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中國曆代正史《二十四史》之一,唐朝令狐德棻主編,參加編寫的還有岑文本和崔仁師等人。成書於貞觀十年(636年)。共50卷,本紀8卷、列傳42卷。本書記載了北周宇文氏建立的周朝(557—581)的紀傳體史書。另外,清代有同名人物周書。
尉遲運 王軌 宇文神舉 宇文孝伯 顏之儀 樂運
尉遲運,大司空、吳國公綱之子也。少強濟,志在立功。魏大統十六年,以父勳封安喜縣侯,邑一千戶。孝閔帝踐阼,授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俄而帝廢,朝議欲尊立世宗,乃令運奉迎於岐州。以預定策勳,進爵周城縣公,增邑五百戶。保定元年,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三年,從楊忠攻齊之幷州,以功別封第二子端保城縣侯,邑一千戶。四年,出爲隴州刺史。地帶汧、渭,民俗難治。運垂情撫納,甚得時譽。天和五年,入爲小右武伯。六年,遷左武伯中大夫。尋加軍司馬,武伯如故。運既職兼文武,甚見委任。齊將斛律明月寇汾北,運從齊公憲御之,攻拔其伏龍城。進爵廣業郡公,增邑八百戶。
建德元年,授右侍伯,轉右司衛。時宣帝在東宮,親狎諂佞,數有罪失。高祖於朝臣內選忠諒鯁正者以匡弼之。於是以運爲右宮正。(二)年,帝幸雲陽宮,又令運以本官兼司武,與長孫覽輔皇太子居守。俄而衛剌王直作亂,率其黨襲肅章門。覽懼,走行在所。運時偶在門中,直兵奄至,不暇命左右,乃手自闔門。直黨與運爭門,斫傷運手指,僅而得閉。直既不得入,乃縱火燒門。運懼火盡,直黨得進,乃取宮中材木及牀等以益火,更以膏油灌之,火勢轉熾。久之,直不得進,乃退。運率留守兵,因其退以擊之,直大敗而走。是日微運,宮中已不守矣。高祖嘉之,授大將軍,賜以直田宅、妓樂、金帛、車馬及什物等,不可勝數。
四年,出爲同州、蒲津、潼關等六防諸軍事、同州刺史。高祖將伐齊,召運參議。東夏底定,頗有力焉。五年,拜柱國,進爵盧國公,邑五千戶。宣政元年,轉司武上大夫,總宿衛軍事。高祖崩於雲陽宮,祕未發喪,運總侍衛兵還京師。
宣帝即位,授上柱國。運之爲宮正也,數進諫於帝。帝不能納,反疏忌之。時運又與王軌、宇文孝伯等皆爲高祖所親待,軌屢言帝失於高祖。帝謂運預其事,愈更銜之。及軌被誅,運懼及於禍,問計於宇文孝伯。語在孝伯傳。尋而得出爲秦州總管,秦渭等六州諸軍事、秦州刺史。然運至州,猶懼不免。大象元年二月,遂以憂薨於州,時年四十一。贈大後丞、秦渭河鄯成洮文等七州諸軍事、秦州刺史。諡曰(忠)〔中〕。子靖嗣。大象末,儀同大將軍。
王軌,太原祁人也,小名沙門,漢司徒允之後。世爲州郡冠族。累葉仕魏,賜姓烏丸氏。父光,少雄武,有將帥才略。每從征討,頻有戰功。太祖知其勇決,遇之甚厚。位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平原縣公。
軌性質直,慷慨有遠量。臨事強正,人不敢幹。起家事輔城公。及高祖即位,授前侍下士。俄轉左侍上士,頗被識顧。累遷內史上士、內史下大夫,加授儀同三司。自此親遇彌重,遂處腹心之任。時晉公護專政,高祖密欲圖之。以軌沉毅有識度,堪屬以大事,遂問以可否。軌贊成之。
建德初,轉內史中大夫,加授開府儀同三司,又拜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封上黃縣公,邑一千戶,軍國之政,皆參預焉。五年,高祖總戎東伐,六軍圍晉州。刺史崔景嵩守城北面,夜中密遣送款。詔令軌率衆應之,未明,士皆登城鼓譟。齊人駭懼,因即退走。遂克晉州,擒其城主特進、海昌王尉相貴,俘甲士八千人。於是遂從平並、鄴。以功進位上大將軍,進爵郯國公,邑三千戶。
及陳將吳明徹入寇呂梁,徐州總管梁士彥頻與戰不利,乃退保州城,不敢復出。明徹遂堰清水以灌之,列船艦於城下,以圖攻取。詔以軌爲行軍總管,率諸軍赴救。軌潛於清水入淮口,多豎大木,以鐵鎖貫車輪,橫截水流,以斷其船路。方欲密決其堰以斃之,明徹知之,懼,乃破堰遽退,冀乘決水之勢,以得入淮。比至清口,川流已闊,水勢亦衰,船艦並礙於車輪,不復得過。軌因率兵圍而蹙之。唯有騎將蕭摩訶以二千騎先走,得免。明徹及將士三萬餘人,並器械輜重,並就俘獲。陳之銳卒,於是殲焉。高祖嘉之,進位柱國,仍拜徐州總管、七州十五鎮諸軍事。軌性嚴重,多謀略,兼有呂梁之捷,威振敵境。陳人甚憚之。
宣帝之徵吐谷渾也,高祖令軌與宇文孝伯並從,軍中進取,皆委軌等,帝仰成而已。時宮尹鄭譯、王端等並得幸帝。帝在軍中,頗有失德,譯等皆預焉。軍還,軌等言之於高祖。高祖大怒,乃撻帝,除譯等名,仍加捶楚。帝因此大銜之。軌又嘗與小內史賀若弼言及此事,且言皇太子必不克負荷。弼深以爲然,勸軌陳之。軌後因侍坐,乃謂高祖曰:“皇太子仁孝無聞,復多涼德,恐不了陛下家事。
愚臣短暗,不足以論是非。陛下恆以賀若弼有文武奇才,識度宏遠,而弼比每對臣,深以此事爲慮。”高祖召弼問之。弼乃詭對曰:“皇太子養德春宮,未聞有過。未審陛下,何從得聞此言?”既退,軌誚弼曰:“平生言論,無所不道,今者對揚,何得乃爾翻覆?”弼曰:“此公之過也。皇太子,國之儲副,豈易攸言。事有蹉跌,便至滅門之禍。本謂公密陳臧否,何得遂至昌言。”軌默然久之,乃曰:“吾專心國家,遂不存私計。曏者對衆,良寔非宜。”後軌因內宴上壽,又捋高祖須曰:“可愛好老公,但恨後嗣弱耳。”高祖深以爲然。但漢王次長,又不才,此外諸子並幼,故不能用其說。
及宣帝即位,追鄭譯等復爲近侍。軌自知必及於禍,謂所親曰:“吾昔在先朝,寔申社稷至計。今日之事,斷可知矣。此州控帶淮南,鄰接強寇,欲爲身計,易同反掌。但忠義之節,不可虧違。況荷先帝厚恩,每思以死自效,豈以獲罪於嗣主,便欲背德於先朝。止可於此待死,義不爲他計。冀千載之後,知吾此心。”
大象元年,帝令內史杜虔信就徐州殺軌。御正中大夫顏之儀切諫,帝不納,遂誅之。軌立朝忠恕,兼有大功,忽以無罪被戮,天下知與不知,無不傷惜。
宇文神舉,太祖之族子也。高祖晉陵、曾祖求男,仕魏,位並顯達。祖金殿,魏鎮遠將軍、兗州刺史、安吉縣侯。
父顯和,少而襲爵,性矜嚴,頗涉經史,膂力絕人,彎弓數百斤,能左右馳射。魏孝武之在藩也,顯和早蒙眷遇。時屬多難,嘗問計於顯和。顯和具陳宜杜門晦跡,相時而動。孝武深納焉。及即位,擢授冠軍將軍、合內都督,封城陽縣公,邑五百戶。孝武以顯和藩邸之舊,遇之甚厚。時顯和所居宅隘陋,乃撤殿省,賜爲寢室。其見重如此。
及齊神武專政,帝每不自安。謂顯和曰:“天下洶洶,將若之何?”對曰:“當今之計,莫若擇善而從之。”因誦詩云:“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帝曰:“是吾心也。”遂定入關之策。帝以顯和母老,家累又多,令預爲計。對曰:“今日之事,忠孝不可並立。然臣不密則失身,安敢預爲私計。”帝愴然改容曰:“卿即我之王陵也。”遷朱衣直合、合內大都督,改封長廣縣公,邑一千五百戶。
從帝入關。至溱水,太祖素聞其善射而未之見也。俄而水傍有一小鳥,顯和射而中之。太祖笑曰:“我知卿工矣。”其後,引爲帳內大都督。俄出爲持節、衛將軍、東夏州刺史。以疾去職,深爲吏民所懷。尋進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魏恭帝元年,卒,時年五十七。太祖親臨之,哀動左右。建德二年,追贈使持節、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延丹綏三州諸軍事、延州刺史。
神舉早歲而孤,有夙成之量。族兄安化公深器異之。及長,神情倜儻,志略英贍,眉目疏朗,儀貌魁梧。有識欽之,莫不許以遠大。世宗初,起家中侍上士。世宗留意翰林,而神舉雅好篇什。帝每有遊幸,神舉恆得侍從。保定元年,襲爵長廣縣公,邑二千三百戶。尋授帥都督,遷大都督、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拜右大夫。四年,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治小宮伯。天和元年,遷右宮伯中大夫,進爵清河郡公,增邑一千戶。高祖將誅晉公護也,神舉得預其謀。建德元年,遷京兆尹。三年,出爲熊州刺史。神舉威名素重,齊人甚憚之。五年,攻拔齊陸渾等五城。
及高祖東伐,詔神舉從軍。幷州平,即授幷州刺史,加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州既齊氏別都,控帶要重。平定甫爾,民俗澆訛,豪右之家,多爲奸猾。神舉勵精爲治,示以威恩,旬月之間,遠邇悅服。尋加上大將軍,改封武德郡公,增邑二千戶。俄進柱國大將軍,改封東平郡公,增邑通前六千九百戶。所部東壽陽縣土人,相聚爲盜,率其黨五千人,來襲州城。神舉以州兵討平之。
宣政元年,轉司武上大夫。高祖親戎北伐,令神舉與原國公(如)〔姬〕願等率兵五道俱入。高祖至雲陽,疾甚,乃班師。幽州人盧昌期、祖英伯等聚衆據范陽反,詔神舉率兵擒之。齊黃門侍郎盧思道亦在反中,賊平見獲,解衣將伏法。神舉素欽其才名,乃釋而禮之,即令草露布。其待士禮賢如此。屬稽胡反叛,入寇西河。神舉又率衆與越王盛討平。時突厥與稽胡連和,遣騎赴救。神舉以奇兵擊之,突厥敗走,稽胡於是款服。即授並潞肆石等四州十二鎮諸軍〔事〕、幷州總管。
初,神舉見待於高祖,遂處心腹之任。王軌、宇文孝伯等屢言皇太子之短,神舉亦頗與焉。及宣帝即位,荒淫無度,神舉懼及於禍,懷不自安。初定范陽之後,威聲甚振。帝亦忌其名望,兼以宿憾,遂使人齎鴆酒賜之,薨於馬邑。時年四十八。
神舉偉風儀,善辭令,博涉經史,性愛篇章,尤工騎射。臨戎對寇,勇而有謀。蒞職當官,每着聲績。兼好施愛士,以雄豪自居。故得任兼文武,聲彰中外。百僚無不仰其風則,先輩舊齒至於今而稱之。子同嗣。位至儀同大將軍。神舉弟神慶,少有壯志,武藝絕倫。大象末,位至柱國、汝南郡公。
宇文孝伯字胡三,吏部安化公深之子也。其生與高祖同日,太祖甚愛之,養於第內。及長,又與高祖同學。武成元年,拜宗師上士。時年十六。孝伯性沉正謇諤,好直言。高祖即位,欲引置左右。時政在冢臣,不得專制,乃託言少與孝伯同業受經,思相啓發。由是晉公護弗之猜也,得入爲右侍上士,恆侍讀書。天和元年,遷小宗師,領右侍儀同。及遭父憂,詔令於服中襲爵。高祖嘗從容謂之曰:“公之於我,猶漢高之與盧綰也。”乃賜以十三環金帶。自是恆侍左右,出入臥內,朝之機務,皆得預焉。孝伯亦竭心盡力,無所迴避。至於時政得失,及外間細事,皆以奏聞。高祖深委信之,當時莫與爲比。及高祖將誅晉公護,密與衛王直圖之。唯孝伯及王軌、宇文神舉等頗得參預。護誅,授開府儀同三司,歷司會中大夫、左右小宮伯、東宮左宮正。
建德之後,皇太子稍長,既無令德,唯暱近小人。孝伯白高祖曰:“皇太子四海所屬,而德聲未聞。臣忝宮官,寔當其責。且春秋尚少,志業未成,請妙選正人,爲其師友,調護聖質,猶望日就月將。如或不然,悔無及矣。”帝斂容曰:“卿世載鯁直,竭誠所事。觀卿此言,有家風矣。”孝伯拜謝曰:“非言之難,受之難也。深願陛下思之。”帝曰:“正人豈復過君。”於是以尉遲運爲右宮正,孝伯仍爲左宮正。尋拜宗師中大夫。及吐谷渾入寇,詔皇太子徵之。軍中之事,多決於孝伯。俄授京兆尹,入爲左宮伯,轉右宮伯。嘗因侍坐,帝問之曰:“我兒比來漸長進不?”答曰:“皇太子比懼天威,更無罪失。”及王軌因內宴捋帝須,言太子之不善,帝罷酒,責孝伯曰:“公常語我,雲太子無過。今軌有此言,公爲誑矣。”孝伯再拜曰:“臣聞父子之際,人所難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情忍愛,遂爾結舌。”帝知其意,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
五年,大軍東討,拜內史下大夫,令掌留臺事。軍還,帝曰:“居守之重,無忝戰功。”於是加授大將軍,進爵廣陵郡公,邑三千戶,並賜金帛及女妓等。
六年,復爲宗師。每車駕巡幸,常令居守。其後高祖北討,至雲陽宮,遂寢疾。驛召孝伯赴行在所。帝執其手曰:“吾自量必無濟理,以後事付君。”是夜,授司衛上大夫,總宿衛兵馬事。又令馳驛入京鎮守,以備非常。
宣帝即位,授小冢宰。帝忌齊王憲,意欲除之。謂孝伯曰:“公能爲朕圖齊王,當以其官位相授。”孝伯叩頭曰:“先帝遺詔,不許濫誅骨肉。齊王,陛下之叔父,戚近功高,社稷重臣,棟樑所寄。陛下若妄加刑戮,微臣又順旨曲從,則臣爲不忠之臣,陛下爲不孝之子也。”帝不懌,因漸疏之。乃與於智、王端、鄭譯等密圖其事。後令智告憲謀逆,遣孝伯召憲入,遂誅之。
帝之西征也,在軍有過行,鄭譯時亦預焉。軍還,孝伯及王軌盡以白,高祖怒,撻帝數十,仍除譯名。至是,譯又被帝親暱。帝既追憾被杖,乃問譯曰:“我腳上杖痕,誰所爲也?”譯答曰:“事由宇文孝伯及王軌。”譯又因說王軌捋須事。帝乃誅軌。尉遲運懼,私謂孝伯曰:“吾徒必不免禍,爲之奈何?”孝伯對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爲臣爲子,知欲何之。且委質事人,本徇名義,諫而不入,將焉逃死。足下若爲身計,宜且遠之。”於是各行其志。運尋出爲秦州總管。然帝荒淫日甚,誅戮無度,朝章弛紊,無復綱紀。孝伯又頻切諫,皆不見從。由是益疏斥之。後稽胡反,令孝伯爲行軍總管,從越王盛討平之。及軍還,帝將殺之,乃託以齊王之事,誚之曰:“公知齊王謀反,何以不言?”孝伯對曰:“臣知齊王忠於社稷,爲羣小媒孽,加之以罪。臣以言必不用,所以不言。且先帝付囑微臣,唯令輔導陛下,今諫而不從,寔負顧託。以此爲罪,是所甘心。”帝大慚,俛首不語。乃命將出,賜死於家。時年三十六。
及隋文帝踐極,以孝伯及王軌忠而獲罪,並令收葬,復其官爵。又嘗謂高熲曰:“宇文孝伯寔有周之良臣,若使此人在朝,我輩無措手處也。”子歆嗣。顏之儀字子升,琅邪臨沂人也,晉侍中含九世孫。祖見遠,齊御史治書。正色立朝,有當官之稱。及梁武帝執政,遂以疾辭。尋而齊和帝暴崩,見遠慟哭而絕。梁武帝深恨之,謂朝臣曰:“我自應天從人,何預天下人事,而顏見遠乃至於此。”當時嘉其忠烈,鹹稱歎之。父協,以見遠蹈義忤時,遂不仕進。梁元帝爲湘東王,引協爲其府記室參軍。協不得已,乃應命。梁元帝後着懷舊志及詩,並稱贊其美。
之儀幼穎悟,三歲能讀孝經。及長,博涉羣書,好爲詞賦。嘗獻神州頌,辭致雅贍。梁元帝手敕報曰:“枚乘二葉,俱得遊梁;應貞兩世,並稱文學。我求才子,鯁慰良深。”
江陵平,之儀隨例遷長安。世宗以爲麟趾學士,稍遷司書上士。高祖初建儲宮,盛選師傅,以之儀爲侍讀。太子後徵吐谷渾,在軍有過行,鄭譯等並以不能匡弼坐譴,唯之儀以累諫獲賞。即拜小宮尹,封平陽縣男,邑二百戶。宣帝即位,遷上儀同大將軍、御正中大夫,進爵爲公,增邑一千戶。帝后刑政乖僻,昏縱日甚,之儀犯顏驟諫,雖不見納,終亦不止。深爲帝所忌。然以恩舊,每優容之。及帝殺王軌,之儀固諫。帝怒,欲並致之於法。後以其諒直無私,乃舍之。
宣帝崩,劉昉、鄭譯等矯遺詔,以隋文帝爲丞相,輔少主。之儀知非帝旨,拒而弗從。昉等草詔署記,逼之儀連署。之儀厲聲謂昉等曰:“主上升遐,嗣子衝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賢戚之內,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備受朝恩,當思盡忠報國,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不能誣罔先帝。”於是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儀署而行之。隋文帝后索符璽,之儀又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於是隋文帝大怒,命引出,將戮之,然以其民之望也,乃止。出爲西疆郡守。
隋文帝踐極,詔徵還京師,進爵新野郡公。開皇五年,拜集州刺史。在州清靜,夷夏悅之。明年代還,遂優遊不仕。十年正月,之儀隨例入朝。隋文帝望而識之,命引至御坐,謂之曰:“見危授命,臨大節而不可奪,古人所難,何以加卿。”乃賜錢十萬、米一百石。十一年冬,卒,年六十九。有文集十卷行於世。時京兆郡丞樂運亦以直言數諫於帝。
運字承業,南陽淯陽人,晉尚書令廣之八世孫。祖文素,齊南郡守。父均,梁義陽郡守。
運少好學,涉獵經史,而不持章句。年十五而江陵滅,運隨例遷長安。其親屬等多被籍,而運積年爲人傭保,皆贖免之。又事母及寡嫂甚謹。由是以孝義聞。梁故都官郎琅邪王澄美之,爲次其行事,爲孝義傳。性方直,未嘗求媚於人。
天和初,起家夏州總管府倉曹參軍,轉柱國府記室參軍。尋而臨淄公唐瑾薦爲露門學士。前後犯顏屢諫高祖,多被納用。建德二年,除萬年縣丞。抑挫豪右,號稱強直。高祖嘉之,特許通籍,事有不便於時者,令鉅細奏聞。高祖嘗幸同州,召運赴行在所。既至,高祖謂運曰:“卿來日見太子不?”運曰:“臣來日奉辭。”高祖曰:“卿言太子何如人?”運曰:“中人也。”時齊王憲以下,並在帝側。高祖顧謂憲等曰:“百官佞我,皆雲太子聰明睿知,唯運獨雲中人,方驗運之忠直耳。”於是因問運中人之狀。運對曰:“班固以齊桓公爲中人,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謂可與爲善,亦可與爲惡也。”高祖曰:“我知之矣。”遂妙選宮官,以匡弼之。仍超拜運京兆郡丞。太子聞之,意甚不悅。
及高祖崩,宣帝嗣位。葬訖,詔天下公除。帝及六宮,便議即吉。運上疏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先王制禮,安可誣之。禮,天子七月而葬,以俟天下畢至。今葬期既促,事訖便除,文軌之內,奔赴未盡;鄰境遠聞,使猶未至。若以喪服受吊,不可既吉更兇;如以玄冠對使,未知此出何禮。進退無據,愚臣竊所未安。”書奏,帝不納。
自是德政不修,數行赦宥。運又上疏曰:“臣謹案周官曰:“國君之過市,刑人赦。”此謂市者交利之所,君子無故不遊觀焉。若遊觀,則施惠以悅之也。尚書曰:“眚災肆赦。”此謂過誤爲害,罪雖大,當緩赦之。呂刑雲:“五刑之疑,有赦。”此謂(赦)〔刑〕疑從罰,罰疑從免。論語曰:“赦小過,舉賢才。”謹尋經典,未有罪無輕重,溥天大赦之文。逮茲末葉,不師古始,無益於治,未可則之。故管仲曰:“有赦者,奔馬之委轡。不赦者,痤疽之礪石。”又曰:“惠者,民之仇讎。法者,民之父母。”吳漢遺言,猶雲“唯願無赦”。王符着論,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豈可數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惡乎。”帝亦不納,而昏暴滋甚。
運乃輿櫬詣朝堂,陳帝八失。
一曰:內史御正,職在弼諧,皆須參議,共治天下。大尊比來小大之事,多獨斷之。堯舜至聖,尚資輔弼,比大尊未爲聖主,而可專恣己心?凡諸刑罰爵賞,爰及軍國大事,請參諸宰輔,與衆共之。
二曰:內作色荒,古人重誡。大尊初臨四海,德惠未洽,先搜天下美女,用實後宮;又詔儀同以上女,不許輒嫁。貴賤同怨,聲溢朝野。請姬媵非幸御者,放還本族。欲嫁之女,勿更禁之。
三曰:天子未明求衣,日旰忘食,猶恐萬機不理,天下擁滯。大尊比來一入後宮,數日不出。所須聞奏,多附內豎。傳言失實,是非可懼。事由宦者,亡國之徵。請準高祖,居外聽政。
四曰:變故易常,乃爲政之大忌;嚴刑酷罰,非致治之弘規。若罰無定刑,則天下皆懼;政無常法,則民無適從。豈有削嚴刑之詔未及半祀,便即追改,更嚴前制?政令不定,乃至於是。今宿衛之官,有一人夜不直者,罪至削除;因而逃亡者,遂便籍沒。此則大逆之罪,與十杖同科。雖爲法愈嚴,恐人情愈散。一人心散,尚或可止,若天下皆散,將如之何。秦網密而國亡,漢章疏而祚永。請遵輕典,並依大律。則億兆之民,手足有所措矣。
五曰:高祖斲雕爲樸,本欲傳之萬世。大尊朝夕趣庭,親承聖旨。豈有崩未逾年,而遽窮奢麗,成父之志,義豈然乎。請興造之制,務從卑儉。雕文刻鏤,一切勿營。
六曰:都下之民,徭賦稍重。必是軍國之要,不敢憚勞。豈容朝夕徵求,唯供魚龍爛漫,士民從役,祇爲俳優角抵。紛紛不已,財力俱竭,業業相顧,無復聊生。凡此無益之事,請並停罷。
七曰:近見有詔,上書字誤者,即治其罪。假有忠讜之人,欲陳時事,尺有所短,文字非工,不密失身,義無假手,脫有舛謬,便陷嚴科。嬰徑尺之鱗,其事非易,下不諱之詔,猶懼未來,更加刑戮,能無鉗口!大尊縱不能採誹謗之言,無宜杜獻書之路。請停此詔,則天下幸甚。
八曰:昔桑谷生朝,殷王因之獲福。今玄象垂誡,此亦興周之祥。大尊雖減膳撤懸,未盡銷譴之理。誠願諮諏善道,修佈德政,解兆民之慍,引萬方之罪,則天變可除,鼎業方固。大尊若不革茲八事,臣見周廟不血食矣。帝大怒,將戮之。內史元巖紿帝曰:“樂運知書奏必死,所以不顧身命者,欲取後世之名。陛下若殺之,乃成其名也。”帝然之,因而獲免。翌日,帝頗感悟。召運謂之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寔是忠臣。先皇明聖,卿數有規諫。朕既昏暗,卿復能如此。”乃賜御食以賞之。朝之公卿,初見帝盛怒,莫不爲運寒心。後見獲宥,皆相賀以爲倖免虎口。
內史鄭譯嘗以私事請託運而弗之許,因此銜之。及隋文帝爲丞相,譯爲長史,遂左遷運爲廣州滍陽令。開皇五年,轉毛州高唐令。頻歷二縣,並有聲績。運常願處一諫官,從容諷議。而性訐直,爲人所排抵,遂不被任用。乃發憤,錄夏殷以來諫諍事,集而部之,凡六百三十九條,合四十一卷,名曰諫苑。奏上之。隋文帝覽而嘉焉。
史臣曰:士有不因學藝而重,不待爵祿而貴者何?亦云忠孝而已。若乃竭力以奉其親者,人子之行也;致身以事其君者,人臣之節也。斯固彌綸三極,囊括百代。當宣帝之在東朝,凶德方兆,王軌、宇文孝伯、神舉志惟無隱,盡言於父子之間。淫刑既逞,相繼夷滅。隋文之將登庸,人懷去就。顏之儀風烈懍然,正辭以明節,崎嶇雷電之下,僅而獲濟。斯數子者,豈非社稷之臣歟。或人以爲不忠,則天下莫之信也。自古以外戚而居重任,多藉一時之恩,至若尉遲運者,可謂位以才升,爵由功進。美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