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宋歐陽修撰,原名《五代史記》,後世爲區別於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稱爲新五代史。全書共七十四卷,本紀十二卷、列傳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譜十一卷、四夷附錄三卷。記載了自後梁開平元年(907年)至後周顯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歷史。《新五代史》撰寫時,增加了《舊五代史》所未能見到的史料,如《五代會要》《五代史補》等,因此內容更加翔實。但《新五代史》對舊“志”部分大加繁削,則不足爲訓,故史料價值比《舊五代史》要略遜一籌。

唐臣傳第十三

○周德威


周德威,字鎮遠,朔州馬邑人也。爲人勇而多智,能望塵以知敵數。其狀貌雄 偉,笑不改容,人見之,凜如也。事晉王爲騎將,稍遷鐵林軍使,從破王行瑜,以 功遷衙內指揮使。其小字陽五,當梁、晉之際,周陽五之勇聞天下。梁軍圍晉太原, 令軍中曰:“能生得周陽五者爲刺史。”有驍將陳章者,號陳野義,常乘白馬被硃 甲以自異,出入陣中,求周陽五,欲必生致之。晉王戒德威曰:“陳野義欲得汝以 求刺史,見白馬硃甲者,宜善備之!”德威笑曰:“陳章好大言耳,安知刺史非臣 作邪?”因戒其部兵曰:“見白馬硃甲者,當佯走以避之。”兩軍皆陣,德威微服 雜卒伍中。陳章出挑戰,兵始交,德威部下見白馬硃甲者,因退走,章果奮槊急追 之,德威伺章已過,揮鐵槌擊之,中章墮馬,遂生擒之。


梁攻燕,晉遣德威將五萬人爲燕攻梁,取潞州,遷代州刺史、內外蕃漢馬步軍 都指揮使。梁軍舍燕攻潞,圍以夾城,潞州守將李嗣昭閉城拒守,而德威與梁軍相 持於外逾年。嗣昭與德威素有隙,晉王病且革,語莊宗曰:“梁軍圍潞,而德威與 嗣昭有隙,吾甚憂之!”王喪在殯,莊宗新立,殺其叔父克寧,國中未定,而晉之 重兵,悉屬德威於外,晉人皆恐。莊宗使人以喪及克寧之難告德威,且召其軍。德 威聞命,即日還軍太原,留其兵城外,徒步而入,伏梓宮前慟哭幾絕,晉人乃安。 遂從莊宗復擊梁軍,破夾城,與李嗣昭歡如初。以破夾城功,拜振武節度使、同中 書門下平章事。


天祐七年秋,梁遣王景仁將魏、滑、汴、宋等兵七萬人擊趙。趙王王熔乞師於 晉,晉遣德威先屯趙州。冬,梁軍至柏鄉,趙人告急,莊宗自將出贊皇,會德威於 石橋,進距柏鄉五里,營於野河北。晉兵少,而景仁所將神威、龍驤、拱宸等軍, 皆梁精兵,人馬鎧甲飾以組繡金銀,其光耀日,晉軍望之色動。德威勉其衆曰: “此汴、宋傭販兒,徒飾其外耳,其中不足懼也!其一甲直數十千,擒之適足爲吾 資,無徒望而愛之,當勉以往取之。”退而告莊宗曰:“梁兵甚銳,未可與爭,宜 少退以待之。”莊宗曰:“吾提孤軍出千里,其利速戰。今不乘勢急擊之,使敵知 吾之衆寡,則吾無所施矣!”德威曰:“不然,趙人能城守而不能野戰。吾之取勝, 利在騎兵,平川廣野,騎兵之所長也。今吾軍於河上,迫賊營門,非吾用長之地也。” 莊宗不悅,退臥帳中,諸將無敢入見。德威謂監軍張承業曰:“王怒老兵。不速戰 者,非怯也。且吾兵少而臨賊營門,所恃者,一水隔耳。使梁得舟筏渡河,吾無類 矣!不如退軍鄗邑,誘敵出營,擾而勞之,可以策勝也。”承業入言曰:“德威老 將知兵,願無忽其言!”莊宗遽起曰:“吾方思之耳。”已而德威獲梁遊兵,問景 仁何爲,曰:“治舟數百,將以爲浮樑。”德威引與俱見,莊宗笑曰:“果如公所 料。”乃退軍鄗邑。德威晨遣三百騎叩梁營挑戰,自以勁兵三千繼之。景仁怒,悉 其軍以出,與德威轉斗數十里,至於鄗南。兩軍皆陣,梁軍橫亙六七裏,汴、宋之 軍居西,魏、滑之軍居東。莊宗策馬登高,望而喜曰:“平原淺草,可前可卻,真 吾之勝地!”乃使人告德威曰:“吾當爲公先,公可繼進。”德威諫曰:“梁軍輕 出而遠來,與吾轉戰,其來必不暇齎糧糗,縱其能齎亦不暇食,不及日午,人馬俱 飢,因其將退而擊之勝。”諸將亦皆以爲然。至未申時,梁軍東偏塵起,德威鼓譟 而進,麾其西偏曰:“魏、滑軍走矣!”又麾其東偏曰:“梁軍走矣!”梁陣動, 不可復整,乃皆走,遂大敗。自鄗追至於柏鄉,橫屍數十里,景仁以十餘騎僅而免。 自梁與晉爭,凡數十戰,其大敗未嘗如此。


劉守光僭號於燕,晉遣德威將三萬出飛狐以擊之。德威入祁溝關,取涿州,遂 圍守光於幽州,破其外城,守光閉門距守。而晉軍盡下燕諸州縣,獨幽州不下,圍 之逾年乃破之,以功拜盧龍軍節度使。德威雖爲大將,而常身與士卒馳騁矢石之間。 守光驍將單廷珪,望見德威於陣,曰:“此周陽五也!”乃挺槍馳騎追之。德威佯 走,度廷珪垂及,側身少卻,廷珪馬方馳,不可止,縱其少過,奮槌擊之,廷珪墜 馬,遂見擒。莊宗與劉掞相持於魏,掞夜潛軍出黃澤關以襲太原,德威自幽州以千 騎入土門以躡之。掞至樂平,遇雨不得進而還。德威與掞俱東,爭趨臨清。臨清有 積粟,且晉軍餉道也,德威先馳據之,以故莊宗卒能困掞軍而敗之。


莊宗勇而好戰,尤銳於見敵。德威老將,常務持重以挫人之鋒,故其用兵,常 伺敵之隙以取勝。十五年,德威將燕兵三萬人,與鎮、定等軍從莊宗於河上,自麻 家渡進軍臨濮,以趨汴州。軍宿胡柳陂,黎明,候騎報曰:“梁軍至矣!”莊宗問 戰於德威,德威對曰:“此去汴州,信宿而近,梁軍父母妻子皆在其中,而梁人家 國系此一舉。吾以深入之兵,當其必死之戰,可以計勝,而難與力爭也。且吾軍先 至此,糧爨具而營柵完,是謂以逸待勞之師也。王宜按軍無動,而臣請以騎軍擾之, 使其營柵不得成,樵爨不暇給,因其勞乏而乘之,可以勝也。”莊宗曰:“吾軍河 上,終日俟敵,今見敵不擊,復何爲乎?”顧李存審曰:“公以輜重先,吾爲公殿。” 遽督軍而出。德威謂其子曰:“吾不知死所矣!”前遇梁軍而陣:王居中,鎮、定 之軍居左,德威之軍居右,而輜重次右之西。兵已接,莊宗率銀槍軍馳入梁陣,梁 軍小敗,犯晉輜重,輜重見梁硃旗,皆驚走入德威軍,德威軍亂,梁軍乘之,德威 父子皆戰死。莊宗與諸將相持而哭曰:“吾不聽老將之言,而使其父子至此!”莊 宗即位,贈德威太師。明宗時,加贈太尉,配享莊宗廟。晉高祖追封德威燕王。子 光輔,官至刺史。


○符存審 子彥超 彥饒 彥卿


符存審,字德詳,陳州宛丘人也。初名存,少微賤,嘗犯法當死,臨刑,指旁 壞垣顧主者曰:“願就死於彼,冀得垣土覆屍。”主者哀而許之,爲徙垣下。而主 將方飲酒,顧其愛妓,思得善歌者佐酒,妓言:“有符存常爲妾歌,甚善。”主將 馳騎召存審,而存審以徙垣下故,未加刑,因往就召,使歌而悅之,存審因得不死。 其後事李罕之,從罕之歸晉,晉王以爲義兒軍使,賜姓李氏,名存審。


從晉王擊李匡儔,爲前鋒,破居庸關。又從擊王行瑜,破龍泉寨,以功遷檢校 左僕射。從李嗣昭攻汾州,執李瑭,遷左右廂步軍指揮使。又從嗣昭攻潞州,降丁 會。從周德威破梁夾城,遷忻州刺史、蕃漢馬步軍指揮使。晉、趙攻燕,梁救燕, 擊趙深州,圍蓚縣,存審與史建瑭軍下博,擊走梁軍,遷領邢州團練使。魏博叛梁 降晉,存審爲前鋒,屯臨清。莊宗入魏,存審殿軍魏縣,與劉掞相距於莘西。從莊 宗敗掞於故元城,閻寶以邢州降,乃以存審爲安國軍節度使。毛璋以滄州降,徙存 審橫海,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契丹圍幽州,是時晉與梁相持河上,欲發兵,兵少,欲勿救,懼失之。莊宗疑, 以問諸將,而存審獨以爲當救,曰:“願假臣騎兵五千足矣!”乃遣存審分兵救之, 卒擊走契丹。從戰胡柳陂,晉軍晨敗,亡周德威,存審與其子彥圖力戰,暮覆敗梁 軍於土山,遂取德勝,築河南北爲兩城,晉人謂之“夾寨”。遷內外蕃漢馬步軍總 管。


梁硃友謙以河中同州降晉,梁遣劉掞攻同州,友謙求救,乃遣存審與李嗣昭救 之。河中兵少而弱,梁人素易之,且不虞晉軍之速至也。存審選精騎二百雜河中兵 出擊掞壘,陽敗而走,掞兵追之,晉騎反擊,獲其騎兵五十,梁人知其晉軍也,皆 大驚。然河中糧少而新降,人心頗持兩端,晉軍屯朝邑,諸將皆欲速戰,存審曰: “使梁軍知吾利於速戰,則將夾渭而營,斷我餉道,以持久困我,則進退不可,敗 之道也。不若緩師示弱,伺隙出奇,可以取勝。”乃按軍不動。居旬日,望氣者言: “有黑氣,狀如鬥雞。”存審曰:“可以一戰矣!”乃進軍擊掞,大敗之,掞閉壁 不復出。存審曰:“掞兵已敗,不如逸之。”乃休士卒,遣裨將王建及牧馬於沙苑, 掞以謂晉軍且懈,乃夜遁去,存審追擊於渭河,又大敗之。張文禮弒趙王王鎔,晉 遣閻寶、李嗣昭等攻之,至輒戰死,最後遣存審破之。


存審爲將有機略,大小百餘戰,未嘗敗衄,與周德威齊名。德威死,晉之舊將 獨存審在。契丹攻遮虜,乃以存審爲盧龍軍節度使。時存審已病,辭不肯行,莊宗 使人慰諭,強遣之。


莊宗滅梁入洛,存審自以身爲大將,不得與破梁之功,怏怏,疾益甚,因請朝 京師。是時,郭崇韜權位已重,然其名望素出存審下,不樂其來而加己上,因沮其 事,存審妻郭氏泣訴於崇韜曰:“吾夫於國有功,而於公鄉里之舊,奈何忍令死棄 窮野!”崇韜愈怒。存審章累上,輒不許,存審伏枕嘆曰:“老夫事二主四十年, 今日天下一家,四夷遠俗,至於亡國之將、射鉤斬袪之人,皆得親見天子,奉觴爲 壽,而獨予棄死於此,豈非命哉!”崇韜度存審病已亟,乃請許其來朝。徙存審宣 武軍節度使,卒於幽州。臨終,戒其子曰:“吾少提一劍去鄉里,四十年間取將相, 然履鋒冒刃出死入生而得至此也。”因出其平生身所中矢鏃百餘而示之曰:“爾其 勉哉!”存審三子:彥超、彥饒、彥卿。


彥超爲汾州刺史。郭從謙弒莊宗,明宗入洛陽,是時,彥超爲北京巡檢,永王 存霸奔於太原,彥超見留守張憲謀之。憲,儒者,事莊宗最久,不忍背恩,欲納之, 彥超不從,存霸遂見殺。明宗即位,彥超來朝,明宗德之,勞曰:“河東無事,賴 爾之力也。”以爲建雄軍留後。遷北京留守,徙鎮昭義,罷爲上將軍,復爲泰寧軍 節度使,又徙安遠。彥超主藏奴王希全盜其貲,彥超稍責之,奴懼,夜叩其門,言 有急,彥超出,見殺,贈太尉。


次子彥饒,爲汴州馬步軍都指揮使。天成元年,發汴兵三千戍瓦橋關,控鶴指 揮使張諫爲亂,殺權知州高逖,迫彥饒爲帥。彥饒陽許之曰:“欲吾爲帥,當止焚 掠,明日以軍禮見吾於南衙。”乃陰與拱衙指揮使龐起伏甲於衙內。明日,諫等皆 集,伏兵發,誅諫等,殺四百餘人,即日牒州事與推官韋儼。明宗下詔褒其忠略。 其後累遷彰聖都指揮使,歷曹、沂、饒三州刺史。清泰三年,自饒州刺史拜忠正軍 節度使、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晉高祖起太原,彥饒以侍衛兵從廢帝至河陽。廢帝 敗,晉高祖以楊光遠代彥饒將親軍,徙彥饒義成軍節度使。範延光反,白奉進以侍 衛兵三千屯滑州。兵士犯法,奉進捕得五人,其三人義成兵也,因並斬之,彥饒怒。 明日,奉進從數騎過彥饒謝不先告而殺,彥饒曰:“軍士各有部分,義成兵卒豈公 所得斬邪?何無主客之禮也!”奉進怒曰:“軍士犯法,安有彼此!且僕已自謝過, 而公怒不息,欲與延光同反邪!”拂衣而起,彥饒不復留之,其麾下大噪,追奉進 殺之,彥饒不之止也。已而屯駐軍將馬萬等聞亂,以兵擒彥饒送之京師,遂以彥饒 應延光反聞。行至赤岡,高祖使人殺之,下詔削奪在身官爵。彥饒與晉初無釁隙, 以一旦之忿,不能馭其軍,殺奉進已非其本意,以反見誅,非其罪也!


○史建瑭 子匡翰


史建瑭,雁門人也。晉王爲雁門節度使,其父敬思爲九府都督,從晉王入關破 黃巢,復京師,擊秦宗權於陳州,嘗將騎兵爲先鋒。晉王東追黃巢於冤朐,還過樑, 軍其城北。梁王置酒上源驛,獨敬思與薛鐵山、賀回鶻等十餘人侍。晉王醉,留宿 梁驛,梁兵夜圍而攻之。敬思登驛樓,射殺梁兵十餘人,會天大雨,晉王得與從者 俱去,縋尉氏門以出。而敬思爲梁追兵所得,見殺。


建瑭少事軍中爲裨校,自晉降丁會,與梁相距於潞州,建瑭已爲晉兵先鋒。梁 兵數爲建瑭所殺,相戒常避史先鋒。梁遣王景仁攻趙,晉軍救趙,建瑭以先鋒兵出 井陘,戰於柏鄉。梁軍爲方陣,分其兵爲二:汴、宋之軍居左,魏、滑之軍居右。 周德威擊其左,建瑭擊其右,梁軍皆走,遂大敗之。以功加檢校左僕射。


天祐九年,晉攻燕,燕王劉守光乞師於梁,梁太祖自將擊趙,圍棗強、蓚縣。 是時晉精兵皆北攻燕,獨符存審與建瑭以三千騎屯趙州。梁軍已破棗強,存審扼下 博橋。建瑭分其麾下五百騎爲五隊:一之衡水,一之南宮,一之信都,一之阜城, 而自將其一,約各取梁芻牧者十人會下博。至暮,擒梁兵數十,皆殺之,各留其一 人,縱使逸去,告之曰:“晉王軍且大至。”明日,建瑭率百騎爲梁旗幟,雜其芻 牧者,暮叩梁營,殺其守門卒,縱火大呼,斬擊數十百人。而梁芻牧者所出,各遇 晉兵,有所亡失,其縱而不殺者,歸而皆言晉軍且至。梁太祖夜拔營去,蓚縣人追 擊之,梁軍棄其輜重鎧甲不可勝計。梁太祖方病,由是增劇,而晉軍以故得併力以 收燕者,二人之力也。後從莊宗入魏博,敗劉掞於故元城,累以功歷貝、相二州刺 史。十八年,晉軍討張文禮於鎮州,建瑭以先鋒兵下趙州,執其刺史王珽。兵傅鎮 州,建瑭攻其城門,中流矢卒,年四十二。


建瑭子匡翰,尚晉高祖女,是爲魯國長公主。匡翰爲將,沉毅有謀,而接下以 禮,與部曲語未嘗不名。歷天雄軍步軍都指揮使、彰聖馬軍都指揮使。事晉爲懷和 二州刺史、鄭州防禦使、義成軍節度使,所至兵民稱慕之。史氏世爲將,而匡翰好 讀書,尤喜《春秋三傳》,與學者講論,終日無倦。義成軍從事關澈尤嗜酒,嘗醉 罵匡翰曰:“近聞張彥澤臠張式,未見史匡翰斬關澈,天下談者未有偶爾!”匡翰 不怒,引滿自罰而慰勉之,人皆服其量。卒年四十。


○王建及


王建及,許州人也。少事李罕之,從罕之奔晉,爲匡衛指揮使。梁、晉戰柏鄉, 相距鄗邑野河上,鎮、定兵扼河橋,梁兵急擊之。莊宗登高臺望見鎮、定兵將敗, 顧建及曰:“橋爲梁奪,則吾軍危矣,奈何?”建及選二百人馳擊梁兵,梁兵敗, 解去。從戰莘縣、故元城,皆先登陷陣,以功累拜遼州刺史,將銀槍效節軍。


晉攻楊劉,建及躬自負葭葦堙塹,先登拔之。從戰胡柳,晉兵已敗,與梁爭土 山,梁兵先至,登山而陣。莊宗至山下望梁陣堅而整,呼其軍曰:“今日之戰,得 山者勝。”因馳騎犯之,建及以銀槍軍繼進,梁兵下走,陣山西,晉兵遂得土山。 諸將皆言:“潰兵未集,日暮不可戰。”閻寶曰:“彼陣山上,吾在其下,尚能擊 之,況以高而擊下,不可失也。”建及以爲然,因白莊宗曰:“請登高望臣破敵!” 即呼衆曰:“今日所失輜重皆在山西,盍往取之!”即馳犯梁陣,梁兵大敗。晉遂 軍德勝,爲南北城於河上。梁將賀瑰攻其南城,以竹笮維戰艦於河,晉兵不得渡, 南城危甚。莊宗積金帛于軍門,募能破梁戰艦者,至於吐火禁咒莫不皆有。建及重 鎧執槊呼曰:“梁、晉一水間爾,何必巧爲!吾今破之矣。”即以大甕積薪,自上 流縱火焚梁戰艦,建及以二舟載甲士隨之,斧其竹笮,梁兵皆走。晉軍乃得渡。救 南城,瑰圍解去。


自莊宗得魏博,建及將銀槍效節軍。建及爲將,喜以家貲散士卒。莊宗遣宦官 韋令圖監其軍,令圖言:“建及得士心,懼有異志,不可令典牙兵。”即以爲代州 刺史。建及怏怏而卒,年五十七。


○元行欽


元行欽,幽州人也。爲劉守光裨將,守光篡其父仁恭,使行欽以兵攻仁恭於大 安山而囚之,又使行欽害諸兄弟。其後晉攻幽州,守光使行欽募兵雲、朔間。是時 明宗掠地山北,與行欽相拒廣邊軍,凡八戰,明宗七射中行欽,行欽拔矢而戰,亦 射明宗中股。行欽屢敗,乃降。明宗撫其背而飲以酒曰:“壯士也!”因養以爲子。 常從明宗戰,數立功。莊宗已下魏,益選驍將自衛,聞行欽驍勇,取之爲散員都部 署,賜姓名曰李紹榮。


莊宗好戰而輕敵,與梁軍戰潘張,軍敗而潰,莊宗得三四騎馳去,梁兵數百追 及,攢槊圍之。行欽望其旗而識之,馳一騎,奪劍斷其二矛,斬首一級,梁兵解去。 莊宗還營,持行欽泣曰:“富貴與卿共之!”由是寵絕諸將。拜忻州刺史,遷武寧 軍節度使。莊宗宴羣臣於內殿,酒酣樂作,道平生戰陣事以爲笑樂,而怪行欽不在, 因左右顧視曰:“紹榮安在?”所司奏曰:“奉敕宴使相,紹榮散官,不得與也。” 莊宗罷會不樂。明日,即拜行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自此不召羣臣入內殿,但宴武 臣而已。


趙在禮反於魏,莊宗方選大將擊之,劉皇后曰:“此小事,可趣紹榮指揮。” 乃以爲鄴都行營招撫使,將二千人討之。行欽攻鄴南門,以詔書招在禮。在禮送羊 酒犒軍,登城謂行欽曰:“將士經年離去父母,不取敕旨奔歸,上貽聖憂,追悔何 及?若公善爲之辭,尚能改過自新。”行欽曰:“天子以汝等有社稷之功,小過必 當赦宥。”在禮再拜,以詔書示諸軍。皇甫暉從旁奪詔書壞之,軍士大噪。行欽具 以聞,莊宗大怒,敕行欽:“破城之日,無遺種!”乃益召諸鎮兵,皆屬行欽。行 欽屯澶州,分諸鎮兵爲五道,毀民車輪、門扉、屋椽爲筏,渡長慶河攻冠氏門,不 克。


是時,邢、洺諸州,相繼皆叛,而行欽攻鄴無功,莊宗欲自將以往,羣臣皆諫 止,乃遣明宗討之。明宗至魏,軍城西,行欽軍城南。而明宗軍變,入於魏,與在 禮合。行欽聞之,退屯衛州,以明宗反聞。莊宗遣金槍指揮使李從璟馳詔明宗計事。 從璟,明宗子也。行至衛州,而明宗已反,行欽乃系從璟,將殺之,從璟請還京師, 乃許之。明宗自魏縣引兵南,行欽率兵趨還京師。從莊宗幸汴州,行至滎澤,聞明 宗已渡黎陽,莊宗復遣從璟通問於明宗,行欽以爲不可,因擊殺從璟。


明宗入汴州,莊宗至萬勝鎮,不得進,與行欽登道旁冢,置酒,相顧泣下。有 野人獻雉,問其冢名,野人曰:“愁臺也。”莊宗益不悅,因罷酒去。西至石橋, 置酒野次,莊宗謂行欽曰:“卿等從我久,富貴急難無不同也。今茲危蹙,而默默 無言,坐視成敗。我至滎澤,欲單騎渡河,自求總管,卿等各陳利害。今日俾我至 此,卿等何如?”行欽泣而對曰:“臣本小人,蒙陛下撫養,位至將相。危難之時, 不能報國,雖死無以塞責。”因與諸將百餘人,皆解髻斷髮,置之於地,誓以死報, 君臣相持慟哭。


莊宗還洛陽,數日,復幸汜水。郭從謙反,莊宗崩,行欽出奔。行至平陸,爲 野人所執,送虢州,刺史石潭折其兩足,載以檻車,送京師。明宗見之,罵曰: “我兒何負於爾!”行欽真目直視曰:“先皇帝何負於爾!”乃斬於洛陽市,市 人皆爲之流涕。


嗚呼!死之所以可貴者,以其義不苟生爾。故曰:主在與在,主亡與亡者,社 稷之臣也。方明宗之兵變於魏,諸將未知去就,而行欽獨以反聞,又殺其子從璟, 至於斷髮自誓,其誠節有足嘉矣。及莊宗之崩,不能自決,而反逃死以求生,終於 被執而見殺。其言雖不屈,而死非其志也,烏足貴哉!


○安金全


安金全,代北人也。爲人驍果,工騎射,號能擒生踏伏。事晉爲騎將,數從莊 宗用兵有功,官至刺史,以疾居於太原。莊宗已下魏博,與梁相距河上。梁將王檀 襲太原,晉兵皆從莊宗於河上,太原無備,監軍張承業大恐,率諸司工匠登城捍禦, 而外攻甚急。金全強起謂承業曰:“太原,晉之根本也。一旦不守,則大事去矣! 老夫誠憊矣,然尚能爲公破賊。”承業喜,授以甲兵。金全被甲跨馬,召率子弟及 故將吏得百餘人,夜出北門,擊檀於羊馬城中,檀軍驚潰,而晉救兵稍至。然莊宗 不以金全爲能,終其世不錄其功。金全與明宗有舊,明宗即位,拜金全振武軍節度 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鎮二年,召還京師,以疾卒。


○袁建豐


袁建豐,不知其世家也。晉王討黃巢至華陰,闌得之,時方九歲,愛其俊爽, 收養之。長習騎射,爲鐵林都虞候,從擊王行瑜、李匡威,以功遷突陣指揮使。從 莊宗破夾城,戰柏鄉,遷左廂馬軍指揮使。明宗爲衙內指揮使,建豐爲副使,從莊 宗入魏,取衛、磁、洺三州,拜洺州刺史。擊梁將王千,斬首千餘級,獲其將校七 十餘人。遷相州刺史。從戰胡柳,指揮使孟謙據相州叛,建豐還討平之。徙隰州刺 史,病風廢。明宗即位,以舊恩召還京師,親倖其第,撫慰甚厚,加檢校太尉,遙 領鎮南軍節度使,俾食其俸以卒,贈太尉。


○西方鄴


西方鄴,定州滿城人也。父再遇,爲汴州軍校,鄴居軍中,以勇力聞。年二十, 南渡河遊梁,不見用,復歸莊宗於河上,莊宗以爲孝義指揮使,數從征伐有功,同 光中爲曹州刺史,以州兵屯汴州。明宗自魏反,兵南渡河,而莊宗東幸汴州,汴州 節度使孔循懷二志,使北門迎明宗,西門迎莊宗,所以供帳委積如一,曰:“先至 者入之。”鄴因責循曰:“主上破梁而得公,有不殺之恩,奈何欲納總管而負國!” 循不答。鄴度循不可爭,而石敬瑭妻,明宗女也,時方在汴,鄴欲殺之,以堅人心。 循知其謀,取藏其家,鄴無如之何。而明宗已及汴,乃將五百騎西迎莊宗於汜水, 嗚咽泣下,莊宗亦爲之噓唏,乃使以兵爲先鋒。慶宗至汴西,不得入,還洛陽,遇 弒。明宗入洛,鄴請死於馬前,明宗嘉嘆久之。明年,荊南高季興叛,明宗遣襄州 節度使劉訓等招討,而以東川董璋爲西南面招討使,乃拜鄴夔州刺史,副璋以兵出 三峽。已而訓等無功見黜,諸將皆罷,璋亦嚐出兵,惟鄴獨取三州,乃以夔州爲寧 江軍,拜鄴節度使。已而又取歸州,數敗季興之兵。鄴武人,所爲多不中法度,判 官譚善達數以諫。鄴怒,遣人告善達受人金,下獄。善達素剛,辭益不遜,遂死於 獄中。鄴病,見善達爲祟,卒於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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