是一部記述南朝劉宋一代歷史的紀傳體史書。梁沈約撰﹐含本紀十卷﹑志三十卷﹑列傳六十卷,共一百卷。今本個別列傳有殘缺,少數列傳是後人用唐高峻《小史》《南史》所補。八志原排在列傳之後,後人移於本紀、列傳之間,並把律曆志中律與歷兩部分分割開。 《宋書》收錄當時的詔令奏議、書札、文章等各種文獻較多,保存了原始史料,有利於後代的研究。該書篇幅大,一個重要原因是很注意爲豪門士族立傳。

卷四十四

謝晦


謝晦,字宣明,陳郡陽夏人也。祖朗,東陽太守。父重,會稽王道子驃騎長史。 兄絢,高祖鎮軍長史,蚤卒。晦初爲孟昶建威府中兵參軍。昶死,高祖問劉穆之: “孟昶參佐,誰堪入我府?”穆之舉晦,即命爲太尉參軍。高祖嘗訊囚,其旦刑獄 參軍有疾,札晦代之,於車中一鑑訊牒,催促便下。相府多事,獄繁殷積,晦隨問 酬辯,曾無違謬。高祖奇之,即日署刑獄賊曹,轉豫州治中從事。義熙八年,土斷 僑流郡縣,使晦分判揚、豫民戶,以平允見稱。入爲太尉主簿,從徵司馬休之。時 徐逵之戰敗見殺,高祖怒,將自被甲登岸,諸將諫,不從,怒愈甚。晦前抱持高祖, 高祖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晦死何有!”會胡籓已得 登岸,賊退走,乃止。


晦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髮如點漆。涉獵文義,朗贍多通,高祖深加 愛賞,羣僚莫及。從徵關、洛,內外要任悉委之。劉穆之遣使陳事,晦往往措異同, 穆之怒曰:“公復有還時否?”高祖欲以爲從事中郎,以訪穆之,堅執不與。終穆 之世,不遷。穆之喪問至,高祖哭之甚慟。晦時正直,喜甚,自入閣內參審穆之死 問。其日教出,轉晦從事中郎。


宋臺初建,爲右衛將軍,尋加侍中。高祖受命,於石頭登壇,備法駕入宮。晦 領遊軍爲警備,遷中領軍,侍中如故。以佐命功,封武昌縣公,食邑二千戶。二年, 坐行璽封鎮西司馬、南郡太守王華大封,而誤封北海太守球,版免晦侍中。尋轉領 軍將軍、散騎常侍,依晉中軍羊祜故事,入直殿省,總統宿衛。三月,高祖不豫, 給班劍二十人,與徐羨之、傅亮、檀道濟並侍醫藥。少帝即位,加領中書令,與羨 之,亮共輔朝政。少帝既廢,司空徐羨之錄詔命,以晦行都督荊湘雍益寧南北秦七 州諸軍事、撫軍將軍、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欲令居外爲援,慮太祖至或別用 人,故遽有此授。精兵舊將,悉以配之,器仗軍資甚盛。太祖即位,加使持節,依 本位除授。晦慮不得去,甚憂惶,及發新亭,顧望石頭城,喜曰:“今得脫矣。” 尋進號衛將軍,加散騎常侍,進封建平郡公,食邑四千戶,固讓進封。又給鼓吹一 部。


初爲荊州,甚有自矜之色,將之鎮,詣從叔光祿大夫澹別。澹問晦年,晦答曰: “三十五。”澹笑曰:“昔荀中郎年二十七爲北府都督,卿比之,已爲老矣。”晦 有愧色。至江陵,深結侍中王華,冀以免禍。二女當配彭城王義康、新野侯義賓。 元嘉二年,遣妻曹及長子世休送女還京邑。先是景平中,索虜爲寇,覆沒河南。至 是上欲誅羨之等,並討晦。聲言北伐,又言拜京陵,治裝舟艦。傅亮與晦書曰: “薄伐河朔,事猶未已,朝野之慮,憂懼者多。”又言:“朝士多諫北征,上當遣 外監萬幼宗往相諮訪。”時朝廷處分異常,其謀頗泄。三年正月,晦弟黃門侍郎 爵馳使告晦,晦猶謂不然,呼諮議參軍何承天,示以亮書,曰:“計幼宗一二日必 至,傅公慮我好事,故先遣此書。”承天曰:“外間所聞,鹹謂西討已定,幼宗豈 有上理。”晦尚謂虛妄,使承天豫立答詔啓草,伐虜宜須明年。江夏內史程道惠得 尋陽人書,言:“朝廷將有大處分,其事已審。”使其輔國府中兵參軍樂冏封以示 晦。晦又謂承天曰:“幼宗尚未至,若復二三日無消息,便是不復來邪?”承天答 曰:“詔使本無來理,如程所說,其事已判,豈容復疑。”


晦欲焚南蠻兵籍,率見力決戰。士人多勸發兵,乃立幡戒嚴,謂司馬庾登之曰: “今當自下,欲屈卿以三千人守城,備禦劉粹。”登之曰:“下官親老在都,又素 無旅,情計二三,不敢受此旨。”晦仍問諸佐:“戰士三千,足守城不?”南蠻司 馬周超對曰:“非徒守城而已,若有外寇,可以立勳。”登之乃曰:“超必能辦, 下官請解司馬、南郡以授。”即於坐命超爲司馬、建威將軍、南義陽太守,轉登之 爲長史,南郡如故。


太祖誅羨之等及晦子新除祕書郎世休,收爵、爵子世平、兄子著作佐郎紹 等。樂冏又遣使告晦:“徐、傅二公及爵等並已誅。”晦先舉羨之、亮哀,次發 子弟兇問。既而自出射堂,配衣軍旅。數從高祖征討,備睹經略,至是指麾處分, 莫不曲盡其宜。二三日中,四遠投集,得精兵三萬人。乃奉表曰:


臣階緣幸會,蒙武皇帝殊常之眷,外聞政事,內謀帷幄,經綸夷險,毗贊王業, 預佐命之勳,膺河山之賞。及先帝不豫,導揚末命,臣與故司徒臣羨之、左光祿大 夫臣亮、徵北將軍臣道濟等,並升御牀,跪受遺詔,載貽話言,託以後事。臣雖凡 淺,感恩自厲,送往事居,誠貫幽顯。逮營陽失德,自絕宗廟,朝野岌岌,憂及禍 難,忠謀協契,徇國忘己,援登聖朝,惟新皇祚。陛下馳傳乘流,曾不惟疑,臨朝 殷勤,增崇封爵。此則臣等赤心已亮於天鑑,遠近萬邦鹹達於聖旨。若臣等志欲專 權,不顧國典,便當協翼幼主,孤背天日,豈復虛館七旬,仰望鸞旗者哉?故廬陵 王於營陽之世,屢被猜嫌,積怨犯上,自貽非命。天祚明德,屬當昌運,不有所廢, 將何以興?成人之美,《春秋》之高義;立帝清館,臣節之所司。耿弇不以賊遺君 父,臣亦何負於宋室邪?況釁結鬩牆,禍成畏逼,天下耳目,豈伊可誣!


臣忝居蕃任,乃誠匪懈,爲政小大,必先啓聞。糾剔羣蠻,清夷境內,分留弟 侄,並侍殿省。陛下聿遵先志,申以婚姻,童稚之目,猥荷齒召,薦女遷子,合門 相送。事君之道,義盡於斯。臣羨之總錄百揆,翼亮三世,年耆乞退,屢抗表疏, 優旨綢繆,未垂順許。臣亮管司喉舌,恪虔夙夜,恭謹一心,守死善道。此皆皇宋 之宗臣,社稷之鎮衛,而讒人傾覆,妄生國釁,天威震怒,加以極刑,並及臣門, 則被孥戮。雖未知臣道濟問,推理即事,不容獨存。先帝顧託元臣翼命之佐,剿於 佞邪之手,忠貞匪躬之輔,不免夷滅之誅。陛下春秋方富,始覽萬機,民之情僞, 未能鑑悉。王弘兄弟,輕躁昧進;王華猜忌忍害,規弄威權,先除執政,以逞其欲。 天下之人,知與不知,孰不爲之痛心憤怨者哉!


臣等見任先帝,垂二十載,小心謹慎,無纖介之愆,伏事甫爾,而嬰若斯之罪。 若非先帝謬於知人,則爲陛下未察愚款。臣去歲末使反,得朝士及殿省諸將書,並 言嫌隙已成,必有今日之事。臣推誠仰期,罔有二心,不圖奸回潛遘,理順難恃, 忠賢隕朝,愚臣見襲,到彥之、蕭欣等在近路。昔白公稱亂,諸梁嬰胄,惡人在朝, 趙鞅入伐。臣義均休慼,任居分陝,豈可顛而不扶,以負先帝遺旨!輒率將士,繕 治舟甲,須其自送,投袂撲討。若天祚大宋,卜世靈長,義師克振,中流清蕩,便 當浮舟東下,戮此三豎,申理冤恥,謝罪闕庭,雖伏鑕赴鑊,無恨於心。伏願陛下 遠尋永初託付之旨,近存元嘉奉戴之誠,則微臣丹款,猶有可察。臨表哽慨,言不 自盡。


太祖時已戒嚴,諸軍相次進路。尚書符荊州曰:


禍福無門,逆順有數,天道微於影響,人事鑑於前圖,未有蹈義而福不延,從 惡而禍不至也。故智計之士,審敗以立功,守正之臣,臨難以全節。徐羨之、傅亮、 謝晦,安忍鴆殺,獲罪於天,名教所極,政刑所取,已遠暴四海,宣於聖詔。羨之 父子、亮及晦息,電斷之初,並即大憲。復王室之仇,攄義夫之憤,國典澄明,人 神感悅。三姓同罪,既擒其二,晦之室屬,縲僕獄戶,苟幽明所怨,孤根易拔,以 順討逆,雖厚必崩。然歸死難圖,獸困則噬,是以爰整其旅,用爲過防。京師之衆, 天下雲集,士練兵精,大號響震。


使持節、中領軍佷山縣開國侯到彥之率羽林選士果勁二萬,雲旍首路,組甲曜 川。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南徐兗之江北淮南青州徐州之淮陽下邳琅邪東莞七郡 諸軍事、徵北將軍、南兗州刺史、永修縣開國公檀道濟統勁銳武卒三萬,戈船蔽江, 星言繼發,千帆俱舉,萬棹遄征。散騎常侍、驍騎將軍段宏鐵馬二千,風驅電擊, 步自竟陵,直至鄢郢。又命徵虜將軍、雍州刺史劉粹控河陰之師,衝其巢窟。湘州 刺史張邵提湘川之衆,直據要害。巴、蜀杜荊門之險,秦、梁絕丹圻之逕,雲網四 合,走伏路盡。然後鑾輿效駕,六軍鵬翔,警蹕前驅,五牛整旆。雖以英布之氣, 彭寵之資,登陴無名,授兵誰御?加以西土之人,鹹沐皇澤,東吳將士,懷本首丘, 必不自陷罪人之黨,橫爲亂亡之役。置軍則魚潰,嬰城則鳥散,其勢然矣。聖上殷 勤哀愍,其罪由晦,士民何辜。是用一分前麾,宣示朝旨。符到,其即共收擒晦身, 輕舟護送。若已猖蹶,先事阻衛,宜翻然背亂,相率歸朝。頃大刑所加,洪恩曠洽, 傅亮三息,特蒙全宥,晦同產以下,羨之諸侄,鹹無所染。況彼府州文武,並列王 職,荷國榮任,身雖在外,乃心辰極。夫轉禍貴速,後機則兇,遂使王師臨郊,雷 電皆至,噬臍之恨,亦將何及。


時益州刺史蕭摹之、巴西太守劉道產被徵還,始至江陵,晦並系縶,沒其財貨, 以充軍資。竟陵內史殷道鸞未之郡,以爲諮議參軍。以弟遁爲冠軍、竟陵內史,總 留任;兄子世猷爲建威將軍、南平太守。劉粹若至,周超能破之者,即以爲龍驤將 軍、雍州刺史。晦率衆二萬,發自江陵,舟艦列自江津至於破冢,旍旗相照,蔽奪 日光。晦乃嘆曰:“恨不得以此爲勤王之師!”自領湘州刺史,以張邵爲輔國將軍, 邵不受命。晦檄京邑曰:


王室多故,禍難荐臻。營陽失德,自絕宗廟。廬陵王構鬩有本,屢被猜嫌,且 居喪失禮,遐邇所具,積怨犯上,自貽非道。羣后釋位,爰登聖明,亂之未乂,職 有所繫。按車騎大將軍王弘、侍中王曇首,謬蒙時私,叨竊權要。弘於永初之始, 實荷不世之恩,元嘉之讓,自謂任遇浮淺,進誣先皇委誠之寄,退長嫌隙異同之端。 曇首往因使下,訪以今上起居,不能光揚令德,彰於朝聽,其言多誣,故不具說。 王華賊亡之餘,賞擢之次,先帝常見訪逮,庶有一分可取,而華稟性兇猜,多所忍 害。曩者縱人入城,託疾辭事,此都士庶,鹹所聞知。以其所啓及上手答示宗叔獻, 又令宣告徐、傅二公。及周糾使下,又令見諮,雲:“欲自攬政事,求離任還都, 並令曇首具述此意。”又惠觀道人說,外人告華及到彥之謀反,不謂無之。城內東 將,數日之內,操戈相待。華說數爲秋當所譖,常不自安。凡此諸事,豈有忠誠冥 契若此者邪?自以父亡道側,情事異人,外絕酒醴,而宵飲是恣。靦貌囗囗囗囗囗 囗凡厥士庶,誰不側目。又常嘆宰相頓有數人,是何憤憤,規總威權,不顧國典。 保祐皇家者,罹屠戮之誅;效勤社稷者,致殲夷之禍。搢紳之徒,孰不慷慨!遂矯 違詔旨,遣到彥之、蕭欣之輕舟見襲。即日監利左尉露檄衆軍已至揚子。


雖以不武,忝荷蕃任,國家艱難,悲憤兼集。若使小人得志,君子道消,凡百 有殄瘁之哀,蒼生深橫流之懼。輒糾勒義徒,繕治舟甲,舳艫亙川,駟介蔽野,武 夫鷙勇,人百其誠。今遣南蠻司馬寧遠將軍庾登之統參軍事建武將軍建平太守安泰、 宣威將軍昭弘宗、參軍事宣威將軍王紹之等,精銳一萬,前鋒致討。南蠻參軍、振 武將軍魏像統參軍事、宣威將軍陳珍虎旅二千,參軍事、建威將軍、新興太守賀愔 甲卒三千,相系取道。南蠻參軍、振威將軍郭卓鐵騎二千,水步齊舉。大軍三萬, 駱驛電邁。行冠軍將軍竟陵內史河東太守謝遁、建威將軍南平太守謝世猷驍勇一萬, 留守江陵。分命參軍、長寧太守竇應期步騎五千,直出義陽。司馬、建威將軍、行 南義陽太守周超之統軍司馬、振武將軍胡崇之精悍一萬,北出高陽,長兼行參軍、 寧遠將軍硃澹之步騎五千,西出雁塞,同討劉粹,並趨襄陽。奇兵尚速,指景齊奮。 諸賢並同國恩,情兼義烈,今誠志士忘身之日,義夫著績之秋,見機而動,望風而 不待勖。


晦至江口,到彥之已到彭城洲。庾登之據巴陵,畏懦不敢進。會霖雨連日,參 軍劉和之曰:“彼此共有雨耳,檀徵北尋至,東軍方強,唯宜速戰。”登之忄匡怯, 使小將陳祐作大囊,貯茅數千斛,縣於帆檣,雲可以焚艦,用火宜須晴,以緩戰期。 晦然之,遂停軍十五日。乃攻蕭欣於彭城洲,中兵參軍孔延秀率三千人進戰,甚力。 欣於陳後擁楯自衛,又委軍還船,於是大敗。延秀又攻洲口柵,陷之,彥之退保隱 圻。


晦又上表曰:


臣聞兇邪敗國,先代成患;讒豎亂朝,異世齊禍。故趙高矯逼,秦氏用傾;董 卓階亂,漢祚伊覆。雖哲王宰世,大明照臨,未能使其漸弗興,茲害不作。奸臣王 弘等竊弄威權,興造禍亂,遂與弟華內外影響,同惡相成,忌害忠賢,圖希非望。 故司徒臣羨之、左光祿大夫臣亮橫被酷害,並及臣門。雖未知徵北將軍臣道濟存亡, 不容獨免。遂遣蕭欣、到彥之等輕舟見襲,奸僞之甚,一至於斯。羨之及亮,或宿 德元臣,姻婭皇極,或任總文武,位班三事,道濟職惟上將,捍城是司,皆受遇先 朝,棟樑一代。臣昔因時幸,過蒙先眷,內聞政事,外經戎旅,與羨之、亮等同被 齒盼。既經啓王基,協濟大業,爰自權輿,暨於揖讓,誠策雖微,仍見紀錄,並蒙 丹書之誓,各受山河之賞,欲使與宋升降,傳之無窮。及聖體不預,穆卜無吉,召 臣等四人,同升御牀,顧命領遺,委以家國。仰奉成旨,俯竭股肱,忠貞不效,期 之以死。但營陽悖德,自絕於天,社稷之危,憂在託付,不有所廢,將焉以興。乃 遠稽殷、漢,用升聖德。


陛下順流乘傳,不聽張武之疑,入邸龍飛,非俟宋昌之議,斯乃主臣相信,天 人合契,九五當陽,化形四海。羨之及亮,內贊皇猷,臣與道濟,分翰於外,普天 之下,孰曰不宜。遂蒙寵授,來鎮此方,分留弟侄,以侍臺省。到任以來,首尾三 載,雖形在遠外,心繫本朝,事無大小,動皆諮啓,八州之政,罔一專輒,尊上之 心,足貫幽顯。陛下遠述先旨,申以婚姻,大息世休,復蒙引召,是以去年送女遣 兒,闔傢俱下,血誠如此,未知所愧。而兇狡無端,妄生釁禍,羨之內誅,臣受外 伐,顧省諸懷,不識何罪?天聽遐邈,陳訴靡由。弘等既蒙寵任,得侍左右,自謂 勢擅狐鼠,理隔薰掘。又以陛下富於春秋,始覽政事,欲馮陵恩幸,窺望國權,親 從磐歭,規自封殖,不除臣等,罔得專權,所以交結讒慝,成是亂階。又惟弘等所 構,當以營陽爲言,廬陵爲罪。又以臣等位高功同,內外膠固。陛下信其厚貌,忘 厥左道,三至下機,能不暫惑。


伏自尋省,廢昏立明,事非爲己。廬陵之事,不由傍人,內積蕭牆之釁,外行 叔段之罰,既制之有主,臣何預焉。然廬陵爲性輕險,悌順不足,武皇臨崩,亦有 口詔,比雖發自營陽,實非國禍。至於羨之、亮等,周旋同體,心腹內外,政欲戮 力皇家,盡忠報主。若令臣等頗欲執權,不專爲國,初廢營陽,陛下在遠,武皇之 子,尚有童幼,擁以號令,誰敢非之。而溯流三千,虛館三月,奉迎鑾駕,以遵下 武,血心若斯,易爲可鑑。


且臣等奉事先朝,十有七年,並居顯要,世稱恭謹,不圖一旦致茲釁罰。夫周 公大賢,尚有流言之謗,伯奇至孝,不免譖訴之禍。慈父非無情於仁子,明君豈有 志於貞臣。奸遘所移,勢回山嶽,況乃精誠微淺,而望求信者哉!《詩》不云乎: “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愷悌君子,無信讒言。”陛下躬覽篇籍,研核是非,釁兆 之萌,宜應深察。臣竊懼王室小有皇甫之患,大有閻樂之禍,夙夜殷憂,若無首領。 夫周道浸微,桓、文稱伐,君側亂國,趙鞅入誅。況今兇禍滔天,辰極危逼,臺輔 孥戮,嶽牧傾陷。臣才非絳侯,安漢是職,人愧博陸,廁奉遺旨。國難既深,家痛 亦切。輒簡徒繕甲,軍次巴陵,蕭欣窘懾,望風奔迸。臣誠短劣,在國忘身,仰憑 社稷之靈,俯厲義勇之氣,將長驅電掃,直入石頭,梟翦元兇,誅夷首惡,吊二公 之冤魂,寫私門之禍痛。然後分歸司寇,甘赴鼎鑊,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伏惟陛下德合乾元,道侔玄極,鑑兇禍之無端,察貞亮之有本,回日月之照, 髮霜電之威,梟四凶於廟庭,懸三監於絳闕,申二臺之匪辜,明兩蕃之無罪,上謝 祖宗,下告百姓,遣一乘之使,賜咫尺之書,臣便勒衆旋旗,還保所任。須次近路, 尋復表聞。


初,晦與徐羨之、傅亮謀爲自全之計,晦據上流,而檀道濟鎮廣陵,各有強兵, 以制持朝廷;羨之、亮於中秉權,可得持久。及太祖將行誅,王華之徒鹹雲:“道 濟不可信。”太祖曰:“道濟止於脅從,本非事主。殺害之事,又所不關。吾召而 問之,必異。”於是詔道濟入朝,授之以衆,委之西討。晦聞羨之等死,謂道濟必 不獨全,及聞率衆來上,惶懼無計。


道濟既至,與彥之軍合,牽艦緣岸。晦始見艦數不多,輕之,不即出戰。至晚, 因風帆上,前後連咽,西人離阻,無復鬥心。臺軍至忌置洲尾,列艦過江,晦大軍 一時潰散。晦夜出,投巴陵,得小船還江陵。初,雍州刺史劉粹遣弟竟陵太守道濟 與臺軍主沈敞之襲江陵,至沙橋,周超率萬餘人與戰,大破之。俄而晦敗問至。晦 至江陵,無它處分,唯愧謝周超而已。超其夜舍軍單舸詣到彥之降。衆散略盡,乃 攜其弟遁、兄子世基等七騎北走。遁肥壯不能騎馬,晦每待之,行不得速。至安陸 延頭,爲戍主光順之所執。順之,晦故吏也。檻送京師,於路作《悲人道》,其詞 曰:


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實難。哀人道之多險,傷人道之寡安。懿華宗之冠冑,固 清流而遠源。樹文德於庭戶,立操學于衡門。應積善之餘祐,當履福之所延。何小 子之兇放,實招禍而作愆。值革變之大運,遭一顧於聖皇。參謀猷於創物,贊帝制 於宏綱。出治戎于禁衛,入關言於帷房。分河山之珪組,繼文武之龜章。稟顧命於 西殿,受遺寄於御牀。伊懦劣其無節,實懷此而不忘。荷隆遇於先主,欲報之於後 王。憂託付之無效,懼愧言於存亡。謂繼體其嗣業,能增輝於前光。居遏密之未幾, 越禮度而湎荒。普天壤而殞氣,必社稷之淪喪。矧吾儕之體國,實啓處而匪遑。藉 億兆之一志,固昏極而明彰。諒主尊而民晏,信卜祚之無疆。國既危而重構,家已 衰而載昌。獲扶顧而休否,冀世道之方康。


朝褒功以疏爵,祗命服於西蕃。奏簫管之嘈贊,擁硃旄之赫煌。臨八方以作 鎮,響文武之桓桓。厲薄弱以爲政,實忘食於日旰。豈申甫之敢慕,庶惟宋之屏翰。 甫逾歷其三稔,實週迴其未再。豈有慮於內囗囗囗囗其雲裁。痛夾輔之二宰,並加 闢而靡貸。哀弱息之從禍,悲發中而心痗。


伊荊漢之良彥,逮文武之子民。見忠貞而弗亮,睹理屈而莫申。皆義概而同憤, 鹹荷戈而競臻。浮舳艫之弈弈,陳車騎之轔轔。觀人和與師整,謂茲兵其誰陳。庶 亡魂之雪怨,反涇、渭於彝倫。齊輕舟於江曲,殄銳敵其皆湮。勒陸徒於白水,寇 無反於只輪。氣有捷而益壯,威既肅而彌振。嗟時哉之不與,迕風雨以逾旬。我謀 戰而不克,彼繼奔其躡塵。乏智勇之奇正,忽孟明而是遵。苟成敗其有數,豈怨天 而尤人。恨矢石之未竭,遂摧師而覆陳。誠得喪之所遭,固當之其無吝。痛同懷之 弱子,橫遭罹之殃釁。智未窮而事傾,力未極而莫振。誓同盡於鋒鏑,我怯力而愆 信。愍弟侄之何辜,實吾咎之所嬰。謂九夷其可處,思致免以全生。嗟性命之難遂, 乃窘糹世於邊亭。亦何忤於天地,備艱危而是丁。


我聞之於昔誥,功彌高而身蹙。霍芒刺而倖免,卒傾宗而滅族。周嘆貴於獄吏, 終下蕃而靡鞠。雖明德之大賢,亦不免於殘戮,懷今憚而忍人,忘向惠而莫復。績 無賞而震主,將何方以自牧。非砏石之圓照,孰違禍以取福,著殷鑑於自古,豈獨 嘆於季叔。能安親而揚名,諒見稱於先哲。保歸全而終孝,傷在餘而皆缺。辱歷世 之平素,忽盛滿而傾滅。惟烝嘗與灑掃,痛一朝而永絕。問其誰而爲之,實孤人之 險戾。罪有逾於丘山,雖萬死其何雪。


羈角偃兮衡閭,親朋交兮平義。雖履尚兮不一,隆分好兮情寄。俱憚耕兮從祿, 睹世道兮艱詖。規志局兮功名,每謂之兮爲易。今定諡兮闔棺,慚明智兮昔議。雖 待盡兮爲恥,嗟厚顏兮靡置。長揖兮數子,謝爾兮明智。百齡兮浮促,終焉兮斟克。 臥盡兮斧斤,理命兮同得。世安彼兮非此,豈曉分兮辨惑。御莊生之達言,請承風 以爲則。


周超既降,到彥之以參府事,劉粹遣參軍沈敞之告彥之沙橋之敗,事由周超, 彥之乃執之。先系爵等,猶未即戮,於是與晦、遁、兄子世基、世猷及同黨孔延 秀、周超、賀愔、竇應期、蔣虔、嚴千斯等並伏誅。世基,絢之子也,有才氣。臨 死爲連句詩曰:“偉哉橫海鱗,壯矣垂天翼。一旦失風水,翻爲螻蟻食。”晦續之 曰:“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既涉太行險,斯路信難陟。”晦死時,年三十七。 庾登之、殷道鸞、何承天並皆原免。


初,河東人商玄石爲晦參軍,晦爲逆,玄石密欲推西人庾田夫及到彥之從弟爲 主,田夫等不敢許。知玄石獨謀不立,遂爲晦領幢。事既平,恨本心之不遂,投水 死。太祖嘉之,以其子懷福爲衡陽王義季右軍參軍督護。晦走,左右皆棄之,唯有 延陵蓋追隨不捨。太祖嘉之,後以蓋爲長沙王義欣鎮軍功曹督護。


史臣曰:謝晦坐璽封違謬,遂免侍中,斯有以見高祖之識治,宰臣之稱職也。 夫孥戮所施,事行重釁,左黜或用,義止輕愆。輕愆,物之所輕;重釁,人之所重。 故斧鉞希行於世,徽簡日用於朝,雖貴臣細故,不以任隆弛法,至乎下肅上尊,用 此道也。自太祖臨務,茲典稍違,網以疏行,法爲恩息,妨德害美,抑此之由。降 及大明,傾詖愈甚,自非訐竊深私,陵犯密諱,則左降之科,不行於權戚。若有身 觸盛旨,釁非國刑,免書裁至,弔客固望其門矣。由是律無恆條,上多弛行,綱維 不舉,而網目隨之。所以吉人防著在微,慎大由小,蓋爲此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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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書 卷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