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

《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小說由古白話寫成,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

第八十一回

美人計吳宮寵西施 言語科子貢說列國


話說越王勾踐欲訪求境內美女,獻於吳王,文種獻計曰:“願得王之近豎百人,雜以善相人者,使挾其術,遍遊國中,得有色者,而記其人地,於中選擇,何患無人。”勾踐從其計,半年之中,開報美女,何止二十餘人?勾踐更使人複視,得尤美者二人,因圖其形以進,那二人是誰?西施、鄭旦。


那西施乃薴蘿山下采薪者之女,其山有東西二村,多施姓者,女在西村,故以西施別之。鄭旦亦在西村,與施女毗鄰。臨江而居,每日相與浣紗於江,紅顏花貌,交相映發,不啻如並蒂之芙蓉也。勾踐命范蠡各以百金聘之,服以綺羅之衣,乘以重帷之車,國人慕美人之名,爭欲識認,都出郊外迎候,道路爲之壅塞。范蠡乃停西施、鄭旦於別館,傳諭:“欲見美人者,先輸金錢一文。”設櫃收錢,頃刻而滿。


美人登朱樓,憑欄而立,自下望之,飄飄乎天仙之步虛矣。美人留郊外三日,所得金錢無算,悉輦於府庫,以充國用。勾踐親送美人別居土城,使老樂師教之歌舞,學習容步,俟其藝成,然後敢進吳邦,時周敬王三十一年,勾踐在位之七年也。


先一年,齊景公杵臼薨,幼子荼嗣立。


是年楚昭王軫薨,世子章嗣立。其時楚方多故,而晉政復衰,齊自晏嬰之死,魯因孔子之去,國俱不振,獨吳國之強,甲於天下。夫差恃其兵力,有薦食山東之志,諸侯無不畏之。


就中單說齊景公,夫人燕姬有子而夭,諸公子庶出者凡六人,陽生最長,荼最幼。荼之母鬻姒賤而有寵,景公因母及子,愛荼特甚,號爲安孺子。景公在位五十七年,年已七十餘歲,不肯立世子,欲待安孺子長成,而後立之,何期一病不起,乃屬世臣國夏、高張使輔荼爲君。大夫陳乞素與公子陽生相結,恐陽生見誅,勸使出避,陽生遂與其子壬及家臣闞止,同奔魯國。景公果使國、高二氏逐羣公子,遷於萊邑。景公薨,安孺子荼既立,國夏、高張左右秉政。


陳乞陽爲承順,中實忌之,遂於諸大夫面前詭言:“高、國有謀,欲去舊時諸臣,改用安孺子之黨。”諸大夫信之,皆就陳乞求計,陳乞因與鮑牧倡首,率諸大夫家衆,共攻高、國,殺高張,國夏出奔莒國。於是鮑牧爲右相,陳乞爲左相,立國書、高無平以繼二氏之祀。


安孺子年才數歲,言動隨人,不能自立。陳乞有心要援立公子陽生,陰使人召之於魯,陽生夜至齊郊,留闞止與其子壬於郊外,自己單身入城,藏於陳乞家中。陳乞假稱祀先,請諸大夫至家,共享祭餘,諸大夫皆至。鮑牧別飲於他所,最後方到。陳乞候衆人坐定,乃告曰:“吾新得精甲,請共觀之。”衆皆曰:“願觀。”


於是力士負巨囊自內門出,至於堂前,陳乞手自啓囊,只見一個人,從囊中伸頭出來,視之,乃公子陽生也,衆人大驚。陳乞扶陽生出,南向立,謂諸大夫曰:“‘立子以長',古今通典,安孺子年幼,不堪爲君,今奉鮑相國之命,請改事長公子。”


鮑牧睜目言曰:“吾本無此謀,何得相誣?欺我醉耶?”


陽生向鮑牧揖曰:“廢興之事,何國無之?惟義所在,大夫度義可否,何問謀之有無?”陳乞不待言終,強拉鮑牧下拜,諸大夫不得已,皆北面稽首。陳乞同諸大夫歃血定盟,車乘已具,齊奉陽生升車入朝,御殿即位,是爲悼公。即日遷安孺子於宮外,殺之。悼公疑鮑牧不欲立己,訪於陳乞,乞亦忌牧位在己上,遂陰譖牧與羣公子有交,不誅牧,國終不靖。於是悼公復誅鮑牧,立鮑息,以存鮑叔牙之祀,陳乞獨相齊國。國人見悼公誅殺無辜,頗有怨言。


再說悼公有妹,嫁與邾子益爲夫人。益傲慢無禮,與魯不睦,魯上卿季孫斯言於哀公,引兵伐邾,破其國,執邾子益,囚於負瑕,齊悼公大怒曰:“魯執邾君,是欺齊也。”遂遣使乞師於吳,約同伐魯,夫差喜曰:“吾欲試兵山東,今有名矣!”遂許齊出師。


魯哀公大懼,即釋放邾子益復歸其國,使人謝齊。齊悼公使大夫公孟綽辭於吳王,言:“魯已服罪,不敢勞大王之軍旅。”夫差怒曰:“吳師行止,一憑齊命,吳豈齊之屬國耶?寡人當親至齊國,請問前後二命之故。”叱公孟綽使退。魯聞吳王怒齊,遂使人送款與吳,反約吳王同伐齊國,夫差欣然即日起師,同魯伐齊,圍其南鄙,齊舉國驚惶,皆以悼公無端召寇,怨言益甚。


時陳乞已卒,子陳恆秉政,乘國人不順,謂鮑息曰:“子盍行大事,外解吳怨,而內以報家門之仇?”息辭以不能,恆曰:“吾爲子行之。”乃因悼公閱師,進鴆酒,毒殺悼公,以疾訃於吳軍曰:“上國膺受天命,寡君得罪,遂遘暴疾,上天代大王行誅,幸賜矜恤,勿隕社稷,願世世服事上國。”夫差乃班師而退。


魯師亦歸。


國人皆知悼公死於非命,因畏愛陳氏,無敢言者。陳恆立悼公之子壬,是爲簡公,簡公欲分陳氏之權,乃以陳恆爲右相,闞止爲左相。昔人論齊禍皆啓於景公,詩曰:


從來溺愛智逾昏,繼統如何亂弟昆。  莫怨強臣與強寇,分明自己鑿凶門。


時越王教習美女三年,技態盡善,飾以珠幌,坐以寶車,所過街衢,香風聞於遠近。又以美婢旋波、夷光等六人爲侍女,使相國范蠡進之吳國。夫差自齊回吳,范蠡入見,再拜稽首曰:“東海賤臣勾踐,感大王之恩,不能親率妻妾,伏侍左右,遍搜境內,得善歌舞者二人,使陪臣納之王宮,以供灑掃之役。”夫差望見,以爲神仙之下降也,魂魄俱醉。


子胥諫曰:“臣聞:‘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國之物,王不可受!”夫差曰:“好色,人之同心,勾踐得此美女不自用,而進於寡人,此乃盡忠於吳之證也,相國勿疑。”遂受之。


二女皆絕色,夫差並寵愛之,而妖豔善媚,更推西施爲首,於是西施獨奪歌舞之魁,居姑蘇之臺,擅專房之寵,出入儀制,擬於妃後。鄭旦居吳宮,妒西施之寵,鬱郁不得志,經年而死。夫差哀之,葬於黃茅山,立祠祀之,此是後話。


且說夫差寵幸西施,令王孫雄特建館娃宮於靈巖之上,銅溝玉檻,飾以珠玉,爲美人遊息之所,建“響屧廊”。何爲響屧,屧乃鞋名,鑿空廊下之地,將大甕鋪平,覆以厚板,令西施與宮人步屧繞之,錚錚有聲,故名響屧,今靈巖寺圓照塔前小斜廊,即其址也。高啓《館娃宮》詩云:


館娃宮中館娃閣,畫棟侵雲峯頂開。  猶恨當時高未極,不能望見越兵來。


王禹偁有《響屧廊》詩云:


廊壞空留響屧名,爲因西子繞廊行。  可憐伍相終尸諫,誰記當時曳履聲?


山上有玩花池,玩月池,又有井,名吳王井,井泉清碧。西施或照泉而妝,夫差立於旁,親爲理髮;又有洞名西施洞,夫差與西施同坐於此。洞外石有小陷,今俗名西施跡;又嘗與西施鳴琴于山巔,今有琴臺;又令人種香於香山,使西施與美人泛舟採香,今靈巖山南望,一水直如矢,俗名箭涇,即採香涇故處;又有采蓮涇,在郡城東南,吳王與西施採蓮處。又於城中開鑿大濠,自南直北,作錦帆以遊,號錦帆涇。高啓詩云:


吳王在日百花開,畫船載樂洲邊來;  吳王去後百花落,歌吹無聞洲寂寞。  花開花落年年春,前後看花應幾人?  但見枝枝映流水,不知片片墮行塵!  年年風雨荒臺畔,日暮黃鸝腸欲斷。  豈惟世少看花人,從來此地無花看!


又城南有長洲苑,爲遊獵之所;又有魚城養魚,鴨城畜鴨,雞陂畜雞,酒城造酒。又嘗與西施避暑於西洞庭之南灣,灣可十餘里,三面皆山,獨南面如門闕,吳王曰:“此地可以消夏。”因名消夏灣。張羽又有《蘇臺歌》雲:


館娃宮中百花開,西施曉上姑蘇臺。  霞裙翠袂當空舉,身輕似展凌風羽。  遙望三江水一杯,兩點微茫洞庭樹。  轉面凝眸未肯回,要見君王射麋處。  城頭落日欲棲鴉,下階戲折棠梨花。  隔岸行人莫倚盼,干將莫邪光粲粲。


夫差自得西施,以姑蘇臺爲家,四時隨意出遊,弦管相逐,流連忘返,惟太宰嚭、王孫雄常侍左右,子胥求見,往往辭之。


越王勾踐聞吳王寵幸西施,日事遊樂,復與文種謀之,文種對曰:“臣聞,‘國以民爲本,民以食爲天',今歲年穀歉收,粟米將貴,君可請貸於吳,以救民飢,天若棄吳,必許我貸。”勾踐即命文種以重幣賄伯嚭使引見吳王,吳王召見於姑蘇臺之宮。文種再拜請曰:“越國洿下,水旱不調,年穀不登,人民飢困,願從大王乞太倉之谷萬石,以救目前之餒,明年穀熟,即當奉償。”夫差曰:“越王臣服於吳,越民之飢即吳民之飢也,吾何愛積穀,不以救之?”


時子胥聞越使至,亦隨至蘇臺,得見吳王,及聞許其請谷,復諫曰:“不可,不可,今日之勢,非吳有越,即越有吳,吾觀越王之遣使者,非真飢困而乞糴也,將以空吳之粟也,與之不加親,不與未成仇,王不如辭之。”


吳王曰:“勾踐囚於吾國,卻行馬前,諸侯莫不聞知,今吾復其社稷,恩若再生,貢獻不絕,豈復有背叛之虞乎?”


子胥曰:“吾聞越王早朝晏罷,恤民養士,志在報吳,大王又輸粟以助之,臣恐麋鹿將遊於姑蘇之臺矣。”


吳王曰:“勾踐業已稱臣,烏有臣而伐君者?”


子胥曰:“湯伐桀,武王伐紂,非臣伐君乎?”


伯嚭從旁叱之曰:“相國出言太甚,吾王豈桀紂之比耶?”因奏曰:“臣聞葵邱之盟,遏糴有禁,爲恤鄰也,況越吾貢獻之所自出乎?明歲谷熟,責其如數相償,無損於吳,而有德于越,何憚而不爲也?”


夫差乃與越粟萬石,謂文種曰:“寡人逆羣臣之議,而輸粟于越,年豐必償,不可失信。”


文種再拜稽首曰:“大王哀越而救其飢餒,敢不如約。”


文種領谷萬石,歸越,越王大喜,羣臣皆呼:“萬歲。”勾踐即以粟頒賜國中之貧民,百姓無不頌德。


次年,越國大熟,越王問於文種曰:“寡人不償吳粟,則失信;若償之,則損越而利吳矣。奈何?”文種對曰:“宜擇精粟,蒸而與之,彼愛吾粟,而用以布種,吾計乃得矣。”越王用其計,以熟谷還吳,如其鬥斛之數。吳王嘆曰:“越王真信人也。”又見其谷粗大異常,謂伯嚭曰:“越地肥沃,其種甚嘉,可散與吾民植之。”於是國中皆用越之粟種,不復發生,吳民大飢,夫差猶認以爲地土不同,不知粟種之蒸熟也,文種之計亦毒矣。此周敬王三十六年事也。


越王聞吳國飢困,便欲興兵伐吳,文種諫曰:“時未至也,其忠臣尚在。”


越王又問於范蠡,蠡對曰:“時不遠矣,願王益習戰以待之。”越王曰:“攻戰之具,尚未備乎?”蠡對曰:“善戰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劍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師教習,不得盡善,臣訪得南林有處女,精於劍戟,又有楚人陳音,善於弓矢,王其聘之。”越王分遣二使,持重幣往聘處女及陳音。


單說處女不知名姓,生於深林之中,長於無人之野,不由師傅,自然工於擊刺。


使者至南林,致越王之命,處女即隨使北行。至山陰道中,遇一白鬚老翁,立於車前,問曰:“來者莫非南林處女乎?有何劍術,敢受越王之聘?願請試之。”處女曰:“妾不敢自隱,惟公指教。”老翁即挽林內之竹,如摘腐草,欲以刺處女;竹折,末墮於地,處女即接取竹末,以刺老翁,老翁忽飛上樹,化爲白猿,長嘯一聲而去。使者異之。


處女見越王,越王賜坐,問以擊刺之道,處女曰:“內實精神,外示安佚,見之如好婦,奪之似猛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捷若騰兔,追形還影,縱橫往來,目不及瞬,得吾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大王不信,願得試之。”越王命勇士百人,攢戟以刺處女,處女連接其戟而投之,越王乃服。


使教習軍士,軍士受其教者三千人,歲餘,處女辭歸南林,越王再使人請之,已不在矣,或曰:“天欲興越亡吳,故遣神女下授劍術,以助越也。”


再說楚人陳音,以殺人避仇于越。蠡見其射必命中,言于越王,聘爲射師。


王問音曰:“請聞弓弩何所而始?”陳音對曰:“臣聞弩生於弓,弓生於彈,彈生於古之孝子。古者人民樸實,飢食鳥獸,渴飲霧露,死則裹以白茅,投於中野。有孝子不忍見其父母爲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之,時爲之歌曰:‘斷木續竹,飛土逐肉。’至神農皇帝興,弦木爲弧,剡木爲矢,以立威於四方。有弧父者,生於楚之荊山。生不見父母,自爲兒時,習用弓矢,所射無脫。以其道傳於羿,羿傳於逢蒙,逢蒙傳於琴氏,琴氏以爲諸侯相伐,弓矢不能制服,乃橫弓著臂,施機設樞,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傳之楚三侯,楚由是世世以桃弓棘矢,備禦鄰國。臣之前人,受其道於楚,五世於茲矣。弩之所向,鳥不及飛,獸不及走,惟王試之。”


越王亦遣士三千,使音教習於北郊之外。音授以連弩之法,三矢連續而去,人不能防。三月盡其巧。陳音病死,越王厚葬之,名其山曰陳音山,此是後話。髯仙詩云:


擊劍彎弓總爲吳,臥薪嚐膽淚幾枯。  蘇臺歌舞方如沸,遑問鄰邦事有無。


子胥聞越王習武之事,乃求見夫差,流涕而言曰:“大王信越之臣順,今越用范蠡日夜訓練士卒,劍戟弓矢之藝無不精良,一旦乘吾間而入,吾國禍不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夫差果使人探聽越國,備知處女、陳音之事,回報夫差,夫差謂伯嚭曰:“越已服矣,復治兵欲何爲乎?”嚭對曰:“越蒙大王賜地,非兵莫守,夫治兵,乃守國之常事,王何疑焉?”夫差終不釋然,遂有興兵伐越之意。


話分兩頭,再說齊國陳氏世得民心,久懷擅國之志。及陳恆嗣位,逆謀愈急,憚高、國之黨尚衆,思盡去之,乃奏於簡公曰:“魯鄰國而共吳伐齊,此仇不可忘也。”簡公信其言,恆因薦國書爲大將,高無平、宗樓副之,大夫公孫夏、公孫揮、閭丘明等皆從,悉車千乘,陳恆親送其師,屯於汶水之上,誓欲滅魯方還。


時孔子在魯,刪述《詩》《書》。


一日,門人琴牢字子張,自齊至魯,來見其師。孔子問及齊事,知齊兵在境上,大驚曰:“魯乃父母之國,今被兵,不可不救!”因問羣弟子:“誰能爲某出使於齊,以止伐魯之兵者?”子張、子石俱願往。孔子不許。子貢離席而問曰:“賜可以去乎?”孔子曰:“可矣。”子貢即日辭行。


至汶上,求見陳恆,恆知子貢乃孔門高弟,此來必有遊說之語,乃預作色以待之。


子貢坦然而入,旁若無人。


恆迎入相見,坐定,問曰:“先生此來,爲魯作說客耶?”


子貢曰:“賜之來,爲齊非爲魯也。夫魯,難伐之國,相國何爲伐之?”


陳恆曰:“魯何難伐也?”


子貢曰:“其城薄以卑,其池狹以淺,其君弱,大臣無能,士不習戰,故曰‘難伐。'爲相國計,不如伐吳,吳城高而池廣,兵甲精利,又有良將守,此易攻耳。”


恆勃然曰:“子所言難易,顛倒不情,恆所不解。”


子貢曰:“請屏左右,爲相國解之。”


恆乃屏去從人,前席請教,子貢曰:“賜聞,‘憂在外者攻其弱,憂在內者攻其強。'賜竊窺相國之勢,非能與諸大臣共事者也,今破弱魯以爲諸大臣之功,而相國無與焉,諸大臣之勢日盛,而相國危矣!若移師於吳,大臣外困於強敵,而相國專制齊國,豈非計之最便乎?”


陳恆色頓解,欣然問曰:“先生之言,徹恆肺腑,然兵已在汶上,若移而向吳,人將疑我,奈何?”


子貢曰:“但按兵勿動,賜請南見吳王,使救魯而伐齊,如是而戰吳,不患無詞。”陳恆大悅,乃謂國書曰:“吾聞吳將伐齊,吾兵姑駐此,未可輕動,打探吳人動靜,須先敗吳兵,然後伐魯。”


國書領諾,陳恆遂歸齊國。


再說子貢星夜行至東吳,來見吳王夫差,說曰:“吳、魯連兵伐齊,齊恨入骨髓,今其兵已在汶上,將以伐魯,其次必及吳,大王何不伐齊以救魯?夫敗萬乘之齊,而收千乘之魯,威加強晉,吳遂霸矣。”夫差曰:“前者齊許世世服事吳國,寡人以此班師,今朝聘不至,寡人正欲往問其罪,但聞越君勤政訓武,有謀吳之心,寡人慾先伐越國,然後及齊未晚。”


子貢曰:“不可,越弱而齊強,伐越之利小,而縱齊之患大,夫畏弱越而避強齊,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爭霸?大王必慮越國,臣請爲大王東見越王,使親櫜革建以從下吏何如?”


夫差大悅曰:“誠如此,孤之願也!”


子貢辭了吳王,東行至越,越王勾踐聞子貢將至,使候人預爲除道,郊迎三十里,館之上舍,鞠躬而問曰:“敝邑僻處東海,何煩高賢遠辱?”


子貢曰:“特來吊君。”


勾踐再拜稽首曰:“孤聞‘禍與福爲鄰',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請聞其說。”


子貢曰:“臣今者見吳王,說以救魯而伐齊,吳王疑越謀之,其意欲先加誅于越,夫無報人之志,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報人之志,而使人知之者,危也!”


勾踐愕然長跪曰:“先生何以救我?”


子貢曰:“吳王驕而好佞,宰嚭專而善讒,君以重器悅其心,以卑辭盡其禮,親率一軍,從於伐齊,彼戰而不勝,吳自此削矣;若戰而勝,必侈然有霸諸侯之心,將以兵臨強晉,如此則吳國有間,而越可乘也!”


勾踐再拜曰:“先生之來,實出天賜,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孤敢不奉教。”乃贈子貢以黃金百鎰,寶劍一口,良馬二匹。子貢固辭不受,還見吳王,報曰:“越王感大王生全之德,聞大王有疑,意甚悚懼,旦暮遣使來謝矣!”


夫差使子貢就館,留五日,越果遣文種至吳,叩首於吳王之前曰:“東海賤臣勾踐,蒙大王不殺之恩,得奉宗祀,雖肝腦塗地,未能爲報,今聞大王興大義,誅強救弱,故使下臣種貢上前王所藏精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勾踐請問師期,將悉四境之內,選士三千人,以從下吏,勾踐願披堅執銳,親受矢石,死無所懼。”


夫差大悅,乃召子貢謂曰:“勾踐果信義人也,欲率選士三千,以從伐齊之役,先生以爲可否?”子貢曰:“不可,夫用人之衆,又役及其君,亦太過矣,不如許其師而辭其君。”夫差從之。


子貢辭吳,復北往晉國,見晉定公,說曰:“臣聞,‘無遠慮者,必有近憂。'今吳之戰齊有日矣,戰而勝,必與晉爭伯,君宜修兵休卒以待之。”晉侯曰:“謹受教。”


比及子貢反魯,齊兵已爲吳所敗矣。不知吳如何敗齊,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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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志 第八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