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唐朝李延壽撰,中國曆代官修正史“二十四史”之一。紀傳體,共八十卷,含本紀十卷,列傳七十卷,上起宋武帝劉裕永初元年(420年),下迄陳後主陳叔寶禎明三年(589年)。記載南朝宋、齊、梁、陳四國一百七十年史事。《南史》與《北史》爲姊妹篇,是由李大師及其子李延壽兩代人編撰完成的。
王鎮惡 朱齡石(弟超石) 毛修之(孫惠素) 傅弘之 朱修之 王玄謨(子瞻 從弟玄象 玄載 玄邈)
王鎮惡,北海劇人也。祖猛,仕苻堅,任兼將相。父休,爲河東太守。鎮惡以五月生,家人以俗忌,欲令出繼疏宗。猛曰:“此非常兒。昔孟嘗君惡月生而相齊,是兒亦將興吾門矣。”故名爲鎮惡。年十三而苻氏敗,寓食澠池人李方家。方善遇之,謂方曰:“若遭英雄主,要取萬戶侯,當厚相報。”方曰:“君丞相孫,人材如此,何患不富貴,至時願見用爲本縣令足矣。”後隨叔父曜歸晉,客荊州。頗讀諸子兵書,喜論軍國大事。騎射非長,而從橫善果斷。宋武帝伐廣固,鎮惡時爲天門郡臨澧令。人或薦之武帝,召與語,異焉,因留宿。旦謂諸佐曰:“鎮惡王猛孫,所謂將門有將。”即以署前部賊曹。拒盧循有功,封博陸縣五等子。
武帝謀討劉毅,鎮惡曰:“公若有事西楚,請給百舸爲前驅。”及西討,轉鎮惡參軍事,使率龍驤將軍蒯恩百舸前發。鎮惡受命,便晝夜兼行,揚聲劉兗州上。毅謂爲信,不知見襲。鎮惡去江陵城二十里,舍船步上,蒯恩軍在前,鎮惡次之,舸留一二人,對舸岸上豎旗安鼓。語所留人曰:“計我將至城,便長嚴令如後有大軍狀。又分隊在後,令燒江津船。鎮惡徑前襲城,津戍及百姓皆言劉藩實上,晏然不疑。將至城,逢毅要將朱顯之馳前問藩所在,軍人答雲“在後”。及至軍後不見藩,又望見江津船艦被燒而鼓聲甚盛,知非藩上,便躍馬告毅,令閉城門。鎮惡亦馳進得入城,便因風放火,燒大城南門及東門。又遣人以詔及赦文並武帝手書凡三函示毅,毅皆燒不視。金城內亦未信帝自來。及短兵接戰,鎮惡軍人與毅下將或是父兄子弟中表親親,且鬥且語,知武帝在後,人情離懈。初,毅常所乘馬在城外不得入,倉卒無馬,使就子肅取馬,肅不與。朱顯之謂曰:“人取汝父而惜馬,汝走欲何之?”奪馬以授毅,從大城東門出奔牛牧佛寺自縊。鎮惡身被五箭,手所執槊於手中破折。江陵平後二十日,大軍方至,以功封漢壽縣子。
及武帝北伐,爲鎮西諮議,行龍驤將軍,領前鋒。將發,前將軍劉穆之謂曰:“昔晉文王委蜀於鄧艾,今亦委卿以關中,卿其勉之。”鎮惡曰:“吾等因託風雲,並蒙抽擢,今咸陽不克,誓不濟江。三秦若定,而公九錫不至,亦卿之責矣。”鎮惡入賊境,戰無不捷。破虎牢及柏谷塢。進次澠池,造故人李方家。升堂見母,厚加酬賚,即授方澠池令。方軌徑據潼關,將士乏食,乃親到弘農督人租。百姓競送義粟,軍食復振。
初,武帝與鎮惡等期,若克洛陽,須待大軍,未可輕前。既而鎮惡等至潼關,爲僞大將軍姚紹所拒不得進,馳告武帝求糧援。時帝軍入河,魏軍屯河岸,軍不得進。帝呼所遣人開舫北戶指河上軍示之曰:“我語令勿進而深入,岸上如此,何由得遣軍?”鎮惡既得義租,紹又病死,僞撫軍將軍姚贊代紹守險,衆力猶盛。武帝至湖城,贊引退。大軍次潼關,謀進取計。鎮惡請率水軍自河入渭,直至渭橋。鎮惡所乘皆蒙衝小艦,行船者悉在艦內,溯渭而進,艦外不見有行船人。北土素無舟楫,莫不驚以爲神。鎮惡既至,令將士食畢,便棄船登岸。渭水流急,諸艦悉逐流去。鎮惡撫慰士卒曰:“此是長安城北門外,去家萬里,而舫乘衣糧並已逐流,唯宜死戰,可立大功。”乃身先士卒。
即陷長安城。城內六萬餘戶,鎮惡撫慰初附,號令嚴肅。於灞上奉迎,武帝勞之曰:“成吾霸業者真卿也。”謝曰:“此明公之威,諸將之力。”帝笑曰:“卿欲學馮異邪?”時關中豐全,鎮惡性貪,收斂子女玉帛不可勝計。帝以其功大不問。時有白帝言鎮惡藏姚泓僞輦,有異志。帝使覘之,知鎮惡剔取飾輦金銀,棄輦於垣側,帝乃安。帝留第二子桂陽公義真爲安西將軍、雍秦二州刺史,鎮長安。鎮惡以徵虜將軍領安西司馬、馮翊太守,委以扞禦之任。
及大軍東還,赫連勃勃逼北地。義真遣中兵參軍沈田子拒之。虜甚盛,田子退屯劉因堡,遣使還報鎮惡。鎮惡對田子使,謂安西長史王修曰:“公以十歲兒付吾等,當共思竭力,今擁兵不進,賊何由得平?”使反言之,田子甚懼。王猛之相苻堅也,北人以方諸葛亮。入關之功,又鎮惡爲首,時論者深憚之。田子嶢柳之捷,威震三輔,而與鎮惡爭功。武帝將歸,留田子與鎮惡,私謂田子曰:“鍾會不得遂其亂者,爲有衛瓘等也。語曰:‘猛獸不如羣狐。’卿等十餘人何懼王鎮惡。”故二人常有猜心。時鎮惡師於涇上,與田子俱會傅弘之壘,田子求屏人,因斬之幕下,並兄基、弟鴻、遵、深、從弟昭、朗、弘,凡七人。弘之奔告義真。義真率王智、王修被甲登橫門以察其變。俄而田子至,言鎮惡反。修執田子,以專戮斬焉。是歲,義熙十四年正月十五日也。追贈左將軍、青州刺史。及帝受命,追封龍陽縣侯,諡曰壯。傳國至曾孫睿,齊受禪,國除。
朱齡石,字伯兒,沛郡沛人也。世爲將,伯父憲及斌併爲西中郎袁真將佐。桓溫伐真於壽陽,真以憲兄弟潛通溫,並殺之。齡石父綽逃歸溫。壽陽平,真已死,綽輒發棺戮屍。溫怒將斬之,溫弟衝請得免。綽受衝更生之恩,事衝如父。位西陽、廣平太守。及衝薨,綽歐血而死。
齡石少好武,不事崖檢。舅淮南蔣氏才劣,齡石使舅臥聽事,剪紙方寸帖着舅枕,以刀子縣擲之,相去八九尺,百擲百中。舅畏齡石,終不敢動。舅頭有大瘤,齡石伺眠密割之,即死。
武帝克京城,以爲建武參軍。從至江乘將戰,齡石言世受桓氏恩,不容以兵刃相向,乞在軍後。帝義而許之。以爲鎮軍參軍,遷武康令。縣人姚系祖專爲劫,郡縣畏不能討。齡石至縣,僞與厚,召爲參軍。系祖恃強,乃出應召。齡石斬之,掩其家,悉殺其兄弟,由是一部得清。後領中兵。齡石有武幹,又練吏職,帝甚親委之。平盧循有功,爲西陽太守。
義熙九年,徙益州刺史,爲元帥伐蜀。初,帝與齡石密謀進取,曰:“劉敬宣往年出黃武,無功而退。賊謂我今應從外水往,而料我當出其不意猶從內水來也,必重兵守涪城以備內道。若向黃武,正墮其計。今以大衆自外水取成都,疑兵出內水,此制敵之奇也。”而慮此聲先馳,賊審虛實,別有函封付齡石,署曰至白帝乃開。諸軍雖進,未知處分。至白帝發書,曰:“衆軍悉從外水取成都;臧熹、朱枚於中水取廣漢;使羸弱乘高艦十餘,由內水向黃武。”譙縱果備內水,使其大將譙道福戍涪城,遣其秦州刺史侯暉、僕射譙詵等屯彭模,夾水爲城。十年六月,齡石至彭模。七月,齡石率劉鍾、蒯恩等於北城斬侯暉、譙詵。朱枚至廣漢,復破譙道福別軍。譙縱奔涪城,巴西人王志斬送之,並獲道福,斬于軍門。帝之伐蜀,將謀元帥,乃舉齡石。衆鹹謂齡石資名尚輕,慮不克辦。論者甚衆,帝不從。乃分大軍之半,令猛將勁卒悉以配之。臧熹,敬皇后弟也,亦命受其節度。及戰克捷,衆鹹服帝知人,又美齡石善於事。以平蜀功,封豐城侯。十四年,桂陽公義真被徵,以齡石爲雍州刺史,督關中諸軍事。齡石至長安,義真乃發。義真敗於青泥,齡石亦舉城奔走見殺。傳國至孫,齊受禪,國除。
齡石弟超石,亦果銳。雖出自將家,兄弟並閒尺牘。桓謙爲衛將軍,以補行參軍。後爲武帝徐州主簿,收迎桓謙身首,躬營殯葬。義熙十二年北伐,超石爲前鋒入河。時軍人緣河南岸牽百丈。有漂度北岸者,輒爲魏軍所殺略。帝遣白直隊主丁旿率七百人及車百乘於河北岸爲卻月陣,兩頭抱河,車置七仗士。事畢,使豎一長白毦。魏軍不解其意,並未動。帝先命超石戒嚴二千人,白毦既舉,超石赴之,並齎大弩百張,一車益二十人,設彭排於轅上。魏軍見營陣立,乃進圍營。超石先以弱弓小箭射之,魏軍四面俱至。魏明元皇帝又遣南平公長孫嵩三萬騎肉薄攻營,於是百弩俱發。魏軍既多,弩不能制。超石初行,別齎大槌並千餘張槊,乃斷槊三四尺以槌之,一槊輒洞貫三四人。魏軍不能當,遂潰。大軍進克蒲阪,以超石爲河東太守。後除中書侍郎,封興平縣五等侯。關中亂,帝遣超石慰勞河洛,與齡石俱沒赫連勃勃,見殺。
毛修之,字敬文,滎陽陽武人也。祖武生、伯父璩並益州刺史。父瑾,梁、秦二州刺史。修之仕桓玄爲屯騎校尉,隨玄西奔。玄欲奔漢川,修之誘令入蜀。馮遷斬玄於枚洄洲,修之力也。宋武帝以爲鎮軍諮議,遷右衛將軍。既有斬玄之謀,又父伯並在蜀,帝欲引爲外助,故頻加榮爵。
及父瑾爲譙縱所殺,帝表修之爲龍驤將軍,配兵遣奔赴。時益州刺史鮑陋不肯進討,修之言狀,帝乃令冠軍將軍劉敬宣伐蜀,無功而退。譙縱由此送修之父伯及中表喪柩,口累並得還。
後劉毅西鎮江陵,以爲衛軍司馬、南郡太守。修之雖爲毅將佐,而深結於帝,及毅敗見宥。時遣朱齡石伐蜀,修之固求行。帝慮修之至蜀多所誅殺,且土人既與毛氏有嫌,亦當以死自固。不許。修之不信鬼神,所至必焚房廟。時蔣山廟中有好牛馬,並奪取之。累遷相國右司馬,行司州事。戍洛陽,修立城壘。武帝至,履行善之,賜衣服玩好,當時評直二千萬。王鎮惡死,修之代爲安西司馬。桂陽公義真敗,爲赫連勃勃所禽。及赫連昌滅,入魏。修之在洛,敬事嵩高道士寇謙之。謙之爲魏太武帝信敬,營護之,故不死。修之嘗爲羊羹薦魏尚書,尚書以爲絕味,獻之太武,大悅。以爲太官令,被寵,遂爲尚書、光祿大夫,封南郡公,太官令、尚書如故。
後朱修之俘於魏亦見寵。修之問朱修之,南國當權者爲誰,答雲殷景仁。修之笑曰:“吾昔在南,殷尚幼少,我歸罪之日,便當巾韝到門。”經年不忍問家消息,久之乃訪焉。修之具答,並雲:“賢子元矯甚能自處。”修之悲不得言,直視良久,乃長嘆曰:“嗚呼!”自此一不復及。初,北人去來言修之勸魏侵邊,並教以在南禮制,文帝甚疑責之。朱修之後得還,具相申理,上意乃釋。修之在魏多妻妾,男女甚衆,身遂死於魏。
孫惠素,仕齊爲少府卿。性至孝,母服除後,更修母所住處牀帳屏帷,每月朝十五向帷悲泣,傍人爲之感傷,終身如此。惠素吏才強濟,而臨事清刻。敕市銅官碧青一千二百斤供御畫,用錢六十五萬。有讒惠素納利,武帝怒。敕尚書評價,貴二十八萬餘,有司奏,伏誅。死後家徒四壁,武帝后知無罪,甚悔恨之。
傅弘之,字仲度,北地泥陽人也。傅氏舊屬靈州,漢末失土,寄馮翊,置泥陽、富平二縣,廢靈州,故傅氏悉屬泥陽。晉武帝太康三年復立靈州縣,傅氏還屬靈州。弘之高祖祗,晉司徒,後封靈州公。不欲封本縣,故祗一門還屬泥陽。曾祖暢,祕書丞,沒石勒。生子洪。晉穆帝永和中,石氏亂,度江。洪生梁州刺史歆,歆生弘之。少倜儻有大志,歷位太尉行參軍。宋武帝北伐,弘之與扶風太守沈田子等七軍自武關入。弘之素習騎乘,於姚泓馳道內戲馬,甚有姿制,羌胡觀者數千,並嘆稱善。留爲桂陽公義真雍州中從事史。及義真東歸,赫連勃勃傾國追躡,於青泥大戰,弘之躬貫甲冑,氣冠三軍,軍敗陷沒,不爲之屈。時天大寒裸弘之,弘之叫罵見殺。
朱修之,字恭祖,義陽平氏人也。曾祖燾,晉平西將軍。祖序,豫州刺史。父諶,益州刺史。
修之初爲州主簿,宋元嘉中,累遷司徒從事中郎。文帝謂曰:“卿曾祖昔爲王導丞相中郎,卿今又爲王弘中郎,可謂不忝爾祖矣。”後隨右軍到彥之北侵。彥之自河南迴,修之留戍滑臺,被魏將安頡攻圍。糧盡,將士薰鼠食之。修之初圍既久,母常悲憂。忽一旦乳汁驚出,母號慟告家人曰:“我年老非復有乳汁時,今如此,兒必沒矣。”魏果以其日克滑臺,囚之。
太武嘉其固守之節,以爲雲中鎮將,妻以宗室女。修之潛謀南歸,妻疑之,每流涕謂曰:“觀君無停意,何不告我以實,義不相負。”修之深嘉其義而不告也。及太武伐馮弘,修之及同沒人邢懷明並從。又有徐卓者亦沒魏,復欲率南人竊發,事泄見誅。修之、懷明懼禍,同奔馮弘,不見禮。停一年,會宋使至。修之名位素顯,傳詔見便拜。彼國敬傳詔,呼爲天子邊人。見傳詔致敬,乃始禮之。時魏屢伐黃龍,弘遣使求救,修之乃使傳詔說而遣之。泛海,未至東萊,舫柂折,風猛,海師慮向海北,垂長索,舫乃正。海師視上有鳥飛,知去岸不遠。須臾至東萊。及至,以爲黃門侍郎。孝武初,累遷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修之政在寬簡,士庶悅附。及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反,檄修之舉兵。雍土時飢,修之僞與之同,既而遣使陳情於孝武,孝武嘉之,以爲荊州刺史,加都督。義宣乃聞修之不同,更以魯秀爲雍州刺史,擊襄陽。修之命斷馬鞍山道,秀不得前乃退。修之率衆向江陵,竺超已執義宣。修之至,於獄殺之。以功封南昌縣侯。
修之立身清約,百城貺贈,一無所受。唯以蠻人宜存撫納,有餉皆受,得輒與佐史賭之,未嘗入己。去鎮之日,秋毫無犯。計在州以來,然油及私牛馬食官穀草,以私錢六十萬償之。而儉刻無潤,薄於恩情,姊在鄉里,飢寒不立,修之貴爲刺史,未曾供贍。往姊家,姊爲設菜羹粗飯以激之,修之曰:“此是貧家好食,進之致飽。”先是,新野庾彥達爲益州刺史,攜姊之鎮,資給供奉,中分秩祿,西土稱焉。
修之後拜左戶尚書、領軍將軍。至建鄴,牛奔墜車折腳,辭尚書,徙崇憲太僕,仍加特進、金紫光祿大夫。腳疾不堪獨行見,特給扶侍。卒,諡貞侯。
王玄謨,字彥德,太原祁人也。六世祖宏,河東太守、綿竹侯。以從叔司徒允之難,棄官北居新興,仍爲新興、雁門太守。其《自序》云爾。祖牢,仕慕容氏爲上谷太守,隨慕容德居青州。父秀,早卒。
玄謨幼而不羣,世父蕤有知人鑑,常笑曰:“此兒氣概高亮,有太尉彥雲之風。”宋武帝臨徐州,闢爲從事史,與語異之。少帝末,謝晦爲荊州,請爲南蠻行參軍、武寧太守。晦敗,以非大帥見原。元嘉中,補長沙王義欣鎮軍中兵參軍,領汝陰太守。每陳北侵之謀,上謂殷景仁曰:“聞王玄謨陳說,使人有封狼居胥意。”後爲興安侯義賓輔國司馬、彭城太守。義賓薨,玄謨上表,以彭城要兼水陸,請以皇子撫臨州政,乃以孝武出鎮。及大舉北侵,以玄謨爲寧朔將軍。前鋒入河,受輔國將軍蕭斌節度。軍至碻磝,玄謨進向滑臺,圍城二百餘日。魏太武自來救之,衆號百萬,鼓鞞動天地。玄謨之行也,衆力不少,器械精嚴,而專仗所見,多行殺戮。初圍城,城內多茅屋,衆求以火箭燒之。玄謨曰:“損亡軍實。”不聽。城中即撤壞之,空地爲窟室。及魏救將至,衆請發車爲營,又不從。將士並懷離怨。又營貨利,一匹布責人八百梨,以此倍失人心。及太武軍至,乃夜遁,麾下散亡略盡。蕭斌將斬之,沈慶之固諫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萬,豈玄謨所能當?殺戰將以自弱,非良計也。”斌乃止。初,玄謨始將見殺,夢人告曰:“誦《觀世音》千遍則免。”玄謨夢中曰:“何可竟也。”仍見授,既覺誦之,且得千遍。明日將刑,誦之不輟。忽傳唱停刑,遣代守碻磝江夏王義恭爲征討都督,以碻磝沙城不可守,召令還。爲魏軍所追,大破之,流矢中臂。二十八年正月,還至歷城。義恭與玄謨書曰:“聞因敗爲成,臂上金創,將非金印之徵邪?”
元兇弒立,以玄謨爲冀州刺史。孝武伐逆,玄謨遣濟南太守垣護之等將兵赴義。事平,除徐州刺史,加都督。及南郡王義宣與江州刺史臧質反,朝廷假玄謨輔國將軍,爲前鋒南討,拜豫州刺史。質尋至,大破之。加都督,封曲江縣侯。中軍司馬劉衝之白孝武,言玄謨在梁山與義宣通謀。檢雖無實,上意不能明,使有司奏玄謨沒匿所得賊寶物,虛張戰簿,與徐州刺史垣護之並免官。
尋爲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雍士多諸僑寓,玄謨上言所統僑郡無有境土,新舊錯亂,租課不時,宜加併合。見許。乃省並郡縣,自此便之。百姓當時不願屬籍。其年,玄謨又令九品以上租,使貧富相通,境內莫不嗟怨。人間訛言玄謨欲反。時柳元景當權,元景弟僧景爲新城太守,以元景之勢,制令雍土南陽順陽上庸新城諸郡併發兵,欲討玄謨。玄謨令內外晏然,以解衆惑,馳啓孝武,具陳本末。帝知其虛,馳遣主書吳喜公慰撫之。又答曰:“玄謨啓明白之日,七十老公反欲何求?聊復爲笑,想足以申卿眉頭耳。”玄謨性嚴,未曾妄笑,時人言玄謨眉頭未曾申,故以此見戲。
後爲金紫光祿大夫,領太常。及建明堂,以本官領起部尚書,又領北選。孝武狎侮羣臣,各有稱目,多須者謂之羊,短長肥瘦皆有比擬。顏師伯篔垂齒,號之曰齴,劉秀之儉吝,常呼爲老慳。黃門侍郎宗靈秀軀體肥壯,拜起艱難,每一集會,輒於坐賜靈秀器服飲食,前後相系,欲其佔謝傾踣,以爲歡笑。又刻木作靈秀父光祿勳叔獻像送其家聽事。柳元景、垣護之雖並北人,而玄謨獨受老傖之目。凡諸稱謂,四方書疏亦如之。嘗爲玄謨作《四時詩》曰:“堇茹供春膳,粟漿充夏餐,瓟醬調秋菜,白醝解冬寒。”又寵一崑崙奴子名白主,常在左右,令以杖擊羣臣。自柳元景以下皆罹其毒。
玄謨尋遷徐州刺史,加都督。時北土災饉,乃散私谷十萬斛牛千頭以賑之。孝武崩,與羣公俱被顧命。時朝政多門,玄謨以嚴直不容,徙青、冀二州刺史,加都督。少帝誅顏師伯、柳元景等,狂悖滋甚,以領軍徵玄謨,子侄鹹勸稱疾。玄謨曰:“避難苟免,既乖事君之節,且吾荷先朝厚恩,彌不得逡巡。”及至,屢表諫諍,又流涕請緩刑去殺,以安元元之意,少帝大怒。
明帝即位,禮遇益崇。時四方反叛,玄謨領水軍前鋒南討,以腳疾未差,聽乘輿出入。尋除車騎大將軍、江州刺史,副司徒建安王休仁於赭圻,賜以諸葛亮筩袖鎧。頃之,以爲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護軍將軍,遷南豫州刺史,加都督。薨年八十二,諡曰莊公。
子深早卒,深子繢嗣。
深弟寬,泰始初,爲隨郡太守。逢四方反,父玄謨在建鄴,寬棄郡自歸。以母在西,爲賊所執,請西行,遂襲破隨郡,收其母。事平,明帝嘉之,使圖寬形以上。齊永明元年,爲太常,坐於宅殺牛,免官。後卒於光祿大夫。
寬弟瞻,字明遠,一字叔鸞。負氣慠俗,好貶裁人物。仕宋爲王府參軍。嘗詣劉彥節,直登榻曰:“君侯是公孫,僕是公子,引滿促膝,唯餘二人。”彥節外跡雖酬之,意甚不悅。齊豫章王嶷少時,早與瞻友。瞻常候嶷高論,齊武帝時在大牀寢,瞻謂嶷曰:“帳中人物亦復隨人寢興。”嶷言次忽問王景文兄楷賢愚何如殷道矜,瞻曰:“卿遂復言他人兄邪。”武帝笑稱嶷小名阿王:“汝兄愚,那得忽來王參軍此句”。瞻曰:“直恐如卿來談。”武帝銜之,未嘗形色。後歷黃門侍郎。及齊建元初,瞻爲永嘉太守,詣闕跪拜不如儀。武帝知之,召入東宮,仍送付廷尉殺之。命左右啓高帝曰:“父辱子死。王瞻傲朝廷,臣輒已收之。”高帝曰:“此何足計。”及聞瞻已死,乃默無言。
玄謨從弟玄象,位下邳太守。好發冢,地無完槨。人間垣內有小冢,墳上殆平,每朝日初升,見一女子立冢上,近視則亡。或以告玄象,便命發之。有一棺尚全,有金蠶、銅人以百數。剖棺見一女子,年可二十,姿質若生,臥而言曰:“我東海王家女應生,資財相奉,幸勿見害。”女臂有玉釧,破冢者斬臂取之,於是女復死。玄謨時爲徐州刺史,以事上聞,玄象坐免郡。
玄載,字彥休,玄謨從弟也。父蕤,東莞太守。玄載仕宋,位益州刺史。沈攸之之難,玄載起義,送誠於齊高帝,封鄂縣子。齊建元元年,爲左戶尚書。永明四年,位兗州刺史,卒官。諡烈子。
玄載弟玄邈,字彥遠,仕宋位青州刺史。齊高帝之鎮淮陰,爲宋明帝所疑,乃北勸魏,遣書結玄邈。玄邈長史房叔安進曰:“夫布衣韋帶之士,銜一餐而不忘,義使之然也。今將軍居方州之重,託君臣之義,無故舉忠孝而棄之,三齊之士寧蹈東海死耳,不敢隨將軍也。”玄邈意乃定。仍使叔安使建鄴,發高帝謀。高帝於路執之,並求玄邈表。叔安答曰:“寡君使表上天子,不上將軍。且僕之所言,利國家而不利將軍,無所應問。”荀伯玉勸殺之,高帝曰:“物各爲主,無所責也。”玄邈罷州還,高帝途中要之,玄邈嚴軍直過。還都,啓宋明帝,稱高帝有異謀,高帝不恨也。升明中,高帝引爲驃騎司馬、泰山太守。玄邈甚懼,高帝待之如初。再遷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封河陽縣侯,兄弟同時爲方伯。齊建元初,亡命李烏奴作亂梁部。玄邈使人僞降烏奴,告之曰:“王使君兵弱,攜愛妾二人已去矣。”烏奴喜,輕兵襲州城,玄邈奇兵破之。高帝聞之曰:“玄邈果不負吾。”延興元年,爲中護軍。明帝使玄邈往江州殺晉安王子懋,玄邈苦辭不行。及遣王廣之往廣陵取安陸王子敬,玄邈不得已奉旨。建武中,卒於護軍,贈雍州刺史,諡壯侯。
叔安,字子仁,清河人。高帝即位,懷其忠正,時爲益州司馬、寧蜀太守,就拜前將軍。方用爲梁州,會病卒。帝嘆曰:“叔安節義,古人中求之耳,恨不至方伯而終。”子長瑜,亦有義行,永明中,爲州中從事。
論曰:自晉室播遷,來宅揚、越,關邊遙阻,汧、隴遐荒,區甸分其內外,山河判其表裏。桓溫一代英人,志移晉鼎,自非兵屈灞上,戰衄枋頭,則光宅之運,中年允集。宋武帝崛起布衣,非藉人譽,一旦驅率烏合,奄興霸緒,功雖有餘而德猶未洽。非樹奇功於難立,震大威於四海,則不能成配天之業,一異同之心。故須外積武功,以收人望。及金墉請吏,元勳既立,心欲掛旆龍門,折衝冀、趙,跨功桓氏,取高昔人。方復觀兵崤、渭,陳師天險。及靈威薄震,重關自闢,故知英算所包,先勝而後戰也。王鎮惡推鋒直指,前無強陣,爲宋方叔,其壯矣乎!朱齡石、超石、毛修之、傅弘之等,以歸衆難固之情,逢英勇乘機之運,以至顛陷,爲不幸矣。修之滑臺之守,有疏勒之難,苟誠節在焉,所在爲重,其取榮大國,豈徒然哉!終假道自歸,首丘之義也。玄謨封狼之心,雖簡帝念;然天方相魏,人豈能支?宋氏以三吳之弱卒,當八州之勁勇,欲以邀勝,不亦難乎!蹙境亡師,固其宜也。觀夫慶之言,可謂達於時變。瞻傲恨不悔,卒至亡軀,然齊武追恨魚服,匹夫懼矣。玄邈行己之度,有士君子之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