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是系統記載元朝興亡過程的一部紀傳體斷代史,成書於明朝初年,由宋濂(1310~1381年)、王禕(1321~1373年)主編。全書二百一十卷,包括本紀四十七卷、志五十八卷、表八卷、列傳九十七卷,記述了從蒙古族興起到元朝建立和滅亡的歷史。
◎叛臣
李鋋,小字鬆壽,濰州人,李全子也。或曰鋋本衢州徐氏子,父嘗爲揚州司理參軍,全蓋養之爲子云。太祖十六年,全叛宋,舉山東州郡歸附,太師、國王孛魯承製拜全山東淮南楚州行省,而以其兄福爲副元帥。太宗三年,全攻宋揚州,敗死,鋋遂襲爲益都行省,仍得專制其地。朝廷數徵兵,輒詭辭不至。憲宗七年,又調其兵赴行在,鋋親詣帝言曰:“益都乃宋航海要津,分軍非便。”帝然之,命鋋歸取漣海數州。鋋遂發兵攻拔漣水相連四城,大張克捷之功。
中統元年,世祖即位,加鋋江淮大都督。鋋言:“近獲生口,知宋調兵將攻漣水。且諜見許浦、射陽湖舟艦相望,勢欲出膠西,向益都,請繕城塹以備。”詔出金符十、銀符五授鋋,以賞將士有功者,且賜銀三百錠,降詔獎諭。蒙古、漢軍之在邊者,鹹聽節制。鋋復揚言:“宋呂文德合淮南兵七萬五千,來攻漣水,且規築堡以臨我。及得賈似道、呂文德書,辭甚悖傲。知朝廷近有內顧之憂,必將肆志於我。乞選將益兵,臣當帥先渡淮,以雪慢書之辱。”執政得奏,諭以“朝廷方通和議,邊將惟當固封圉。且南人用間,其詐非一,彼既不至,毋或妄動”。鋋乃上言:“臣所領益都,土曠人稀,自立海州,今八載,將士未嘗釋甲,轉挽未嘗息肩,民力凋耗,莫甚斯時。以一路之兵,抗一敵國,衆寡不侔,人所共患。賴陛下神武,既克漣、海二州,復破夏貴、孫虎臣十餘萬之師。然臣豈敢恃此必敵人之不再至哉!且宋人今日西無掣肘,宜得併力而東。若以水陸綴漣,而遣舟師遵海以北,搗膠、萊之虛,然後帥步騎直指沂、莒、滕、嶧,則山東非我有矣,豈可易視而不爲備哉。臣昨追敵至淮安,非不能乘勝取揚、楚,徒以執政止臣,故臣不敢深入。若以棗陽、唐、鄧、陳、蔡諸軍攻荊山,取壽、泗,以亳、宿、徐、邳諸軍,合臣所統兵,攻揚、楚,則兩淮可定。兩淮既定,則選兵以取江南,自守以寬民力,將無施不可,此上策也。”因上將校馮泰等功第狀,詔以益都官銀分賞之。
二年正月,鋋言於行中書省,以宋人聚兵糧數十萬,列艦萬三千艘於許浦,以侵內郡,而宣撫司轉輸不繼,恐一旦水陸道絕,緩急莫報。請選精騎,倍道來援,表裏協攻,乘機深入,江淮可圖也。既而來獻漣水捷,詔復獎諭,仍給金符十七、銀符二十九,增賜將士。庚寅,鋋輒發兵修益都城塹,且報宋人來攻漣水。詔遣阿術、哈剌拔都、愛仙不花等悉兵赴之,仍諭度宜益兵赴調。鋋遂請節制諸道所集兵馬,且請給兵器,中書議與矢三萬,詔給矢十萬。
三年四月,又以宋賈似道誘總管張元、張進等書來上。蓋鋋專制山東者三十餘年,其前後所奏凡數十事,皆恫疑虛喝,挾敵國以要朝廷,而自爲完繕益兵計,其謀亦深矣。初以其子彥簡質於朝,而潛爲私驛,自益都至京師質子營。至是,彥簡遂用私驛逃歸。鋋遂反,以漣、海三城獻於宋,殲蒙古戍兵,引麾下具舟艦,還攻益都。甲午,入之,發府庫以犒其黨,遂寇蒲臺。民聞鋋反,皆入保城郭,或奔竄山谷,由是自益都至臨淄數百里,寂無人聲。
癸卯,帝聞鋋反,遂下詔暴其罪。甲辰,命諸軍討鋋。己酉,以鋋故,戮中書平章王文統。壬子,鋋盜據濟南。癸酉,命史樞、阿術帥師赴濟南。鋋帥衆出掠輜重,將及城,官軍邀擊,大敗之,斬首四千級,鋋退保濟南。五月庚申,築環城圍之;甲戌,圍合。鋋自是不得復出,猶日夜拒守,取城中子女賞將士,以悅其心;且分軍就食民家,發其蓋藏以繼,不足,則家賦之鹽,令以人爲食。至是,人情潰散,鋋不能制,各什伯相結,縋城以出。鋋知城且破,乃手刃愛妾,乘舟入大明湖,自投水中。水淺不得死,爲官軍所獲,縛至諸王合必赤帳前。丞相史天澤言:“宜即誅之,以安人心。”遂與蒙古軍官囊家並誅焉。
王文統,字以道,益都人也。少時讀權謀書,好以言撼人。遍幹諸侯,無所遇,乃往見李鋋。鋋與語,大喜,即留置幕府,命其子彥簡師事之,文統亦以女妻鋋。由是軍旅之事,鹹與諮決,歲上邊功,虛張敵勢,以固其位,用官物樹私恩,取宋漣、海二郡,皆文統謀也。
世祖在潛藩,訪問才智之士,素聞其名。及即位,厲精求治,有以文統爲薦者,亟召用之。乃立中書省,以總內外百司之政,首擢文統爲平章政事,委以更張庶務。建元爲中統,詔諭天下,立十路宣撫司,示以條格,欲差發辦而民不擾,鹽課不失常額,交鈔無致阻滯。尋詔行中書省造中統元寶交鈔,立互市於潁州、漣水、光化軍。是年冬,初行中統交鈔,自十文至二貫文,凡十等,不限年月,諸路通行,稅賦並聽收受。
明年二月,世祖在開平,召行中書省事禡禡與文統,親率各路宣撫使俱赴闕。世祖自去秋親征叛王阿里不哥於北方,凡民間差發、宣課鹽鐵等事,一委文統等裁處。及振旅還宮,未知其可否何若,且以往者急於用兵,事多不暇講究,所當振其紀綱者,宜在今日。故召文統等至,責以成效,用遊顯、鄭鼎、趙良弼、董文炳等爲各路宣撫司,復以所議條格詔諭各路,俾遵行之。未幾,又詔諭宣撫司,並達魯花赤管民官、課稅所官,申嚴私鹽、酒醋、曲貨等禁。
文統爲人忌刻,初立中書時,張文謙爲左丞。文謙素以安國利民自負,故凡講論建明,輒相可否,文統積不能平,思有以陷之,文謙竟以本職行大名等路宣撫司事而去。時姚樞、竇默、許衡,皆世祖所敬信者,文統諷世祖授樞爲太子太師,默爲太子太傅,衡爲太子太保,外佯尊之,實不欲使朝夕備顧問於左右也。默嘗與王鶚及樞、衡俱侍世祖,面詆文統曰:“此人學術不正,必禍天下,不可處以相位。”世祖曰:“若是,則誰可爲者?”默以許衡對,世祖不懌而罷。鶚嘗請以右丞相史天澤監修國史,左丞相耶律鑄監修《遼史》,文統監修《金史》。世祖曰:“監修階銜,俟修史時定之。”
又明年二月,李鋋反,以漣、海三城獻於宋。先是,其子彥簡,由京師逃歸,鋋遣人白之中書。及反書聞,人多言文統嘗遣子蕘與鋋通音耗。世祖召文統問之曰:“汝教鋋爲逆,積有歲年,舉世皆知之。朕今問汝所策云何,其悉以對。”文統對曰:“臣亦忘之,容臣悉書以上。”書畢,世祖命讀之,其間有曰:“螻蟻之命,苟能存全,保爲陛下取江南。”世祖曰:“汝今日猶欲緩頰於朕耶?”會鋋遣人持文統三書自洺水至,以書示之,文統始錯愕駭汗。書中有“期甲子”語,世祖曰:“甲子之期云何?”文統對曰:“李鋋久蓄反心,以臣居中,不敢即發,臣欲告陛下縛鋋久矣,第緣陛下加兵北方,猶未靖也。比至甲子,猶可數年,臣爲是言,姑遲其反期耳。”世祖曰:“無多言。朕拔汝布衣,授之政柄,遇汝不薄,何負而爲此?”文統猶枝辭傍說,終不自言“臣罪當死”,乃命左右斥去,始出就縛。猶召竇默、姚樞、王鶚、僧子聰及張柔等至,示以前書曰:“汝等謂文統當得何罪?”文臣皆言“人臣無將,將而必誅”。柔獨疾聲大言曰:“宜剮!”世祖又曰:“汝同辭言之。”諸臣皆曰:“當死。”世祖曰:“渠亦自服朕前矣。”
文統乃伏誅。子蕘並就戮。詔諭天下曰:“人臣無將,垂千古之彝訓;國制有定,懷二心者必誅。何期輔弼之僚,乃蓄奸邪之志。平章政事王文統,起由下列,擢置臺司,倚付不爲不深,待遇不爲不厚,庶收成效,以底丕平。焉知李鋋之同謀,潛使子蕘之通耗。邇者獲親書之數幅,審其有反狀者累年,宜加肆市之誅,以著滔天之惡。已於今月二十三日,將反臣王文統並其子蕘,正典刑訖。於戲!負國恩而謀大逆,死有餘辜;處相位而被極刑,時或未喻。諮爾有衆,體予至懷。”然文統雖以反誅,而元之立國,其規模法度,世謂出於文統之功爲多雲。
阿魯輝帖木兒,滅裏大王之裔也。初,太宗生七子,而滅裏位第七。世祖既定天下,乃大封宗親爲王,滅裏其一也。滅裏生脫忽,脫忽生俺都剌,俺都剌生禿滿,至大元年,始封陽翟王,賜金印螭紐,俾鎮北藩。禿滿傳曲春,曲春傳太平,太平傳帖木兒赤,而阿魯輝帖木兒襲其封。
會兵起汝、潁,天下皆震動,帝屢詔宗王,以北方兵南討。阿魯輝帖木兒知國事已不可爲,乃乘間擁衆數萬,屯於木兒古兀徹之地,而脅宗王以叛。且遣使來言於帝曰:“祖宗以天下付汝,汝何故失其太半?盍以國璽授我,我當自爲之。”帝聞,神色自若,徐曰:“天命有在,汝欲爲則爲之。”於是降詔開諭,俾其悔罪。阿魯輝帖木兒不聽。乃命知樞密院事禿堅帖木兒等擊之。行至稱海,起哈剌赤萬人爲軍。其人素不習爲兵,而一旦驅之使戰,既陣,兵猶未接,皆脫其號衣,奔阿魯輝帖木兒軍中,禿堅帖木兒軍遂敗績,單騎還上都。至正二十一年,更命少保、知樞密院事老章以兵十萬擊之,且俾阿魯輝帖木兒之弟忽都帖木兒從徵軍中,遂大敗其衆。阿魯輝帖木兒遂謀東遁。其部將脫歡知其勢窮,乃與宗王囊加、玉樞虎兒吐華擒阿魯輝帖木兒送闕下,帝命誅之。於是加老章太傅,脫歡知遼陽行樞密院事,仍以忽都帖木兒襲封陽翟王,而宗王囊加等,悉議加封。尋又詔加封老章和寧王,以嶺北行省丞相知行樞密院事,俾鎮北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