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小說由古白話寫成,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
藺相如兩屈秦王 馬服君單解韓國
卻說趙惠文王寵用一個內侍,姓繆名賢,官拜宦者令,頗干預政事。
忽一日,有外客以白璧來求售,繆賢愛其玉色光潤無瑕,以五百金得之,以示玉工。玉工大驚曰:“此真和氏之璧也。楚相昭陽因宴會偶失此璧,疑張儀偷盜,捶之幾死,張儀以此入秦,後昭陽懸千金之賞,購求此璧,盜者不敢出獻,竟不可得。今日無意中落於君手,此乃無價之寶,須什襲珍藏,不可輕示於人也。”
繆賢曰:“雖然,良玉何以遂爲無價?”玉工曰:“此玉置暗處,自然有光,能卻塵埃,辟邪魅,名曰‘夜光之璧';若置之座間,冬月則暖,可以代爐,夏月則涼。百步之內,蠅蚋不入,有此數般奇異,他玉不及,所以爲至寶。”繆賢試之,果然,乃製爲寶櫝,藏於內笥。
早有人報知趙王,言:“繆中侍得和氏璧。”趙王問繆賢取之,賢愛璧不即獻,趙王怒,因出獵之便,突入賢家,搜其室,得寶櫝,收之以去。
繆賢恐趙王治罪誅之,欲出走,其舍人藺相如牽衣問曰:“君今何往?”賢曰:“吾將奔燕。”相如曰:“君何以受知於燕王,而輕身往投也?”繆賢曰:“吾昔年嘗從大王與燕王相會於境上,燕王私握吾手曰:“願與君結交。”以此相知,故欲往。”相如諫曰:“君誤矣。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得寵於趙王,故燕王欲與君結交,非厚君也,因君以厚於趙王也;今得罪於王,亡命走燕,燕畏趙王之討,必將束縛君以媚於趙王,君其危矣!”繆賢曰:“然則如何?”相如曰:“君無他大罪,惟不早獻璧耳。若肉袒負斧鑕,叩首請罪,王必赦君。”繆賢從其計,趙王果赦賢不誅。
賢重相如之智,以爲上客。
再說玉工偶至秦國,秦昭襄王使之治玉,玉工因言及和氏之璧,今歸於趙。秦王問:“此璧有甚好處?”玉工如前誇獎,秦王想慕之甚,思欲一見其璧。時昭襄王之母舅魏冉爲丞相,進曰:“王欲見和璧,何不以酉陽十五城易之?”秦王訝曰:“十五城,寡人所惜也,奈可易一璧哉?”魏冉曰:“趙之畏秦久矣。大王若以城易璧,趙不敢不以璧來,來則留之,是易城者名也,得璧者實也,王何患失城乎?”
秦王大喜,即爲書致趙王,命客卿胡傷爲使。書略曰:
寡人慕和氏璧有日矣,未得一見。聞君王得之,寡人不敢輕請,願以酉陽十五城奉酬,惟君王許之。
趙王得書,召大臣廉頗等商議。欲予秦,恐其見欺,璧去城不可得;欲勿予,又恐觸秦之怒,諸大臣或言不宜與,或言宜與,紛紛不決。李克曰:“遣一智勇之士,懷璧以往,得城則授璧於秦,不得城仍以璧歸趙,方爲兩全。”
趙王目視廉頗,頗俯首不語。宦者令繆賢進曰:“臣有舍人姓藺名相如,此人勇士,且有智謀,若求使秦,無過此人。”趙王即命繆賢召藺相如至。
相如拜謁已畢,趙王問曰:“秦王請以十五城易寡人之璧,先生以爲可許否?”
相如曰:“秦強趙弱,不可不許。”
趙王曰:“倘璧去城不可得,如何?”
相如對曰:“秦以十五城易璧,價厚矣;如是趙不許璧,其曲在趙。趙不待入城而即獻璧,禮恭矣,如是而秦不予城,其曲在秦。”
趙王曰:“寡人慾求一人使秦,保護此璧,先生能爲寡人一行乎?”
相如曰:“大王必無其人,臣願奉璧以往。若城入於趙,臣當以璧留秦;不然,臣請完璧歸趙。”
趙王大喜,即拜相如爲大夫,以璧授之。
相如奉璧西入咸陽。
秦昭襄王聞璧至,大喜,坐章臺之上,大集羣臣,宣相如入見。相如留下寶櫝,只用錦袱包裹,兩手捧定,再拜奉上秦王。秦王展開錦袱觀看,但見純白無瑕,寶光閃爍,雕鏤之處,天成無跡,真希世之珍矣!
秦王飽看了一回,嘖嘖嘆息,因付左右羣臣遞相傳示,羣臣看畢,皆羅拜稱:“萬歲!”秦王命內侍重將錦袱包裹,傳與後宮美人玩之,良久送出,仍歸秦王案上。藺相如從旁伺候,良久並不見說起償城之話,相如心生一計,乃前奏曰:“此璧有微瑕,臣請爲大王指之!”
秦王命左右以璧傳與相如,相如得璧在手,連退數步,靠在殿柱之上,睜開雙目,怒氣勃不可遏,謂秦王曰:“和氏之璧,天下之至寶也!大王欲得璧,發書至趙,寡君悉召羣臣計議,羣臣皆曰:‘秦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恐璧往城不可得,不如勿許。'臣以爲:‘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萬乘之君乎?奈何以不肖之心待人,而得罪於大王?'於是寡君乃齋戒五日,然後使臣奉璧拜送於庭,敬之至也。今大王見臣,禮節甚倨,坐而受璧,左右傳觀,復使後宮美人玩弄,褻瀆殊甚,以此知大王無償城之意矣。臣所以復取璧也!大王必欲迫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寧死不使秦得璧。”於是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
秦王惜璧,恐其碎之,乃謝曰:“大夫無然,寡人豈敢失信於趙。”即召有司取地圖來,秦王指示,從某處至某處共十五城予趙。
相如心中暗想:“此乃秦王欲誑取璧,非真情。”乃謂秦王曰:“寡君不敢愛希世之寶,以得罪於大王,故臨遣臣時,齋戒五日,遍召羣臣,拜而遣之,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陳設車輅文物,具左右威儀,臣乃敢上璧。”
秦王曰:“諾。”乃命齋戒五日,送相如於公館安歇。
相如抱璧至館,又想道:“我曾在趙王面前誇口:‘秦若不償城,願完璧歸趙。'今秦王雖然齋戒,倘得璧之後,仍不償城,何面目回見趙王?”乃命從者穿粗褐衣,裝作貧人模樣,裝布袋纏璧於腰,從徑路竊走,附奏於趙王曰:“臣恐秦欺趙,無意償城,謹遣從者歸璧大王,臣待罪於秦,死不辱命。”趙王曰:“相如果不負所言矣!”
再說秦王假說齋戒,實未必然,過五日,升殿陳設禮物,令諸侯使者皆會,共觀受璧,欲以誇示列國,使贊禮引趙國使臣上殿,藺相如從容徐步而入,謁見已畢,秦王見相如手中無璧,問曰:“寡人已齋戒五日,敬受和璧,今使者不持璧來,何故?”相如奏曰:“秦自穆公以來,共二十餘君,皆以詐術用事,遠則杞子欺鄭,孟明欺晉;近則商鞅欺魏,張儀欺楚。往事歷歷,從無信義,臣今者惟恐見欺於王,以負寡君,已令從者懷璧從間道還趙矣,臣當死罪。”
秦王怒曰:“使者謂寡人不敬,故寡人齋戒受璧,使者以璧歸趙,是明欺寡人也。”叱左右前縛相如,相如面不改色,奏曰:“大王請息怒,臣有一言。今日之勢,秦強趙弱,但有秦負趙之事,決無趙負秦之理。大王真欲得璧,先割十五城予趙,隨一介之使,同臣往趙取璧,趙豈敢得城而留璧,負不信之名,以得罪於大王哉?臣自知欺大王之罪,罪當萬死;臣已寄奏寡君,不望生還矣,請就鼎鑊之烹,令諸侯皆知秦以欲璧之故,而誅趙使,曲直有所在矣!”
秦王與羣臣面面相覷,不能吐一語,諸侯使者旁觀,皆爲相如危懼,左右欲牽相如去,秦王喝住,謂羣臣曰:“即殺相如,璧未可得,徒負不義之名,絕秦、趙之好。”乃厚待相如,禮而歸之。
髯翁讀史至此,論秦人攻城取邑,列國無可奈何,一璧何足爲重?相如之意,只恐被秦王欺趙得璧,便小覷了趙國,將來難以立國,倘索地索貢,不可復拒,故於此顯個力量,使秦王知趙國之有人也。
藺相如既歸,趙王以爲賢,拜上大夫,其後秦竟不予趙城,趙亦不與秦璧。
秦王心中終不釋然於趙,復遣使約趙王於西河外澠池之地,共爲好會。
趙王曰:“秦以會欺楚懷王,錮之咸陽,至今楚人傷心未已;今又來約寡人爲會,得無以懷王相待乎?”
廉頗與藺相如計議曰:“王若不行,示秦以弱。”乃共奏曰:“臣相如願保駕前往,臣頗願輔太子居守。”趙王喜曰:“相如且能完璧,況寡人乎?”平原君趙勝奏曰:“昔宋襄公以乘車赴會,爲楚所劫;魯君與齊會於夾谷,具左右司馬以從。今保駕雖有相如,請精選銳卒五千扈從,以防不虞,再用大軍離三十里屯紮,方保萬全。”
趙王曰:“五千銳卒,何人爲將?”
趙勝對曰:“臣所知田部吏李牧者,真將才也!”
趙王曰:“何以見之?”
趙勝對曰:“李牧爲田部吏,取租稅,臣家過期不納,牧以法治之,殺臣司事者九人,臣怒責之,牧謂臣曰:‘國之所恃者,法也。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而諸侯加兵,趙且不保其國,君安得保其家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法立而國強,長保富貴,豈不善耶?'此其識慮非常,臣是以知其可將也!”
趙王即用李牧爲中軍大夫,使率精兵五千扈從同行,平原君以大軍繼之。廉頗送至境上,謂趙王曰:“王入虎狼之秦,其事誠不測;今與王約,度往來道路,與夫會遇之禮畢,爲期不過三十日耳,若過期不歸,臣請如楚國故事,立太子爲王,以絕秦人之望。”
趙王許諾,遂至澠池,秦王亦到,各歸館驛。至期,兩王以禮相見,置酒爲歡。
飲至半酣,秦王曰:“寡人竊聞趙王善於音樂,寡人有寶瑟在此,請趙王奏之。”趙王面赤,然不敢辭,秦侍者將寶瑟進於趙王之前,趙王爲奏《湘靈》一曲,秦王稱善不已。鼓畢,秦王曰:“寡人聞趙之始祖烈侯好音,君王真得家傳矣!”乃顧左右召御史,使載其事,秦御史秉筆取簡,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於澠池,令趙王鼓瑟。”
藺相如前進曰:“趙王聞秦王善於秦聲,臣謹奉盆缶,請秦王擊之,以相娛樂。”秦王怒,色變不應,相如即取盛酒瓦器,跪請於秦王之前。秦王不肯擊,相如曰:“大王恃秦之強乎,今五步之內,相如得以頸血濺大王矣!”
左右曰:“相如無禮!”欲前執之。
相如張目叱之,鬚髮皆張。,左右大駭,不覺倒退數步,秦王意不悅,然心憚相如,勉強擊缶一聲,相如方起。召趙御史亦書於簡曰:“某年月日,趙王與秦王會於澠池,令秦王擊缶。”秦諸臣意不平,當筵而立。
請於趙王曰:“今日趙王惠顧,請王割十五城爲秦王壽。”
相如亦請於秦王曰:“禮尚往來,趙既進十五城於秦,秦不可不報,亦願以奉之咸陽爲趙王壽。”
秦王曰:“吾兩君爲好,諸君不必多言。”乃命左右,更進酒獻酬,假意盡歡而罷。
秦客卿胡傷等密勸拘留趙王及藺相如,秦王曰:“諜者言,‘趙設備甚密。'萬一其事不濟,爲天下笑。”乃益敬重趙王,約爲兄弟,永不侵伐,使太子安國君之子,名異人者,爲質於趙,羣臣皆曰:“約好足矣,何必送質。”秦王笑曰:“趙方強,未可圖也,不送質,則趙不相信,趙信我,其好方堅,我乃得專事於韓矣!”羣臣乃服。
趙王辭秦王而歸,恰三十日。趙王曰:“寡人得藺相如,身安於泰山,國重於九鼎,相如功最大,羣臣莫及。”乃拜爲上相,班在廉頗之右。廉頗怒曰:“吾有攻城野戰之大功,相如徒以口舌微勞,位居吾上,且彼乃宦者舍人,出身微賤,吾豈甘爲之下乎,今見相如,必擊殺之。”
相如聞廉頗之言,每遇公朝,託病不往,不肯與頗相會。舍人俱以相如爲怯,竊議之。
偶一日,藺相如出外,廉頗亦出,相如望見廉頗前導,忙使御者引車避匿傍巷中去,俟廉頗車過方出。舍人等益忿,相約同見相如,諫曰:“臣等拋井裏,棄親戚,來君之門下者,以君爲一時之丈夫,故相慕悅而從之。今君與廉將軍同列,班況在右,廉君口出惡言,君不能報,避之於朝,又避之於市,何畏之甚也?臣等竊爲君羞之,請辭去。”
相如固止之曰:“吾所以避廉將軍者有故,諸君自不察耳。”
舍人等曰:“臣等淺近無知,乞君明言其故。”
相如曰:“諸君視廉將軍孰若秦王?”
諸舍人皆曰:“不若也。”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天下莫敢抗,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羣臣。相如雖駑,獨畏一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勢不俱生,秦人聞之,必乘間而侵趙。吾所以強顏引避者,國計爲重,而私仇爲輕也。”舍人等乃歎服。
未幾,藺氏之舍人與廉氏之客,一日在酒肆中,不期而遇,兩下爭坐。藺氏舍人曰:“吾主君以國家之故,讓廉將軍。吾等亦宜體主君之意,讓廉氏客。”於是廉氏益驕。
河東人虞卿遊趙,聞藺氏舍人述相如之語,乃說趙王曰:“王今日之重臣,非藺相如、廉頗乎?”
王曰:“然。”
虞卿曰:“臣聞前代之臣,師師濟濟,同寅協恭,以治其國。今大王所恃重臣二人,而使自相水火,非社稷之福也。夫藺氏愈益讓,而廉氏不能諒其情。廉氏愈益驕,而藺氏不敢折其氣。在朝則有事不共議,爲將則有急不相恤,臣竊爲大王憂之。臣請合廉、藺之交,以爲大王輔。”
趙王曰:“善。”
虞卿往見廉頗,先頌其功,廉頗大喜。虞卿曰:“論功則無如將軍矣,論量則還推藺君。”
廉頗勃然曰:“彼懦夫以口舌取功名,何量之有哉?”
虞卿曰:“藺君非懦士也,其所見者大。”因述相如對舍人之言,且曰:“將軍不欲託身於趙則已,若欲託身於趙,而兩大臣一讓一爭,恐盛名之歸,不在將軍也。”
廉頗大慚曰:“微先生之言,吾不聞過,吾不及藺君遠矣。”因使虞卿先道意於相如,頗肉袒負荊,自造於藺氏之門,謝曰:“鄙人志量淺狹,不知相國能寬容至此,死不足贖罪矣。”因長跪庭中。
相如趨出引起曰:“吾二人比肩事主,爲社稷臣,將軍能見諒已幸甚,何煩謝爲。”
廉頗曰:“鄙性粗暴,蒙君見容,慚愧無地。”因相持泣下。相如亦泣。
廉頗曰:“從今願結爲生死之交,雖刎頸不變。”頗先下拜,相如答拜。因置酒筵款待,極歡而罷。後世稱刎頸之交,正謂此也。無名子有詩云:
引車趨避量誠洪,肉袒將軍志亦雄。 今日紛紛競門戶,誰將國計置胸中?
趙王賜虞卿黃金百鎰,拜爲上卿。
是時,秦大將軍白起擊破楚軍,收郢都,置南郡,楚頃襄王敗走,東保於陳。大將魏冉復攻取黔中,置黔中郡,楚益衰削,乃使太傅黃歇侍太子熊完,入質於秦以求和。
白起等復攻魏,至於大梁,梁遣大將暴鳶迎戰,敗績,斬首四萬。魏獻三城以和。
秦封白起爲武安君。
未幾,客卿胡傷復攻魏,敗魏將芒卯,取南陽,置南陽郡,秦王以賜魏冉,號爲穰侯。
復遣胡傷帥師二十萬伐韓,圍閼與,韓釐王遣使求救於趙。趙惠文王聚集羣臣商議:“韓可救與否?”藺相如、廉頗、樂乘皆言:“閼與道險且狹,救之不便。”平原君趙勝曰:“韓、魏脣齒相蔽,不救則還戈即向趙矣!”
趙奢嘿然無言,趙王獨問之,奢對曰:“道險且狹,譬如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
趙王乃選軍五萬,使奢帥之救韓。出邯鄲東門三十里,傳令立壁壘下寨,安插已定,又出令曰:“有言及軍事者斬!”閉營高臥,軍中寂然。秦軍鼓譟勒兵,聲如震霆,閼與城中,屋瓦皆爲振動,軍吏一人來報,秦兵如此恁般,趙奢以爲犯令,立斬之以徇。留二十八日不行,日使人增壘浚溝,爲自固計。
秦將胡傷聞有趙兵來救,不見其來,再使諜人探聽,報雲:“趙果有救兵,乃大將趙奢也,出邯鄲城三十里,即立壘下寨不進。”胡傷未信,更使親近左右直入趙軍,謂趙奢曰:“秦攻閼與,旦暮且下矣,將軍能戰,即速來!”趙奢曰:“寡君以鄰邦告急,遣某爲備,某何敢與秦戰乎?”因具酒食厚款之,使周視壁壘,秦使者還報胡傷。胡傷大喜曰:“趙兵去國才三十里,而堅壁不進,乃增壘自固,已無戰情,閼與必爲吾有矣!”遂不爲御趙之備,一意攻韓。
趙奢既遣秦使,約三日,度其可至秦軍,遂出令選騎兵善射慣戰者萬人爲前鋒,大軍在後,銜枚卷甲,晝夜兼行,二日一夜及韓境,去閼與城十五里,復立軍壘,胡傷大怒,留兵一半圍城,悉起老營之衆,前來迎敵。
趙營軍士許曆書一簡,上爲“請諫”二字,跪於營前。趙奢異之,命刊去前令,召入曰:“汝欲何言?”許歷曰:“秦人不意趙師卒至,此其來氣盛,元帥必厚集其陣,以防衝突,不然必敗。”趙奢曰:“諾。”即傳令列陣以待,許歷又曰:“《兵法》:‘得地利者勝。'閼與形勢惟北山最高,而秦將不知據守,此留以待元帥也,宜速據之。”趙奢又曰:“諾。”即命許歷引軍萬人,屯據北山嶺上,凡秦兵行動,一望而知。
胡傷兵到,便來爭山,山勢崎嶇,秦兵膽大的,有幾個上前,都被趙軍飛石擊傷,胡傷咆哮大怒,指揮軍將四下尋路,忽聞鼓聲大振,趙奢引軍殺到,胡傷命分軍拒敵,趙奢將射手萬人分爲二隊,左右各五千人,向秦軍亂射,許歷驅萬人,從山頂上趁勢殺下,喊聲如雷,前後夾攻,殺得秦軍如天崩地裂,沒處躲閃,大敗而奔。胡傷馬蹶墜下,幾爲趙兵所獲,卻遇兵尉斯離引軍剛到,抵死救出,趙奢追至五十里,秦軍屯紮不住,只得望西逃奔。
遂解閼與之圍,韓釐王親自勞軍,致書稱謝趙王,趙王封奢爲馬服君,位與藺相如、廉頗相併,趙奢薦許歷之才,以爲國尉。
趙奢子趙括,自少喜談兵法,家傳《六韜》、《三略》之書,一覽而盡,嘗與父奢論兵,指天畫地,目中無人,雖奢亦不能難也。其母喜曰:“有子如此,可謂將門出將矣!”
奢蹴然不悅曰:“括不可爲將,趙不用括,乃社稷之福耳!”
母曰:“括盡讀父書,其談兵自以爲天下莫及,子曰‘不可爲將',何故?”
奢曰:“括自謂天下莫及,此其所以不可爲將也。夫兵者,死地,戰戰兢兢,博諮於衆,猶懼有遺慮;而括易言之。若得兵權,必果於自用,忠謀善策,無繇而入,其敗必矣。”
母以奢之語告括,括曰:“父年老而怯,宜有是言也。”後二歲,趙奢病篤,謂括曰:“兵兇戰危,古人所戒,汝父爲將數年,今日方免敗衄之辱,死亦瞑目。汝非將才,切不可妄居其位,自壞家門。”
又囑括母曰:“異日若趙王召括爲將,汝必述吾遺命辭之,喪師辱國,非細事也!”言訖而終。趙王念奢之功,以括嗣馬服君之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