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原名《五代史》,也稱《梁唐晉漢周書》,是由宋太祖詔令編纂的官修史書。薛居正監修,盧多遜、扈蒙、張澹、劉兼、李穆、李九齡等同修。從公元907年朱溫代唐稱帝到公元960年北宋王朝建立,中原地區相繼出現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等五代王朝,中原以外存在過吳、南唐、吳越、楚、閩、南漢、前蜀、後蜀、南平、北漢等十個小國,周邊地區還有契丹、吐蕃、渤海、党項、南詔、于闐、東丹等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習慣上稱之爲“五代十國”。《舊五代史》記載的就是這段歷史。
張承業,字繼元,本姓康,同州人。鹹通中,內常侍張泰畜爲假子。光啓中, 主郃陽軍事,賜紫,入爲內供奉。武皇之討王行瑜,承業累奉使渭北,因留監武皇 軍事,賊平,改酒坊使。三年,昭宗將幸太原,以承業與武皇善,用除爲河東監軍, 密令迎駕。既而昭宗幸華州,就加左監門衛將軍。駕在鳳翔,承業屢請出師晉、絳, 以爲岐人掎角。崔魏公之誅宦官也,武皇僞戮罪人首級以奉詔,匿承業於斛律寺, 昭宗遇弒,乃復請爲監軍。
夾城之役,遣承業求援於鳳翔。時河中阻絕,自離石渡河,春冰方泮,凌澌奔 蹙,艤舟不得渡,因禱河神。是夜,夢神人謂曰:“子但渡,流冰無患。”既寤, 津吏報曰:“河冰合矣。”凌晨,躡冰而濟,旋踵冰解。使還,武皇病篤,啓手之 夕,召承業屬之曰:“吾兒孤弱,羣臣縱橫,後事公善籌之。”承業奉遺顧,爰立 嗣王,平內難,策略居多。既終易月之制,即請出師救潞,破賊夾城。莊宗深感其 意,兄事之,親倖承業私第,升堂拜母,賜遺優厚。時莊宗初行墨制,凡除拜之命, 皆成於盧汝弼之手。汝弼既自爲戶部侍郎,乃請與承業改官及開國邑,承業拒而不 受。其後,但稱本朝舊官而已。
天祐中,幽州劉守光敗,其府掾馮道歸太原,承業闢爲本院巡官。承業重其文 章履行,甚見待遇。時有周元豹者,善人倫鑑,與道不合,謂承業曰:“馮生無前 程,公不可過用。”管書記盧質聞之曰:“我曾見杜黃裳司空寫真圖,道之狀貌酷 類焉,將來必副大用,元豹之言,不足信也。”承業薦爲霸府從事焉。
柏鄉之役,王師既逼汴營,周德威慮其奔衝,堅請退舍。莊宗怒其懦,不聽, 垂帳而寢,諸將不敢言事,鹹詣監軍請白。承業遽至牙門,褰帳而入,撫莊宗曰: “此非王安寢時,周德威老將,洞識兵勢,姑務萬全,言不可忽。”莊宗蹶然而興 曰:“予方思之。”其夕,收軍保鄗邑。德威討劉守光,令承業往視賊勢,因請莊 宗自行,果成大捷。承業感武皇厚遇,自莊宗在魏州垂十年,太原軍國政事,一委 承業;而積聚庾帑,收兵市馬,招懷流散,勸課農桑,成是霸基者,承業之忠力也。
時貞簡太后,韓德妃、伊淑妃、諸宅王之貴,洎王之介弟在晉陽宮,或不以其 道幹於承業,悉不聽,逾法禁者必懲,由是貴戚斂手,民俗丕變。或有中傷承業於 莊宗者,言專弄威柄,廣納賂遺。莊宗歲時還晉陽宮省太后,須錢蒱博、給伶官, 嘗置酒於泉府,莊宗酣飲,命興聖宮使李繼岌爲承業起舞,既竟,承業出寶帶幣馬 奉之。莊宗指錢積謂承業曰:“和哥無錢使,七哥與此一積,寶馬非殊惠也。”承 業謝曰:“郎君哥勞,承業自出己俸錢。此錢是大王庫物,準擬支贍三軍,不敢以 公物爲私禮也。”莊宗不悅,使酒侵承業。承業曰:“臣老敕使。非爲子孫之謀, 惜錢爲大王基業,王若自要散施,何妨老夫,不過財盡兵散,一事無成。”案: 《通鑑》作王自取用之,何問僕爲!莊宗怒,顧元行欽曰:“取劍來!”承業引莊 宗衣,泣而言曰:“僕荷先王遺顧,誓爲本朝誅汴賊,爲王惜庫物,斬承業首,死 亦無愧於先王,今日請死!”閻寶解承業手,令退。承業詬寶曰:“黨硃溫逆賊, 未嘗有一言效忠,而敢依阿諂附。”揮拳踣之。太后聞莊宗酒失,急召入。莊宗性 至孝,聞太后召,叩頭謝阿業曰:“吾杯酒之間,忤於七哥,太后必怪吾。七哥爲 痛飲兩卮分謗,可乎?”莊宗連飲四鍾,勸承業,竟不飲。莊宗歸宮,太后使人謂 承業曰:“小兒忤特進,已笞矣,可歸第。”翌日,太后與莊宗俱幸其第,慰勞之。 自是私謁幾絕。
十四年,承製授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燕國公,固辭不受。是時,盧質 在莊宗幕下,嗜酒輕傲,嘗呼莊宗諸弟爲豚犬,莊宗深銜之。承業慮質被禍,因乘 間謂莊宗曰:“盧質多行無禮,臣請爲大王殺之,可乎?”莊宗曰:“予方招禮賢 士,以開霸業,七哥何言之過也!”承業因聳立而言曰:“大王若能如此,何憂不 得天下!”其後盧質雖成縱誕,莊宗終能容之,蓋承業爲之藻藉也。
十八年,莊宗受諸道勸進,將纂帝位。承業以爲晉王三代有功於國,先人怒硃 氏弒逆,將復舊邦,讎既未平,不宜輕受推戴。方疾作,肩輿之鄴宮,見莊宗曰: “王父子血戰三十餘年,蓋言報國仇讎,復唐宗社。今元兇未滅,民賦已殫,而遽 先大號,蠹耗財力,臣以爲不可一也。臣自鹹通已來,伏事宮掖,每見國家冊命大 禮,儀仗法物,百司庶務,經年草定,臨事猶有不可。王若化家爲國,新立廟朝, 不可乖於制度。制禮作樂,未見其人,臣以爲不可二也。舉事量力而行,不可信於 遊譚也。”《通鑑考異》引秦再思《洛中記異》雲:承業諫帝曰:“大王何不待誅 克梁孽,更平吳、蜀,俾天下一家,且先求唐氏子孫立之,後更以天下讓有功者, 何人輒敢當之!讓一月即一月牢,讓一年即一年牢。設使高祖再生,太宗復出,又 胡爲哉!今大王一旦自立,頓失從前仗義征伐之旨,人情怠矣。老夫是閹官,不愛 大王官職富貴,直以受先王付屬之重,欲爲大王立萬年之基爾。”莊宗曰:“奈諸 將何?”承業知莊宗不從,因號泣而言之。十九年十一月二日,以疾卒於晉陽之第, 時年七十七。貞簡太后聞喪,遽至其第盡哀,爲之行服,如兒侄禮。同光初,贈左 武衛上將軍,諡曰貞憲。《五代史闕文》:莊宗將即位於魏州,承業自太原至,謂 莊宗曰:“吾王世奉唐家,最爲忠孝,自貞觀以來,王室有難,未嘗不從。所以老 奴三十餘年爲吾王捃拾財賦、召補軍馬者,誓滅逆賊硃溫,複本朝宗社耳。今河朔 甫定,硃氏尚存,吾王遽即大位,可乎?”云云。莊宗曰:“奈諸將意何!”承業 知不可諫止,乃慟哭曰:“諸侯血戰者,本爲李家,今吾王自取之,誤老奴矣!” 即歸太原,不食而死。臣謹按:《莊宗實錄》敘承業諫即位事甚詳,惟“吾王自取” 之言不書,史官諱之也。
張居翰,字德卿。鹹通初,掖庭令張從玫養之爲子,以廕入仕。中和三年,自 容管監軍判官入爲學士院判官,遷樞密承旨、內府令,賜緋。昭宗在華下,超授內 常侍,出監幽州軍事,秩滿詔歸,節度使劉仁恭表留之。天覆中,詔誅宦官,仁恭 紿奏殺之,匿於大安山之北溪。天祐三年,汴人攻滄州,仁恭求援於武皇,乃遣居 翰與書記馬鬱等率兵助武皇同攻潞州,武皇因留之不遣。李嗣昭節制昭義,以居翰 監其軍,以燕軍三千爲部下。俄而汴將李思安築夾城以圍潞州,居翰與嗣昭登城保 守,以至解圍。自是嗣昭每出征,令居翰知留後事。同光元年夏四月,召爲樞密使, 加特進,與郭崇韜對掌機務。十月,莊宗將渡河,留居翰與李紹宏同守魏州。莊宗 入汴,加驃騎大將軍,知內侍省事,依前充樞密使。同光時,宦官干政,邦家之務 皆出於郭崇韜。居翰自以羈旅乘時,擢居重地,每於宣授,不敢有所是非,承顏免 過而已,以此脫季年之禍。四年三月,僞蜀王衍既降,詔遷其族於洛陽。行及秦川, 時關東已亂,莊宗慮衍爲變,遣中官向延嗣馳騎齎詔殺之。詔雲:“王衍一行,並 宜殺戮。”其詔已經印畫,時居翰在密地,覆視其詔,即就殿柱揩雲“行”字,改 書“家”字。及衍就戮於秦川驛,止族其近屬而已,其僞官及從行者尚千餘人,皆 免其枉濫,居翰之力也。明宗入洛,居翰謁見於至德宮,待罪雪涕,乞歸田裏,詔 許之,乃辭歸長安。仍以其子延貴爲西京職事,以供侍養。天成三年四月,以疾卒 於長安,時年七十一。居翰性和而靜,諳悉舊事。在潞州累年,每春課人育蔬種樹, 敦本惠農,有仁者之心焉。
馬紹宏,閹官也。初與孟知祥同爲中門使,及周德威薨,莊宗兼領幽州,令紹 宏權知州事。即位之初,郭崇韜勳望高,舊在紹宏之下,時徵潞州監軍張居翰與崇 韜併爲樞密使,紹宏失望,乃以爲宣徽使。紹宏以己合當樞密任,常鬱郁側目於崇 韜。崇韜知其慊也,乃置內勾之目,令天下錢穀薄書,悉委裁遣。既而州郡供報, 輒滋煩費,議者以爲十羊九牧,深所不可,內勾之目,人以爲是妖言。案:下有闕 文。據《通鑑》,李嗣源爲謠言所屬,危殆者數四,賴宣徽使李紹宏左右營護,以 是得全。天成元年二月己丑朔,以宣徽南院使李紹宏爲樞密使。
孟漢瓊,本鎮州王鎔之小豎也。明宗鎮常山,得侍左右。明宗即位,自諸司使 累遷宣徽南院使。漢瓊性通黠,善交構。初見秦王權重,及挾王淑妃勢,傾心事之; 及硃、馮用事,又與之締結。秦王領兵至天津橋,時漢瓊與硃、馮及康義誠方會議 於內庭,謀猶未決,漢瓊獨出死力,先入殿門,奏於明宗,語在《秦王傳》。漢瓊 即自介馬以召禁軍。秦王既誅,翼日,令漢瓊馳騎召閔帝於鄴。《通鑑》:遣漢瓊 徵從厚,且權知天雄軍府事。閔帝嗣位,尤恃恩寵,期月之內,累加開府儀同三司、 驃騎大將軍。西軍既叛,閔帝急召漢瓊,欲令先入於鄴,漢瓊藏匿不行。潞王行及 陝州,乃悉召諸妓妾訣別,欲手刃之,衆知其心,率皆藏竄。初,潞王失守於河中, 勒歸於清化裏第。時王淑妃恆令漢瓊傳教旨於潞王,王善待之,故漢瓊自謂潞王於 己有恩。至是,乃單騎至澠池謁見潞王,因自慟哭,欲有所陳。潞王曰:“諸事不 言可知。”漢瓊即自預從臣之列,尋戮於路左。
史臣曰:承業感武皇之大惠,佐莊宗之中興,既義且忠,何以階也。夫如是, 則晉之勃貂,秦之景監,去之遠矣。居翰改一字於詔書,救千人之濫死,可不謂之 仁人矣乎!如紹宏之爭權,漢瓊之構禍,乃宦者之常態也,又何足以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