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

《舊五代史》,原名《五代史》,也稱《梁唐晉漢周書》,是由宋太祖詔令編纂的官修史書。薛居正監修,盧多遜、扈蒙、張澹、劉兼、李穆、李九齡等同修。從公元907年朱溫代唐稱帝到公元960年北宋王朝建立,中原地區相繼出現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等五代王朝,中原以外存在過吳、南唐、吳越、楚、閩、南漢、前蜀、後蜀、南平、北漢等十個小國,周邊地區還有契丹、吐蕃、渤海、党項、南詔、于闐、東丹等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習慣上稱之爲“五代十國”。《舊五代史》記載的就是這段歷史。

列傳二十二

元行欽,本幽州劉守光之愛將。守光之奪父位也,令行欽攻大恩山,又令殺諸 兄弟。天祐九年,周德威攻圍山州,守光困蹙,令行欽于山北募兵,以應契丹。時 明宗爲將,攻行欽于山北,與之接戰,矢及明宗馬鞍,既而以勢迫來降。明宗憐其 有勇,奏隸爲假子,後因從征討,恩禮特隆。常臨敵擒生,必有所獲,名聞軍中。 莊宗東定趙、魏,選驍健置之麾下,因索行欽,莊宗不得已而遣之。時有散指揮都 頭,名爲散員,命行欽爲都部署,賜姓,名紹榮。莊宗好戰,勇於大敵,或臨陣有 急兵,行欽必橫身解鬥翼衛之。莊宗營於德勝也,與汴軍戰於潘張,王師不利,諸 軍奔亂。莊宗得三四騎而旋,中野爲汴軍數百騎攢槊攻之,事將不測,行欽識其幟, 急馳一騎,奮劍斷二矛,斬一級,汴軍乃解圍,翼莊宗還宮。莊宗因流涕言曰: “富貴與卿共之。”自是寵冠諸將,官至檢校太傅、忻州刺史。及莊宗平梁,授武 寧軍節度使。嘗因內宴羣臣,使相預會,行欽官爲保傅,當地褥下坐。酒酣樂作, 莊宗敘生平戰陣之事,因左右顧視,曰:“紹榮安在?”所司奏雲:“有敕,使相 預會,紹榮散官,殿上無位。”莊宗徹會不懌。翌日,以行欽爲同平章事,由是不 宴百官於內殿,但宴武臣而已,


三年,行欽喪婦。莊宗有所愛宮人生皇子者,劉皇后心忌之,會行欽入侍,莊 宗勞之曰:“紹榮喪婦復娶耶!吾給爾婚財。”皇后指所忌宮人謂莊宗曰:“皇帝 憐紹榮,可使爲婦。”莊宗難違所請,微許之。皇后即命紹榮謝之,未退,肩輿已 出。莊宗心不懌,佯不豫者累日,業已遣去,無如之何。及貝州軍亂,趙在禮入魏 州,莊宗方擇將,皇后曰:“小事不勞大將,促紹榮指揮可也。”乃以行欽爲鄴都 行營招撫使,領騎二千進討。洎至鄴城,攻之不能下,退保於澶州。未幾,諸道之 師稍集,復進軍於鄴城之南。及明宗爲帥,領軍至鄴,行欽來謁于軍中,拜起之際, 誤呼萬歲者再,明宗驚駭,遏之方止。既而明宗營於城西,行欽營於城南。三月八 日夜,明宗爲亂軍所迫,惟行欽之軍不動,按甲以自固。明宗密令張虔釗至行欽營, 戒之曰:“且堅壁勿動,計會同殺亂軍,莫錯疑誤。”行欽不聽,將步騎萬人棄甲 而退。自知失策,且保衛州,因誣奏明宗曰:“鎮師已入賊軍,終不爲國使。”明 宗既劫出鄴城,令人走馬上章,申理其事,言:“臣且於近郡聽進止。”莊宗覽奏 釋然曰:“吾知紹榮妄矣。”因令白從訓與明宗子繼璟至軍前,欲令見明宗,行欽 縶繼璟於路。明宗凡奏軍機,拘留不達,故旬日之間,音驛斷絕。及莊宗出成皋, 知明宗在黎陽,復令繼璟渡河召明宗,行欽即殺之,仍勸班師。四月一日,莊宗既 崩,行欽引皇后、存渥,得七百騎出師子門,將之河中就存霸,沿路部下解散,從 者數騎而已。四日,至平陸縣界,爲百姓所擒,縣令裴進折其足,檻車以獻。明宗 即位,詔削奪行欽在位官爵,斬於洛陽。


夏魯奇,字邦傑,青州人也。初事宣武軍爲軍校,與主將不協,遂歸於莊宗, 以爲護衛指揮使。從周德威攻幽州,燕將有單廷珪、元行欽,時稱驍勇,魯奇與之 鬥,兩不能解,將十皆釋兵縱觀。幽州平,魯奇功居多。梁將劉鄩在洹水,莊宗深 入致師,鄩設伏於魏縣西南葭蘆中。莊宗不滿千騎,汴人伏兵萬餘,大噪而起,圍 莊宗數重。魯奇與王門關、烏德兒等奮命決戰,自午至申,俄而李存審兵至方解。 魯奇持槍攜劍,獨衛莊宗,手殺百餘人。烏德兒等被擒,魯奇傷痍遍體,自是莊宗 尤憐之,歷磁州刺史。中都之戰,汴人大敗,魯奇見王彥章,識之,單馬追及,槍 擬其頸;彥章顧曰:“爾非餘故人乎?”即擒之以獻。莊宗壯之,賞絹千匹。《九 國志·趙庭隱傳》:王彥章守中都,庭隱在其軍中。及彥章敗,庭隱爲莊宗所獲, 將以就戮,大將夏魯奇奏曰:“此矬也,其材可用。”遂釋之。梁平,授鄭州防禦 使。四年,授河陽節度使。天成初,移鎮許州,加同平章事。


魯奇性忠義,尤通吏道,撫民有術。及移鎮許田,孟州之民,萬衆遮道,斷 登臥轍,五日不發。父老詣闕請留,明宗令中使諭之,方得離州。明宗討荊南,魯 奇爲副招討使,頃之,移鎮遂州。《九國志·李仁罕傳》:夏魯奇稟朝廷之命,繕 治甲兵,將圖蜀,孟知祥與董璋謀先取魯奇,令仁罕攻遂州。董璋之叛,與孟知祥 攻遂州,援路斷絕,兵盡食窮,《九國志·李肇傳》:蜀師圍夏魯奇於遂州,唐師 來援,劍門不守,肇領兵赴普安以拒之,唐師不得進。魯奇自刎而卒,時年四十九。 帝聞其死也,慟哭之,厚給其家,贈太師、齊國公。


姚洪,本梁之小校也。在梁時,經事董璋,長興初,率兵千人戍閬州。璋叛, 領衆攻閬州,璋密令人誘洪,洪以大義拒之。及璋攻城,洪悉力拒守者三日,御備 既竭,城陷被擒。璋謂洪曰:“爾頃爲健兒,由吾獎拔至此;吾書誘諭,投之於側, 何相負耶?”洪大罵曰:“老賊,爾爲天子鎮帥,何苦反耶!爾既辜恩背主,吾與 爾何恩,而云相負!爾爲李七郎奴,掃馬糞,得一臠殘炙,感恩無盡。今明天子付 與茅土,貴爲諸侯,而驅徒結黨,圖爲反噬。爾本奴才,則無恥;吾忠義之士,不 忍爲也。吾可爲天子死,不能與人奴苟生!”璋怒,令軍士十人,持刀刲割其膚, 燃鑊於前,自取啖食,洪至死大罵不已。明宗聞之泣下,置洪二子於近衛,給賜甚 厚。


李嚴,幽州人,本名讓坤。初仕燕,爲刺史,涉獵書傳,便弓馬,有口辯,多 遊藝,以功名自許。同光中,爲客省使。奉使於蜀,及與王衍相見,陳使者之禮, 因於笏記中具述莊宗興復之功,其警句雲:“才過汶水,縛王彥章於馬前;旋及夷 門,斬硃友貞於樓上。”嚴復聲韻清亮,蜀人聽之愕然。時蜀僞樞密使宋光嗣召嚴 曲宴,因以近事訊於嚴。嚴對曰:“吾皇前年四月即位於鄴宮,當月下鄆州。十月 四日,親統萬騎破賊中都,乘勝鼓行,遂誅汴孽,僞梁尚有兵三十萬,謀臣猛將, 解甲倒戈。西盡甘、涼,東漸海外,南逾閩、浙,北極幽陵。牧伯侯王,稱籓不暇, 家財入貢,府實上供。吳國本朝舊臣,岐下先皇元老,遣子入侍,述職稱籓。淮、 海之君,卑辭厚貢,湖湘、荊楚,杭越、甌閩,異貨奇珍,府無虛月。吾皇以德懷 來,以威款附。順則涵之以恩澤,逆則問之以干戈,四海車書,大同非晚。”光嗣 曰:“餘所未知,惟岐下宋公,我之姻好,洞見其心,反覆多端,專謀跋扈,大不 足信也。似聞契丹部族,近日稍強,大國可無慮乎?”嚴曰:“子言契丹之強盛, 孰若僞梁?”曰:“比梁差劣也。”嚴曰:“吾國視契丹如蚤蝨耳,以其無害,不 足爬搔。吾良將勁兵布天下,彼不勞一郡之兵,一校之衆,則懸首槀街,盡爲奴擄。 但以天生四夷,當置度外,不在九州之本,未欲窮兵黷武也。”光嗣聞辯對,畏而 奇之。時王衍失政,嚴知其可取,使還具奏,故平蜀之謀,始於嚴。


郭崇韜起軍之日,以嚴爲三川招撫使,嚴與先鋒使康延孝將兵五千,先驅閣道, 或馳以詞說,或威以兵鋒,大軍未及,所在降下。延孝在漢州,王衍與書曰:“可 請李司空先來,餘即舉城納款。”衆鹹以討蜀之謀始於嚴,衍以甘言,將誘而殺之, 欲不令往。嚴聞之喜,即馳騎入益州,衍見嚴於母前,以母、妻爲託。即日,引蜀 使歐陽彬迎謁魏王繼岌。蜀平班師,會明宗即位,遷泗州防禦使兼客省使。長興初, 安重誨謀欲控制兩川,嚴乃求爲西川兵馬都監,庶效方略。孟知祥覺之,既至,執 而害之。《九國志·王彥銖傳》:李嚴之爲監軍也,密懷異謀,知祥數其過,命彥 銖擒斬之,嚴之左右無敢動者。贈太保。


嚴之母,賢明婦人。初,嚴將赴蜀,母曰:“汝前啓破蜀之謀,今又入蜀,將 死報蜀人矣!與汝永訣。”既而果如其言。


李仁矩,本明宗在籓鎮時客將也。明宗即位,錄其趨走之勞,擢居內職,復爲 安重誨所庇,故數年之間,遷爲客省使、左衛大將軍。天成中,因奉使東川,董璋 張筵以召之,仁矩貪於館舍,與倡妓酣飲,日既中而不至,大爲璋所詬辱,自是深 銜之。長興初,璋既跋扈於東川,重誨奏以仁矩爲閬州節度使,俾伺璋之反狀,時 物議以爲不可。及仁矩至鎮,偵璋所爲,曲形奏報,地裏遐僻,朝廷莫知事實,激 成璋之逆節,由仁矩也。長興元年冬十月,璋自率兇黨,以攻其城。仁矩召軍校謀 守戰利害,皆曰:“璋久圖反計,以賂誘士心,凶氣方盛,未可與戰,宜堅壁以守 之。儻旬浹之間,大軍東至,即賊必退。”仁矩曰:“蜀兵懦,安能當我精甲!” 即驅之出戰,兵未交,爲賊所敗。既而城陷,仁矩被擒,舉族爲璋所害。


康思立,晉陽人也。少善騎射,事武皇爲爪牙,署河東親騎軍使。莊宗嗣位, 從解圍於上黨,敗梁人於柏鄉,及平薊兵,後戰於河上,皆有功,累承製加檢校戶 部尚書,右突騎指揮使。莊宗即位,繼改軍帥,賜忠勇拱衛功臣,加檢校尚書右僕 射。天成元年,授應州刺史,尋移嵐州,充北面諸蕃部族都監。三年,遷宿州團練 使。四年,領昭武軍節度、利巴集等州觀察處置等使。改賜耀忠保節功臣。長興初, 朝廷舉兵討東川董璋,詔監西面行營軍馬都指揮使。二年,移鎮陝州。《通鑑》: 潞王至靈寶,思立謀固守陝城以俟康義誠。先是,捧聖五百騎戍陝,爲潞王前鋒, 至城下,呼城上人曰:“禁軍十萬已奉新帝,爾輩數人奚爲!徒累一城人塗地耳!” 於是捧聖卒爭出迎,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亦出迎。清泰初,改授邢臺,累官至檢 校太傅,封會稽郡開國侯。二年,入爲右神武統軍。三年,充北面行營馬軍都指揮 使。是歲閏十一月,卒于軍,年六十三。


思立本出陰山諸部,性純厚,善撫將士,明宗素重之,故即位之始,以應州所 生之地授焉。其後歷三郡三鎮,皆得百姓之譽。末帝以其年高,徵居環衛。及出幸 懷州,以北師不利,乃命思立統駕下騎軍赴團柏谷以益軍勢,俄而楊光遠以大軍降 於太原,思立因憤激,疾作而卒焉。晉高祖即位,追其宿舊,爲輟朝一日,贈太子 少師。


張敬達,字志通,代州人,小字生鐵。父審,素有勇,事武皇爲列校,歷直 軍使,同光初,卒于軍。敬達少以騎射著名,莊宗知之,召令繼父職;平河南有功, 繼加檢校工部尚書。明宗即位,歷捧聖指揮使、檢校尚書左僕射。長興中,改河東 馬步軍都指揮使,超授檢校司徒,領欽州刺史。三年,加檢校太保、應州節度使。 四年,遷雲州。時以契丹率族帳自黑榆林至,雲借漢界水草,敬達每聚兵塞下,以 遏其衝。契丹竟不敢南牧,邊人賴之。清泰中,自彭門移鎮平陽,加檢校太傅,從 石敬瑭爲北面兵馬副總管,仍屯兵雁門。未幾,晉高祖建義,末帝詔以敬達爲北面 行營都招討使,仍使悉引部下兵圍太原,以定州節度使楊光遠副焉。尋統兵三萬, 營於晉安鄉。末帝自六月繼有詔促令攻取,敬達設長城連柵、雲梯飛砲,使工者運 其巧思,窮土木之力。時督事者每有所構,則暴風大雨,平地水深數尺,而城柵崩 墮,竟不能合其圍。九月,契丹至,敬達大敗,尋爲所圍。晉高祖及蕃衆自晉安寨 南門外,長百餘里,闊五十里,布以氈帳,用毛索掛鈴,而部伍多犬,以備警急。 營中嘗有夜遁者,出則犬吠鈴動,跬步不能行焉。自是敬達與麾下部曲五萬人,馬 萬匹,無由四奔,但見穹廬如崗阜相屬,諸軍相顧失色。始則削木篩糞,以飼其馬, 日望朝廷救軍,及漸羸死,則與將士分食之,馬盡食殫。副將楊光遠、次將安審琦 知不濟,勸敬達宜早降以求自安。敬達曰:“吾受恩於明宗,位歷方鎮,主上授我 大柄,而失律如此,已有愧於心也。今救軍在近,旦暮雪恥有期,諸公何相迫耶! 待勢窮,則請殺吾,攜首以降,亦未爲晚。”光遠、審琦知敬達意未決,恐坐成魚 肉,遂斬敬達以降。《契丹國志》:楊光遠謀害張敬達,諸將高行周陰爲之備,敬 達疏於防禦,推遠行周等。清晨,光遠上謁,見敬達左右無人,遂殺之。


末帝聞其歿也,愴慟久之。契丹主告其部曲及漢之降者曰:“爲臣當如此人!” 令部人收葬之。晉高祖即位後,所有田宅,鹹賜其妻子焉。時議者以敬達嘗事數帝, 亟立軍功,及領籓郡,不聞其濫,繼屯守塞垣,復能撫下,而臨難固執,不求苟免, 乃近代之忠臣也。晉有天下,不能追懋官封,賞其事蹟,非激忠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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