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是系統記載元朝興亡過程的一部紀傳體斷代史,成書於明朝初年,由宋濂(1310~1381年)、王禕(1321~1373年)主編。全書二百一十卷,包括本紀四十七卷、志五十八卷、表八卷、列傳九十七卷,記述了從蒙古族興起到元朝建立和滅亡的歷史。
董俊(子文蔚 文用 文直 文忠)
董俊,字用章,真定藁城人。少力田,長涉書史,善騎射。金貞祐間,邊事方急,藁城令立的募兵,射上中者拔爲將。衆莫能弓,獨俊一發破的,遂將所募兵迎敵。歲乙亥,國王木華黎帥兵南下,俊遂降。己卯,以勞擢知中山府事,佩金虎符。金將武仙據真定,定武諸城皆應仙。俊率衆夜入真定,逐仙走之,定武諸城復去仙來附。庚辰春,金大發兵益仙,治中李全叛中山應之。俊軍時屯曲陽,仙銳氣來戰,敗之黃山下,仙脫走。獻捷於木華黎,由是仙以窮降。木華黎承製授俊龍虎衛上將軍、行元帥府事,駐藁城。俊嘗謁木華黎曰:“武仙黠不可測,終不爲我用,請備之。”木華黎然其言,承製授左副元帥。升藁城縣爲永安州,號其衆爲匡國軍,事一委俊。乙酉,仙果殺都元帥史天倪,據真定以叛,旁郡縣皆爲仙守。俊提孤軍居反側間,戰士不滿千人,拒守永安。仙攻之期年,無所利,乃縱兵蹂禾稼,俊呼語之曰:“汝欲得民,而奪之食,無道賊不爲也。”仙慚而去,俊出兵掩擊之,仙敗走。久之,俊復夜入真定,仙走死,乃納史天倪弟天澤爲帥。壬辰,會諸軍圍汴。明年,金主棄汴奔歸德,追圍之。金兵夜出,薄諸軍於水,俊力戰死焉,時年四十有八。
俊早喪父,事母以孝聞。歲時廟祭,非疾病,跪拜必盡禮。子雖孩乳,亦使之序拜,曰:“祀以孝先也,禮宜如是。”待族親故人,皆有恩意;裏夫家僮,亦接之有道。克汴時,以侍其軸爲賢,延歸教諸子。嘗曰:“射,百日事耳;《詩》、《書》非積學不通。”屢誡諸子曰:“吾一農夫耳,遭天下多故,徒以忠義事人,僅立門戶。深願汝曹力田讀書,勿求非望,爲吾累也。”俊忠實自許,不爲夷險少移,臨陣勇氣懾衆,立矢石間,怡然若無事,雖中傷亦不爲動。每慕馬援爲人,曰:“馬革裹屍,援固可壯。”故戰必持矛先士卒,或諫止之,俊曰:“我人臣也,敵在前,不死,乃趨安脫危乎!”先是,戊子歲,朝於行在,諸將獻戶口,各增數要利,吏請如衆,俊曰:“民實少而欺以數多,他日上需求無應,必重斂以承命,是我獨利,而民日困也。”行元帥府時,狂男子三百餘人期日作亂,事覺,戮其渠魁,餘並釋之。深、冀間妖人惑衆,圖爲不軌,連逮者數萬人,有司議當族,俊力請主者,但誅首惡。永安節度使劉成叛降武仙於威州,俊下令曰:“逆者一人,餘能去逆,即忠義士,與其家財,仍奏官之。”衆果去成降。沃州民寨天台爲盜,既破降之,他將利其子女,欲掠之,俊曰:“城降而俘其家,仁者不爲也。”衆義不取。南征時,人多歸俊願爲奴者,既全其家,歸悉縱爲民。鄰境人有被掠賣者,亦與直贖還之。其天性之美類如此。俊器度弘遠,善戰而不妄殺,故人樂爲之用。大小百戰,無不克捷。爲政寬明,見人善治田廬,必召與歡語,有惰者,則怒罰之,故其部完實,民惟恐其去也。贈翊運效節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封壽國公,諡忠烈。加贈推忠翊運效節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改封趙國公。子文炳、文蔚、文用、文直、文忠,文炳自有傳。
文蔚字彥華,俊之次子也。重厚寡言,不事嬉戲,立志勤苦,讀書忘倦。及長,善騎射,膂力絕人。事母至孝,接人謙恭,凡所與交,貴賤長幼,待之無異;至於一揖,必正容端禮,俯首幾至於地,徐徐起拱,人所難能。兄文炳爲藁城令,厲精於政,家務悉委之,凡供給祭祀賓客之事,無不盡心。辛丑,起民兵南征,文炳命文蔚率十有七人,私整鞍馬衣甲,自爲一隊,與衆軍渡淮。甲寅,世祖收大理,還駐六盤山。文炳以文蔚孝謹公勤,可委以事,解所佩金符以讓,帝嘉賞之,授藁城等處行軍千戶。南鎮鄧州,與荊、襄接境,沿邊城壁未築。是年冬十一月,修光化;乙卯,立毗陽;丙辰,築棗陽。文蔚悉總之,治板幹,具畚鍤,儲餱糧,運木石,程其工力,時其飢飽,藥其疾病。見執役者,常以善言撫之,弗事威猛。衆鹹感曰:“他將領役,鞭箠怒辱,不恤困苦。今董侯慈惠若此,我曹安忍負之!”各盡力成之。
丁巳,攻襄,樊城南據漢江,北阻湖水,卒不得渡。文蔚夜領兵士,於湖水狹隘之處,伐木拔根,立於水,實以薪草爲橋樑,頃之即成。至曉,師悉渡,圍已合,城中大驚異之。文蔚復統拔都軍以當前行,奪其外城,論功居最。己未,憲宗伐宋,入川蜀,文蔚奉詔,將鄧之選兵西上,由褒斜歷劍閣,而劍、閬諸州,平地不能守,置州事于山。師行大獲、雲頂、長寧、苦竹諸寨,長驅而前。至釣魚山,崖壁巉峭,惟一徑可登,恃險阻未即降。帝命攻之,文蔚以次往攻,乃激歷將士,挾雲梯,冒飛石,履崎嶇以登,直抵其寨苦戰,頃之,兵士被傷,乃還。帝親見之,加以賞賚。中統二年,世祖置武衛軍,文蔚以鄧兵入爲千戶。帝北狩,留屯上都。三年,李璮反,據濟南,文蔚以麾下軍圍其南面,春秋力戰,城破,璮誅,奏功還。至元五年七月十七日,以疾卒於上都之炭山。弟文忠,時爲樞密僉院,乞護喪南還,帝甚憫之。泰定中,贈明威將軍、僉右衛使司事、上騎都尉、隴西郡伯。
文用字彥材,俊之第三子也。生十歲,父死,長兄文炳教諸弟有法。文用學問早成,弱冠試詞賦中選。時以真定藁城奉莊聖太后湯沐,庚戌,太后命擇邑中子弟來上,文用始從文炳謁太后於和林城。世祖在潛藩,命文用主文書,講說帳中,常見許重。癸丑,世祖受命憲宗自河西征雲南大理。文用與弟文忠從軍,督糧械,贊軍務。丁巳,世祖令授皇子經,是爲北平王、雲南王也。又命召遺老竇默、姚樞、李俊民、李治、魏璠於四方。己未,伐宋,文用發沿邊蒙古、漢人諸軍,理軍需。將攻鄂州,宋賈似道、呂文德將兵來拒,水陸軍容甚盛。九月,世祖臨江閱戰,文炳求先進戰,文用與文忠固請偕行,世祖親料甲冑,擇大艦授之,大破宋師。
世祖即位,建元中統。文用持詔宣諭邊郡,且擇諸軍充侍衛,七月還朝。中書左丞張文謙宣撫大名等路,奏文用爲左右司郎中。二年八月,以兵部郎中參議都元帥府事。三年,李璮叛據濟南,從元帥闊闊帶統兵誅之,山東平。阿術奉詔伐宋,召文用爲其屬,文用辭曰:“新制,諸侯總兵者,其子弟勿復任兵事。今吾兄文炳以經略使總重兵鎮山東,我不當行。”阿術曰:“潛邸舊臣,不得引此爲說。”文用謝病不行。
至元改元,召爲西夏中興等路行省郎中。中興自渾都海之亂,民間相恐動,竄匿山谷。文用至,鎮之以靜,乃爲書置通衢諭之,民乃安。始開唐來、漢延、秦家等渠,墾中興、西涼、甘、肅、瓜、沙等州之土爲水田若干,於是民之歸者戶四五萬,悉授田種,頒農具。更造舟置黃河中,受諸部落及潰叛之來降者。時諸王只必鐵木兒鎮西方,其下縱橫,需索無算,省臣不能支,文用坐幕府,輒面折以法。其徒積忿,譖文用於王,王怒,召文用,使左右雜問之,意叵測。文用曰:“我天子命史,非汝等所當問,請得與天子所遣爲王傅者辨之。”王即遣其傅訊文用。其傅中朝舊臣,不肯順王意。文用謂之曰:“我漢人,生死不足計。所恨者,仁慈寬厚如王,以重戚鎮遠方,而其下毒虐百姓,凌暴官府,傷王威名,於事體不便。”因歷指其不法者數十事。其傅驚起,去白王,王即召文用謝之曰:“非郎中,我殆不知。郎中持此心事朝廷,宜勿怠。”自是譖不行而省府事頗立。二年,入奏經略事宜還,以上旨行之,中興遂定。
八年,立司農司,授山東東西道巡行勸農使。山東自更叛亂,野多曠土,文用巡行勸勵,無問幽僻。入登州境,見其墾闢有方,以郡守移剌某爲能,作詩表異之。於是列郡鹹勸,地利畢興,五年之間,政績爲天下勸農使之最。十二年,丞相安童奏文用爲工部侍郎,代紇石裏。紇石裏,阿合馬私人也。其徒既讒間安童罷相,即使鷹監奏曰:“自紇石裏去,工部侍郎不給鷹食,鷹且瘦死。”帝怒,促召治之,因急捕文用入見。帝望見曰:“董文用乃爲爾治鷹食者耶!”置不問,別令取給有司。十三年,出文用爲衛輝路總管,佩金虎符。郡當衝要,民爲兵者十之九,餘皆單弱貧病,不堪力役。會初得江南,圖籍、金玉、財帛之運,日夜不絕於道,警衛輸挽,日役數千夫。文用憂之曰:“吾民弊矣,而又重妨耕作,殆不可。”乃從轉運主者言:“州縣吏卒,足以備用,不必重煩吾民也。”主者曰:“汝言誠然,萬一有不虞,則罪將誰歸!”文用即手書具官姓名保任之。民得以時耕,而運事亦不廢。諸郡運江淮粟於京師,衛當運十五萬石,文用曰:“民籍可役者無幾,且江淮風水,舟不能以時至,而先爲期會,是未運而民已困矣。”乃集旁郡通議,立驛置法,民力以舒。十四年,詣汴漕司言事。適漕司議通沁水北東合流御河以便漕者,文用曰:“衛爲郡,地最下,大雨時行,沁水輒溢出百十里間;雨更甚,水不得達於河,即浸淫及衛,今又引之使來,豈惟無衛,將無大名、長蘆矣。”會朝廷遣使相地形,上言:“衛州城中浮屠最高者,才與沁水平,勢不可開也。”事遂寢。
十六年,受代歸田裏,茅茨數椽,僅避風雨,讀書賦詩,怡然燕居。裕宗在東宮,數爲臺臣言:“董文用勳舊忠良,何以不見用?”十八年,臺臣奏起文用爲山北遼東道提刑按察使,不赴。十九年,朝廷選用舊臣,召文用爲兵部尚書。自是朝廷有大議,未嘗不與聞。二十年,江淮省臣有欲專肆而忌廉察官,建議行臺隸行省,狀上,集朝臣議之。文用議曰:“不可。御史臺譬之臥虎,雖未噬人,人猶畏其爲虎也。今虛名僅存,紀綱猶不振,一旦摧抑之,則風采薾然,無可復望者矣。昔阿合馬用事時,商賈賤役,皆行賄入官,及事敗,欲盡去其人,廷議以爲不可,使阿合馬售私恩,而朝廷驟斂怨也。乃使按察司劾去其不可者,然後吏有所憚,民有所赴訴。則是按察司者,國家當飭勵之,不可摧抑也。”悉從文用議。
轉禮部尚書,遷翰林、集賢二院學士,知祕書監。時中書右丞盧世榮以貨利得幸權要,爲貴官,陰結貪刻之黨,以錙銖掊克爲功,乃建議曰:“我立法治財,視常歲當倍增,而民不擾也。”詔下會議,人無敢言者。文用陽問曰:“此錢取於右丞之家耶?將取之於民耶?取於右丞之家,則不敢知;若取諸民,則有說矣。牧羊者,歲嘗兩剪其毛,今牧人日剪其毛而獻之,則主者固悅其得毛之多矣,然而羊無以避寒熱,即死且盡,毛又可得哉!民財亦有限,取之以時,猶懼其傷殘也,今盡刻剝無遺,猶有百姓乎!”世榮不能對。丞相安童謂坐中曰:“董尚書真不虛食俸祿者。”議者出,皆謝文用曰:“君以一言折聚斂之臣而厚邦本,真仁人之言哉!”世榮竟以是得罪。
二十二年,拜江淮行中書省參知政事,文用力辭。帝曰:“卿家世非他人比。朕所以任卿者,不在錢穀細務也,卿當察其大者,事有不便,但言之。”文用遂行。行省長官者,素貴多傲,同列莫敢仰視,跪起稟白,如小吏事上官。文用至,則坐堂上,侃侃與論是非可否,無所遷就,雖數忤之,不顧也。有以帝命建佛塔於宋故宮者,有司奉行甚急,天大雨雪,入山伐木,死者數百人,猶欲並建大寺。文用謂其人曰:“非時役民,民不堪矣,少徐之如何?”長官者曰:“參政奈何格上命耶?”文用曰:“非敢格上命,今日之困民力而失民心者,豈上意耶!”其人意沮,遂稍寬其期。二十三年,朝廷將用兵海東,征斂益急,有司大爲奸利。文用請入奏事,大略言:“疲國家可寶之民力,取僻陋無用之小邦。”列其條目甚悉。言上,事遂罷。
二十五年,拜御史中丞。文用曰:“中丞不當理細務,吾當先舉賢才。”乃舉胡祗遹、王惲、雷膺、荊幼紀、許楫、孔從道十餘人爲按察使,徐琰、魏初爲行臺中丞,當時以爲極選。方是時,桑哥當國,恩寵方盛,自近戚貴人見之,皆屏息遜避,無敢誰何。文用以舊臣任中丞,獨不附之。桑哥令人風文用頌己功於帝前,文用不答。桑哥又自謂文用曰:“百司皆具食於丞相府矣。”文用又不答。會朔方軍興,糧糗粗備,而誅求愈急,文用謂桑哥曰:“民急矣。外難未解而內伐其根本,丞相宜思之。”於是遠邇盜賊蜂起,文用持外郡所上盜賊之目,謂桑哥曰:“百姓豈不欲生養安樂哉!急法暴斂使至此爾。御史臺所以救政事之不及,丞相當助之,不當抑之也。御史臺不得行,則民無所赴訴,民無所赴訴而政日亂,將不止於臺事之不行也。”忤其意益深,乃摭拾臺事百端。文用日與辨論,不爲屈。於是具奏桑哥奸狀,詔報文用,語密而外人不知也。桑哥日誣譖文用於帝曰:“在朝惟董文用戇傲不聽令,沮撓尚書省,請痛治其罪。”帝曰:“彼御史之職也,何罪之有!且董文用端謹,朕所素知,汝善視之。”遷大司農。時欲奪民田爲屯田,文用固執不可。遷爲翰林學士承旨。
二十七年,隆福太后在東宮,以文用舊臣,欲使文用授皇孫經,具奏上,以帝命命之。文用每講說經旨,必附以朝廷故事,丁嚀譬喻,反覆開悟,皇孫亦特加敬禮。三十一年,帝命文用以其諸子入見,文用曰:“臣蒙國厚恩,死無以報,臣之子何能爲!”命至再三,終不以見。是歲,世祖崩,成宗將即位上都,太后命文用從行。既即位,巡狩三不剌之地,文用曰:“先帝新棄天下,陛下巡狩,不以時還,無以慰安元元,宜趣還京師。且臣聞人君猶北辰然,居其所而衆星拱之,不在勤遠略也。”帝悟,即日可其奏。是行也,帝每召入帳中,問先朝故事,文用亦盛言先帝虛心納賢、開國經世之務,談說或至夜半。文用自先帝時,每侍燕,與蒙古大臣同列,裕宗嘗就榻上賜酒,使毋下拜跪飲,皆異數也。帝在東宮時,正旦受賀,於衆中見文用,召使前曰:“吾向見至尊,甚稱汝賢。”輒親取酒飲之。至是,眷賚益厚。是年,詔修先帝實錄,升資德大夫、知制誥兼修國史。文用於祖宗世系功德、近戚將相家世勳績,皆記憶貫穿,史館有所考究質問,文用應之無遺失。大德元年,上章請老,賜中統鈔萬貫以歸,官一子,鄉郡侍養。六月戊寅,以疾卒,年七十有四,子八人:士貞,士亨,士楷,士英,士昌,士恆,士廉,士方。贈銀青榮祿大夫、少保、趙國公,諡忠穆。
文直字彥正,俊之第四子也。剛毅莊慄,簡言笑,通經史法律。爲藁城長官,佩金符。初,兄文炳及季弟文忠去事世祖,次文用亦在朝,俱有仰於家,而食者百餘口,文直勤儉,始終不替。內則養生送死之合禮,外則中表賓問之中度,奉上接下,一敬一愛,藹乎其睦也。性好施而甚仁,里閈或貧不自立,每陰濟其急,不使之知恩所從來。微至僮病,必手予粥藥。或止之,曰:‘不忍以其賤地違吾愛心。”及棄官,浮沉里社,任真適意,親賓過從,尊酒相勞。家門日以烜赫,己獨恬然,不見諸辭色。以病卒,年五十有二。
文忠字彥誠,俊第八子也。歲壬子,入侍世祖潛邸。王鶚嘗言詩,因問文忠能之乎,文忠曰:“吾少讀書,惟知入則孝於親,出則忠於君而已。詩非所學也。”癸丑,從徵南詔。已未,伐宋,與兄文炳、文用敗宋兵於陽羅堡,得蒙衝百艘,進圍鄂。世祖即位,置符寶局,以文忠爲郎,授奉訓大夫,居益近密,嘗呼董八而不名。文忠不爲容悅,隨事獻納,中禁事祕,外多不聞。至元二年,安童以右丞相入領中書,建陳十事,言忤旨,文忠曰:“丞相素有賢名,今秉政之始,人方傾聽,所請不得,後何以爲?”遂從旁代對,懇悃詳切,如身條是疏者,始得允可。
八年,侍講學士徒單公履欲奏行貢舉,知帝於釋氏重教而輕禪,乃言儒亦有之,科舉類教,道學類禪。帝怒,召姚樞、許衡與宰臣廷辨。文忠自外入,帝曰:“汝日誦《四書》,亦道學者。”文忠對曰:“陛下每言:士不治經講孔孟之道而爲詩賦,何關修身,何益治國!由是海內之士,稍知從事實學。臣今所誦,皆孔孟之言,焉知所謂道學!而俗儒守亡國餘習,欲行其說,故以是上惑聖聽,恐非陛下教人修身治國之意也。”事遂止。十一年,伐宋,民困供饋,文忠奏免常歲橫徵,從之。帝嘗見宋降將,從容問宋所以亡者,皆曰:“賈似道當國,薄武人而重文儒,將士怨之,莫有鬥志。故大軍既至,爭解甲歸命也。”帝問文忠:“此言何如?”文忠因詰之曰:“似道薄汝矣,而君則貴汝以官,富汝以祿,未嘗薄汝也。今有怨於相,而移於君,不肯一戰,坐視國亡,如臣節何!然則似道薄汝者,豈非預知汝曹不足恃乎!”帝深善之。有旨徙大都獵戶於郢中,文忠奏止之。又請罷官鬻田器之稅,聽民自爲。
時多盜,詔犯者皆殺無赦。在處繫囚滿獄。文忠言:“殺人取貨,與竊一錢者均死,慘黷莫甚,恐乖陛下好生之德。”敕革之。或告漢人毆傷國人,及太府監屬盧甲盜剪官布。帝怒,命殺以懲衆。文忠言:“今刑曹於囚罪當死者,已有服辭,猶必詳讞,是豈可因人一言,遽加之重典!宜付有司閱實,以俟後命。”乃遣文忠及近臣突滿分核之,皆得其誣狀,遂詔原之。帝因責侍臣曰:“方朕怒時,卿曹皆不敢言。非董文忠開悟朕心,則殺二無辜之人,必取議中外矣。”因賜文忠金尊,曰:“用旌卿直。”裕宗亦語宮臣曰:“方天威之震,董文忠從容諫正,實人臣難能者。”太府監屬奉物詣文忠泣謝曰:“鄙人賴公復生。”文忠曰:“吾素非知子,所以相救於危急者,蓋爲國平刑,豈望子見報哉!”卻其物不受。
自安童北伐,阿合馬獨當國柄,大立親黨,懼廉希憲復入爲相,害其私計,奏希憲以右丞行省江陵。文忠言:“希憲國家名臣,今宰相虛位,不可使久居外,以孤人望,宜早召還。”從之。十六年十月,奏曰:“陛下始以燕王爲中書令、樞密使,才一至中書。自冊爲太子,累使明習軍國之事,然十有餘年,終守謙退,不肯視事者,非不奉明詔也,蓋朝廷處之未盡其道爾。夫事已奏決,而始啓太子,是使臣子而可否君父之命,故惟有唯默避遜而已。以臣所知,不若令有司先啓而後聞,其有未安者,則以詔敕斷之,庶幾理順而分不逾,太子必不敢辭其責矣。”帝即日召大臣,面諭其意,使行之。復語太子曰:“董八,崇立國本者,其勿忘之。”
禮部尚書謝昌元請立門下省,封駁制敕,以絕中書風曉近習奏請之弊。帝銳意欲行之,詔廷臣雜議;且怒翰林學士承旨王磐曰:“如是有益之事,汝不入告,而使南方後至之臣言之,汝用學問何爲!必今日開是省。”三日,廷臣奏以文忠爲侍中,及其屬數十人。近臣乘便言曰:“陛下將別置省,此實其時。然得人則可以寬聖心,新民聽;今聞盜詐之臣與居其間,不可。”其言多指文忠。文忠忿辨曰:“上每稱臣不盜不詐,今汝顧臣而言,意實在臣。其顯言臣盜詐何事!”帝令言者出,文忠猶訴不止,且攻其害國之奸。帝曰:“朕自知之,彼不言汝也。”其人忌文忠,欲中害之,然以文忠清慎無過,乃奉鈔萬緡爲壽,求交歡,文忠卻之。文炳爲中書左丞,卒,太傅伯顏乃表文忠可相,帝使繼其官,文忠辭曰:“臣兄有平定南方之勞,可居是位。臣嘗給事居中,所宣何力,敢冒居重職乎!”
十八年,升典瑞局爲監,郎爲卿,仍以文忠爲之。授正議大夫,俄授資德大夫、僉書樞密院事,卿如故。車駕行幸,詔文忠毋扈從,留居大都,凡宮苑、城門、直舍、徼道、環衛、營屯、禁兵、太府、少府、軍器、尚乘諸監,皆領焉。兵馬司舊隸中書,並付文忠。時權臣累請奪還中書,不報。是冬十月二十有五日,雞鳴,將入朝,忽病僕,帝遣中使持藥投救,不及,遂卒,甚悼惜之,賻錢數十萬。後製贈光祿大夫、司徒,封壽國公,諡忠貞。
嚴實子忠濟 忠嗣
嚴實,字武叔,泰安長清人。略知書,志氣豪放,不治生產,喜交結施與,落魄里社間。屢以事繫獄,俠少輩爲出死力,乃得脫去。癸酉秋,太祖率兵自紫荊口入,分略山東、河北、河東而歸。金東平行臺調民爲兵,以實爲衆所服,命爲百戶。甲戌春,泰安張汝楫據靈巖,遣別將攻長清,實破走之。以功授長清尉。戊寅,權長清令。宋取益都,乘勝而西,行臺檄實備芻糧爲守禦計。實出督租,比還,而長清破,俄以兵復之。有譖於行臺者,謂實與宋有謀,行臺以兵圍之,實挈家避青崖。宋因以實爲濟南治中,分兵四出,所至無不下,於是太行之東,皆受實節制。庚辰三月,金河南軍攻彰德,守將單仲力不支,數求救。實請於主將張林,林逗遛不行,實獨以兵赴之,比至而仲被擒。實知宋不足恃。七月,謁太師木華黎于軍門,挈所部彰德、大名、磁、洺、恩、博、滑、浚等州戶三十萬來歸,木華黎承製拜實金紫光祿大夫、行尚書省事。進攻曹、濮、單三州,皆下之。偏將李信,留鎮青崖,嘗有罪,懼誅,乘實之出,殺其家屬,降於宋。辛巳,實以兵復青崖,擒信誅之。進攻東平,金守將和立剛棄城遁,實入居之。壬午,宋將彭義斌率師取京東州縣,實將晁海以青崖降,盡掠實家,義斌軍西下,郡縣多歸之。乙酉四月,遂圍東平,實潛約大將孛裏海合兵攻之,兵久不至,城中食且盡,乃與義斌連和。義斌亦欲藉實取河朔,而後圖之,請以兄事實。時麾下衆尚數千,義斌聽其自領,而青崖所掠者則留不遣。七年,義斌下真定,道西山。與孛裏海等軍相望,分實以帳下兵,陽助而陰伺之。實知勢迫,急赴孛裏海軍與之合,遂與義斌戰,宋兵潰,擒義斌。不旬月,京東州縣復爲實有。是冬,木華黎之弟帶孫取彰德;明年,取濮、東平;又明年,木華黎之子孛魯取益都,實皆有功焉。
庚寅四月,朝太宗於牛心之幄殿,帝賜之坐,宴享終日,賜以虎符。數顧實謂侍臣曰:“嚴實真福人也。”甲午,朝於和林,授東平路行軍萬戶,偏裨賜金符者八人。先是,實之所統,凡五十餘城,至是,惟德、兗、濟、單隸東平。丁酉九月,詔實毋事征伐。
初,彰德既下,又破水柵,帶孫怒其反覆,驅老幼數萬欲屠之,實曰:“此國家舊民,吾兵力不能及,爲所脅從,果何罪耶!”帶孫從之。繼破濮州,復欲屠之。實言:“百姓未嘗敵我,豈可與執兵刃者同戮,不若留之,以供芻秣。”濮人免者又數萬。其後於曹、楚丘、定陶、上黨皆然。時兵由武關出襄、鄧,實在徐、邳間,以爲河南破,屠戮必多,乃載金繒往贖之,且約束諸將,毋敢妄有殺掠。靈壁一縣,當誅者五萬人,實悉救之。會大飢,民北徙者多餓死。又法,藏匿逃者,保社皆坐。逃亡無所託,殭屍蔽野,實命作糜粥,盛置道傍,全活者衆。實部曲有逃歸益都者數十人,益都破,皆獲之,以爲必殺,實置不問。王義深者,義斌之別將,聞義斌敗,將奔河南,實族屬在東平者,皆爲所害。河南破,實獲義深妻子,厚周恤之,送還鄉里,終不以舊怨爲嫌。其寬厚長者類若此。庚子卒,年五十九。遠近悲悼,野哭巷祭,旬月不已。中統二年,追封實爲魯國公,諡武惠。子忠貞,金紫光祿大夫;忠濟,忠嗣,忠範,忠傑,忠裕,忠祐。
忠濟,一名忠翰。字紫芝,實之第二子也。儀觀雄偉,善騎射。辛丑,從其父入見太宗,命佩虎符,襲東平路行軍萬戶、管民長官,開府佈政,一法其父。養老尊賢,治爲諸道第一。領兵略地淮、漢,偏裨部曲,戮力用命。定宗、憲宗即位之始,皆加褒寵。忠濟初統千戶十有七,乙卯,朝命括新軍山東,益兵二萬有奇。忠濟弟忠嗣、忠範爲萬戶,以次諸弟暨勳將之子爲千戶,城戍宿州、蘄縣,而忠濟皆統之。己未,世祖南伐,詔率師由間道會鄂。親率勇士,梯衝登城。師還,忠濟選勇敢二千,別命千戶將之,甲仗精銳,所向無前。大臣有言其威權太盛者,中統二年,召還京師,命忠範代之。
忠濟治東平日,借貸於人,代部民納逋賦,歲久愈多。及謝事,債家執文券來徵。帝聞之,悉命發內藏代償。東平廟學故隘陋,改卜高爽地於城東,教養諸生,後多顯者。幕僚如宋子貞、劉肅、李昶、徐世隆,俱爲名臣。至元二十三年,特授資德大夫、中書左丞、行江浙省事,以老辭。二十九年,賜鈔萬五千緡、宅一區,召其子瑜入侍。三十年,卒。忠濟統理方郡凡十一年,爵人命官,生殺予奪,皆自己出。及謝去大權,貴而能貧,安於義命,世以是多之。後諡莊孝。
忠嗣,實之第三子也。少從張澄、商挺、李楨學,略知經史大義。辛亥,其兄忠濟授以東平人匠總管,遙領單州防禦使事。乙卯,充東平路管軍萬戶。丁巳,從忠濟略地揚州,取邵伯埭,首立戰功。己未南征,從忠濟渡淮,分兵出掛車嶺,與宋兵相拒三晝夜,殺獲甚衆,始達蘄州。及渡江抵鄂,分部攻城九十餘日,戰甚力。師還,授金虎符。中統三年,李璮叛,宋兵攻蘄縣,勢張甚,徐州總管李杲哥降於宋,齊魯山寨爲宋兵所據。忠嗣從大帥按脫救蘄縣,復徐州,執李杲哥殺之。攻鄒之嶧山、騰之牙山,多所殺獲。按脫論功以聞,賜銀二百兩、幣五十端。四年,朝廷懲青齊之亂,居大藩者,子弟不得親政,於是罷官家居。至元十年,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