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宋歐陽修撰,原名《五代史記》,後世爲區別於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稱爲新五代史。全書共七十四卷,本紀十二卷、列傳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譜十一卷、四夷附錄三卷。記載了自後梁開平元年(907年)至後周顯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歷史。《新五代史》撰寫時,增加了《舊五代史》所未能見到的史料,如《五代會要》《五代史補》等,因此內容更加翔實。但《新五代史》對舊“志”部分大加繁削,則不足爲訓,故史料價值比《舊五代史》要略遜一籌。

雜傳第四十一

○王景崇


王景崇,邢州人也。爲人明敏巧辯,善事人。唐明宗鎮邢州,以爲牙將,其後 嘗從明宗,隸麾下。明宗即位,拜通事舍人,歷引進閣門使,馳詔方鎮、監軍征伐, 必用景崇。後事晉,累拜左金吾衛大將軍,常怏怏人主不能用其材。晉亡,蕭翰據 京師,景崇厚賂其將高牟翰以求用。已而翰北歸,許王從益居京師,用景崇爲宣徽 使、監左藏庫。漢高祖起太原,景崇取庫金奔迎高祖。高祖至京師,拜景崇右衛大 將軍,未之奇也。高祖攻鄴,景崇不得從,乃求留守起居表,詣行在見高祖,願留 軍中效用,爲高祖畫攻戰之策,甚有辯,高祖乃奇其材。


是時,漢方新造,鳳翔侯益、永興趙贊皆嘗受命契丹,高祖立,益等內顧自疑, 乃陰召蜀人爲助,高祖患之。及已破鄴,益等懼,皆請入朝。會回鶻入貢,言爲黨 項所隔不得通,願得漢兵爲援,高祖遣景崇以兵迎回鶻。景崇將行,高祖已疾,召 入臥內戒之曰:“益等已來,善矣,若猶遲疑,則以便宜圖之。”景崇行至陝,趙 贊已東入朝,而蜀兵方寇南山,景崇擊破蜀兵,追至大散關而還。高祖乃詔景崇兼 鳳翔巡檢使。


景崇至鳳翔,侯益未有行意,而高祖崩,或勸景崇可速誅益,景崇念獨受命先 帝而少主莫知,猶豫未決。益從事程渥,與景崇同鄉裏,有舊,往說景崇曰:“吾 與子爲故人,吾位不過賓佐,而子已貴矣,奈何欲以陰狡害人而取之乎?侯公父子 爪牙數百,子毋妄發,禍行及矣!非吾,誰爲子言之。”於是景崇頗不欲殺益,益 乃亡去,景崇大悔失不殺之。


益至京師,隱帝新立,史弘肇、楊邠等用事,益乃厚賂邠等,陰以事中景崇。 已而益拜開封尹,景崇心不自安,諷鳳翔將吏求己領府事。朝廷患之,拜景崇邠州 留後,以趙暉爲鳳翔節度使。景崇乃叛,盡殺侯益家屬,與趙思綰共推李守貞爲秦 王,隱帝即以趙暉討之。景崇西招蜀人爲助,蜀兵至寶雞,爲暉將藥元福、李彥從 所敗。暉攻鳳翔,塹而圍之,數以精兵挑戰,景崇不出。暉乃令千人潛之城南一舍, 僞爲蜀兵旗幟,循南山而下,聲言蜀救兵至矣,須臾塵起,景崇以爲然,乃令數千 人潰圍而出以爲應。暉設伏以待之,景崇兵大敗,由是不敢復出。


明年,守貞、思綰相次皆敗,景崇客周璨謂景崇曰:“公能守此者,以有河中、 京兆也。今皆敗矣,何所恃乎?不如降也。”景崇曰:“誠累君等,然事急矣,吾 欲爲萬有一得之計可乎?吾聞趙暉精兵皆在城北,今使公孫輦等燒城東門僞降,吾 以牙兵擊其城北兵,脫使不成而死,猶勝於束手屯。”璨等皆然之。遲明,輦燒東 門將降,而府中火起,景崇自焚矣,輦乃降暉。


○趙思綰


趙思綰,魏州人也。爲河中節度使趙贊牙將。漢高祖即位,徙贊鎮永興,贊入 朝京師,留思綰兵數百人於永興。高祖遣王景崇至永興,與齊藏珍以兵迎回鶻,陰 以西事屬之。景崇至永興,贊雖入朝,而其所召蜀兵已據子午谷,景崇用思綰兵擊 走之。遂與思綰俱西,然以非己兵,懼思綰等有二心,意欲黥其面以自隨,而難言 之,乃稍微風其旨。思綰厲聲請先黥以率衆,齊藏珍惡之,竊勸景崇殺思綰,景崇 不聽,與俱西。


高祖遣使者召思綰等,是時侯益來朝,思綰以兵從益東歸。思綰謂其下常彥卿 曰:“趙公已入人手,吾屬至,並死矣,奈何?”彥卿曰:“事至而變,勿預言也。” 益行至永興,永興副使安友規出迎益,飲於郊亭,思綰前曰:“兵館城東,然將士 家屬皆居城中,願縱兵入城挈其家屬。”益信之以爲然。思綰與部下入城,有州校 坐於城門,思綰毆之,奪其佩刀斬之,並斬門者十餘人,遂閉門劫庫兵以叛。


高祖遣郭從義、王峻討之,經年莫能下,而王景崇亦叛,與思綰俱送款於李守 貞,守貞以思綰爲晉昌軍節度使。隱帝遣郭威西督諸將兵,先圍守貞於河中。居數 月,思綰城中食盡,殺人而食,每犒宴,殺人數百,庖宰一如羊豕。思綰取其膽以 酒吞之,語其下曰:“食膽至千,則勇無敵矣!”思綰計窮,募人爲地道,將走蜀, 其判官陳讓能謂思綰曰:“公比於國無嫌,但懼死而爲此爾!今國家用兵三方,勞 敝不已,誠能翻然效順,率先自歸,以功補過,庶幾有生;若坐守窮城,待死而已。” 思綰然之,乃遣教練使劉珪詣從義乞降,而遣其將劉筠奉表朝廷。拜思綰鎮國軍留 後,趣使就鎮,思綰遲留不行。蜀陰遣人招思綰,思綰將奔蜀,而從義亦疑之,乃 遣人白郭威,威命從義圖之。從義因入城召思綰,趣之上道,至則擒之。思綰問曰: “何以用刑?”告者曰:“立釘也。”思綰厲聲曰:“爲吾告郭公,吾死未足塞責, 然釘磔之醜,壯夫所恥,幸少假之。”從義許之,父子俱斬於市。


○慕容彥超


慕容彥超,吐谷渾部人,漢高祖同產弟也。嘗冒姓閻氏,彥超黑色鬍髯,號閻 昆倉。少事唐明宗爲軍校,累遷刺史。唐、晉之間,歷磁、單、濮、棣四州,坐濮 州造麴受賕,法當死,漢高祖自太原上章論救,得減死,流於房州。契丹滅晉,漢 高祖起太原,彥超自流所逃歸漢,拜鎮寧軍節度使。杜重威反於魏,高祖以天平軍 節度使高行周爲都部署以討之,以彥超爲副。彥超與行周謀議多不協,行周用兵持 重,兵至城下,久之不進。彥超欲速進戰,而行周不許。行周有女嫁重威子,彥超 揚言行周以女故,惜賊城而不攻,行周大怒。高祖聞二人不相得,懼有佗變,由是 遽親征。彥超數以事凌辱行周,行周不能忍,見宰相涕泣,以屎塞口以自訴。高祖 知曲在彥超,遣人慰勞行周,召彥超責之,又遣詣行周謝過,行周意稍解。


是時,漢兵頓魏城下已久,重威守益堅,諸將皆知未可圖,方伺其隙,而彥超 獨言可速攻,高祖以爲然,因自督士卒急攻,死傷者萬餘人,由是不敢復言攻。後 重威出降,高祖以行周爲天雄軍節度使,行周辭不敢受,高祖遣蘇逢吉諭之曰: “吾當爲爾徙彥超。”行周乃受,而彥超徙鎮泰寧。


隱帝已殺史弘肇等,又遣人之魏殺周太祖及王峻等,懼事不果,召諸將入衛京 師。使者至兗,彥超方食,釋匕箸而就道。周兵犯京師,開封尹侯益謂隱帝曰: “北兵之來,其家屬皆在京師,宜閉門以挫其銳,遣其妻子登陴以招北兵,可使解 甲。”彥超誚益曰:“益老矣!此懦夫之計也。”隱帝乃遣彥超副益,將兵於北郊。 周兵至,益夜叛降於周。彥超力戰於七裏,隱帝出勞軍,太后使人告彥超善衛帝, 彥超大言報曰:“北兵何能爲?當於陣上喝坐使歸營。”又謂隱帝曰:“官家宮中 無事,明日可出觀臣戰。”明日隱帝復出勞軍,彥超戰敗奔兗州,隱帝遇弒於北郊。


周太祖入立,彥超不自安,數有所獻,太祖報以玉帶,又賜詔書安慰之,呼彥 超爲弟而不名,又遣翰林學士魯崇諒往慰諭之,彥超心益疑懼。已而劉旻自立於太 原,出兵攻晉、絳,太祖遣王峻用兵西方,彥超乘間亦謀反,遣押衙鄭麟至京師求 入朝,太祖知其詐,手詔許之。彥超複稱管內多盜而止,又爲高行周所與書以進, 其辭皆指斥周過失,若欲共反者。太祖驗其印文僞,以書示行周。彥超又遣人南結 李昪,昪爲出兵攻沐陽,爲周兵所敗,而劉旻攻晉、絳不克,解去。太祖乃遣侍衛 步軍指揮使曹英、客省使向訓討之,彥超閉城自守。


初,彥超之反也,判官崔周度諫曰:“魯,詩書之國也,自伯禽以來未有能霸 者,然以禮義守之而長世者多矣。今公英武,一代之豪傑也,若量力相時而動,可 以保富貴終身。李河中、安襄陽、鎮陽杜令公,近歲之龜鑑也。”彥超大怒,未有 以害之。已而見圍,因大括城中民貲以犒軍,前陝州司馬閻弘魯懼其鞭撲,乃悉家 貲以獻。彥超以爲未盡,又欲並罪周度,乃令周度監括弘魯家。周度謂弘魯曰: “公命之死生,系財之多少,願無隱也。”弘魯遣家僮與周度屬刂掘搜索無所得。 彥超又遣鄭麟持刃迫之,弘魯惶恐拜其妻妾,妻妾皆言無所隱。周度入白彥超,彥 超不信,下弘魯及周度於獄。弘魯乳母於泥中得金纏臂獻彥超,欲贖出弘魯,彥超 大怒,遣軍校笞弘魯夫婦肉爛而死,遂斬周度於市。


是歲,鎮星犯角、亢,佔曰:“角、亢,鄭分,兗州當焉。”彥超即率軍府將 吏步出西門三十里致祭,迎於開元寺,塑像以事之,日常一至,又使民家立黃幡以 禳之。


彥超爲人多智詐而好聚斂,在鎮嘗置庫質錢,有奸民爲僞銀以質者,主吏久之 乃覺。彥超陰教主吏夜穴庫垣,盡徙其金帛於佗所而以盜告。彥超即榜於市,使民 自佔所質以償之,民皆爭以所質物自言,已而得質僞銀者,置之深室,使教十餘人 日夜爲之,皆鐵爲質而包雙銀,號“鐵胎銀”。其被圍也,勉其城守者曰:“吾有 銀數千鋌,當悉以賜汝。”軍士私相謂曰:“此鐵胎爾,復何用哉!”皆不爲之用。 明年五月,太祖親征,城破,彥超夫妻皆投井死,其子繼勳率其徒五百人出奔被擒, 遂滅其族。兗州平,太祖詔贈閻弘魯左驍衛大將軍、崔周度祕書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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