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唐朝李延壽撰,中國曆代官修正史“二十四史”之一。紀傳體,共八十卷,含本紀十卷,列傳七十卷,上起宋武帝劉裕永初元年(420年),下迄陳後主陳叔寶禎明三年(589年)。記載南朝宋、齊、梁、陳四國一百七十年史事。《南史》與《北史》爲姊妹篇,是由李大師及其子李延壽兩代人編撰完成的。
劉瓛(弟璡 族子顯 顯從弟轂)明僧紹(子山賓) 庾易(子黔婁 於陵 肩吾) 劉虯(子之遴 之亨 虯從弟坦)
劉瓛,字子珪,沛郡相人,晉丹陽尹惔六世孫也。祖弘之,給事中。父惠,臨賀太守。瓛篤志好學,博通訓義。年五歲,聞舅孔熙先讀《管寧傳》,欣然欲讀,舅更爲說之,精意聽受,曰:“此可及也。”宋大明四年,舉秀才。兄璲亦有名,先應州舉。至是別駕東海王元曾與瓛父惠書曰:“此歲賢子充秀,州閭可謂得人。”
除奉朝請不就,兄弟三人共處蓬室一間,爲風所倒,無以葺之。怡然自樂,習業不廢。聚徒教授,常有數十。丹陽尹袁粲於後堂夜集,聞而請之,指聽事前古柳樹謂瓛曰:“人謂此是劉尹時樹,每想高風;今復見卿清德,可謂不衰矣。”薦爲祕書郎,不見用。後拜安成王撫軍行參軍,公事免。瓛素無宦情,自此不復仕。袁粲誅,瓛微服往哭,並致賻助。
齊高帝踐阼,召瓛入華林園談語,問以政道。答曰:“政在《孝經》。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之是也。”帝諮嗟曰:“儒者之言,可寶萬世。”又謂瓛曰:“吾應天革命,物議以爲何如?”瓛曰:“陛下戒前軌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循其覆轍,雖安必危。”及出,帝謂司徒褚彥回曰:“方直乃爾,學士故自過人。”敕瓛使數入,而瓛自非詔見,未嘗到宮門。上欲用瓛爲中書郎,使吏部尚書何戢喻旨。戢謂瓛曰:“上意欲以鳳池相處,恨君資輕,可且就前除。少日當轉國子博士,便即所授。”瓛笑曰:“平生無榮進意,今聞得中書郎而拜記室,豈本心哉?”後以母老闕養,拜彭城郡丞,司徒褚彥回宣旨喻之,答曰:“自省無廊廟才,所願唯保彭城丞耳。”上又以瓛兼總明觀祭酒,除豫章王驃騎記室參軍,丞如故。瓛終不就。武陵王曄爲會稽太守,上欲令瓛爲曄講,除會稽郡丞。學徒從之者轉衆。永明初,竟陵王子良請爲徵北司徒記室,瓛與張融、王思遠書曰:
奉教使恭召,會當停公事。但念生平素抱,有乖恩顧。吾性拙人間,不習仕進,昔嘗爲行佐,便以不能及公事免黜,此眷者所共知也。量己審分,不敢期榮,夙嬰貧困,加以疏懶,衣裳容發,有足駭者。中以親老供養,褰裳徒步,脫爾逮今,二代一紀。先朝使其更自修正,勉勵於階級之次,見其繿縷,或復賜以衣裳。袁、褚諸公,鹹加勸勵,終於不能自反也。一不復爲,安可重爲哉?昔人有以冠一免,不重加於首,每謂此得進止之儀。又上下年尊,益不願居官次廢晨昏也。先朝爲此,曲申從許,故得連年不拜。既習此歲久,又齒長疾侵,豈宜攝齋河間之聽,廁跡東平之僚?本無絕俗之操,亦非能偃蹇爲高,此又聽覽所當深察者也。近初奉教,便自希得託跡客遊之末,而固辭榮級,其故何邪?以古之王侯大人,或以此延四方之士,有追申、白而入楚,羨鄒、枚而遊梁;吾非敢叨夫曩賢,庶欲從九九之遺蹟,既於聞道集泮不殊,而幸無職司拘礙,可得奉溫凊,展私計,志在此耳。
除步兵校尉,不拜。瓛姿狀纖小,儒業冠於當時,都下士子貴遊,莫不下席受業,當世推其大儒,以比古之曹、鄭。性謙率,不以高名自居之,詣於人,唯一門生持胡牀隨後。主人未通,便坐門待答。住在檀橋,瓦屋數間,上皆穿漏,學徒敬慕,不敢指斥,呼爲青溪焉。竟陵王子良親往修謁。七年,表武帝爲瓛立館,以楊烈橋故主第給之,生徒皆賀。瓛曰:“室美豈爲人哉,此華宇豈吾宅邪?幸可詔作講堂,猶恐見害也。”未及徙居,遇疾。子良遣從瓛學者彭城劉繪、順陽範縝,將廚於瓛宅營齋。及卒,門人受學者並吊服臨送。
瓛有至性,祖母病疽經年,手持膏藥,漬指爲爛。母孔氏甚嚴明,謂親戚曰:“阿稱便是今世曾子。”稱,瓛小名也。年四十餘,未有婚對。建元中,高帝與司徒褚彥回爲瓛娶王氏女。王氏穿壁掛履,土落孔氏牀上,孔氏不悅。瓛即出其妻。及居母憂,住墓下不出廬,足爲之屈,杖不能起。此山常有鴝鵒鳥,瓛在山三年不敢來,服釋還家,此鳥乃至。梁武帝少時嘗經伏膺,及天監元年下詔爲瓛立碑,諡曰貞簡先生。所著文集行於世。初,瓛講《月令》畢,謂學生嚴植之曰:“江左以來,陰陽律數之學廢矣,吾今講此,曾不得其彷佛。”學者美其退讓。
時濟陽蔡仲熊禮學博聞,謂人曰:“五音本在中土,故氣韻調平。今既東南土氣偏詖,故不能感動木石。”瓛亦以爲然。仲熊執經議論,往往與時宰不合,亦終不改操求同,故坎壈不進,歷年方至尚書左丞,當時恨其不遇。
又東陽婁幼瑜,字季玉,著《禮捃拾》三十卷。
瓛弟璡,字子璥,方軌正直,儒雅不及瓛而文采過之。宋泰豫中,爲明帝挽郎。齊建元初,爲武陵王曄冠軍徵虜參軍。曄與僚佐飲,自割鵝炙。璡曰:“應刃落俎,是膳夫之事。殿下親執鸞刀,下官未敢安席。”因起請退。與友人會稽孔逖同舟入東,於塘上遇一女子,逷目送曰:“美而豔。”璡曰:“斯豈君子所宜言乎?非吾友也。”於是解裳自隔。或曰:“與友孔徹同舟入東,徹留目觀岸上女子。璡舉席自隔,不復同坐。兄瓛夜隔壁呼璡,璡不答,方下牀著衣立,然後應。瓛怪其久,璡曰:“向束帶未竟。”其立操如此。文惠太子召璡入侍東宮,每上事輒削草。尋署射聲校尉,卒於官。
時濟陽江重欣亦清介,雖處暗室,如對嚴賓,而不及璡也。重欣位至射聲校尉。
顯,字嗣芳,瓛族子也。父鬷,字仲翔,博識強正,名行自居。幼爲外祖臧質所鞠養。質既富盛,恆有音樂。質亡後,母沒十許年,鬷每聞絲竹之聲,未嘗不歔欷流涕。梁天監初,終於晉安內史。
顯幼而聰敏,六歲能誦《呂相絕秦》、賈誼《過秦》。琅邪王思遠、吳國張融見而稱賞,號曰神童。族伯瓛儒學有重名,卒無嗣,齊武帝詔顯爲後,時年八歲。本名頲,齊武以字難識,改名顯。天監初,舉秀才,解褐中軍臨川王行參軍,俄署法曹。顯博涉多通。任昉嘗得一篇缺簡,文字零落,示諸人莫能識者,顯見雲是《古文尚書》所刪逸篇。昉檢《周書》,果如其說。昉因大相賞異。丁母憂,服闋,尚書令沈約時領太子少傅,引爲少傅五官。約爲丹陽尹,命駕造焉。於坐策顯經史十事,顯對其九。約曰:“老夫昏忘,不可受策;雖然,聊試數事,不可至十。”顯問其五,約對其二。陸倕聞之擊席喜曰:“劉郎子可謂差人,雖吾家平原詣張壯武,王粲謁伯喈,必無此對。”其爲名流推賞如此。
五兵尚書傅昭掌著作,撰國史,顯自兼廷尉正,被引爲佐。及革選尚書五都,顯以法曹兼吏部郎。後爲尚書儀曹郎。嘗爲《上朝詩》,沈約見而美之,命工書人題之於郊居宅壁。後兼中書通事舍人,再遷驃騎鄱陽王記室,兼中書舍人。後爲中書郎,舍人如故。
顯與河東裴子野、南陽劉之遴、吳郡顧協連職禁中,遞相師友,人莫不慕之。顯博聞強記,過於裴顧。時波斯獻生師子,帝問曰:“師子有何色?”顯曰:“黃師子超,不及白師子超。”魏人送古器,有隱起字無識者,顯案文讀之無滯,考校年月,一字不差。武帝甚嘉焉。遷尚書左丞,除國子博士。時有沙門訟田,帝大署曰“貞”。有司未辯,遍問莫知。顯曰:“貞字文爲與上人。”帝因忌其能,出之。後爲雲麾邵陵王長史、尋陽太守。魏使李諧至聞之,恨不相識。嘆曰:“梁德衰矣。善人國之紀也,而出之,無乃不可乎!”王遷鎮郢州,除平西府諮議參軍,久在府不得志。大同九年終於夏口,時年六十三。凡佐兩府,並事驕王,人爲之憂,而反見禮重。友人劉之遴啓皇太子爲之銘志,葬於秣陵縣劉真長舊塋。子莠、恁、臻。臻早有名,載《北史》。
顯從弟瑴,字仲寶。形貌短小,儒雅博洽,善辭翰,隨湘東王在蕃十餘年,寵寄甚深。當時文檄皆其所爲。位吏部尚書、國子祭酒。魏克江陵,入長安。
明僧紹,字休烈,平原鬲人,一字承烈。其先吳太伯之裔,百里奚子孟明,以名爲姓,其後也。祖玩,州中從事。父略,給事中。僧紹明經有儒術,宋元嘉中,再舉秀才,永光中,鎮北府闢功曹,並不就。隱長廣郡嶗山,聚徒立學。魏克淮北,乃度江。
升明中,齊高帝爲太傅,教闢僧紹及顧歡、臧榮緒,以旌幣之禮,徵爲記室參軍,不至。僧紹弟慶符爲青州,僧紹乏糧食,隨慶符之鬱洲,住弇榆山,棲雲精舍,欣玩水石,竟不一入州城。泰始季年,岷、益有山崩,淮水竭齊郡,僧紹竊謂其弟曰:“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夫陽伏而不泄,陰迫而不蒸,於是乎有山崩川竭之變。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殷亡,三川竭岐山崩而周亡,五山崩而漢亡。夫有國必依山川而爲固,山川作變,不亡何待?今宋德如四代之季,爾志吾言而勿泄也。”竟如其言。
齊建元元年冬,徵爲正員郎,稱疾不就。其後帝與祖崔思書,令僧紹與慶符俱歸。僧紹又曰:“不食周粟而食周薇,古猶發議,在今寧得息談邪?聊以爲笑。”慶符罷任,僧紹隨歸,住江乘攝山。僧紹聞沙門釋僧遠夙德,往候定林寺。高帝欲出寺見之,僧遠問僧紹曰:“天子若來,居士若爲相對?”僧紹曰:“山藪之人,政當鑿坯以遁;若辭不獲命,便當依戴公故事。”既而遁還攝山、建棲霞寺而居之,高帝甚以爲恨。昔戴顒高臥牖下,以山人之服加其身,僧紹故云。高帝后謂慶符曰:“卿兄高尚其事,亦堯之外臣。朕夢想幽人,固已勤矣。所謂‘逕路絕,風雲通。”仍賜竹根如意、筍籜冠,隱者以爲榮焉。勃海封延伯者,高行士也,聞之嘆曰:“明居士身彌後而名彌先,亦宋、齊之儒仲也。”永明中,徵國子博士不就,卒。
僧紹長兄僧胤,能言玄,仕宋爲江夏王義恭參軍,王別爲立榻,比之徐孺子。位冀州刺史。子慧照,元徽中,爲齊高帝平南主簿,從拒桂陽,累至驃騎中兵參軍,與荀伯玉對領直。建元元年,爲巴州刺史,綏懷蠻蜒,上許爲益州刺史,未遷卒。
僧胤次弟僧暠,亦好學,宋大明中再使魏,於時新誅司空劉誕。孝武謂曰:“若問廣陵之事,何以答之?”對曰:“周之管、蔡,漢之淮南。”帝大悅。及至魏,魏問曰:“卿銜此命,當緣上國無相逾者邪?”答曰:“聰明特達,舉袂成帷,比屋之甿,又無下僕。晏子所謂‘看國善惡。’故再辱此庭。”位至青州刺史。
僧紹子元琳、仲璋、山賓並傳家業,山賓最知名。
山賓,字孝若,七歲能言去理。十三,博通經傳,居喪盡禮。起家奉朝請。兄仲璋痼疾,家道屢空,山賓乃行幹祿。後爲廣陽令,頃之去官。會詔使公卿舉士,左衛將軍江祏上書薦山賓才堪理劇。齊明帝不重學,謂祏曰:“聞山賓談書不輟,何堪官邪?”遂不用。梁臺建,累遷右軍記室參軍,掌吉禮。時初置《五經》博士,山賓首應其選。歷中書侍郎,國子博士,太子率更令,中庶子。天監十五年,出爲持節、都督緣淮諸軍事、北兗州刺史。普通二年,徵爲太子右衛率,加給事中。遷御史中丞,以公事左遷黃門侍郎。四年,爲散騎常侍。東宮新置學士,又以山賓居之。俄以本官兼國子祭酒。
初,山賓在州,所部平陸縣不稔,啓出倉米以振百姓。後刺史檢州曹,失簿,以山賓爲耗損。有司追責,籍其宅入官。山賓不自理,更市地造宅。昭明太子聞築室不就,有令曰:“明祭酒雖出撫大蕃,擁旌推轂,珥金拖紫,而恆事屢空。聞構宇未成,今送薄助。”並詒詩曰:“平仲古稱奇,夷齊昔擅美,令則挺伊賢,東秦固多士。築室非道傍,置宅歸仁裏。庚桑方有系,原生今易擬。必來三徑人,將招《五經》士。”山賓性篤實,家中嘗乏困,貨所乘牛。既售受錢,乃謂買主曰:“此牛經患漏蹄,療差已久,恐後脫髮,無容不相語。”買主遽追取錢。處士阮孝緒聞之,嘆曰:“此言足使還淳反樸,激薄停澆矣。”
五年,又假節攝北兗州事,後卒官,贈侍中,諡曰質子。山賓累居學官,甚有訓導之益,然性頗疏通接,於諸生多狎比,人皆愛之。所著《吉禮儀注》二百二十四卷,《禮儀》二十卷,《孝經喪服義》十五卷。
子震,字興道,亦傳父業,位太子舍人,尚書祠部郎,餘姚令。
山賓弟少遐,字處默,亦知名,位都官尚書。簡文謂人曰:“我不喜明得尚書,更喜朝廷得人。”後拜青州刺史。太清之亂,奔魏仕北齊,卒於太子中庶子。子罕,司空記室。
明氏南度雖晚,並有名位,自宋至梁,爲刺史者六人。
庾易,字幼簡,新野人也,徙居江陵。祖玫,巴郡太守。父道驥,安西參軍。易志性恬靜,不交外物,齊臨川王映臨州,表薦之,餉麥百斛。易謂使人曰:“走樵採麋鹿之伍,終其解之毛衣;馳騁日月之車,得保自耕之祿,於大王之恩亦已深矣。”辭不受,以文義自樂。安西長史袁彖欽其風,贈以鹿角書格、蚌盤、蚌研、白象牙筆。並贈詩曰:“白日清明,青雲遼亮,昔聞巢、許,今睹臺、尚。”易以連理幾、竹翹書格報之。建武三年,詔徵爲司空主簿,不就,卒。子黔婁。
黔婁,字子貞,一字貞正。少好學,多所講誦。性至孝,不曾失色於人。南陽高士劉虯、宗測並嘆異之。仕齊爲編令,政有異績。先是縣境多猛獸暴,黔婁至,猛獸皆度往臨沮界,時以爲仁化所感。徙孱陵令,到縣未旬,易在家遘疾,黔婁忽心驚,舉身流汗,即日棄官歸家。家人悉驚其忽至。時易疾始二日,醫雲欲知差劇,但嘗糞甜苦。易泄利,黔婁輒取嘗之,味轉甜滑,心愈憂苦。至夕,每稽顙北辰,求以身代。俄聞空中有聲曰:“徵君壽命盡,不復可延。汝誠禱既至,政得至月末。”及晦而易亡。黔婁居喪過禮,廬於冢側。梁臺建,黔婁自西臺尚書儀曹郎,爲益州刺史鄧元起表爲府長史、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及成都平,城中珍寶山積,元起悉分與僚佐,唯黔婁一無所取。元起惡其異衆,厲聲曰:“長史何獨爲高?”黔婁示不違之,請書數篋。尋除蜀郡太守,在職清素,百姓便之。元起死於蜀郡,部曲皆散,黔婁身營殯斂,攜持喪柩歸鄉里。東宮建,以中軍記室參軍侍皇太子讀,甚見知重。詔與太子中庶子殷鈞、中舍人到洽、國子博士明山賓遞日爲太子講《五經》義。遷散騎侍郎,卒。弟於陵。
於陵字子介,七歲能言玄理。及長,清警博學,有才思。齊隨王子隆爲荊州,召爲主簿,使與謝朓、宗夬抄撰羣書。子隆代還,又以爲送故主簿。子隆爲明帝所害,僚吏畏避莫至,唯於陵與夬獨留經理喪事。永元末,除東陽遂安令,爲人吏所稱。梁天監初,爲建康獄平,遷尚書功論郎,待詔文德殿。後兼中書通事舍人,拜太子洗馬。舊東宮官屬通爲清選,洗馬掌文翰,尤其清者。近代用人,皆取甲族有才望者,時於陵與周舍並擢充此職。武帝曰:「官以人清,豈限甲族。」時論以爲美。累遷中書黃門侍郎,舍人如故。後終於鴻臚卿。弟肩吾。
肩吾,字慎之,八歲能賦詩,爲兄於陵所友愛。初爲晉安王國常侍,王每徙鎮,肩吾常隨府。在雍州被命與劉孝威、江伯搖、孔敬通、申子悅、徐防、徐摛、王囿、孔鑠、鮑至等十人抄撰衆籍,豐其果饌,號高齋學士。王爲皇太子,兼東宮通事舍人。後爲安西湘東王中錄事、諮議參軍,太子率更令,中庶子。簡文開文德省置學士,肩吾子信、徐摛子陵、吳郡張長公、北地傅弘、東海鮑至等充其選。齊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爲新變。至是轉拘聲韻,彌爲麗靡,復逾往時。簡文與湘東王書論之曰:
比見京師文體,儒鈍殊常,競學浮疏,爭事闡緩。既殊比興,正背《風騷》。若夫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吉凶嘉賓,用之則有所。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內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模《酒誥》之作。遲遲春日,翻學《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
吾既拙於爲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世之作,歷方古之才人,遠則揚、馬、曹、王,近則潘、陸、顏、謝,觀其遣辭用心,子不相似。若以今文爲是,則昔賢爲非;若以昔賢可稱,則今體宜棄。俱爲盍各,則未之敢許。又時有效謝康樂、裴鴻臚文者,亦頗有惑焉。何者?謝客吐言天拔,出於自然,時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無篇什之美。是爲學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師裴則蔑絕其所長,唯得其所短。謝故巧不可階,裴亦質不宜慕。故胸馳臆斷之侶,好名忘實之類,決羽謝生,豈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懼兩唐之不傳。故玉徽金銑,反爲拙目所嗤;《巴人下俚》,更合郢中之聽。《陽春》高而不和,妙聲絕而不尋。竟不精討錙銖,覆量文質。有異巧心,終愧妍手。是以握瑜懷玉之士,瞻鄭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閩鄉而嘆息。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徒以煙墨不言,受其驅染,紙札無情,任其搖襞。甚矣哉,文章橫流,一至於此!
至如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辯,亦成佳手,難可復遇。文章未墜,必有英絕,領袖之者,非弟而誰?每欲論之,無可與語,思吾子建,一共商榷。辨茲清濁,使如涇、渭,論茲月旦,類彼汝南。朱白既定,雌黃有別,使夫懷鼠知慚,濫竽自恥。相思不見,我勞如何!
及簡文即位,以肩吾爲度支尚書。時上流蕃鎮,並據州拒侯景,景矯詔遣肩吾使江州,喻當陽公大心。大心乃降賊,肩吾因逃入東。後賊宋子仙破會稽,購得肩吾欲殺之,先謂曰:“吾聞汝能作詩,今可即作,若能,將貸汝命。”肩吾操筆便成,辭采甚美,子仙乃釋以爲建昌令。仍間道奔江陵,歷江州刺史,領義陽太守,封武康縣侯。卒,贈散騎常侍、中書令。子信。
劉虯,字靈預,一字德明,南陽涅陽人,晉豫州刺史喬七世孫也。徙居江陵。虯少而抗節好學,須得祿便隱。宋泰始中,仕至晉平王驃騎記室、當陽令。罷官歸家,靜處常服鹿皮袷,斷谷,餌術及胡麻。齊建元初,豫章王嶷爲荊州,教闢虯爲別駕,與同郡宗測、新野庾易並遺書禮請之。虯等各修箋答而不應命。永明三年,刺史廬陵王子卿表虯及同郡宗測、宗尚之、庾易、劉昭五人,請加蒲車束帛之命。詔徵爲通直郎,不就。竟陵王致書通意,虯答曰:“虯四節臥疾病,三時營灌植,暢餘陰于山澤,託暮情於魚鳥,寧非唐、虞重恩,周、邵宏施。”虯精信釋氏,衣粗布,禮佛長齋,注《法華經》,自講佛義。以江陵西沙洲去人遠,乃徙居之。建武二年,詔徵國子博士,不就。其冬虯病,正晝有白雲徘徊檐戶之內,又有香氣及磬聲。其日卒,年五十八。虯子之遴。
之遴,字思貞,八歲能屬文。虯曰:“此兒必以文興吾宗。”常謂諸子曰:“若比之顏氏,之遴得吾之文。”由是州里稱之。時有沙門僧惠有異識,每詣虯必呼之遴小字曰:“僧伽福德兒。”握手而進之。
年十五,舉茂才,明經對策,沈約、任昉見而異之。吏部尚書王瞻嘗候任昉,遇之遴在坐,昉謂瞻曰:“此南陽劉之遴,學優未仕,水鏡所宜甄擢。”即調爲太學博士。昉曰:“爲之美談,不如面試。”時張稷新除尚書僕射,託昉爲讓表,昉令之遴代作,操筆立成。昉曰“荊南秀氣,果有異才,後仕必當過僕。”御史中丞樂藹,即之遴之舅,憲臺奏彈,皆令之遴草焉。後爲荊州中從事,梁簡文臨荊州,仍遷宣惠記室。之遴篤學明審,博覽羣籍,時劉顯、韋棱並稱強記,之遴每與討論,鹹不過也。累遷中書侍郎,後除南郡太守。武帝謂曰:“卿母年德並高,故令卿衣錦還鄉,盡榮養之理。”轉西中郎湘東王繹長史,太守如故。初,之遴在荊府,常寄居南郡,忽夢前太守袁彖謂曰:“卿後當爲折臂太守,即居此中。”之遴後牛奔墮車折臂,右手偏直,不復得屈伸,書則以手就筆,嘆曰:“豈黥而王乎?”周舍嘗戲之曰:“雖復並坐可橫,政恐陋巷無枕。”後連相兩王,再爲此郡,歷祕書監。出爲郢州行事,之遴意不願出,固辭曰:“去歲命絕離巽,不敢東下;今年所忌又在西方。”武帝手敕曰:“朕聞妻子具孝衰於親;爵祿具忠衰於君。卿既內足理,忘奉公之節。”遂爲有司奏免。後爲都官尚書、太常卿。
之遴好古愛奇,在荊州聚古器數十百種,有一器似甌可容一斛,上有金錯字,時人無能知者。又獻古器四種於東宮。其第一種,鏤銅鴟夷榼二枚,兩耳有銀鏤,銘雲:“建平二年造。”其第二種,金銀錯鏤古鐏二枚,有篆銘雲:“秦容成侯適楚之歲造。”其第三種,外國澡灌一口,有銘雲:“元封二年,龜茲國獻。”其第四種,古制澡盤一枚,銘雲:“初平二年造。”時鄱陽嗣王範得班固所撰《漢書》真本獻東宮,皇太子令之遴與張纘、到溉、陸襄等參校異同,之遴錄其異狀數十事,其大略雲:“案古本《漢書》稱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無上書年月日子。又案古本《敘傳》號爲中篇,今本稱爲《敘傳》,又今本《敘傳》載班彪事行,而古本雲‘彪自有傳’。又今本《紀》及《表》《志》《列傳》不相合爲次;而古本相合爲次,總成三十八卷。又今本《外戚》在《西域》後;古本《外戚》次《帝紀》下。又今本《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孝武六子》《宣元六王》雜在諸傳表中;古本《諸王》悉次《外戚》下,在《陳項傳》上。又今本《韓彭英廬吳述》雲:‘信惟餓隸,布實黥徒,越亦狗盜,芮尹江湖。雲起龍驤,化爲侯王。’古本述雲:‘淮陰毅毅,伏劍周章,邦之傑子,實惟彭、英。化爲侯王,雲起龍驤。’又古本第三十七卷解音釋義,以助雅詁;而今本無此卷也。”
之遴好屬文,多學古體,與河東裴子野、沛國劉顯恆共討論古籍,因爲交好。時《周易》《尚書》《禮記》《毛詩》並有武帝義疏,唯《左氏傳》尚闕,之遴乃著《春秋大意》十科,《左氏》十科,《三傳同異》十科。合三十事上之。帝大悅,詔答曰:“省所撰《春秋》義,比事論書,辭微旨遠,編年之教,言闡義繁。丘明傳洙、泗之風,公羊宗西河之學,鐸椒之解不追,瑕丘之說無取。繼踵胡母,仲舒雲盛,因循《穀梁》,千秋最篤。張蒼之傳《左氏》,賈誼之襲荀卿,源本分鑣,指歸殊致,詳略紛然,其來舊矣。昔在弱年,久經研味,一從遺置,迄將五紀。兼晚秋晷促,機事罕暇,夜分求衣,未遑披括。須待夏景,試欲推尋,若溫故可求,別酬所問也。”
始武帝於齊代爲荊府諮議,時之遴父虯隱在百里洲,早相知聞。帝偶匱乏,遣就虯換谷百斛。之遴時在父側,曰:“蕭諮議躓士,云何能得舂,願與其米。”虯從之。及帝即位,常懷之。侯景初以蕭正德爲帝,之遴時落景所,將使授璽紱。之遴預知,仍剃髮披法服乃免。先是,平昌伏挺出家,之遴爲詩嘲之曰:“《傳》聞伏不鬥,化爲支道林。”及之遴遇亂,遂披染服,時人笑之。尋避難還鄉,湘東王繹嘗嫉其才學,聞其西上至夏口,乃密送藥殺之。不欲使人知,乃自制志銘,厚其賻贈。前後文集五十卷。
子三達,字三善,數歲能清言及屬文。州將湘東王繹聞之,盛集賓客,召而試之。說義屬詩,皆有理致。年十二,聽江陵令賀革講《禮》還,仍覆述,不遺一句。年十八卒。之遴深懷悼恨,乃題墓曰“梁妙士”以旌之。之遴弟之亨。
之亨,字嘉會,年四歲,出後叔父嵩。及長好學,美風姿,善佔對。武帝之臨荊州,唯與虯談。虯見之遴、之亨,帝曰:“之遴必以文章顯,之亨當以功名著。”後州舉秀才,除太學博士,仍代兄之遴爲中書通事舍人。累遷步兵校尉,湘東王繹諮議參軍,敕賜金策並賜詩焉。
大通六年,出師南鄭,詔湘東王節度諸軍。之亨以司農卿爲行臺承製,途出本州北界,總督衆軍,杖節而西,樓船戈甲甚盛。老小緣岸觀曰:“是前舉秀才者。”鄉部偉之。是行也,大致克復,軍士有功皆錄,唯之亨爲蘭欽所訟,執政因而陷之,故封賞不行,但複本位而已。久之,帝讀《陳湯傳》,恨其立功絕域而爲文吏所抵。宦者張僧胤曰:“外聞論者,竊謂劉之亨似之。”帝感悟,乃封爲臨江子。固辭不拜。之亨美績嘉聲,在朱異之右。既不協,懼爲所害,故美出之,以代之遴爲安西湘東王繹長史、南郡太守。上問朱異曰:“之亨代兄喜不?兄弟因循,豈直大馮、小馮而已。”又謂尚書令何敬容曰:“荊州長史、南郡太守,皆是僕射出入。今者之亨便是九轉。”在郡有異績,吏人稱之。卒,荊土懷之,不復稱名,號爲大南郡小南郡。
子廣德,亦好學,負才任氣。承聖中,位湘東太守。魏平荊州,依於王糹林。糹林平,陳太建中,歷河東太守,卒官。
之亨弟之遲,位荊州中從事史。子仲威,少有志氣,頗涉文史。梁承聖中,爲中書侍郎。蕭莊稱尊號,以爲御史中丞,隨莊終鄴中。
坦,字德度,虯從弟也。仕齊歷孱陵令,南中郎錄事參軍,所居以幹濟稱。梁武帝起兵,時輔國將軍楊公則爲湘州刺史,帥師赴夏口。西朝議行州事者,坦求行,乃除輔國長史、長沙太守,行湘州刺史。坦嘗在湘州,多舊恩,道迎者甚衆。齊東昏遣安成太守劉希祖,破西臺所選太守範僧簡於平都,希祖移檄湘部,於是始興內史王僧粲應之,湘部諸郡,悉皆蜂起。州人鹹欲泛舟逃走,坦悉聚船焚之。前湘州鎮軍鍾玄紹潛應僧粲,坦聞其謀,僞爲不知,因理訟至夜,城門遂不閉以疑之。玄紹未及發,明旦詣坦問其故。久留與語,密遣親兵收其家。玄紹在坐未起,而收兵已報具得其文書本末。玄紹即首伏,於坐斬之,焚其文書,餘黨悉無所問。梁天監初,論功封荔浦子。三年,遷西中郎長史、蜀郡太守,行益州事。未至蜀,道卒。
論曰:劉瓛弟兄,僧紹父子,並業盛專門,飾以儒行,持身之節,異夫苟得患失者焉。庾易、劉虯取高一代,其所以行己,事兼隱德,諸子學業之美,各著家聲。顯及之遴見嫉時主,或以非罪而斥,或以非疾而亡,異夫自古哲王屈己下賢之道,有以知武皇之不弘,元后之多忌,梁祚之不永也,不亦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