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玄真經》即《文子》。12卷。唐徐靈府撰。文子學派思想尚陽。唐玄宗於天寶元年(742)詔封文子爲通玄真人,尊《文子》一書爲《通玄真經》,道教奉爲“四子”真經之一。北魏李暹注《文子》稱,計然就是文子。文子是春秋時人,屬道家系統,著有《文子》一書。唐玄宗美其名曰《通玄真經》,爲道教四部聖典之一。柳宗元始疑其僞,千年來遂質疑不斷。1973年河北省定縣八角廊村40號漢墓出土大批竹簡,其中就包括《文子》一書。這段公案才告一段落。《文子·上德》篇有明顯的《易傳》特色。《上德》解易與《彖》《象》爲同一思想脈絡的發展。
老子曰:凡學者,能明於天人之分,通於治亂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見其終始,反於虛無,可謂達矣。唯夫體清,明反虛靜,故能明天人之分,究紛始之際。治之本,仁義也;其末,法度也。人之所生者,本也;其所不生者,末也。本末一體也,其兩愛之性也。先本後末,謂之君子;先末後本,謂之小人。人之生也,精神爲本,形體爲末。故太上養神,治其情性;末世養形,恣其嗜慾。治性則神清,縱慾則身害。夫神清體和,本末相濟,乃全身保神,不虧其真,凡修攝有方,稟受不一,故有君子小人之異。法之生也,以輔義,重法棄義,是貴其冠履,而忘其首足也。治國者先治於仁義,然後法令以齊之。重法令,遺仁義,是遺首足而貴冠履也。仁義者,廣崇也。不益其厚而張其廣者,毀;不廣其基而增其高者,覆。故不大其棟,不能任重,任重莫若楝,任國莫若德。人主之有民,猶城中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厚即上安。根基猶道德也。夫根深基廣而見毀拔者,未之有也,道高德盛而萬姓不崇戴者,未之聞也。故事不本於道德者,不可以爲經;言不合於先王者,不可以爲道。夫事不師。古,不遵道,不可爲國法。便說棳取一行一功之術,非天下通道也。恢怪譎詭之術,非天下之大道。
老子曰:治人之道,其猶造父之御駟馬也。周穆王時御馬。齊輯音集。之乎轡銜,正度之乎胸膺,內得於中心,外合乎馬志,故能取道致遠,氣力有餘,進退還曲,莫不如意,誠得其術也。今夫權勢者,人主之車輿也;大臣者,人主之駟馬也。身不可離車輿之安,手不可失駟馬之心。故駟馬不調,造父不能以取道,君臣不和,聖人不能以爲治。執道以御之中才可盡;明分以示之,奸邪可止。物至而觀其變,事來而應其化。近者不亂,即遠者治矣。不用適然之教,而得自然之道,萬舉而不失矣。有造父之善御,不憂車馬之奔逸;有聖人之至治,不憂黔首之危亡。
老子曰:凡爲道者,塞邪隧,防未然。不貴其自是也,貴其不得爲非也。故曰:勿使可欲,無日不求;勿使可奪,無日不爭。如此即人慾釋而公道行矣。有餘者,止於度;不足者,逮於用,故天下可一人也。夫釋職事而聽非譽,棄功勞而用朋黨,即奇伎天長,守職不進;民俗亂於國,功臣爭於朝。故有道以御人,無道則制於人矣。舜爲匹夫而天下共戴者,其道存也,故能制於人;紂爲天子,而四海離心者,其道亡也,則爲人所制。
老子曰:治國有常,而利民爲本;政教有道,而令行爲古。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俗。故聖人法與時變,禮與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變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夫治道所貴,適時而已。不在數變爲務也。誦先王之書,不若聞其言;聞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不能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執言爲道,即言而非道也,持石爲玉,即石而非玉也。故聖人所由曰道,猶金石也,一調不可更;音律以定,不可易也。事猶琴瑟也,曲終改調。曲節既殊,故宜變易。法制禮樂者,治之具也,非所以爲治也。故曲士不可與論至道者,訊寤於俗而束於教也。登閬峯者,非凡乘能及;論至道者,非曲士所通。
老子曰:天下幾有常法哉?當於世事,得於人理,順於天地,詳於鬼神,即可以正治矣。便於事,順於人,即可治天下。自然通神明,何常有法也?昔者三皇無制令而民從,五帝有制令而無刑罰,夏后氏不負言,殷人誓,周人盟。三皇者,處犧、神農、黃帝。五帝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三王者,夏、禹、殷湯、周文王。夫上古不令而民從,未世峻法而民詐,故無爲爲化易,有爲爲治難,盟誓不禁,刑戮隨之也。末世之衰也,忍垢而輕辱,貪得而寡羞。故法度制令者,論民俗而節緩急。器械者,因時變而制宜適。夫制於法者,不可與達舉;拘禮之人,不可使應變。必有獨見之明,獨聞之聰,然後能擅道而行。拘法守文者,動用乖滯,獨聞獨見者,不得離道也。夫知法之所由生者,即應時而變;不知治道之源者,雖循終亂。今爲學者,循先襲業,握篇籍,守文法,欲以爲治,非此不治,猶持方柄而內圓鑿也,欲得宜適亦難矣。夫執法守文而無變通者,自以爲治,猶持方內圓,安能適中?夫存危治亂,非智不能,道先稱古,雖愚有餘。故不用之法,聖人不行也;不驗之言,明主不聽也。事當雖愚必用,理乖雖賢必舍。
文子問曰:法安所主?老子曰:法生於義,義生於衆適。衆適合乎人心,此治之要也。法非從天下也,非從地出也,發乎人間,反己自正。誠達其本,不亂於未。知其要,不惑於疑;有諸己,不非於人;無諸己,不責於所立。立於下者,不廢於上;禁於民者,不行於身。故人主之製法也,先以自爲檢式。故禁勝於身,即令行於民。夫法者,天下之準繩也,人主之度量也。自檢於己,則民禁於彼也。縣法者,法不法也。不法以法之法也。法定之後,中繩者賞,缺繩者誅。雖尊貴者,不輕其賞;卑賤者,不重其刑。犯法者,雖賢必誅,中度者,雖不肖無罪。是故公道行而私慾塞也。古之置有司也,所以禁民,使不得恣也;其立君也,所以制有司,使不得專行也。法度道術,所以禁君,使無得橫斷也。人莫得恣,即道勝而理得矣。故反樸無爲。無爲者,非謂其不動也,言其從己出也。立君宜有司,上不得自恣,下不得專斷,故上守正術,下無枉法。天下之治,何足難也?
老子曰:善賞者,費少而勸多;善罰者,刑省而奸;禁善與者,用約而爲德;善取者,入多而無怨。故聖人因民之所喜以勸善,因民之所憎以禁奸。賞一人,而天下趨之;罰一人,而天下畏之。是以至賞不費,至刑不濫。聖人守約而治廣,此之謂也。此聖人致理之道若此也。
老子曰:臣道者,論是處當,爲事先唱,守職明分,以立成功。故君臣異道即治,洞道即亂,各得其宜,處有其當,即上下有以相使也。故枝不得大於幹,末不得強於本,言輕重大小有以相制也。君臣分明,則大小無越也。夫得威勢者,所持甚小,所在甚大,所守甚約,所制甚廣。十圍之木,持千鈞之屋,得所勢也;五寸之關,能制開闔,所居要也。下必行之今,順之者利,逆之者兇,天下莫不聽從者,順也。發號令行禁止者,以衆爲勢也。義者,非能盡利於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從之;暴者,非能盡害於海內也,害一人而天下叛之。故舉措廢置,不可不審也。慎其舉措乎其愛憎,利無偏賞,害無偏罰。
老子曰:屈寸而申尺,小枉面大直,聖人爲之。今人君之論臣也,不計其大功,總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即失賢之道也。故人有厚德,元間其小節;人有大譽,元疵其小故。夫人情莫不有所短,成其大略是也,雖有小過,不以爲累也。成其大略非也,閭里之行,未足多也。言人之纔不能盡善盡美。固當無疑其小疵,乃全其大用。閭里之行,謗黜之言,不足信也。故小謹者元成功,訾行者不容衆。體大者節疏,度巨者譽遠,論臣之道也。論用臣之道如此,則不失其人也。
老子曰: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責備於一人。人無全能,量其才力而任之也。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博達而不訾,道德文武,不責備於人。以力自修以道,而不責於人,易賞也。自修以道,則無病矣。自修者,不責於人而行於世,世可爲之哉?夫夏后氏之璜,不能無瑕;明月之珠,不能無穢,然天下寶之者,不以小惡妨大美。今志人之所短,忘人之所長,而欲求賢於天下,即難矣。夏后氏之璜,明月之珠,尚有瑕穢,賢人君子豈能盡善盡美?棄其所短,取其所長,則無遺才必矣。夫衆人之見,位之卑,身之賤,事之洿辱而不知其大略。幾人之情,惡其卑辱;君子用人,存其大略。故論人之道,貴即觀其所舉,舉覺才也。富即觀其所施。濟物也。窮即觀其所受,非義不爲。賤即觀其所爲。非道不處。視其所患難,以知其所勇;因其患難,方見仁勇。動以喜樂,以觀其守;不逾濫也。委以貨財,以觀其仁;不妄取也。振以恐懼,以觀其節。殺身成仁。如此,則人情可得矣。一有所存,人之幹也;七者備具,世之英也。能以此觀之,賢愚可知,忠信可見矣。
老子曰:屈者,所以求申也;枉者,所以求直也。屈寸申尺,小枉大直,君子爲之。百川並流,不注海者不爲谷;趨行殊方,不歸善者不爲君子。善言貴乎可行,善行貴乎仁義。夫君子之過,猶日月之蝕,不害於明。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故智者不妄爲,勇者不妄殺,擇是而爲之,計禮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恃也,身死而名足稱也。爲其可爲者,殺其可殺者,然後功遂名立,稱於後世也。雖有智能,必以仁義爲本而後立。智能並行,聖人一以仁義爲準繩,中繩者謂之君子,不中繩者謂之小人。君子雖死亡,其名不滅;小人雖得勢,其罪不除。故堯舜爲善,至人稱之;桀紂爲惡,其名不成。善惡之名俱存,故君子慎爲不善行也。左手據天下之圖,而右手刎其喉,雖愚者不爲,身貴於天下也。旦爲稱孤之客,夕爲暴屍之人,皆愚瑣之輩,非君子之倫也。死君親之難者,視死如歸,義重於身也。故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即小;身之所重也,比之仁義即輕。此以仁義爲準繩者也。此傷時無仁義?故切論君子死義,小人死利也。
老子曰:道德之備,猶日月也,夷狄蠻貊,不能易其指。苟有道,雖蠻貊之邦行矣,無道,其如諸夏何?趣舍同,即非譽在俗;意行均,即窮達在時。事周於世,即功成;務合於時,即名立。是故立功名之人,簡於世而謹於時,時之至也,即間不容息。夫濟傾弱立功名者,睹其機厄寧容瞬息。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地而貪寶賂也,將以存亡平亂,爲民除害也。貪叨多欲之人,殘賊天下,萬民騷動、莫寧其所。有聖人勃然而起,討強暴,平亂世,爲天下除害,以濁爲清,以危爲寧,故不得不中絕。赤帝爲火災,故黃帝擒之。共工爲水害,故顓頊誅之。此二君勃然而起者,非欲尊其勢位,利其土地,貪其寶貨,去其殘賊,安其人民,爲天下除其虐害,不得已而用之也。教人以道,導之以德,而不聽,即臨之以威武,臨之不從,則制之以兵革。殺無罪之民,養不義之主,害莫大也。聚天下之財,贍一人之慾,禍莫深焉。肆一人之慾,而長海內之患,此天倫所不取也。言天亡之,桀、紂是也。所爲立君者,以禁暴亂也,今乘萬民之力,反爲殘賊,是以虎傅翼,何謂不除?夫畜魚者,必去其蝙獺,養禽獸者,必除其豺狼。又況牧民乎?是故兵革之所爲起也。道莫大乎誅暴,德莫加乎安民。凡爲人君暴虐無道,萬姓不安,若不除之,猶縱猛獸以害人物,畜魚鱉以食蝙獺,罪莫大焉。
老子曰:爲國之道,上無苛令,官無煩治,士無僞行,工無淫巧。其事任而不擾,其器完而不飾。此至治之世也。亂世即不然,爲行者,相揭以高;爲禮者,相矜以僞。車輿極於雕琢,器用遂於刻鏤。求貨者,爭難得以爲寶;詆音底。文者,逐煩撓以爲急;事爲詭辯,久稽而不決,無益於治,有益於亂;此衰世之理也。工爲奇器,歷歲而後成,不周於用。故神農之法曰:丈夫丁壯不耕,天下有受其飢者;婦人當年不織,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親耕,妻親織,以爲天下先。其導民也,故天子耕田所以勸農,皇后親蚤所以勸織,而況匹夫匹婦惰於耕織而受於飢寒也。不貴難得之貨,不重無用之物。是故耕者不強,無以養生;織者不力,無以衣形。有餘不足,各歸其身。衣食饒裕,奸邪不生,安樂無事,天下和平。智者無所施其策,勇者無所錯其威。智以救危,勇以止暴。危暴不作,何用之有?
老子曰:霸王之道,以謀慮之,以策圖之。挾義而動,非以圖存也。將以存亡也。存其亡者。故聞敵國之君,有暴虐其民者,即舉兵而臨其境,責以不義,刺以過行。兵至其郊,令軍帥曰:無伐樹木,無掘墳墓,無敗五穀,無焚積聚,無捕民虜,無聚六畜。乃發號施令曰:其國之君,逆天地,侮鬼神,決獄不平,殺戮無罪,天之所誅,民之所讎也。兵之來也,以廢不義而授有德也。有敢逆天道、亂民之賊者,身死族滅。以家聽者,祿以家;以裏聽者,賞以裏;以鄉聽者,封以鄉;以縣聽者,侯其縣。克其國,不及其民;廢其君,易其政,尊其秀士,顯其賢良,振其孤寡,恤其貧窮,出其圖圄,賞其有功。百姓開戶而內之,漬米而儲之,唯恐其不來也。義兵至於境,不戰而止。義兵所臨,明告天地;幽通鬼神,德被萬物;以辭禧衆,以罪問敵,亦非容易而動兇器。百姓悅戴,唯恐不至。殷湯文武,以義而平暴亂也。不義之兵,至於伏屍流血,相交以前。故爲地戰者,不能成其王;爲身求者,不能立其功。舉事以爲人者,衆助之;以自爲者,衆去之。衆之所動,雖弱必強;衆之所去,雖大必亡。不義之兵,以強浚弱,恃大侵小,戮無辜,害有道。雖屠城萬計,掠地千里,其由項籍威鎮海內,氣吞宇宙,勢拔丘阜,終爲高祖所摧折者,以其不循道理,雖大必敗,雖強必亡,圖霸尚不可得,而況欲成王業者乎?
老子曰:上義者,治國家,理境內,行仁義,布德施惠,立正法,塞邪道,羣臣親附,百姓和輯,上下一心,羣臣同力。諸侯服其威,四方懷其德。修正廟堂之上,折衝千里之外。發號行令,而天下響應,此其上也。地廣民衆,主賢將良,國富兵強,約束信,號令明,兩敵相當,未交兵接刃而敵人奔亡,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習險隘之利,明苛政之變,察行陣之事。白刃合,流矢接,輿死扶傷,流血千里,暴骸滿野,義之下也。修德而勝者上,守法而勝者中,用兵而勝者下也。兵之勝敗,皆在於政。政勝其民,下附其上,即兵強;民勝其政,下叛其上,即兵弱。義足以懷天下之民,事業足以當天下之急,選舉足以得賢士之心,謀慮足以決輕重之權,此上義之道也。
老子曰:國之所以強者,必死也。所以必死者,義也。義之所以行者,威也。是故令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威義並行,是謂必強。白刃交接,矢石若雨,而士爭先者,賞信而罰明也。上視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視下如弟,下事上如兄。上視下如子,必王四海;下事上如父,必政天下。上視下如弟,即必難爲之死;下事上如兄,即必難爲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與之鬥。有君如此,則天下如一家。萬兵共一心,則雖敵不懼,雖死不顧。恩義所感,則視死如歸。豈有見父有危急而子吝其生而不救,君有難而臣懼於死而不忠者也?是故義君內修其政,以積其德;外塞於邪,以明其勢。察其勞佚,以知飢飽。戰期有日,視死若歸,恩之加也。信義立,雖死不顧。恩威治,無遠不至。
通玄真經卷之十一竟
塞邪隧中“隧”:瞿本作『道』。
非凡乘能及中“凡”:原作『九』,據瞿本改。
缺繩者誅中“誅”:原作『殊』,據瞿本改。
行而:原作『而行』,據瞿本改。
流矢接中“矢”:原作『天』,據瞿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