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北齊魏收撰,是一本紀傳體史書,內容記載了公元4世紀末至6世紀中葉北魏王朝的歷史。124卷,其中本紀12卷,列傳92卷,志20卷。因有些本紀、列傳和志篇幅過長,又分爲上、下,或上、中、下3卷,實共130卷。
爾朱榮
爾朱榮,字天寶,北秀容人也。其先居於爾朱川,因爲氏焉。常領部落,世爲 酋帥。高祖羽健,登國初爲領民酋長,率契胡武士千七百人從駕平晉陽,定中山。 論功拜散騎常侍。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爲世業。太祖初以南秀容川 原沃衍,欲令居之。羽健曰:“臣家世奉國,給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剗內,差近京 師,豈以沃脊更遷遠地?”太祖許之。所居之處,曾有狗氐地,因而穿之,得 甘泉焉,至今名狗氐泉。羽健,世祖時卒。曾祖鬱德,祖代勤,繼爲領民酋長。 代勤,世祖敬哀皇后之舅。以外親兼數征伐有功,給復百年,除立義將軍。曾圍山 而獵,部民射獸,誤中其髀,代勤仍令拔箭,竟不推問,曰:“此既過誤,何忍加 罪?”部內聞之,鹹感其意。高宗末,假寧南將軍,除肆州刺史。高祖賜爵梁郡公。 以老致仕,歲賜帛百匹以爲常。年九十一,卒。賜帛五百匹、布二百匹,贈鎮南將 軍、幷州刺史,諡曰莊。孝莊初,榮有翼戴之勳,追贈太師、司徒公、錄尚書事。
父新興,太和中,繼爲酋長。家世豪擅,財貨豐嬴。曾行馬羣,見一白蛇,頭 有兩角,遊於馬前。新興異之,謂曰:“爾若有神,令我畜牧蕃息。”自是之後, 日覺滋盛,牛羊駝馬,色別爲羣,谷量而已。朝廷每有徵討,輒獻私馬,兼備資糧, 助裨軍用。高祖嘉之,除右將軍、光祿大夫。及遷洛後,特聽冬朝京師,夏歸部落。 每入朝,諸王公朝貴競以珍玩遺之,新興亦報以名馬。轉散騎常侍、平北將軍、秀 容第一領民酋長。新興每春秋二時,恆與妻子閱畜牧於川澤,射獵自娛。肅宗世, 以年老啓求傳爵於榮,朝廷許之。正光中卒,年七十四。贈散騎常侍、平北將軍、 恆州刺史,諡曰簡。孝莊初,贈假黃鉞、侍中、太師、相國、西河郡王。
榮潔白,美容貌,幼而神機明決。及長,好射獵,每設圍誓衆,便爲軍陳之法, 號令嚴肅,衆莫敢犯。秀容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之上,清深不測,相傳曰祁連池, 魏言天池也。父新興,曾與榮遊池上,忽聞簫鼓之音。新興謂榮曰:“古老相傳, 凡聞此聲皆至公輔。吾今年已衰暮,當爲汝耳。汝其勉之。”
榮襲爵後,除直寢、遊擊將軍。正光中,四方兵起,遂散畜牧,招合義勇,給 其衣馬。蠕蠕主阿那瑰寇掠北鄙,詔假榮節、冠軍將軍、別將,隸都督李崇北征。 榮率其所部四千人追擊,度磧,不及而還。秀容內附胡民乞扶莫於破郡殺太守;南 秀容牧子萬子乞真反叛,殺太僕卿陸延;幷州牧子素和婆崘嶮作逆;榮並前後討平 之。遷直閣將軍、冠軍將軍,仍別將。內附叛胡乞、步落堅胡劉阿如等作亂瓜肆, 敕勒北列步若反於沃陽,榮並滅之。以功封安平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尋加通直 散騎常侍。敕勒斛律洛陽作逆桑乾西,與費也頭牧子迭相掎角,榮率騎破洛陽於深 井,遂牧子於河西。進號平北將軍、光祿大夫,假安北將軍,爲北道都督。尋除武 衛將軍,俄加使持節、安北將軍、都督恆朔討虜諸軍、假撫軍將軍,進封博陵郡公, 增邑五百戶。其梁郡前爵,聽賜第二子。時榮率衆至肆州,刺史尉慶賓畏惡之,閉 城不納。榮怒,攻拔之,乃署其從叔羽生爲刺史,執慶賓於秀容。自是榮兵威漸盛, 朝廷亦不能罪責也。尋除鎮北將軍。
鮮于修禮之反也,榮表東討,復進號徵東將軍、右衛將軍、假車騎將軍、都督 並肆汾廣恆雲六州諸軍事,進爲大都督,加金紫光祿大夫。時杜洛周陷中山,於時 車駕聲將北討,以榮爲左軍,不行。及葛榮吞洛周,兇勢轉盛。榮恐其南逼鄴城, 表求遣騎三千東援相州,肅宗不許。又遷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尋進位儀同三司。
榮以山東賊盛,慮其西逸,乃遣兵固守滏口以防之。覆上書曰:“臣前以二州 頻反,大軍喪敗,河北無援,實慮南侵;故令精騎三千出援相州,京師影響,斷其 南望,賊聞此衆,當亦息圖。使還,奉敕雲:‘念生梟戮,寶夤受擒,醜奴、明達, 並送誠款,三輔告謐,關隴載寧。費穆虎旅,大翦妖蠻;兩絳狂蜀,漸已稽顙。’ 又承北海王顥率衆二萬出鎮相州。北海皇孫,名位崇重,鎮撫鄴城,實副羣望。惟 願廣其配衣,及機早遣。今關西雖平,兵未可役,山南鄰賊,理無發召,王師雖衆, 頻被摧北,人情危怯,實謂難用,若不更思方略,無以萬全。如臣愚量,蠕蠕主阿 那瑰荷國厚恩,未應忘報,求乞一使慰喻那瑰。即遣發兵東引,直趣下口,揚威振 武,以躡其背;北海之軍,鎮撫相部,嚴加警備,以當其前;臣麾下雖少,輒盡力 命,自井陘以北,隘口以西,分防險要,攻其肘腋。葛榮雖並洛周,威恩未著,人 類差異,形勢可分。”於是榮遂嚴勒部曲,廣召義勇,北捍馬邑,東塞井陘。
尋屬肅宗崩,事出倉卒。榮聞之大怒,謂鄭儼、徐紇爲之,與元天穆等密議稱 兵,入匡朝廷,討定之。乃抗表曰:“伏承大行皇帝,背棄萬方,奉諱號踊,五內 摧剝。仰尋詔旨,實用驚惋。今海內草草,異口一言,皆雲大行皇帝,鴆毒致禍。 臣等外聽訟言,內自追測。去月二十五日聖體康悆,至於二十六日奄忽升遐。即事 觀望,實有所惑。且天子寢疾,侍臣不離左右,親貴名醫,瞻仰患狀,面奉音旨, 親承顧託。豈容不豫初不召醫,崩棄曾無親奉,欲使天下不爲怪愕,四海不爲喪氣, 豈可得乎?復皇后女生,稱爲儲兩,疑惑朝野,虛行慶宥。宗廟之靈見欺,兆民之 望已失;使七百危於累卵,社稷墜於一朝。方選君嬰孩之中,寄治乳抱之日,使奸 豎專朝,賊臣亂紀,惟欲指影以行權,假形而弄詔,此則掩眼捕雀,塞耳盜鐘。今 秦隴塵飛,趙魏霧合,寶夤、醜奴勢逼豳雍,葛榮、就德憑陵河海,楚兵吳卒密邇 在郊。古人有言:邦之不臧,鄰之福也。一旦聞此,誰不窺窬?竊惟大行皇帝,聖 德馭宇,繼體正君,猶邊烽迭舉,妖寇不滅,況今從佞臣之計,隨親戚之談,舉潘 嬪之女以誑百姓,奉未言之兒而臨四海,欲使海內安乂,愚臣所未聞也。伏願留聖 善之慈,回須臾之慮,照臣忠誠,錄臣至款,聽臣赴闕,預參大議,問侍臣帝崩之 由,訪禁旅不知之狀,以徐、鄭之徒付之司敗,雪同天之恥,謝遠近之怨。然後更 召宗親,推其年德,聲副遐邇,改承寶祚,則四海更蘇,百姓幸甚。”於是遂勒所 統將赴京師。靈太后甚懼,詔以李神軌爲大都督,將於大行杜防。
榮抗表之始,遣從子天光、親信奚毅及倉頭王相入洛,與從弟世隆密議廢立。 天光乃見莊帝,具論榮心,帝許之。天光等還北,榮發晉陽。猶疑所立,乃以銅鑄 高祖及咸陽王禧等六王子孫像,成者當奉爲主,惟莊帝獨就。師次河內,重遣王相 密來奉迎,帝與兄彭城王劭、弟始平王子正於高渚潛渡以赴之。榮軍將士鹹稱萬歲。 於時武泰元年四月九日也。
十一日,榮奉帝爲主,詔以榮爲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 府、兼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太原王,食邑二萬戶。十二日,百官皆朝於行 宮。十三日,榮惑武衛將軍費穆之說,乃引迎駕百官於行宮西北,雲欲祭天。朝士 既集,列騎圍繞,責天下喪亂,明帝卒崩之由,雲皆緣此等貪虐,不相匡弼所致。 因縱兵亂害,王公卿士皆斂手就戮,死者千三百餘人。皇弟、皇兄並亦見害,靈太 後、少主其日暴崩。榮遂有大志,令御史趙元則造禪文,遣數十人遷帝於河橋。至 夜四更中,復奉帝南還營幕。帝憂憤無計,乃令人喻旨於榮曰:“帝王迭襲,盛衰 無常,既屬屯運,四方瓦解。將軍仗義而起,前無橫陳,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 本相投,規存性命,帝王重位,豈敢妄希?直是將軍見逼,權順所請耳。今璽運已 移,天命有在,宜時即尊號。將軍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擇親賢,共相 輔戴。”榮既有異圖,遂鑄金爲己像,數四不成。時幽州人劉靈助善卜佔,爲榮所 信,言天時人事必不可爾。榮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悟,遂便愧悔。於是 獻武王、榮外兵參軍司馬子如等切諫,陳不可之理。榮曰:“愆誤若是,惟當以死 謝朝廷。今日安危之機,計將何出?”獻武王等曰:“未若還奉長樂,以安天下。” 於是還奉莊帝。十四日,輿駕入宮。
於時或雲榮欲遷都晉陽,或雲欲肆兵大掠,迭相驚恐,人情駭震,京邑士子不 一存,率皆逃竄,無敢出者。直衛空虛,官守廢曠。榮聞之,上書曰:“臣世荷蕃 寄,征討累年,奉忠王室,志存效死。直以太后淫亂,孝明暴崩,遂率義兵,扶立 社稷。陛下登祚之始,人情未安,大兵交際,難可齊一,諸王朝貴,橫死者衆,臣 今粉軀不足塞往責以謝亡者。然追榮褒德,謂之不朽,乞降天慈,微申私責。無上 王請追尊帝號,諸王、刺史乞贈三司,其位班三品請贈令僕,五品之官各贈方伯, 六品已下及白民贈以鎮郡。諸死者無後聽繼,即授封爵。均其高下,節級別科,使 恩洽存亡,有慰生死。”詔曰:“覽表不勝鯁塞。朕德行無感,致茲酷濫,尋繹往 事,實切於懷。可如所表。”自茲已後,贈終叨濫,庸人賤品,動至大官,爲識者 所不貴。武定中,齊文襄王始革其失,追褒有典焉。榮啓帝遣使循城勞問,於是人 情遂安,朝士逃亡者亦稍來歸闕。榮又奏請番直,朔望之日引見三公、令僕、尚書、 九卿及司州牧、河南尹、洛陽河陰執事之官,參論國治,經綸王道,以爲常式。
五月,榮還晉陽。七月,詔曰:“乾坤統物,星象贊其功;皇王御運,股肱匡 其業。是以周道中缺,齊晉立濟世之忠;殷祚或虧,彭韋振救時之節。自前朝失御, 厄運荐臻,太原王榮爰戴朕躬,推臨萬國,勳逾伊霍,功格二儀,王室不壞,伊人 是賴。可柱國大將軍、兼錄尚書事,餘如故。”
時葛榮將向京師,衆號百萬。相州刺史李神軌閉門自守。賊鋒已過汲郡,所在 村塢悉被殘略。榮啓求討之。九月,乃率精騎七千,馬皆有副,倍道兼行,東出滏 口。葛榮爲賊既久,橫行河北,時衆寡非敵,議者謂無制賊之理。葛榮聞之,喜見 於色,乃令其衆曰:“此易與耳。諸人俱辦長繩,至便縛取。”葛榮自鄴以北列陳 數十里,箕張而進。榮潛軍山谷爲奇兵,分督將已上三人爲一處,處有數百騎,令 所在揚塵鼓譟,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刀不如棒,密勒軍士馬上各齎神棒 一枚,置於馬側。至於戰時,不聽斬級,以棒棒之而已,慮廢騰遂也。乃分命壯勇 所當衝突,號令嚴明,戰士同奮。榮身自陷陳,出於賊後,表裏合擊,大破之。於 陳擒葛榮,餘衆悉降。榮以賊徒既衆,若即分割,恐其疑懼,或更結聚,乃普告勒, 各從所樂,親屬相隨,任所居止。於是羣情喜悅,登即四散,數十萬衆,一朝散盡。 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領,隨便安置,鹹得其宜。擢其渠帥,量才授用,新附 者鹹安。時人服其處分機速。乃檻車送葛榮赴闕。詔曰:“功格天地,錫命之位必 崇;道濟生民,褒賞之名宜大。是以有莘贊亳,不次之號爰歸;渭叟翼周,殊世之 班載集。況導源積石,襲構崑山,門踵英猷,弼成鴻業,抗高天之摧柱,振厚地之 絕維,德冠五侯,勳高九伯者哉!太原王榮代荷蕃寵,世載忠烈,入匡頹運,出剿 元兇。使積年之霧,倏焉滌盪;數載之塵,一朝清謐。燕恆既泰,趙魏還蘇,比績 況功,古今莫二。若不式稽舊典,增是禮數,將何以昭德報功,遠明國範?可大丞 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增邑一萬戶,通前三萬,餘官悉如故。”
初,榮之將討葛榮也,軍次襄垣,遂令軍士列圍大獵。有雙兔起於馬前,榮乃 躍馬彎弓而誓之曰:“中之則擒葛榮,不中則否。”既而並應弦而殪,三軍鹹悅。 及破賊之後,即命立碑於其所,號“雙兔碑”。榮將戰之夜,夢一人從葛榮索千牛 刀,而葛榮初不肯與。此人自稱:我是道武皇帝,汝何敢違!葛榮乃奉刀,此人手 持授榮。既寤而喜,自知必勝。
又詔曰:“我皇魏道契神元,德光靈範,源先二象,化穆三才。玉曆與日月惟 休,金鼎共乾坤俱永。而正光之末,皇運時屯,百揆鹹亂,九宮失敘,朝野撫膺, 士女嗟怨,遂使四海土崩,九區瓦解。逆賊杜周,虔劉燕代;妖寇葛榮,假噬魏趙。 常山、易水,戎鼓夜驚;冰井、叢臺,胡塵晝合。朔南久已丘墟,河北殆成灰燼。 宗廟懷匪安之慮,社稷急不測之憂。大丞相、太原王榮道鏡域中,德光區外,神昭 藏往,思實知來,義踵先勳,忠資曩烈。遂能大建義謀,收集忠勇,熊羆競逐,虎 豹爭先,軒翥南溟,摶風北極,氣震林原,勢動山嶽,弔民伐罪,殲此鯨鯢。戮卒 多於長平,積器高於熊耳。秦晉聞聲而喪膽,齊莒側聽而讋息。中興之業是乎再隆, 太平之基茲焉更始。雖復伊霍宣翼之功,桓文崇贊之道,何足以彷彿鴻蹤,比勳盛 烈,道格普天,仁沾率土,振古以來,未有其比。若不廣錫山河,大開土宇,何以 表大義之崇高,標盛德之廣遠?可以冀州之長樂、相州之南趙、定州之博陵、滄州 之浮陽、平州之遼西、燕州之上谷、幽州之漁陽等七郡各萬戶,通前滿十萬戶爲太 原國邑。”又進位太師,餘如故。
建義初,北海王元顥南奔蕭衍,衍乃立爲魏主,資以兵將。時邢杲寇亂三齊, 與顥應接。朝廷以顥孤弱,不以爲慮。永安三年春,詔大將軍元穆先平齊地,然後 回師徵顥。顥以大軍未還,乘虛徑進,既陷梁國,鼓行而西,滎陽、虎牢並皆不守。 五月,車駕出幸河北。事出不虞,天下改望。榮聞之,即時馳傳,朝行宮於上黨之 長子,行其部分。輿駕於是南轅,榮爲前驅,旬日之間,兵馬大集,資糧器仗,繼 踵而至。天穆既平邢杲,亦渡河以會車駕。顥都督宗正珍孫、河內太守元襲固守不 降,榮攻而克之,斬珍孫、元襲以徇。帝幸河內城。榮與顥相持於河上,顥令都督 安豐王延明緣河據守。榮既未有舟船,不得即渡,議欲還北,更圖後舉。黃門郎楊 侃、高道穆等並謂大軍若還,失天下之望,固執以爲不可。語在侃等傳。屬馬渚諸 楊雲有小船數艘,求爲鄉導,榮乃令都督爾朱兆等率精騎夜濟,登岸奮擊。顥子領 軍將軍冠受率馬步五千拒戰,兆大破之,臨陳擒冠受。延明聞冠受見擒,遂自逃散, 顥便率麾下南奔。事在其傳。
車駕渡河,入居華林園。詔曰:“周武奉時,藉十亂以纂歷;漢祖先天,資三 傑以除暴。理民濟治,斯道未爽。使持節、柱國大將軍、大丞相、太原王榮,蘊伏 風煙,抱含日月,總奇正以成術,兼文武而爲資。昔處亂朝,韜光戢翼,秣馬冀北, 厲兵晉陽,佇龍顏而振腕,想日角以嘆息。忠勇奮發,虎士如林,義功始立,所向 風靡。故能芟夷羣惡,振此頹綱,俾朕寡昧,獲承鴻緒。雖大位克正,而衆盜未息。 葛榮跋扈,仍亂中原,建旗伐罪,授首殲馘。元顥兇頑,構成巨釁,阻弄吳楚,虧 污宗社。朕徒御北徂,劬勞鞍甲。王聞難星奔,一舉大定,下洽民和,上匡王室。 鴻勳巨績,書契所未紀;飲至策勳,事絕於比況。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賞,可天 柱大將軍。此官雖訪古無聞,今員未有,太祖已前增置此號,式遵典故,用錫殊禮。 又宜開土宇,可增封十萬,通前二十萬,加前後部羽葆鼓吹。餘如故。”榮尋還晉 陽。
先是,葛榮枝黨韓婁仍據幽平二州,榮遣都督侯淵討斬之。時賊帥万俟醜奴、 蕭寶夤擁衆豳涇,兇勢日盛。榮遣其從子天光爲雍州刺史,令率都督賀拔嶽、侯莫、 陳悅等總衆入關討之。天光既至雍州,以衆少不敵,逡巡未集。榮大怒,遣其騎兵 參軍劉貴馳驛詣軍,加天光杖罰。天光等大懼,乃進討,連破之,擒醜奴、寶夤, 並檻車送闕。天光又擒王慶雲、万俟道樂,關西悉平。於是天下大難,便以盡矣。
榮性好獵,不捨寒暑,至於列圍而進,必須齊一,雖遇阻險,不得迴避,虎豹 逸圍者坐死。其下甚苦之。太宰元天穆從容謂榮曰:“大王勳濟天下,四方無事, 惟宜調政養民,順時搜狩。何必盛夏馳逐,傷犯和氣。”榮便攘肘謂天穆曰:“太 後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是奴才,乘時作亂, 妄自署假,譬如奴走,擒獲便休。頃來受國大寵,未能開拓境土,混一海內,何宜 今日便言勳也!如聞朝士猶自寬縱,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馬,校獵嵩原,令貪污朝貴 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歷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因平汾胡。明年簡 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乞萬戶侯。如其不降,徑渡數千騎,便往縛取。待 六合寧一,八表無塵,然後共兄奉天子,巡四方,觀風俗,佈政教,如此乃可稱勳 耳。今若止獵,兵士懈怠,安可複用也。”
榮身雖居外,恆遙制朝廷。廣佈親戚,列爲左右,伺察動靜,大小必知。或有 僥倖求官者,皆詣榮承候,得其啓請,無不遂之。曾關補定州曲陽縣令,吏部尚書 李神俊以階懸不奉,別更擬人。榮聞大怒,即遣其所補者往奪其任。榮使入京,雖 復微蔑,朝貴見之莫不傾靡;及至闕下,未得通奏,恃榮威勢,至乃忿怒。榮曾啓 北人爲河南諸州,莊帝未許。天穆入見,面啓曰:“天柱既有大功,若請普代天下 官屬,恐陛下亦不得違之。如何啓數人爲州,便停不用!”帝正色曰:“天柱若不 爲人臣,朕亦須代;如其猶存臣節,無代天下百官理。此事復何足論!”榮聞所啓 不允,大爲恚恨,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莊帝外迫於榮,恆怏怏 不悅,兼懲榮河陰之事,恐終難保。又城陽王徽、侍中李彧等欲擅威權,懼榮害之, 復相間構,日月滋甚,於是莊帝密有圖榮之意。
三年九月,榮啓將入朝。朝士慮其有變,莊帝又畏惡之。榮從弟世隆與榮書, 勸其不來,榮妻北鄉郡長公主亦勸不行,榮並不從。帝既圖榮,榮至入見,即欲害 之,以天穆在並,恐爲後患,故隱忍未發。榮之入洛,有人告榮,雲帝欲圖之。榮 即具奏,帝曰:“外人告雲,亦言王欲害我,我豈信之?”於是榮不自疑,每入謁 帝,從人不過數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及天穆至,帝伏兵於明光殿東廊,引榮及 榮長子菩提、天穆等俱入。坐定,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而至,榮窘迫, 起投御坐。帝先橫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亂斫,榮與天穆、菩提同時俱死。榮時 年三十八。於是內外喜叫,聲滿京城。既而大赦。
前廢帝初,世隆等得志,乃詔曰:“故使持節、侍中、都督河北諸軍事、天柱 大將軍、大丞相、太師、領左右、兼錄尚書、北道大行臺、太原王榮,功濟區夏, 誠貫幽明,天不憖遺,奄從物化。追終褒績,列代通謨;紀德銘勳,前王令範。可 贈假黃鉞、相國、錄尚書事、司州牧、使持節、侍中、將軍,王如故。”又詔曰: “故假黃鉞、持節、侍中、相國、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天柱大將軍、司州牧、 太原王榮,惟嶽降靈,應期作輔,功侔伊霍,德契桓文。方籍棟樑,永康國命,道 長運短,震悼兼深。前已褒贈,用彰厥美。然禮數弗窮,文物有闕,遠近之望,猶 或未盡。宜循舊典,更加殊錫。可追號爲晉王,加九錫,給九旒鑾輅、虎賁、班劍 三百人、轀輬車;準晉太宰、安平獻王故事,諡曰武。”詔曰:“武泰之末,乾樞 中圮,丕基寶命,有若綴旒。晉王榮固天所縱,世秉忠誠,一匡邦國,再造區夏, 俾我頹綱,於斯復振。雖勳銘王府,德被管絃,而從祀之禮,於茲尚闕,非所以酬 懋賞於當時,騰殊績於不朽。宜遵舊典,配享高祖廟庭。”
菩提,肅宗末,拜羽林監。尋轉直閣將軍。孝莊初,以榮翼戴之勳,超授散騎 常侍、平北將軍、中書令。轉太常卿,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特 進。死時年十四。前廢帝初,贈侍中、驃騎大將軍、司徒公、冀州刺史,諡曰惠。
菩提弟義羅,孝莊初,除散騎常侍、武衛將軍。初襲爵梁郡公,又進爵爲王。 尋卒,贈侍中、車騎將軍、司空公、雍州刺史。
義羅弟文殊,建義初,封平昌郡開國公,進爵爲王。孝靜初,轉襲榮爵太原王。 薨於晉陽,時年九歲。
文殊弟文暢,初封昌樂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以榮破葛賊之勳,進爵爲王, 增邑千戶。超授散騎常侍、撫軍將軍。後除肆州刺史,仍本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 武定三年春,坐與前東郡太守任曹等謀反,伏誅。時年十八。
文暢弟文略,襲爵梁郡王。武定末,撫軍將軍、光祿大夫。
史臣曰:太祖撫運乘時,奄開王業。世祖以武功一海內,高祖以文德革天下。 世宗之後,政道頗虧。及明皇幼衝,女主南面。始則於忠專恣,繼以元義權重,握 賞罰之柄,擅生殺之威;榮悴在親疏,貴賤由離合;附會者結之以子女,進趨者要 之以金帛。且佞諛用事,功勤不賞,居官肆其聚斂,乘勢極其陵暴。於是四海囂然, 已有羣飛之漸矣。逮於靈後反政,宣淫於朝。鄭儼手運天機,口吐王制。李軌、徐 紇刺促以求先,元略、元徽喔咿以競入。私利畢舉,公道盡亡,遐邇怨憤,天下鼎 沸。傾覆之徵,於此至矣。
爾朱榮緣將帥之列,藉部衆之用,屬肅宗暴崩,民怨神怒,遂有匡頹拯弊之志, 援主逐惡之圖,蓋天啓之也。於是上下離心,文武解體,鹹企忠義之聲,俱聽桓文 之舉。勞不汗馬,朝野靡然,扶翼懿親,宗祏有主,祀魏配天,不殞舊物。及夫擒 葛榮,誅元顥,戮邢杲,翦韓婁,醜奴、寶夤鹹梟馬市。此諸魁者,或據象魏,或 僭號令,人謂秉皇符,身各謀帝業,非徒鼠竊狗盜,一城一聚而已。苟非榮之致力, 克夷大難,則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也。然則榮之功烈,亦已茂乎!而始則希覬 非望,睥睨宸極;終乃靈後、少帝,沉流不反;河陰之下,衣冠塗地。此其所以得 罪人神,而終於夷戮也。向使榮無奸忍之失,修德義之風,則彭、韋、伊、霍夫何 足數?至於末跡見猜,地逼貽斃,斯則蒯通致說於韓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