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

《南史》,唐朝李延壽撰,中國曆代官修正史“二十四史”之一。紀傳體,共八十卷,含本紀十卷,列傳七十卷,上起宋武帝劉裕永初元年(420年),下迄陳後主陳叔寶禎明三年(589年)。記載南朝宋、齊、梁、陳四國一百七十年史事。《南史》與《北史》爲姊妹篇,是由李大師及其子李延壽兩代人編撰完成的。

卷六十四

江子一 胡僧佑 徐文盛 陰子春 杜崱 王琳 張彪


江子一字元亮,濟陽考城人,晉散騎常侍統之七世孫也。 父法成,奉朝請。


子一少慷慨有大志。家貧,以孝聞,苦侍養多闕;因終身 蔬食。仕梁起家爲王國侍郎、奉朝請。上書言事,爲當軸所排, 乃拜表求入北爲刺客。武帝異之。又啓求觀書祕閣,武帝許之, 有敕直華林省。其姑夫左衛將軍朱異權要當朝,休下之日,賓 客輻湊。異不爲物議所歸,欲引子一爲助,子一未嘗造門,其 高潔如此。爲遂昌、曲阿令,皆着美績。後爲南津校尉。


弟子四,歷尚書金部郎。大同初,遷右丞。兄弟性並剛烈。 子四自右丞上封事,極言得失,武帝甚善之,詔曰:“屋漏在 上,知之在下,其令尚書詳擇,施於時政。”左戶郎沈炯、少 府丞顧璵嘗奏事不允,帝厲色呵責之。子四乃趨前代炯等對, 對甚激切。帝怒呼縛之,子四乃據地不受。帝怒亦歇,乃釋之, 猶坐免職。


及侯景攻陷歷陽,自橫江將度,子一帥舟師千餘人於下流 欲邀之,其副董桃生走,子一乃退還南洲,收餘衆步赴建鄴, 見於文德殿。帝怒之,具以事對,且曰:“臣以身許國,常恐 不得其死,今日之事,何所復惜。不死闕前,終死闕後耳。” 及城被圍,開承明門出戰。子一及弟尚書左丞子四、東宮直殿 主帥子五併力戰直前,賊坐甲不起。子一引矟撞之,賊縱突騎, 衆並縮。子一刺其騎,騎倒矟折,賊解其肩,時年六十二。弟 曰:“與兄俱出,何面獨旋。”乃免冑赴敵,子四矟洞胸死, 子五傷脰,還至塹一慟而絕。賊義子一之勇,歸之,面如生。 詔贈子一給事黃門侍郎,子四中書侍郎,子五散騎侍郎。侯景 平,元帝又追贈子一侍中,諡義子;子四黃門侍郎,諡毅子; 子五中書侍郎,諡烈子。


子一續黃圖及班固“九品”,並辭賦文章數十篇,行於世。


胡僧佑字願果,南陽冠軍人也。少勇決,有武幹。仕魏位 銀青光祿大夫。以大通三年避爾朱氏之難歸梁。頻上封事,武 帝器之,拜文德主帥,使戍項城。魏克項城,因入北。中大通 元年,陳慶之送魏北海王元顥入洛陽,僧佑又歸梁,徐南天水、 天門二郡太守,有善政。性好讀書,愛緝綴,然文辭鄙野,多 被嘲謔,而自謂實工,矜伐彌甚。


晚事梁元帝。侯景之亂,西沮蠻反,元帝令僧佑討之,使 盡誅其渠帥。僧佑諫忤旨,下獄。


大寶二年,景圍王僧辯於巴陵,元帝乃引僧佑於獄,拜爲 假節、武猛將軍,封新市縣侯,令援僧辯。將發泣下,謂其子 屺曰:“汝可開朱白二門,吾不捷則死。吉則由朱,兇則由白 也。”元帝聞而壯之。前至赤沙亭,會陸法和至,乃與並軍, 大敗景將任約軍,禽約送江陵。侯景聞之遂遁。後拜領軍將軍, 厚自封殖。以所加鼓吹恆置齋中,對之自娛。人曰:“此是羽 儀,公名望隆重,不宜若此。”答曰:“我性愛之,恆須見耳。” 或出遊亦以自隨,人士笑之。


承聖二年,爲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及魏軍至,以僧 佑爲都督城東諸軍事。俄中流矢卒,城遂潰。


徐文盛字道茂,彭城人也。家本魏將。父慶之,梁天監初 自北歸南,未至道卒。文盛仍統其衆,稍立功績。大同末,爲 甯州刺史。州在僻遠,羣蠻劫竊相尋,前後刺史莫能制。文盛 推心撫慰,夷人感之,風俗遂改。


太清二年,聞國難,乃召募得數萬人來赴,元帝以爲秦州 刺史,加都督,授以東討之略。東下至武昌,遇侯景將任約, 遂與相持。元帝又命護軍將軍尹悅、平東將軍杜幼安、巴州刺 史王珣等會之,並受文盛節度。大敗約於貝磯。約退保西陽, 文盛進據蘆洲,又與相持。景聞之,率大衆西上援約,至西陽。 諸將鹹曰:“景水軍輕進,又甚飢疲,擊之必大捷。”文盛不 許。文盛妻石氏先在建鄴,至是,景載以還之。文盛深德景, 遂密通信使,都無戰心,衆鹹憤怨。杜幼安、宋簉等乃率所領 獨進,大破景,獲其舟艦以歸。會景密遣騎間道襲陷郢州,軍 中懼,遂大潰,文盛奔還荊州。元帝仍以爲城北面大都督,又 聚斂贓汙甚多,元帝大怒,下令數其十罪,除其官爵。文盛私 懷怨望,帝聞之,乃以下獄。時任約被禽,與文盛同禁。文盛 謂約曰:“何不早降,令我至此。”約曰:“門外不見卿馬跡, 使我何處得降。”文盛無以答,遂死獄中。


陰子春字幼文,武威姑臧人也。晉義熙末,曾祖襲隨宋武 帝南遷,至南平,因家焉。父智伯與梁武帝鄰居,少相善,嘗 入帝臥內,見有異光成五色,因握帝手曰:“公後必大貴,非 人臣也。天下方亂,安蒼生者其在君乎。”帝曰:“幸勿多言。” 於是情好轉密,帝每有求,如外府焉 。及帝踐阼,官至梁、 秦二州刺史。


子春仕歷位朐山戍主、東莞太守。時青州石鹿山臨海,先 有神廟,刺史王神念以百姓祈禱糜費,毀神影,壞屋舍。當坐 棟上有一大蛇長丈餘,役夫打撲不禽,得入海水。爾夜,子春 夢見人通名詣子春雲:“有人見苦,破壞宅舍。既無所託,欽 君厚德,欲憩此境。”子春心密記之。經二日而知之,甚驚, 以爲前所夢神。因辦牲醑請召,安置一處。數日,復夢一朱衣 人相聞,辭謝雲:“得君厚惠,當以一州相報。”子春心喜, 供事彌勤。經月餘,魏欲襲朐山,間諜前知,子春設伏摧破之, 詔授南青州刺史,鎮朐山。又遷都督、梁秦二州刺史。


子春雖無佗纔行,臨人以廉潔稱。閨門混雜,而身服垢汙, 腳數年一洗,言每洗則失財敗事,雲在梁州,以洗足致梁州敗。 太清二年,徵爲左衛將軍,遷侍中。屬侯景亂,元帝令子 春隨王僧辯攻平邵陵王。又與左衛將軍徐文盛東討景,至貝磯 與景遇,子春力戰,恆冠諸軍。會郢州陷沒,軍遂退,卒於江 陵。子鏗。


鏗字子堅,博涉史傳,尤善五言詩,被當時所重。爲梁湘 東王法曹行參軍。初鏗嘗與賓友宴飲,見行觴者,因回酒炙以 授之,衆坐皆笑。鏗曰:“吾儕終日酣酒,而執爵者不知其味, 非人情也。”及侯景之亂,鏗嘗爲賊禽,或救之獲免。鏗問之, 乃前所行觴者。


陳天嘉中,爲始興王中錄事參軍。文帝嘗宴羣臣賦詩,徐 陵言之,帝即日召鏗預宴,使賦新成安樂宮。鏗援筆便就,帝 甚歎賞之。累遷晉陵太守,員外散騎常侍,頃之卒。有文集三 卷行於世。


杜崱,京兆杜陵人也。其先自北歸南,居於雍州之襄陽, 子孫因家焉,父懷寶少有志節,梁天監中累有軍功,後又立功 南鄭,位梁、秦二州刺史。大同初,魏軍復圍南鄭,懷寶命第 三子嶷帥二百人與魏前鋒戰於光道寺,流矢中其目,失馬,敵 人交矟將至,嶷斬其一騎而上,馳以歸。嶷膂力絕人,便馬善 射,一日中戰七八合。所佩霜明朱弓四石餘力,斑絲纏矟長二 丈五,同心敢死士百七十人。每出殺傷數百人,敵人憚之,號 爲杜彪。懷寶卒於州,諡曰桓侯。


嶷位西荊州刺史,時讖言“獨梁之下有瞎天子”,元帝以 嶷其人也。會嶷改葬父祖,帝敕圖墓者惡爲之,逾年而嶷卒。 崱,嶷弟也。幼有志氣,居鄉里以膽勇稱,後爲新興太守。 太清三年,隨岳陽王來襲荊州,元帝與崱兄岸有舊,密書邀之。 崱乃與岸、弟幼安、兄子龕等夜歸元帝,以爲武州刺史,封枝 江縣侯,令隨領軍王僧辯東討侯景。至巴陵,景遁。加侍中, 進爵爲公,仍隨僧辯追景至石頭。景敗,崱入據臺城。景平, 加散騎常侍、江州刺史。


是月,齊將郭元建攻秦州刺史嚴超達於秦郡,王僧辯令崱 赴援,陳武帝亦自歐陽來會。元建衆卻,崱因縱兵大破之,元 建遁。時元帝執王琳於江陵,琳長史陸納等於長沙反。元帝徵 崱與王僧辯討之。及納等戰於車輪,大敗之。後納等降,崱又 與王僧辯西討平武陵王於硤口。旋鎮遘疾卒,諡曰武。


崱兄弟九人,兄嵩、岑、嶷、岌、巘、岸及弟嵷、幼安並 知名。 岸字公衡,太清中,與崱隨岳陽王察攻荊州,同歸元帝。 帝以爲北梁州刺史,封江陵縣侯。岸請以五百騎襲襄陽,去城 三十里,城中覺之。察夜知其師掩襄陽,以岸等襄陽豪帥,於 是夜遁歸襄陽。岸等知察至,遂奔其兄南陽太守巘於廣平。察 遣將尹正、薛暉等攻拔之,獲巘、岸等並其母妻子女,並斬於 襄陽北門。察母龔保林數岸於衆,岸曰:“老婢教汝兒殺汝叔, 乃枉殺忠良。”察命拔其舌,臠殺而烹之。盡誅諸杜宗族親者, 幼弱下蠶室,又發其墳墓,燒其骸骨,灰而揚之,並以爲漆惋。 及建鄴平,崱兄弟發安寧陵焚之,以報漆惋之酷,元帝亦不責 也。


幼安性至孝寬厚,雄勇過人,與兄崱同歸元帝,帝以爲西 荊州刺史,封華容縣侯。與王僧辯討河東王譽於長沙,平之。 又令助徐文盛東討侯景,至貝磯,大破景將任約,斬其儀同叱 羅子通、湘州刺史趙威方等。仍進軍大舉口,別攻拔武昌。景 度蘆洲上流以壓文盛,幼安與衆軍大敗之。會景密遣騎襲陷郢 州,執刺史方諸,人情大駭,文盛由漢口遁歸,衆軍大敗,幼 安降景,景以其多反覆,殺之。


龕,岑之子也,少驍勇,善用兵,與諸父歸元帝,帝以爲 鄖州刺史,封中廬縣侯,與王僧辯討平河東王譽。又隨僧辯下, 繼徐文盛軍至巴陵。聞侯景陷郢州西上將至,乃與僧辯等守巴 陵。景至圍之數旬,不克而遁。遷太府卿、定州刺史。及衆軍 至姑孰,景將侯子鑑逆戰,龕與陳武帝、王琳等擊之,大敗子 鑑,遂至石頭。景親會戰,龕與衆軍大破之。論功爲最,授東 揚州刺史。又與王僧辯降陸納,平武陵王。


及魏平江陵,後齊納貞陽侯明以紹梁嗣,以龕爲震州刺史、 吳興太守,遷南豫州刺史,封溧陽縣侯,又加散騎常侍、鎮南 大將軍。


龕,僧辯婿也,始爲吳興太守,以陳武帝既非素貴,及爲 之本郡,以法繩其宗門,無所縱舍。武帝銜之切齒。及僧辯敗, 龕乃據吳興以拒之,頻敗陳文帝軍。龕好飲酒,終日恆醉,勇 而無略,部將杜泰私通於文帝,說龕降文帝,龕然之。其妻王 氏曰:“霸先讎隙如此,何可求和。”因出私財賞募,復大敗 文帝軍。後杜泰降文帝,龕尚醉不覺,文帝遣人負出項王寺前 斬之。王氏因截髮出家,杜氏一門覆矣。


王琳字子珩,會稽山陰人也。本兵家。元帝居蕃,琳姊妹 併入後庭見幸,琳由此未弱冠得在左右。少好武,遂爲將帥。 太清二年,帝遣琳獻米萬石,未至,都城陷,乃中江沈米,輕 舸還荊。稍遷岳陽內史,以軍功封建甯縣侯。侯景遣將宋子仙 據郢州,琳攻克之,禽子仙。又隨王僧辯破景。後拜湘州刺史。


琳果勁絕人,又能傾身下士,所得賞物不以入家,麾下萬 人,多是江淮羣盜。平景之勳,與杜龕俱爲第一。恃寵縱暴於 建鄴,王僧辯禁之不可,懼將爲亂,啓請誅之。琳亦疑禍,令 長史陸納率部曲前赴湘州,身輕上江陵陳謝。將行謂納等曰: “吾若不反,子將安之?”鹹曰:“請死”。相泣而別。及至, 帝以下吏,而使廷尉卿黃羅漢、太舟卿張載宣喻琳軍。陸納等 及軍人並哭對使者,莫肯受命。乃縶黃羅漢,殺張載。載性刻, 爲帝所信,荊州疾之如讎,故納等因人之慾,抽其腸繫馬腳, 使繞而走,腸盡氣絕,又臠割備五刑而斬之。


元帝遣王僧辯討納,納等敗走長沙。是時湘州未平,武陵 王兵下又甚盛,江陵公私恐懼,人有異圖。納啓申琳無罪,請 複本位,求爲奴婢。元帝乃鎖琳送僧辯。時納出兵方戰,會琳 至,僧辯升諸樓車以示之。納等投戈俱拜,舉軍皆哭,曰 : “乞王郎入城即出。”乃放琳入,納等乃降。湘州平,仍復琳 本位,使拒武陵王紀。紀平,授衡州刺史。


元帝性多忌,以琳所部甚盛,又得衆心,故出之嶺外。又 授都督、廣州刺史。其友人主書李膺,帝所任遇,琳告之曰: “琳蒙拔擢,常欲畢命以報國恩。今天下未平,遷琳嶺外,如 有萬一不虞,安得琳力。忖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可得與 官爭爲帝乎?何不以琳爲雍州刺史,使鎮武寧。琳自放兵作田, 爲國御捍,若警急動靜相知。孰若遠棄嶺南,相去萬里,一日 有變,將欲如何!琳非願長坐荊南,政以國計如此耳。”膺然 其言而不敢啓,故遂率其衆鎮嶺南。


元帝爲魏圍逼,乃徵琳赴援,除湘州刺史。琳師次長沙, 知魏平江陵,已立梁王察,乃爲元帝舉哀,三軍縞素。遣別將 侯平率舟師攻梁,琳屯兵長沙,傳檄諸方,爲進趣之計。時長 沙蕃王蕭韶及上游諸將推琳主盟。侯平雖不能度江,頻破梁軍。 又以琳兵威不接,翻更不受指麾,琳遣將討之,不克。又師老 兵疲不能進,乃遣使奉表詣齊,並獻馴象;又使獻款於魏求其 妻子;亦稱臣於梁。


陳武帝既殺王僧辯,推立敬帝,以侍中、司空徵琳。不從 命,乃大營樓艦,將圖義舉。琳將張平宅乘一艦,每將戰勝, 艦則有聲如野豬,故琳戰艦以千數,以野豬爲名。陳武帝遣將 侯安都、周文育等討琳,仍受梁禪。安都嘆曰:“我其敗乎, 師無名矣。”逆戰於沌口。琳乘平肩輿,執鉞而麾之,禽安都、 文育,其餘無所漏,唯以周鐵武一人背恩,斬之。鎖安都、文 育,置琳所坐艦中,令一閹豎監守之。琳乃移湘州軍府就郢城, 帶甲十萬,練兵於白水浦。琳巡軍而言曰:“可以爲勤王之師 矣,溫太真何人哉!”南江渠帥熊曇朗、周迪懷貳,琳遣李孝 欽、樊猛與餘孝頃同討之。三將軍敗,並爲迪所囚。安都、文 育等盡逃還建鄴。


初,魏克江陵之時,永嘉王莊年甫七歲,逃匿人家。後琳 迎還湘中,衛送東下。及敬帝立,出質於齊,請納莊爲梁主。 齊文宣遣兵援送,仍遣兼中書令李騊駼冊拜琳爲梁丞相、都督 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又遣中書舍人辛愨、遊詮之等齎璽書江 表宣勞,自琳以下皆有頒賜。琳乃遣兄子叔寶率所部十州刺史 子弟赴鄴,奉莊纂梁祚於郢州。莊授琳侍中、使持節、大將軍、 中書監,改封安成郡公,其餘並依齊朝前命。


及陳文帝立,琳乃輔莊次於濡須口。齊遣揚州道行臺慕容 儼率衆臨江,爲其聲援。陳遣安州刺史吳明徹江中夜上,將襲 盆城。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大敗之,明徹僅以身免。琳兵因東下, 陳遣太尉侯瑱、司空侯安都等拒之。瑱等以琳軍方盛,引軍入 蕪湖避之。時西南風至急,琳謂得天道,將直取揚州,侯瑱等 徐出蕪湖躡其後。比及兵交,西南風翻爲瑱用,琳兵放火燧以 擲瑱船者,皆反燒其船。琳船艦潰亂,兵士透水死者十二三。 其餘皆棄船上岸,爲陳軍所殺殆盡。


初,琳命左長史袁泌、御史中丞劉仲威同典兵侍衛莊,及 軍敗,泌遂降陳。仲威以莊投歷陽,又送壽陽。琳尋與莊同入 齊,齊孝昭帝遣琳出合肥,鳩集義故,更圖進取。琳乃繕艦, 分遣招募淮南傖楚,皆願戮力。陳合州刺史裴景暉,琳兄瑉之 婿也,請以私屬導引齊師,孝昭委琳與行臺左丞盧潛率兵應赴。 沈吟不決,景暉懼事泄,挺身歸齊。齊孝昭賜琳璽書令鎮壽陽, 其部下將帥悉聽以從,乃除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 州刺史,封會稽郡公。又增兵秩,兼給鐃吹。琳水陸戒嚴,將 觀釁而動,屬陳氏結好於齊,使琳更聽後圖。


琳在壽陽,與行臺尚書盧潛不協,更相是非,被召還鄴。 齊武成置而不問,除滄州刺史。後以琳爲特進、侍中。所居屋 脊無故剝破,出赤蛆數升,落地化爲血,蠕動。有龍出於門外 之池,雲霧起,晝晦。會陳將吳明徹寇齊,齊帝敕領軍將軍尉 破胡等出援秦州,令琳共爲經略。琳謂所親曰:“今太歲在東 南,歲星居牛鬥分,太白已高,皆利爲客,我將有喪。”又謂 破胡曰:“吳兵甚銳,宜長策制之,慎勿輕鬥。”破胡不從。 戰,軍大敗。琳單馬突圍,僅而獲免。還至彭城,齊令便赴壽 陽,並許召募。又進封琳巴陵郡王。陳將吳明徹進兵圍之,堰 肥水灌城。而齊將皮景和等屯於淮西,竟不赴救。明徹晝夜攻 擊,城內水氣轉侵,人皆患腫,死病相枕。從七月至十月,城 陷被執,百姓泣而從之。吳明徹恐其爲變,殺之城東北二十里, 時年四十八。哭者聲如雷。有一叟以酒脯來至,號酹盡哀,收 其血懷之而去。傳首建康,懸之於市。


琳故吏梁驃騎府倉曹參軍朱瑒致書陳尚書僕射徐陵求琳首, 曰:


竊以朝市遷貿,時傳骨鯁之風;歷運推移,間表忠貞之跡。 故典午將滅,徐廣爲晉家遺老;當塗已謝,馬孚稱魏室忠臣。 用能播美於前書,垂名於後世。梁故建寧公琳,洛濱餘胄,沂 川舊族,立功代邸,效績中朝。當離亂之辰,總蕃伯之任。爾 乃輕躬殉主,以身許國,實追蹤於往彥,信踵武於前修。而天 厭梁德,尚思匡繼,徒蘊包胥之念,終遘萇弘之眚。洎王業光 啓,鼎祚有歸,於是遠跡山東,寄命河北。雖輕旅臣之嘆,猶 懷客卿之禮。感茲知己,忘此捐軀。至使身沒九泉,頭行萬里。 誠復馬革裹屍,遂其生平之志,原野暴骸,會彼人臣之節。然 身首異處,有足悲者。封樹靡卜,良可愴焉。


瑒早簉末僚,預參下席,降薛君之吐握,荷魏公之知遇。 是用沾巾雨袂,痛可識之顔,迴腸疾首,切猶生之面。伏惟聖 恩博厚,明詔爰發,赦王經之哭,許田橫之葬。瑒雖芻賤,竊 亦有心。琳經蒞壽陽,頗存遺愛,曾遊江右,非無舊德。比肩 東合之吏,繼踵西園之賓,願歸彼境,還修窀穸。庶孤墳既築, 或飛銜土之燕,豐碑式樹,時留墮淚之人。近故舊王綰等已有 論牒,仰蒙制議,不遂所陳。昔廉公告逝,即肥川而建塋域, 孫叔雲亡,仍芍陂而植楸檟。由此言之,抑有其例。不使壽春 城下,唯傳報葛之人,滄洲島上,獨有悲田之客。昧死陳祈, 伏待刑憲。陵嘉其志節,又明徹亦數夢琳求首,並爲啓陳主而 許之。仍與開府主簿劉韶慧等持其首還於淮南,權瘞八公山側, 義故會葬者數千人。瑒等乃間道北歸,別議迎接。尋有揚州人 茅智勝等五人密送喪柩達於鄴,贈十五州諸軍事、揚州刺史、 侍中、特進、開府、錄尚書事,諡曰忠武王,葬給轀輬車。


琳體貌閒雅,立發委地,喜怒不形於色。雖無學業,而強 記內敏,軍府佐史千數,皆識其姓名。刑罰不濫,輕財愛士, 得將卒之心。少爲將帥,屢經喪亂,雅有忠義之節。雖本圖不 遂,齊人亦以此重之,待遇甚厚。及敗爲陳軍所執,吳明徹欲 全之,而其下將領多琳故吏,爭來致請,並相資給,明徹由此 忌之,故及於難。當時田夫野老,知與不知,莫不爲之歔欷流 泣。觀其誠信感物,雖李將軍之恂恂善誘,殆無以加焉。


琳十七子,長子敬在齊襲王爵,武平末通直常侍。第九子 衍,隋開皇中開府儀同三司,大業初,卒於渝州刺史。


張彪不知何許人,自雲家本襄陽,或雲左衛將軍、衡州刺 史蘭欽外弟也。少亡命在若邪山爲盜,頗有部曲。臨城公大連 出牧東揚州,彪率所領客焉。始爲防合,後爲中兵參軍,禮遇 甚厚。及侯景將宋子仙攻下東揚州,復爲子仙所知。後去子仙, 還入若邪舉義,徵子仙不捷,仍走向剡。


趙伯超兄子棱爲侯景山陰令,去職從彪。後懷異心,僞就 彪計,請酒爲盟,引刀子披心出血自歃,彪信之,亦取刀刺血 報之。刀始至心,棱便以手案之,望入彪心,刀斜傷得不深。 棱重取刀刺彪,頭面被傷頓絕。棱謂已死,因出外告彪諸將, 言已殺訖,欲與求富貴。彪左右韓武入視,彪已蘇,細聲謂曰: “我尚活,可與手。”於是武遂誅棱。彪不死,復奉表元帝, 帝甚嘉之。


及侯景平,王僧辯遇之甚厚,引爲爪牙,與杜龕相似,世 謂之張、杜。貞陽侯踐位,爲東揚州刺史,並給鼓吹。室富於 財,晝夜樂聲不息。剡令王懷之不從,彪自徵之。留長史謝岐 居守。會僧辯見害,彪不自展拔。時陳文帝已據震澤,將及會 稽,彪乃遣沈泰、吳寶真還州助岐保城。彪後至,泰等反與岐 迎陳文帝入城。彪因其未定,踰城而入。陳文帝遂走出,彪復 城守。沈泰說陳文帝曰:“彪部曲家口並在香巖寺,可往收取。”


遂往盡獲之。彪將申進密與泰相知,因又叛彪,彪覆敗走, 不敢還城。據城之西山樓子,及暗得與弟崑崙、妻楊氏去。猶 左右數人追隨,彪疑之皆發遣,唯常所養一犬名黃蒼在彪前後, 未曾舍離。乃還入若邪山中。


沈泰說陳文帝遣章昭達領千兵重購之,並圖其妻。彪眠未 覺,黃蒼驚吠劫來,便齧一人中喉即死。彪拔刀逐之,映火識 之,曰:“何忍舉惡。卿須我者但可取頭,誓不生見陳蒨。” 劫曰:“官不肯去,請就平地。”彪知不免,謂妻楊呼爲鄉里 曰:“我不忍令鄉里落佗處,今當先殺鄉里然後就死。”楊引 頸受刀,曾不辭憚。彪不下刀,便相隨下嶺到平處。謂劫曰: “卿須我頭,我身不去也。”呼妻與訣,曰:“生死從此而別, 若見沈泰、申進等爲語曰,功名未立,猶望鬼道相逢。”劫不 能生得,遂殺彪並弟,致二首於昭達。黃蒼號叫彪屍側,宛轉 血中,若有哀狀。


昭達進軍,迎彪妻便拜,稱陳文帝教迎爲家主。楊便改啼 爲笑,欣然意悅,請昭達殯彪喪。墳冢既畢,黃蒼又俯伏冢間, 號叫不肯離。楊還經彪宅,謂昭達曰:“婦人本在容貌,辛苦 日久,請暫過宅莊飾。”昭達許之。楊入屋,便以刀割發毀面, 哀哭慟絕,誓不更行。陳文帝聞之,嘆息不已,遂許爲尼。後 陳武帝軍人求取之,楊投井決命。時寒,比出之垂死,積火溫 燎乃蘇,復起投於火。


彪始起於若邪,興於若邪,終於若邪。及妻犬皆爲時所重 異。楊氏,天水人,散騎常侍曒之女也。有容貌,先爲河東裴 仁林妻,因亂爲彪所納。彪友人吳中陸山才嗟泰等翻背,刊吳 昌門爲詩一絕曰:“田橫感義士,韓王報主臣,若爲留意氣, 持寄禹川人。”


論曰:忠義之道,安有常哉。善言者不必能行,蹈之者恆 在所忽。江子一、胡僧佑,太清之季,名宦蓋微。江則自致亡 軀,胡亦期之殞命,然則貞勁之節,歲寒自有性也。文盛克終 有鮮,詩人得所誡焉。子春戰乃先鳴,幽通有助,及乎梁州之 敗,而以濯足爲尤。杜氏終致覆亡,亦云圖墓之咎。吉凶之兆, 二者豈易知乎。王琳亂朝忠節,志雪仇恥,然天方相陳,義難 弘濟,斯則大廈落構,豈一木所能支也。張彪一遇何懷,死而 後已;唯妻及犬,義悉感人,記傳所陳,何以加此,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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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 卷六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