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宋歐陽修撰,原名《五代史記》,後世爲區別於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稱爲新五代史。全書共七十四卷,本紀十二卷、列傳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譜十一卷、四夷附錄三卷。記載了自後梁開平元年(907年)至後周顯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歷史。《新五代史》撰寫時,增加了《舊五代史》所未能見到的史料,如《五代會要》《五代史補》等,因此內容更加翔實。但《新五代史》對舊“志”部分大加繁削,則不足爲訓,故史料價值比《舊五代史》要略遜一籌。
○桑維翰
桑維翰,字國僑,河南人也。爲人醜怪,身短而面長,常臨鑑以自奇曰:“七 尺之身,不如一尺之面。”慨然有志於公輔。初舉進士,主司惡其姓,以“桑” “喪”同音。人有勸其不必舉進士,可以從佗求仕者,維翰慨然,乃著《日出扶桑 賦》以見志。又鑄鐵硯以示人曰:“硯弊則改而佗仕。”卒以進士及第。晉高祖闢 爲河陽節度掌書記,其後常以自從。
高祖自太原徙天平,不受命,而有異謀,以問將佐,將佐皆恐懼不敢言,獨維 翰與劉知遠贊成之,因使維翰爲書求援於契丹。耶律德光已許諾,而趙德鈞亦以重 賂啖德光,求助己以篡唐。高祖懼事不果,乃遣維翰往見德光,爲陳利害甚辯,德 光意乃決,卒以滅唐而興晉,維翰之力也。高祖即位,以維翰爲翰林學士、禮部侍 郎、知樞密院事,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天福四年,出爲相 州節度使,歲餘,徙鎮泰寧。
吐渾白承福爲契丹所迫,附鎮州安重榮以歸晉,重榮因請與契丹絕好,用吐渾 以攻之。高祖重違重榮,意未決。維翰上疏言契丹未可與爭者七,高祖召維翰使者 至臥內,謂曰:“北面之事,方撓吾胸中,得卿此疏,計已決矣,可無憂也。”維 翰又勸高祖幸鄴都。七年,高祖在鄴,維翰來朝,徙鎮晉昌。
出帝即位,召拜侍中。而景延廣用事,與契丹絕盟,維翰言不能入,乃陰使人 說帝曰:“制契丹而安天下,非用維翰不可。”乃出延廣於河南,拜維翰中書令, 復爲樞密使,封魏國公,事無鉅細,一以委之。數月之間,百度浸理。初,李瀚爲 翰林學士,好飲而多酒過,高祖以爲浮薄。天福五年九月,詔廢翰林學士,按《唐 六典》歸其職於中書舍人,而端明殿學士、樞密院學士皆廢。及維翰爲樞密使,復 奏置學士,而悉用親舊爲之。
維翰權勢既盛,四方賂遺,歲積鉅萬。內客省使李彥韜、端明殿學士馮玉用事, 共讒之。帝欲驟黜維翰,大臣劉昫、李崧皆以爲不可,卒以玉爲樞密使,既而以爲 相,維翰日益見疏。帝飲酒過度得疾,維翰遣人陰白太后,請爲皇弟重睿置師傅。 帝疾愈,知之,怒,乃罷維翰以爲開封尹。維翰遂稱足疾,稀復朝見。
契丹屯中渡,破欒城,杜重威等大軍隔絕,維翰曰:“事急矣!”乃見馮玉等 計事,而謀不合。又求見帝,帝方調鷹於苑中,不暇見,維翰退而嘆曰:“晉不血 食矣!”
自契丹與晉盟,始成於維翰,而終敗於景延廣,故自兵興,契丹凡所書檄,未 嘗不以此兩人爲言。耶律德光犯京師,遣張彥澤遺太后書,問此兩人在否,可使先 來。而帝以繼翰嘗議毋絕盟而己違之也,不欲使維翰見德光,因諷彥澤圖之,而彥 澤亦利其貲產。維翰狀貌既異,素以威嚴自持,晉之老將大臣,見者無不屈服,彥 澤以驍捍自矜,每往候之,雖冬月未嘗不流汗。初,彥澤入京師,左右勸維翰避禍, 維翰曰:“吾爲大臣,國家至此,安所逃死邪!”安坐府中不動。彥澤以兵入,問: “維翰何在?”維翰厲聲曰:“吾,晉大臣,自當死國,安得無禮邪!”彥澤股慄 不敢仰視,退而謂人曰:“吾不知桑維翰何如人,今日見之,猶使人恐懼如此,其 可再見乎?”乃以帝命召維翰。維翰行,遇李崧,立馬而語,軍吏前白維翰,請赴 侍衛司獄。維翰知不免,顧崧曰:“相公當國,使維翰獨死?”崧慚不能對。是夜, 彥澤使人縊殺之,以帛加頸,告德光曰:“維翰自縊。”德光曰:“我本無心殺維 翰,維翰何必自致。”德光至京師,使人檢其屍,信爲縊死,乃以屍賜其家,而貲 財悉爲彥澤所掠。
○景延廣
景延廣,字航川,陝州人也。父建善射,嘗教延廣曰:“射不入鐵,不如不發。” 由是延廣以挽強見稱。事梁邵王友誨,友誨謀反被幽,延廣亡去。後從王彥章戰中 都,彥章敗,延廣身被數創,僅以身免。
明宗時,硃守殷以汴州反,晉高祖爲六軍副使,主誅從守殷反者。延廣爲汴州 軍校當誅,高祖惜其才,陰縱之使亡,後錄以爲客將。高祖即位,以爲侍衛步軍都 指揮使,領果州團練使,從領寧江軍節度使。天福四年,出鎮義成,又徙保義,復 召爲侍衛馬步軍都虞候,徙鎮河陽三城,遷馬步軍都指揮使,領天平。
高祖崩,出帝立,延廣有力,頗伐其功。初,出帝立,晉大臣議告契丹,致表 稱臣,延廣獨不肯,但致書稱孫而已,大臣皆知其不可而不能奪。契丹果怒,數以 責晉,延廣謂契丹使者喬瑩曰:“先皇帝北朝所立,今衛子中國自冊,可以爲孫, 而不可爲臣。且晉有橫磨大劍十萬口,翁要戰則來,佗日不禁孫子,取笑天下。” 瑩知其言必起兩國之爭,懼後無以取信也,因請載於紙,以備遺忘。延廣敕吏具載 以授瑩,瑩藏其書衣領中以歸,具以延廣語告契丹,契丹益怒。
天福八年秋,出帝幸大年莊還,置酒延廣第。延廣所進器服、鞍馬、茶牀、椅 榻皆裹金銀,飾以龍鳳。又進帛五千匹,綿一千四百兩,馬二十二匹,玉鞍、衣襲、 犀玉、金帶等,請賜從官,自皇弟重睿,下至伴食刺史、重睿從者各有差。帝亦賜 延廣及其母、妻、從事、押衙、孔目官等稱是。時天下旱、蝗,民餓死者歲十數萬, 而君臣窮極奢侈以相誇尚如此。
明年春,契丹入寇,延廣從出帝北征爲御營使,相拒澶、魏之間。先鋒石公霸 遇虜於戚城,高行周、符彥卿兵少不能救,馳騎促延廣益兵,延廣按兵不動。三將 被圍數重,帝自御軍救之,三將得出,皆泣訴。然延廣方握親兵,恃功恣橫,諸將 皆由其節度,帝亦不能制也。契丹嘗呼晉人曰:“景延廣喚我來,何不速戰?”是 時,諸將皆力戰,而延廣未嘗見敵。契丹已去,延廣獨閉壁不敢出。自延廣一言而 契丹與晉交惡,凡號令征伐一出延廣,晉大臣皆不得與,故契丹凡所書檄,未嘗不 以延廣爲言。契丹去,出帝還京師,乃出延廣爲河南尹,留守西京。明年,出帝幸 澶淵,以延廣從,皆無功。
延廣居洛陽,鬱郁不得志。見晉日削,度必不能支契丹,乃爲長夜之飲,大治 第宅,園置妓樂,惟意所爲。后帝亦追悔,遣供奉官張暉奉表稱臣以求和,德光報 曰:“使桑維翰、景延廣來,而割鎮、定與我,乃可和。”晉知其不可,乃止。契 丹至中渡,延廣屯河陽,聞杜重威降,乃還。
德光犯京師,行至相州,遣騎兵數千雜晉軍渡河趨洛,以取延廣,戒曰:“延 廣南奔吳,西走蜀,必追而取之。”而延廣顧慮其家,未能引決,虜騎奄至,乃與 從事閻丕馳騎見德光於封丘,並丕見鎖。延廣曰:“丕,臣從事也,以職相隨,何 罪而見鎖?”丕乃得釋。德光責延廣曰:“南北失歡,皆因爾也。”召喬瑩質其前 言,延廣初不服,瑩從衣領中出所藏書,延廣乃服。因以十事責延廣,每服一事, 授一牙籌,授至八籌,延廣以面伏地,不能仰視,遂叱而鎖之。將送之北行,至陳 橋,止民家。夜分,延廣伺守者殆,引手扼吭而死,時年五十六。漢高祖時,贈侍 中。
嗚呼,自古禍福成敗之理,未有如晉氏之明驗也!其始以契丹而興,終爲契丹 所滅。然方其以逆抗順,大事未集,孤城被圍,外無救援,而徒將一介之命,持片 舌之強,能使契丹空國興師,應若符契,出危解難,遂成晉氏,當是之時,維翰之 力爲多。及少主新立,釁結兵連,敗約起爭,發自延廣。然則晉氏之事,維翰成之, 延廣壞之,二人之用心者異,而其受禍也同,其故何哉?蓋夫本末不順而與夷狄共 事者,常見其禍,未見其福也。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吳巒
吳巒,字寶川,鄆州盧縣人也。少舉明經不中,清泰中爲大同沙彥珣節度判官。 晉高祖起太原,召契丹爲援,契丹過雲州,彥珣出城迎謁,爲契丹所虜。城中推巒 主州事,巒即閉門拒守,契丹以兵圍之。高祖入立,以雲州入於契丹,而巒猶守城 不下,契丹圍之凡七月。高祖義巒所爲,乃以書告契丹,使解兵去。高祖召巒,以 爲武寧軍節度副使、諫議大夫、復州防禦使。
出帝即位,與契丹絕盟,河北諸州皆警,以謂貝州水陸之衝,緩急可以轉餉, 乃積芻粟數十萬,以王令溫爲永清軍節度使。令溫牙將邵珂,素驕很難制,令溫奪 其職。珂閒居無憀,乃陰使人亡入契丹,言貝州積粟多而無兵守,可取。令溫以事 朝京師,心頗疑珂,乃質其子崇範以自隨。晉大臣以巒前守雲州七月,契丹不能下, 乃遣巒馳驛代令溫守貝州。巒善撫士卒,會天大寒,裂其帷幄以衣士卒,士卒皆愛 之。珂因求見蠻,願自效,巒推心信之。開運元年正月,契丹南寇,圍貝州,巒命 珂守南門。契丹圍三日,四面急攻之,巒從城上投薪草焚其梯衝殆盡。已而珂自南 門引契丹入,巒守東門方戰,而左右報珂反,巒顧城中已亂,即投井死。而令溫家 屬爲契丹所虜,出帝憫之,以令溫爲武勝軍節度使,後累歷方鎮,周顯德中卒。令 溫,瀛州河間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