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原名《五代史》,也稱《梁唐晉漢周書》,是由宋太祖詔令編纂的官修史書。薛居正監修,盧多遜、扈蒙、張澹、劉兼、李穆、李九齡等同修。從公元907年朱溫代唐稱帝到公元960年北宋王朝建立,中原地區相繼出現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等五代王朝,中原以外存在過吳、南唐、吳越、楚、閩、南漢、前蜀、後蜀、南平、北漢等十個小國,周邊地區還有契丹、吐蕃、渤海、党項、南詔、于闐、東丹等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習慣上稱之爲“五代十國”。《舊五代史》記載的就是這段歷史。
劉守光,深州樂壽人也。其父仁恭,初隨父晟客於范陽,晟以軍吏補新興鎮將, 事節度使李可舉。仁恭幼多智機,數陳力于軍中。李全忠之攻易、定也,別將於晏 圍易州,累月不能拔,仁恭穴地道以陷之,軍中號曰“劉窟頭”,稍遷裨校。仁恭 志大氣豪,自言嘗夢大佛幡出於指端,或雲年四十九當領旄節。此言頗泄,燕帥李 匡威惡之,不欲令典軍,改爲府掾,出爲景城令。屬瀛州軍亂,殺郡守,仁恭募白 丁千人討平之,匡威壯其才,復使爲帳中爪牙,令將兵戍蔚州。兵士以過期不代, 思歸流怨,會李匡儔奪兄位,戍軍擁仁恭爲帥,欲攻幽州,比至居庸關,爲府兵所 敗,仁恭挈族奔於太原。武皇遇之甚厚,賜田宅以處之,出爲壽陽鎮將,從徵吐渾。 仁恭數進畫於蓋寓,言幽州可圖之狀,願得步騎萬人,即指期可取,武皇從之。洎 仁恭舉兵,屢不克捷。
唐乾寧元年十一月,武皇親征匡儔。十二月,破燕軍於威塞,進拔嬀州,收居 庸。二十六日,匡儔棄城而遁,武皇令李存審與仁恭入城撫勞,封府庫,即以仁恭 爲幽州節度使,留腹心燕留德等十餘人分典軍政,武皇乃還。二年七月,武皇討王 行瑜,師於渭北,上章請授仁恭節鉞。九月,天子以仁恭爲檢校司空、幽州廬龍軍 節度使。三年,羅宏信背盟,武皇遣李存信攻魏州,徵兵於燕,仁恭託以契丹入寇, 俟敵退聽命。四年七月,武皇聞兗、鄆俱陷,復徵兵於仁恭,數月之間,使車結轍, 仁恭辭旨不遜。武皇以書讓之,仁恭覽書嫚罵,拘其使人,晉之戍兵在燕者皆拘之, 復以厚利誘晉之驍將,由是亡命者衆矣。八月,武皇討仁恭。九月五日,次安塞軍。 九日,渡木瓜澗,大爲燕軍所敗,死傷大半。既而仁恭告捷於梁祖,梁祖聞之喜, 因表仁恭加平章事。仁恭又遣使於武皇,自陳邊將擅興之罪,武皇以書報之。仁恭 既絕於晉,恆懼討罰,募兵練衆,常無虛月。
光化元年三月,令其長子襲淪州,盧彥威委城而遁,遂兼有滄、景、德三郡, 以守文爲留後,請節鉞於朝。昭宗怒其擅興,不時與之。會中使至范陽,仁恭私之 曰:“旄節吾自有,但要長安本色耳,何以累章見阻?爲吾言之。”其悖戾如此。 仁恭兵鋒益盛,每戰多捷,以爲天贊,遂有吞噬河朔之志。二年正月,仁恭率幽、 滄步騎十萬,號三十萬,將兼併魏博、鎮定。師次貝州,一鼓而拔,無少長皆屠之, 清水爲之不流。羅紹威求援於汴,汴將李思安、葛從周赴之,思安屯內黃。仁恭兵 圍魏州,聞汴軍在內黃,戒其子守文曰:“李思安怯懦,汝之智勇,比之十倍,當 先殄此鼠輩,次擄紹威。”守文與單可及率漁陽精甲五萬,夾清水而上。思安設伏 於內黃清水之左,袁象先設伏於清水之右。思安逆戰於繁陽城,僞不勝,徐退,燕 人追躡,至於內黃,思安步兵成列,回擊之。燕人將引退,左右伏兵發,燕軍大敗, 臨陣斬單可及,守文單騎僅免,五萬之衆無生還者。時葛從周率邢、洺之衆入魏州, 與賀德倫、李暉出擊賊營。是夜,仁恭燒營遁走,汴人長驅追擊,自魏至長河數百 裏,殭屍蔽地,敗旗折戟,累累於路。鎮人又邀擊於東境,燕軍覆敗。仁恭自是垂 翅不振者累年。汴人乘勝攻滄州,仁恭率師援之,營於乾寧軍。汴將氏叔琮逆戰, 燕軍逗撓,退保瓦橋,乃卑辭厚禮乞師於晉,武皇遣兵逼邢、洺以應之。十月,汴 人陷瀛、鄚二州,晉將周德威將兵出飛狐,仁恭復修好於晉。
天祐三年七月,梁祖自將兵攻滄州,營於長蘆。仁恭師徒屢喪,乃酷法盡發部 內男子十五已上、七十已下,各自備兵糧以從軍,閭里爲之一空。部內男子無貴踐, 並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士人黥其臂,文曰“一心事主”。由是燕、薊人民例 多黥涅,或伏竄而免。仁恭閱衆,得二十萬,進至瓦橋,汴人深溝高壘以攻滄州, 內外阻絕,仁恭不能合戰,城中大飢,人相篡啖,析骸而爨,丸土而食,轉死骨立 者十之六七。自七月至十月,仁恭遣使求援於晉,前後百餘輩,武皇乃徵兵於燕, 仁恭遣都將李溥夏侯景、監軍張居翰、書記馬鬱等,以兵三萬來會。十二月,合晉 師以攻潞州,降丁會,乃解滄州之圍。是時,天子播遷,中原多故,仁恭嘯傲薊門, 志意盈滿,師道士王若訥,祈長生羽化之道。幽州西有名山曰大安山,仁恭乃於其 上盛飾館宇,僭擬宮掖,聚室女豔婦,窮極侈麗。又招聚緇黃,合仙丹,講求法要。 又以瑾泥作錢,令部內行使,盡斂銅錢於大安山巔,鑿穴以藏之,藏畢即殺匠石以 滅其口。又禁江表茶商,自擷山中草葉爲茶,以邀厚利。改山名爲大恩山。仁恭有 嬖妾曰羅氏,美姿色,其子守光烝之,事泄,仁恭怒,笞守光,謫而不齒。
四年四月,汴將李思安以急兵攻幽州,營於石子河,仁恭在大安山,城中無備, 守光自外帥兵來援,登城拒守。汴軍既退,守光乃自爲幽州節度,令其部將李小喜、 元行欽將兵攻大安山。仁恭遣兵拒戰,爲小喜所敗,乃擄仁恭歸幽州,囚於別室。 仁恭左右,迨至婢媵,與守光不協者畢誅之。其兄守文在滄州,聞父被囚,聚兵大 哭,諭之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自古豈有讎父者,吾家生此梟獍,吾生不如 死!”即率滄、德之師討之。守光逆戰於雞蘇,爲守文所敗。既而守文詐悲,單馬 立於陣場,泣諭於衆曰:“勿殺吾弟!”時守光驍將元行欽識之,被擒,滄兵失帥 自潰。守光乃縶兄於別室,援以叢棘,乘勝進攻滄州。滄州賓佐孫鶴、呂兗已推守 文子延祚爲帥,守光攜守文於城下,攻圍累月。城中乏食,米鬥直三萬,人首一級 亦直十千,軍士食人,百姓食墐土,驢馬相遇,食其鬃尾,士人出入,多爲強者屠 殺。久之,延祚力窮,以城降於守光,守文尋亦遇害。
守光性本庸昧,以父兄失勢,謂天所助,淫虐滋甚。每刑人必以鐵籠盛之,薪 火四逼,又爲鐵刷劀剔人面。嘗衣赭黃袍,顧謂將吏曰:“當今海內四分五裂,吾 欲南面以朝天下,諸君以爲何如?”賓佐有孫鶴者,骨鯁方略之士也,率先對曰: “王西有並、汾之患,北有契丹之虞,乘時觀釁,專待薄人,彼若結黨連衡,侵我 疆場,地形雖險,勢不可支,甲兵雖多,守恐不暇,縱能卻敵,未免生憂。王但撫 士愛民,補兵完賦,義聲馳於天下,諸侯自然推戴。今若恃兵與險,未見良圖。” 守光不悅,及梁軍據深、冀,王鎔乞師於守光,孫鶴勸守光出援軍以圖霸業,守光 不從。及莊宗有柏鄉之捷,守光謀攻易、定,諷動鎮人,欲爲河朔元帥。莊宗乃與 鎮州節度使王鎔、易定節度使王處直、昭義節度使李嗣昭、振武節度使周德威、天 德軍節度使宋瑤,同遣使奉冊,推守光爲尚父,以稔其惡。守光不悟,謂籓鎮畏己, 仍以諸鎮狀送梁祖,言:“臣被晉王等推臣爲尚父,堅辭不獲,又難推違。臣竊料 所宜,不如陛下與臣河北道都統,則並、鎮之叛,不足平殄矣。”梁祖知其詐,優 答之。仍命閣門使王瞳、供奉官史彥璋等使於燕,冊守光爲河北道採訪使。
六月,梁使至,守光令所司定尚父採訪使儀注,所司取唐朝冊太尉禮以示之。 守光曰:“此儀注中何無郊天改元之事?”梁使曰:“尚父雖尊,猶是人臣。”守 光怒,投於地,謂將吏曰:“方今天下鼎沸,英雄角逐。硃公創號於夷門,楊渭假 名於淮海,王建自尊於巴蜀,茂貞矯制於岐陽,皆因茅土之封,自假帝王之制,然 兵虛力寡,疆場多虞。我大燕地方二千里,帶甲三十萬,東有魚鹽之饒,北有塞馬 之利,我南面稱帝,誰如我何!今爲尚父,孰當帝者!公等促具帝者之儀,予且爲 河朔天子。”燕之將吏竊議,以爲不可。守光置斧鑕於庭,令將佐曰:“今三方協 贊,予難重違,擇日而帝矣。從我者賞,橫議者誅。孫鶴對曰:“滄州破敗,僕乃 罪人,大王寬容,乃至今日,不敢阿旨,以誤家國,苟聽臣言,死且無侮。”守光 大怒,推之伏鑕,令軍士割其肉生啖之。鶴大呼曰:“百日之外,必有急兵矣!” 守光命窒其口,寸斬之,有識爲之嗟惋。乃悉召部內官吏,教習朝儀,邊人既非素 習,舉措失容,相顧誚笑。八月十三日,守光僭號大燕皇帝,改年曰應天。以梁使 王瞳、判官齊涉爲宰相,史彥璋爲御史大夫。僞冊之日,契丹陷平州。莊宗聞之大 笑,監軍張承業曰:“惡不積不足以滅身,老氏所謂‘將欲取之,必先與之’。今 守光狂蹶,請遣使省問,以觀其釁。”十月,莊宗令太原少尹李承勳往使。承勳至, 守光怒不稱臣,械之於獄。
十二月,莊宗遣周德威出飛狐,會鎮、定之師以討之,德威攻圍歷年,屬郡皆 下。守光堅保幽州,求援於梁,北誘契丹,救終不至。十年十月,守光遣使持幣馬 見德威乞降,又乘城呼曰:“予俟晉王至即出城。”十一月,莊宗親征。二十三日, 至幽州,單騎臨城,召守光曰:“丈夫成敗,須決所向,公將何如?”守光曰: “某俎上肉耳!”莊宗愍之,折弓爲盟,許其保全。守光辭以他日,莊宗乃令諸軍 攻之。二十四日,四面畢攻,莊宗登燕太子墓觀之。俄而數騎執仁恭並其孥來獻, 檀州遊奕將李彥暉於燕樂縣獲守光,並妻李氏、祝氏,男繼珣、繼方、繼祚等來獻。 初,守光城破後,攜其妻子將走關內依劉守奇,沿路寒瘡足踵,經日不食。至燕樂 縣,匿於坑谷,令妻祝氏乞食于田父張師造家,怪婦人異狀,詰之,遂俱擒焉。莊 宗方宴府第,引仁恭、守光至席,父子號泣謝罪,莊宗慰撫之曰:“往事不復言。 人誰無過,改之爲貴。”乃歸之傳舍。是月己卯,晉人執守光及仁恭,露布表其罪, 驅以班師。
十一年正月,至晉陽,仁恭父子荷校於露布之下,父母唾面罵守光曰:“逆賊, 破家如是!”守光俯首不顧。自范陽至晉陽,涉千餘里,所在聚觀,呼守光爲“劉 黑子”,略無愧色。莊守以仁恭、守光徇於都城,即告南宮七廟,禮畢,守光與李 小喜、鄭藏斐、劉延卿及其二妻皆伏誅。李小喜者,本晉之小校,先奔於燕,守光 以爲愛將。守光雖兇淫出於天性,然而稔惡侈毒,抑亦小喜贊成。守光將敗,前一 日來降。守光將死,大呼曰:“臣之誤計,小喜熒惑故也,若罪人不死,臣必訴於 地下。”莊宗急召小喜至,令證辯。小喜瞋目叱守光曰:“囚父殺兄,烝淫骨肉, 亦我教耶!”莊宗怒小喜失禮,先斬之。守光慟哭曰:“王將定天下,臣精於騎, 何不且留指使。”二妻讓之曰:“皇帝,事勢及此,生不如死!”即延頸就戮。守 光猶哀訴不已。既誅,命判官司馬揆備轊櫝祭醊,瘞於城西三裏龍山下。令副使盧 汝弼、李存霸拘送仁恭至代州,於武皇靈前刺心血以祭,誅於雁門山下。自仁恭乾 寧二年春入幽州,至天祐十年,父子相承,十九年而滅。
劉陟,即劉紵,初名陟。其先彭城人,祖仁安,仕唐爲潮州長史,因家嶺表。 父謙,素有才識。唐鹹通中,宰相韋宙出鎮南海,謙時爲牙校,職級甚卑,然氣貌 殊常,宙以猶女妻之。妻以非其類,堅止之,宙曰:“此人非常流也,他日我子孫 或可依之。”謙後果以軍功拜封州刺史兼賀水鎮使,甚有稱譽。謙之長子曰隱,即 韋氏女所生也,幼而奇特。及謙卒,賀水諸將有無賴者,幸變作亂,隱定計誅之。 連帥劉崇龜聞其才,署爲右都校,復領賀水鎮,俄奏兼封州刺史,用法清肅,威望 頗振。唐昭宗以嗣薛王知柔石門扈蹕功,授清海軍節度使。詔下,有府之牙將盧琚、 譚謀不稟朝命,隱舉部兵誅琚、以聞,知柔至,深德之,闢爲行軍司馬,委以 兵賦。唐昭宗命宰相徐彥若代知柔復署前職。彥若在鎮二年,臨薨,手錶奏隱爲兩 使留後,昭宗未之許,命宰相崔遠爲節度使。遠行及江陵,聞嶺表多盜,懼隱違詔, 遲留不進,會遠復入相,乃詔以隱爲留後,然久未即真。及梁祖爲元帥,隱遣使持 重賂以求保薦,梁祖即表其事,遂降旄節。梁開平初,恩寵殊厚,遷檢校太尉、兼 侍中,封大彭郡王。梁祖郊禋,禮畢,加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又命兼領安南都護, 充清海、靜海兩軍節度使,進封南海王。開平四年三月卒。
陟,隱之弟也,隱卒,代據其位。及梁末帝嗣位,務行姑息之政,乃盡以隱之 官爵授陟。先是,邕州葉廣略、容州龐巨源,或自擅兵賦,數侵廣之西鄙,陟舉兵 討之,邕、容皆敗,因附庸於陟。又,交州土豪曲承美亦專據其地,送款於梁,因 正授旄鉞。陟不平之,遣將李知順伐之,執承美以獻,陟自是盡有嶺表之地。及聞 錢冊封吳越王,陟恥稱南海之號,乃嘆曰:“中原多故,誰爲真主,安能萬里梯 航而事僞庭乎!”梁貞明三年八月,陟乃僭號於廣州,國號大漢,僞改元爲乾亨。 明年,僭行郊禮,赦其境內,及改名巖。陟僭位之後,廣聚南海珠璣,西通黔、蜀, 得其珍玩,窮奢極侈,娛僭一方,與嶺北諸籓歲時交聘。及聞莊宗平梁,遣僞宮苑 使何詞來聘,稱“大漢國王致書上大唐皇帝”。莊守召見於鄴宮,問南海事狀,且 言本國已發使臣,大陳物貢,期今秋即至。初,陟聞莊宗兵威甚盛,故令何詞來視 虛實,時朝政已紊,莊宗亦不能以道制御遠方,南海貢亦不至,自是與中國遂絕。 唐同光三年冬,白龍見於南海,改僞乾亨元年爲白龍元年,陟又改名龔,以符龍之 瑞也。白龍四年春,又改大有元年。是歲,陟僭行耤田之禮。陟之季年,有梵僧善 佔算之術,謂陟不利名龔,他年慮有此姓敗事,陟又改名紵。紵讀爲儼,古文無此 字,蓋妄撰也。
陟性雖聰辯,然好行苛虐,至有砲烙、刳剔、截舌、灌鼻之刑,一方之民,若 據爐炭。惟厚自奉養,廣務華靡,末年起玉堂珠殿,飾以金碧翠羽,嶺北行商或至 其國,皆召而示之,誇其壯麗。每對北人自言家本鹹秦,恥爲蠻夷之主。又呼中國 帝王爲洛州刺史,其妄自尊大,皆此類也。晉天福七年夏四月,陟以疾卒,凡僭號 二十六年,年五十四。僞諡爲天皇大帝,廟號高祖,陵曰康陵。子玢嗣。
玢,陟長子也。初封賓王,又封秦王。陟卒,遂襲位,僞號光天。玢性庸昧, 僭位之後,大恣荒淫。尋爲其弟晟等所弒,在位一年,僞諡爲殤帝。
晟,陟第二子也。僞封勤王,又封晉王。玢之立也,多行淫虐,人皆患之,晟 因與其弟僞越王昌等同謀弒玢,自立爲帝,改元爲應乾,又改爲乾和。晟率性荒暴, 得志之後,專以威刑御下,多誅滅舊臣及其昆仲,數年之間,宗族殆盡。又造生地 獄,凡湯鑊、鐵牀之類,無不備焉。人有小過,鹹被其苦。及湖南馬氏昆弟尋戈, 晟因其釁,遣兵攻桂林管內諸郡及郴、連、梧、賀等州,皆克之,自此全有南越之 地。周顯德五年秋八月,晟以疾卒,僞諡曰文武光聖明孝皇帝,廟號中宗,陵曰昭 陵。是歲,晟以六月望夜宴於甘泉宮,是夕月有食之,測在牛女之度,晟自覽佔書, 既而投之於地,曰:“自古豈有長存者乎!”因縱長夜之飲,至是而卒。
鋹,晟長子也。僞封衛王。晟卒,乃襲僞位,時年十七,改元爲大寶。釒長性 庸懦,不能治其國,政事鹹委於閹官,復有宮人具冠帶、預職官、理外事者,由是 綱紀大壞。先是,廣州法性寺有菩提樹一株,高一百四十尺,大十圍,傳雲蕭梁時 西域僧真諦之所手植,蓋四百餘年矣,皇朝乾德五年夏,爲大風所拔。是歲秋,鋹 之寢室屢爲雷震,識者知其必亡。皇朝開寶三年夏,王師始議南征。四年二月五日, 王師壓廣州,鋹盡焚其府庫,將赴火而死,既而不能引決,尋爲王師所擒,舉族遷 於京師。皇上赦而不誅,仍賜爵爲恩赦侯,其後事具皇家日曆。陟始自梁貞明三年 僭號,右三世四主,至皇朝開寶四年,凡五十五年而亡。
劉崇,太原人,漢高祖之從弟也。少無賴,好陸博意錢之戲,弱冠隸河東軍。 唐長興中,遷虢州軍校。漢祖鎮並、汾,奏爲河東步軍都指揮使。逾年,授麟州刺 史,復爲河東馬步軍都指揮使兼三城巡檢使,遙領泗州防禦使。漢祖起義於河東, 以崇爲特進、檢校太尉、行太原尹。是歲五月,漢祖南行,以崇爲北京留守,尋加 同平章事。隱帝嗣位,加檢校太師、兼侍中。乾祐二年九月,加兼中書令。時漢隱 帝以幼年在位,政在大臣,崇亦招募亡命,繕完兵甲,爲自全之計,朝廷命令,多 不稟行,征斂一方,略無虛日,人甚苦之。三年十一月,隱帝遇害,朝廷議立崇之 子徐州節度使贇爲主,會周太祖爲軍衆所推,降封贇爲湘陰公。崇乃遣牙將李奉 書求贇歸籓,會贇已死,唯以優辭答之。
周廣順元年正月,崇僭號於河東,稱漢,改名旻,仍以乾祐爲年號。署其子承 鈞爲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太原尹,以判官鄭拱、趙華爲宰相,副使李瑰、代州刺史 張暉爲腹心,尋遣承鈞率兵攻晉、隰二州,不克而退。九月,崇自領兵由陰地關寇 晉州,乞師於契丹,契丹以五千騎助之,合兵以攻平陽,又分兵寇昭義。周太祖遣 樞密使王峻等率大軍以援晉、絳,崇聞周師至,遂焚營而遁。是歲,晉、絳大雪, 崇駐軍六十餘日,邊民走險自固,兵無所掠,士有飢色,比至太原,十亡三四。二 年二月,崇遣兵三千餘衆寇府州,爲折德扆所破,其所部岢嵐軍爲德扆所取。崇自 僭稱之後,以重幣求援於契丹,仍稱侄以事之,契丹僞冊爲英武皇帝。及周世宗嗣 位,崇復乞師於契丹,以圖入寇,契丹遣將楊袞合勢大舉,來迫潞州。顯德元年三 月,周世宗親征,與崇戰於高平,大敗之。崇與親騎十數人逾山而遁,中夜迷懵, 不知所適,劫村民使爲鄉導,誤趨晉州路,行百餘里方覺。崇怒,殺鄉導者,得他 路而去,乃易名號,被毛褐、張樺笠而行。至沁州,與從者三五騎止於郊舍,寒餒 尤甚,潛令告僞刺史李廷誨,廷誨饋盤餐、解衣裘而與之。每至屬邑,縣吏奉食, 匕箸未舉,聞周師至,即蒼黃而去。崇年老力憊,伏於馬上,日夜奔竄,僅能支持。 距太原一舍,其子承鈞夜以兵百人迎之而入。及周師臨城下,崇氣懾,自固閉壘不 出。月餘,世宗乃旋軍。
顯德二年十一月,崇以病死,其子承鈞襲僞位。鈞之事蹟具皇家日曆。
史臣曰:守光逆天反道,從古所無,迨至臨刑,尚求免死,非唯惡之極也,抑 亦愚之甚也。劉晟據南極以稱雄,屬中原之多事,洎乎奕世,遇我昌朝,力憊而亡, 不泯其嗣,亦其幸也。劉崇以亡國之餘,竊僞王之號,多見其不知量也。今元惡雖 斃,遣孽尚存,勢蹙民殘,不亡何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