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是一部記述南朝劉宋一代歷史的紀傳體史書。梁沈約撰﹐含本紀十卷﹑志三十卷﹑列傳六十卷,共一百卷。今本個別列傳有殘缺,少數列傳是後人用唐高峻《小史》《南史》所補。八志原排在列傳之後,後人移於本紀、列傳之間,並把律曆志中律與歷兩部分分割開。 《宋書》收錄當時的詔令奏議、書札、文章等各種文獻較多,保存了原始史料,有利於後代的研究。該書篇幅大,一個重要原因是很注意爲豪門士族立傳。
王僧達、顏竣
王僧達,琅邪臨沂人,太保弘少子。兄錫,質訥乏風采。太祖聞僧達蚤慧,召 見於德陽殿,問其書學及家事,應對閒敏,上甚知之,妻以臨川王義慶女。
少好學,善屬文。年未二十,以爲始興王浚後軍參軍,遷太子舍人。坐屬疾, 於楊列橋觀鬥鴨,爲有司所糾,原不問。性好鷹犬,與閭里少年相馳逐,又躬自屠 牛。義慶聞如此,令周旋沙門慧觀造而觀之。僧達陳書滿席,與論文義,慧觀酬答 不暇,深相稱美。與錫不協,訴家貧,求郡,太祖欲以爲秦郡,吏部郎庾炳之曰: “王弘子既不宜作秦郡,僧達亦不堪蒞民。”乃止。尋遷太子洗馬,母憂去職。兄 錫罷臨海郡還,送故及奉祿百萬以上,僧達一夕令奴輦取,無復所餘。服闋,爲宣 城太守。性好遊獵,而山郡無事,僧達肆意馳騁,或三五日不歸,受辭訟多在獵所。 民或相逢不識,問府君所在,僧達曰:“近在後。”元嘉二十八年春,索虜寇逼, 都邑危懼,僧達求入衛京師,見許。賊退,又除宣城太守,頃之,徙任義興。
三十年,元兇弒立,世祖入討,普檄諸州郡;又符郡發兵,僧達未知所從。客 說之曰:“方今釁逆滔天,古今未有,爲君計,莫若承義師之檄,移告傍郡,使工 言之士,明示禍福,苟在有心,誰不響應,此策上也。如其不能,可躬率向義之徒, 詳擇水陸之便,致身南歸,亦其次也。”僧達乃自候道南奔,逢世祖於鵲頭,即命 爲長史,加徵虜將軍。初,世祖發尋陽,沈慶之謂人曰:“王僧達必來赴義。”人 問其所以,慶之曰:“虜馬飲江,王出赴難,見在先帝前,議論開張,執意明決, 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上即位,以爲尚書右僕射,尋出爲使持節、南蠻校尉,加徵虜將軍。時南郡王 義宣求留江陵,南蠻不解,不成行。仍補護軍將軍。僧達自負才地,謂當時莫及。 上初踐阼,即居端右,一二年間,便望宰相。及爲護軍,不得志,乃啓求徐州,曰:
臣衰索餘生,逢辰藉業,先帝追念功臣,眷及遺賤,飾短捐陋,布策稠採,從 官委褐,十有一載。早憑慶泰,脫親盛明,而有志於學,無獨見之敏,有務在身, 無偏鑑之識,固不足建言世治,備辨時宜。竊以天恩不可終報,屍素難可久處,故 猖狂蕪謬,每陳所懷。
陛下孝誠發衷,義順動物,自龍飛以來,實應九服同歡,三光再朗。而臣假視 巷裏,借聽民謠,黎氓囗囗,未締其感,遠近風議,不獲稍進,臣所用夙宵疾首, 寤寐疚心者也。臣取之前載,譬之於今。當漢文之時,可謂藉已成之業,據既安之 運,重以布衣菲食,憂勤治道,而賈誼披露乃誠,猶有嘆哭之諫。況今承顛沛,萬 機惟始,恩未及普,信未遑周。臣又聞前達有言,天下,重器也,一安不可卒危, 一危亦不可卒安。陛下神思淵通,亦當鑑之聖慮。
竊謂當今之務,惟在萬有爲己,家國同憂,允彼庶心,從民之慾。民有諮瘼之 聲,君表納隍之志。下有愆弊之苦,上無侈豫之情。又應官酌其才,爵疇其望,與 失不賞,寧失不刑。至若樞任重司,籓捍要鎮,治亂攸寄,動靜所歸,百度惟新, 或可因而弗革,事在適宜,無或定其出處。天下多才,在所用之。
臣非惟寄觀世路,謬識其難,即之於身,詳見其弊。何者?臣雖得免牆面,書 不入於學伍,行無愆戾,自無近於才能,直以廕託門世,夙列榮齒。且近雖奔迸江 路,歸命南闕,竟何功效,可以書賞。而頻出內寵,陛下綢繆數旬之中,累發明詔。 自非才略有素,聲實相任,豈可聞而弗驚,履而無懼。固宜退省身分,識恩之厚, 不知報答,當在何期。夫見危致命,死而後已,皆殷勤前誥,重其忘生。臣感先聖 格言,思在必效之地,使生獲其志,死得其所。如使臣享厚祿,居重榮,衣狐坐熊, 而無事於世者,固所不能安也。
今四夷猶警,國未忘戰,辮髮兇詭,尤宜裁防。間者天兵未獲,已肆其輕漢之 心,恐戎狄貪惏,猶懷匪遜。脫以神州暫擾,中夏兵飢,容或遊魂塞內,重窺邊壘。 且高秋在節,胡馬興威,宜圖其易,蚤爲之所。臣每一日三省,志在報效,遠近小 大,顧其所安,受效偏方,得司者則慮之所辦,情有不疑。若首統軍政,董勒天兵, 既才所不周,實誠亦非願。陛下矜諒已厚,願復曲體此心。護軍之任,臣不敢處, 彭城軍府,即時過立。且臣本在驅馳,非希崇顯,輕智小號,足以自安。願垂鑑恕, 特賜申獎,則內外榮荷,存沒銘分。
上不許。僧達三啓固陳,上甚不說。以爲徵虜將軍、吳郡太守。期歲五遷,僧 達彌不得意。吳郭西臺寺多富沙門,僧達求須不稱意,乃遣主簿顧曠率門義劫寺內 沙門竺法瑤,得數百萬。荊、江反叛,加僧達置佐領兵,臺符聽置千人,而輒立三 十隊,隊八十人。又立宅於吳,多役公力。坐免官。
初,僧達爲太子洗馬,在東宮,愛念軍人硃靈寶,及出爲宣城,靈寶已長,僧 達詐列死亡,寄宣城左永之籍,注以爲己子,改名元序,啓太祖以爲武陵國典衛令, 又以補竟陵國典書令,建平國中軍將軍。孝建元年春,事發,又加禁錮。上表陳謝 雲:“不能因依左右,傾意權貴。”上愈怒。僧達族子確年少,美姿容,僧達與之 私款。確叔父休爲永嘉太守,當將確之郡,僧達欲逼留之,確知其意,避不復往。 僧達大怒,潛於所住屋後作大坑,欲誘確來別,因殺而埋之。從弟僧虔知其謀,禁 呵乃止。御史中丞劉瑀奏請收治,上不許。
孝建三年,除太常,意尤不悅。頃之,上表解職,曰:
臣自審庸短,少闕宦情,兼宿抱重疾,年月稍甚,生平素念,願閒衡廬。先朝 追遠之恩,早見榮齒。曩者以親貧須養,黽勉從祿,解褐後府,十有餘旬。俄遷舍 人,殆不朝直。實無緣坐閱宸寵,屍爵家庭,情計二三,屢經聞啓,終獲允亮,賜 反初服。還私未用,又擢爲洗馬,意旨優隆,其令且拜,許有郡缺,當務處置。會 琅邪遷改,即蒙敕往反神翰,慈誘殷勤,令裝成即自隨。靈寶往年淪覆長溪,因彼 散失,仰感沉恩,俯銘浮寵。臣釁積禍並,仍丁艱罰,聊及視息,即蒙逮問,具啓 以奉營情事,負舉猥多。賜蒞宣城,極其窮躓。仲春移任,方冬便值虜南侵。臣忝 同肺腑,情爲義動,苦求還都,侍衛輦轂。至止之日,戎旗已搴。在郡雖淺,而貪 得分了,方拂農衣,還事耕牧,宣城民庶,詣闕見請。爾時敕亡從兄僧綽宣見留之 旨。暗疾寡任,野心素積,仍附啓苦乞且旋任。還務未期,亡兄臣錫奄見棄背,啓 解奔赴,賜帶郡還都,曾未淹積,復除義興。
臣自天飛海泳,豈假鱗翼,徒思橫施,與日而深。自處官以來,未嘗有涓毫之 積,羸疾暗疚,又無人一諾。而性狎林水,偏愛禽魚,議其所託,動乖治要。故收 崖斂分,無忘俄頃,實由有待難供,上裝未立,東郡奉輕,西陝祿重。具陳蘄懇, 備執初願,氣置江、湘遠郡,一二年中,庶反耕之日,糧藥有寄。即蒙亮許,當賜 矜擢。
遭逢厄運,天地崩離,世蒙聖朝門情之顧,及在臣身,復荷殊識,義雖君臣, 恩猶父子。臣誠庸蔽,心過草木,奉諱之日,不覺捐身。單軀弱嗣,千里共氣,繼 罹兇塗,動臨危盡,生微朝露,不察如絲,信順所扶,得獲全濟,再見天地,重睹 三光。於時兄子僧亮等幽窘醜逆,盡室獄戶,山川險阻,吉凶路塞,悠遠之思,誰 能勿勞。嘗膽濡足,是其公願,分心掛腹,實亦私苦。
幸屬聖武,克復大業,宇宙廓清,四表靖晏。臣父子叔侄,同獲泰辰,造情追 尋,歸骨之本,欲以死明心,誤有餘辰;情願已展,避逆向順,終古常節,智力無 效,有何勳庸,而頻煩恩榮,動逾分次。但忽病之日,不敢固辭,故吞訴於鵲渚, 飲愧於新亭。及元兇既殄,人神獲乂,端右之授,即具陳請。天慈優渥,每越常倫, 南蠻、護軍,旬月私授。臣三省非分,必致孤負,居常輕任,尚懼網墨,況參要內 職,承寵外畿,其取覆折,不假識見。故披誠啓訴,表疏相屬,或乞輕高就卑,或 願以閒易要,言誓致苦,播於辭牘,誠知固陋,當觸明科。去歲往年,累犯刑禁, 理無申可,罪有恆典,虛穢朝序,慚累家業,臣甘其終,物議其盡。陛下棄其身瑕, 矜其貴戚,迂略法憲,曲相全養。臣一至之感,口此何忘。利伊恩升,加以今位, 當時震驚,收足失所,本忘閒情,不敢聞命。內慮於己,外訪於親,以爲天地之仁, 施不期報,再造之恩,不可妄屬。故洗拂灰壤,登沐膏露,上處聖澤,下更生辰, 合芳離蛻,遐邇改觀。但偷榮託幸,忽移此歲,自見妨長,轉不可寧,宜其沈放, 志事俱盡。
伏願陛下承太始之德,加成物之恩,及臣狂蔽未至,得於榮次自引,聖朝厚終 始之惠,孤臣保不泯之澤。夫讓功爲高,臣無功而讓;專素爲美,臣榮採已積。以 是求退,誠亦可愍。又妻子爲居,更無餘累,婢僕十餘,粗有田入,歲時是課,足 繼朝昏。兼比日眩瞀更甚,風虛漸劇,湊理合閉,榮衛惛底,心氣忡弱,神志衰散, 念此根疵,不支歲月。公私誠願,宜蒙諒許,乞徇餘辰,以終瑣運。白水皎日,不 足爲譬,願垂矜鑑,哀申此請。
僧達文旨抑揚,詔付門下。侍中何偃以其詞不遜,啓付南臺,又坐免官。頃之, 除江夏王義恭太傅長史、臨淮太守,又徙太宰長史,太守如故。大明元年,遷左衛 將軍,領太子中庶子。以歸順功,封寧陵縣五等侯。二年,遷中書令。
先是,南彭城蕃縣民高闍、沙門釋曇標、道方等共相誑惑,自言有鬼神龍鳳之 瑞,常聞簫鼓音,與秣陵民藍宏期等謀爲亂。又要結殿中將軍苗允、員外散騎侍郎 嚴欣之、司空參軍闞千纂、太宰府將程農、王恬等,謀克二年八月一日夜起兵攻宮 門,晨掩太宰江夏王義恭,分兵襲殺諸大臣,以闍爲天子。事發覺,凡黨與死者數 十人。
僧達屢經狂逆,上以其終無悛心,因高闍事陷之,下詔曰:“王僧達餘慶所鍾, 早登榮觀,輕險無行,暴於世談。值國道中艱,盡室願效,甄其薄誠,貰其鴻慝, 爵遍外內,身窮榮寵。曾無在泮,食椹懷音,乃協規西楚,志擾東區,公行剽掠, 顯奪兇黨,倚結羣惡,誣亂視聽。朕每容隱,思加蕩雪,曾無犬馬感恩之志,而炎 火成燎原之勢,涓流兆江河之形,遂脣齒高闍,契規蘇寶,搜詳妖圖,覘察象緯。 逮賊長臨梟,餘黨就鞫,鹹布辭獄牒,宣言虛市,猶欲隱忍,法爲情屈。小丑紛紜, 人扇方甚,矯構風塵,志希非覬,固已達諸公卿,彰於朝野。朕焉得輕宗社之重, 行匹夫之仁。殛山誅邪,聖典所同,戮諷翦律,漢法攸尚。便可收付延尉,肅正刑 書。故太保華容文昭公弘契闊歷朝,綢繆眷遇,豈容忘茲勳德,忽其世祀,門爵國 姻,一不貶絕。”於獄賜死,時年三十六。
子道琰,徙新安郡。前廢帝即位,得還京邑。後廢帝元徽中,爲廬陵國內史, 未至郡,卒。蘇寶者,名寶生,本寒門,有文義之美。元嘉中立國子學,爲《毛詩》 助教,爲太祖所知,官至南臺侍御史,江寧令。坐知高闍反不即啓聞,與闍共伏誅。
顏竣,字士遜,琅邪臨沂人,光祿大夫延之子也。太祖問延之:“卿諸子誰有 卿風?”對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大}得臣義,躍得臣酒。”
竣初爲太學博士,太子舍人,出爲世祖撫軍主簿,甚被愛遇,竣亦盡心補益。 元嘉中,上不欲諸王各立朋黨,將召竣補尚書郎。吏部尚書江湛以爲竣在府有稱, 不宜回改,上乃止。遂隨府轉安北、鎮軍、北中郎府主簿。二十八年,虜自彭城北 歸,復求互市,竣議曰:“愚以爲與虜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何以言其然?夷狄 之慾侵暴,正苦力之不足耳。未嘗拘制信義,用輟其謀。昔年江上之役,乃是和親 之所招。歷稔交聘,遂求國婚,朝廷羈縻之義,依違不絕,既積歲月,漸不可誣, 獸心無厭,重以忿怒,故至於深入。幸今因兵交之後,華、戎隔判,若言互市,則 復開曩敝之萌。議者不過言互市之利在得馬,今棄此所重,得彼下駟,千匹以上, 尚不足言,況所得之數,裁不十百邪。一相交關,卒難閉絕。寇負力玩勝,驕黠已 甚,雖雲互市,實覘國情,多贍其求,則桀慠罔已,通而爲節,則必生邊虞。不如 塞其端漸,杜其觖望,內修德化,外經邊事,保境以觀其釁,於是爲長。”
初,沙門釋僧含粗有學義,謂竣曰:“貧道粗見讖記,當有真人應符,名稱次 第,屬在殿下。”竣在彭城嘗向親人敘之,言遂宣佈,聞於太祖。時元兇巫蠱事已 發,故上不加推治。世祖鎮尋陽,遷南中郎記室參軍。三十年春,以父延之致仕, 固求解職,不許。賜假未發,而太祖崩問至,世祖舉兵入討。轉諮議參軍,領錄事, 任總外內,並造檄書。世祖發尋陽,便有疾,領錄事自沈慶之以下,並不堪相見, 唯竣出入臥內,斷決軍機。時世祖屢經危篤,不任諮稟,凡厥衆事,竣皆專斷施行。 世祖踐阼,以爲侍中,俄遷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辭常侍,見許。封建城縣侯, 食邑二千戶。
孝建元年,轉吏部尚書,領驍騎將軍。留心選舉,自強不息,任遇既隆,奏無 不可。其後謝莊代竣領選,意多不行。竣容貌嚴毅,莊風姿甚美,賓客喧訴,常歡 笑答之。時人爲之語曰:“顏竣嗔而與人官,謝莊笑而不與人官。”
南郡王義宣、臧質等反,以竣普領軍。義宣、質諸子藏匿建康、秣陵、湖熟、 江寧縣界,世祖大怒,免丹陽尹褚湛之官,收四縣官長,以竣爲丹陽尹,加散騎常 侍。先是,竣未有子,而大司馬江夏王義恭諸子爲元兇所殺,至是並各產男,上自 爲制名,名義恭子爲伯禽,以比魯公伯禽,周公旦之子也;名竣子爲闢強,以比漢 侍中張良之子。
先是,元嘉中,鑄四銖錢,輪郭形制,與五銖同,用費損,無利,故百姓不盜 鑄。及世祖即位,又鑄孝建四銖。三年,尚書右丞徐爰議曰:“貴貨利民,載自五 政,開鑄流圜,法成九府,民富國實,教立化光。及時移俗易,則通變適用,是以 周、漢俶遷,隨世輕重。降及後代,財豐用足,因條前寶,無復改創。年曆既遠, 喪亂屢經,堙焚剪毀,日月銷減,貨薄民貧,公私俱困,不有革造,將至大乏。謂 應式遵古典,收銅繕鑄,納贖刊刑,著在往策,今宜以銅贖刑,隨罰爲品。”詔可。 鑄錢形式薄小,輪廓不成。於是民間盜鑄者雲起,雜以鉛錫,並不牢固。又剪鑿古 錢,以取其銅,錢轉薄小,稍違官式。雖重製嚴刑,民吏官長坐死免者相系,而盜 鑄彌甚,百物踊貴,民人患苦之。乃立品格,薄小無輪郭者,悉加禁斷。
始興郡公沈慶之立議曰:“昔秦幣過重,高祖是患,普令民鑄,改造榆莢,而 貨輕物重,又復乖時。太宗放鑄,賈誼致譏,誠以採山術存,銅多利重,耕戰之器, 曩時所用,四民競造,爲害或多。而孝文弗納,民鑄遂行,故能朽貫盈府,天下殷 富。況今耕戰不用,採鑄廢久,熔冶所資,多因成器,功艱利薄,絕吳、鄧之資, 農民不習,無釋耒之患。方今中興開運,聖化惟新,雖復偃甲銷戈,而倉庫未實, 公私所乏,唯錢而已。愚謂宜聽民鑄錢,郡縣開置錢署,樂鑄之家,皆居署內,平 其雜式,去其雜僞,官斂輪郭,藏之以爲永寶。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今鑄悉 依此格。萬稅三千,嚴檢盜鑄,並禁剪鑿。數年之間,公私豐贍,銅盡事息,奸僞 自止。且禁鑄則銅轉成器,開鑄則器化爲財,翦華利用,於事爲益。”
上下其事公卿,太宰江夏王義恭議曰:“伏見沈慶之議,‘聽民私鑄,樂鑄之 室,皆入署居。平其準式,去其雜僞’。愚謂百姓不樂與官相關,由來甚久。又多 是人士,蓋不願入署。凡盜鑄爲利,利在僞雜,僞雜既禁,樂入必寡。雲‘斂取輪 郭,藏爲永寶’。愚謂上之所貴,下必從之,百姓聞官斂輪郭,輪郭之價百倍,大 小對易,誰肯爲之。強制使換,則狀似逼奪。又‘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愚 謂此條在可開許。又云‘今鑄宜依此格,萬稅三千’。又云‘嚴檢盜鑄,不得更造’。 愚謂禁制之設,非惟一旦,昧利犯憲,羣庶常情,不患制輕,患在冒犯。今入署必 萬輸三千,私鑄無十三之稅,逐利犯禁,居然不斷。又云‘銅盡事息,奸僞自禁’。 愚謂赤縣內銅,非可卒盡,比及銅盡,奸僞已積。又云‘禁鑄則銅轉成器,開鑄則 器化爲財’。然頃所患,患於形式不均,加以剪鑿,囗鉛錫衆訴越耳。若止於盜鑄 銅者,亦無須苦禁。”
竣議曰:“泉貨利用,近古所同,輕重之議,定於漢世,魏、晉以降,未之能 改。誠以物貨既均,改之僞生故也。世代漸久,弊運頓至,因革之道,宜有其術。 今雲開署放鑄,誠所欣同。但慮採山事絕,器用日耗,銅既轉少,器亦彌貴。設器 直一千,則鑄之減半,爲之無利,雖令不行。又云‘去春所禁,一時施用’。是欲 使天下豐財。若細物必行,而不從公鑄,利己既深,情僞無極,私鑄剪鑿,盡不可 禁。五銖半兩之屬,不盈一年,必至於盡。財貨未贍,大錢已竭,數歲之間,悉爲 塵土,豈可令取弊之道,基於皇代。今百姓之貨,雖爲轉少,而市井之民,未有嗟 怨,此新禁初行,品式未一,須臾自止,不足以垂聖慮。唯府藏空匱,實爲重憂。 今縱行細錢,官無益賦之理,百姓雖贍,無解官乏。唯簡費去華,設在節儉,求贍 之道,莫此爲貴。然錢有定限,而消失無方;剪鑄雖息,終致窮盡者。亡應官開取 銅之署,絕器用之塗,定其品式,日月漸鑄,歲久之後,不爲世益耳。”
時議者又以銅轉難得,欲鑄二銖錢。竣又議曰:“議者將爲官藏空虛,宜更改 鑄,天下銅少,宜減錢式,以救交弊,賑國紓民。愚以爲不然。今鑄二銖,恣行新 細,於官無解於乏,而民奸巧大興,天下之貨,將靡碎至盡。空立嚴禁,而利深難 絕,不過一二年間,其弊不可復救。其甚不可一也。今熔鑄有頓得一二億理,縱復 得此,必待彌年。歲暮稅登,財幣暫革,日用之費,不贍數月。雖權徵助,何解乏 邪?徒使奸民意騁,而貽厥愆謀。此又甚不可二也。民徵大錢之改,兼畏近日新禁, 市井之間,必生喧擾。遠利未聞,切患猥及,富商得志,貧民困窘。此又甚不可三 也。若使交益深重,尚不可行,況又未見其利,而衆弊如此,失算當時,取誚百代 乎!”
前廢帝即位,鑄二銖錢,形式轉細。官錢每出,民間即模效之,而大小厚薄, 皆不及也。無輪郭,不磨鑢,如今之剪鑿者,謂之耒子。景和元年,沈慶之啓通私 鑄,由是錢貨亂敗,一千錢長不盈三寸,大小稱此,謂之鵝眼錢。劣於此者,謂之 綖環錢。入水不沉,隨手破碎,市井不復料數,十萬錢不盈一掬,鬥米一萬,商貨 不行。太宗初,唯禁鵝眼、綖環,其餘皆通用。復禁民鑄,官署亦廢工,尋復並斷, 唯用古錢。
竣自散騎常侍、丹陽尹,加中書令,丹陽尹如故。表讓中書令曰:“虛竊國靈, 坐招禁要,聞命慚惶,形魂震越。臣東州凡鄙,生微於時,長自閭閻,不窺官轍, 門無富貴,志絕華伍。直以委身壟畝,飢寒交切,先朝陶均庶品,不遺愚賤,得免 耕稅之勤,廁仕進之末。陛下盛德居蕃,總攬英異,越以不才,超塵清軌,奉躬歷 稔,勞效莫書,仰恃曲成之仁,畢願守宰之秩。豈期天地中闋,殷憂啓聖,倚附興 運,擢景神塗,雲飛海泳,冠絕倫等,曾未三期,殊命八萃。詳料賞典,則臣不應 科;瞻言勤良,則臣與侔貴。方欲訴款皇朝,降階盛序,微已國言,少徹身謗,而 制書猥下,爵樹彌隆。臣小人也,不及遠謀,寵利之來,何能居約,徒以上瀆天明, 下汨彝議,災謫之興,懼必在邇。今之過授,以先微身,苟曰非據,危辱將及,十 手所指,諭等膏肓,所以寤寐兢遽,維縈苦疾者也。伏願陛下察其丹誠,矜其疾願, 絕會收恩,以全愚分,則造化之施,方茲爲薄。”見許。時歲旱民飢,竣上言禁餳 一月,息米近萬斛。復代謝莊爲吏部尚書,領太子左衛率,未拜,丁憂。起爲右將 軍,丹陽尹如故。
竣藉蕃朝之舊,極陳得失。上自即吉之後,多所興造,竣諫爭懇切,無所迴避, 上意甚不說,多不見從。竣自謂才足干時,恩舊莫比,當贊務居中,永執朝政,而 所陳多不被納,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佔時旨。大明元年,以爲東揚州刺史, 將軍如故。所求既許,便憂懼無計。至州,又丁母艱,不許去職,聽送喪還都,恩 待猶厚,竣彌不自安。每對親故,頗懷怨憤,又言朝事違謬,人主得失。及王僧達 被誅,謂爲竣所讒構,臨死陳竣前後忿懟,每恨言不見從。僧達所言,頗有相符據。 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之曰:
臣聞人臣之奉主,毀家光國,竭情無私;若乃無禮陵人,怙富卑上,是以王叔 作戒,子晰爲戮。未有背本塞原,好利忘義,而得自容盛世,溷亂清流者也。右將 軍、東揚州刺史建城縣開國侯顏竣,因附風雲,謬蒙翼長,天地更造,拔以非次。 聖朝親攬,萬務一歸,而窺覘國柄,潛圖秉執。受任選曹,驅扇滋甚;出尹京輦, 形勢彌放。傳詔犯憲,舊須啓聞,而竣以通訴忤己,輒加鞭辱,罔顧威靈,莫此爲 甚。嚴詔屢發,當官責效,竣權恣不行,怨懟彌起,懷挾奸數,苞藏陰慝。預聞中 旨,罔不宣露,罰則委上,恩必歸己,荷遇之門,即加謗辱,受譴之室,曲相哀撫。 翻戾朝紀,狡惑視聽,肋懼上宰,激動閭閻。末上慮聞,內懷猜懼,僞請東牧,以 卜天旨。既獲出蕃,怨詈方肆,反脣腹誹,方之已輕。且時有啓奏,必協奸私,宣 示親朋,動作羣小。
前冬母亡,詔賜還葬,事畢不去,盤桓經時。方構間勳貴,造立同異。又表示 危懼,深營身觀,曲訪大臣,慮不全立,遂以己被斥外,國道將顛,釁積懷抱,惡 窮辭色。兼行闕於家,早負世議,逮身居崇寵,奉兼萬金,榮以誇親,祿不充養。 宿憾母弟,恃貴輒戮,天倫怨毒,親交震駭。凡所蒞任,皆闕政刑,輒開丹陽庫物, 貸借吏下。多假資禮,解爲門生,充朝滿野,殆將千計。驕放自下,妨公害私,取 監解見錢,以供帳下。賓旅酣歌,不異平日,街談道說,非復風聲。
竣代都文吏,特荷天私,棄瑕錄用,豫參要重,勞無汗馬,賞班河、山,出內 寵靈,逾越倫伍。山川之性,日月彌滋,溪壑之心,在盈彌奢,虎冠狼貪,未足爲 譬。今皇明開耀,品物咸亨,傷俗點化,實唯害焉,宜加顯戮,以彰盛化。請以見 事免竣所居官,下太常削爵土,須事御收付廷尉法獄罪。
上未欲便加大戮,且止免官。竣頻啓謝罪,並乞性命。上愈怒,詔答曰:“憲 司所奏,非宿昔所以相期。卿受榮遇,故當極此,訕訐怨憤,已孤本望,乃復過煩 思慮,懼不自全,豈爲下事上誠節之至邪!”及竟陵王誕爲逆,因此陷之。召御史 中丞庾徽之於前爲奏,奏成,詔曰:“竣孤負恩養,乃可至此。於獄賜死,妻息宥 之以遠。”子闢強徙送交州,又於道殺之。竣文集行於世。
史臣曰:世祖弱歲監蕃,涵道未廣,披胸解帶,義止賓僚。及運鍾傾陂,身危 慮切,擢膽抽肝,猶患言未盡也。至於馮玉負扆,威行萬物,欲有必從,事無暫失。 既而憂歡異日,甘苦變心,主挾今情,臣追昔款,宋昌之報,上賞已行;同舟之慮, 下望愈結。嫌怨既萌,誅責自起。竣之取釁於世,蓋由此乎?爲人臣者,若能事主 而捐其私,立功而忘其報,雖求顛陷,不可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