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詩話

《滄浪詩話》是嚴羽所著的一本中國古代詩歌理論和詩歌美學著作,約寫成於南宋理宗紹定、淳祐年間。它的系統性、理論性較強,是宋代最負盛名、對後世影響最大的一部詩話。全書分爲《詩辨》《詩體》《詩法》《詩評》《考證》等五冊。

考證

少陵與太白獨厚於諸公,詩中凡言太白十四處,至謂“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其情好可想。《遁齋閒覽》謂二人名既相逼,不能無相忌,是以庸俗之見而度賢哲之心也,予故不得不辨。


古詩十九首非止一人之詩也,行行重行行,樂府以爲枚乘之作,則其他可知矣。(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玉臺》作兩首),自“越鳥巢南枝”以下別爲一首,當以選爲正)。《文選》長歌行只有一首,青青園中葵者,郭茂倩樂府有兩篇,次一首乃仙人騎白鹿者。仙人騎白鹿之篇,予疑此詞“岹岹山上亭”以下其義不同,當又別是一首,郭茂倩不能辨也。


文選《飲馬長城窟》古詞無人名,玉臺以爲蔡邕作。古詞之不可讀者莫如巾舞歌、文義漫不可解。又古將進酒“芳樹石留豫章行”等篇皆使人讀之茫然。又朱鷺“稚子班艾如”、張思“悲翁上之回”等只二三句可解,豈非歲久文字舛訛而然耶!木蘭歌“促織何唧唧”,《文苑英華》作“唧唧何切切”,又作歷歷,樂府作“唧唧復唧唧”又作“促織何唧唧”,當從樂府也。“願馳千里足”郭茂倩樂府作“願借明佗[駝]千里足”,《酉陽雜俎》作“願馳千里明佗[駝]足”,漁隱不考,妄爲之辯。木蘭歌最古,然“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之類已似太白,必非漢魏人詩也。木蘭歌文苑英華直作韋元甫名字,郭茂倩樂府有兩篇,其後篇乃元甫所作也。


班婕妤《怨歌行》,文選直作班姬之名,樂府以爲顏延年作。孔明梁父吟“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裏”,樂府解題作“遙望陰陽裏”,青州有陰陽裏;“田疆古冶子”,解題作“田疆固野子”。


南北朝人惟張正見詩最多,而最無足省發,所謂雖多亦奚以爲。《西清詩話》載晁文元家所藏陶詩有《問來使》一篇雲:“爾從山中來,早晚發天目。我屋南山下,今生幾叢菊?薔薇葉已抽,秋蘭氣當馥。歸去來山中,山中酒應熟。”予謂此篇誠佳,然其體制氣象與淵明不類,得非太白逸詩?後人謾取以入陶集爾。


文苑英華有太白代寄翁參樞先輩七言律一首,乃晚唐之下者;又有五言律三首,其一送客歸吳,其二送友生遊峽中,其三送袁明甫任長江,集本皆無之,其家數在大曆正元間,亦非太白之作;又有五言雨後望月一首,對雨一首,望夫石一首,冬月歸舊山一首,皆晚唐之語;又有“秦樓出佳麗”四句亦不類太白,皆是後人假名也。文苑英華有送史司馬赴崔相公幕一首:“崢嶸丞相府,清切鳳凰池。羨爾瑤臺鶴,高樓瓊樹枝。歸飛晴日好,吟弄惠風吹。正有乘軒樂,初當學舞時。珍禽在羅綱,微命若遊絲。願託周南羽,相銜漢水湄。”此或太白之逸詩也,不然亦是盛唐人之作。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數句類太白,其他皆淺近浮俗,決非太白所作,必誤入也。


“迎旦東風騎蹇驢”決非盛唐人氣象,只似白樂天言語,今世俗圖畫以爲少陵詩,漁隱亦辨其非矣,而黃伯思編入杜集,非也。少陵有避地逸詩一首雲:“避地歲時晚,竄身筋骨勞。詩書遂牆壁,奴僕且旌旄。行在僅聞信,此生隨所遭。神堯舊天下,會見出腥臊。”題下公自注雲:“至德三載丁酉作此”,則真少陵語也,今書市集本並不見有。舊蜀本杜詩並無註釋,雖編年而不分古近二體,其間略有公自注而已。今豫章庫本以爲翻鎮江蜀本,雖分雜注,又分古律,其編年亦且不同。近寶慶間南海漕臺開杜集亦以爲蜀本,雖刪去假坡之注,亦有王原叔以下九家,而趙注比他本最詳,皆非舊蜀本也。杜集註中坡曰者,皆是託名假僞,漁隱雖嘗辨之而人尚疑者,蓋無至當之說以指其僞也。今舉一端將不辨而自明矣——如楚岫八峯翠,注云:景差《蘭亭春望》“千峯楚岫碧,萬木郢城陰”,且五言始於李陵蘇武,或雲枚乘漢以前五言古詩尚未有之,寧有戰國時已有五言律句耶!觀此可以一笑而悟矣!雖然亦幸而有此漏逗也。杜注中師曰者亦坡曰之類,但其間半僞半真,尤爲殽亂惑人,此深可嘆,然具眼者自默識之耳。


崔灝渭城少年行,百家選作兩首,自“秦川”已下別爲一首;郭茂倩樂府止作一首,文苑英華亦止作一首,當從樂府、英華爲是矣。玉川子“天下薄夫苦耽酒”之詩,荊公百家詩選止作一篇,本集自“天上白日悠悠懸”以下別爲一首,嘗從荊公爲是。太白詩“斗酒渭城邊,壚頭耐醉眠”,乃岑參之詩誤入;太白塞上曲“騮馬新誇紫玉鞍”者,乃王昌齡之詩,亦誤入。昌齡本有二篇,前集乃“秦時明月漢時關”也。孟浩然有贈孟郊一首,按東野乃貞元元和間人,而浩然終於開元二十八年,時代懸遠,其詩亦不似孟浩然,必誤入。


杜詩“五雲高太甲,六月曠搏扶”,太甲之義殆不可曉,得非高太乙耶?乙爲甲蓋亦相近,以星對風亦從其類也。至於“杳杳東山攜漢妓”亦無義理,疑是“攜妓去”,蓋子美每於絕句喜對偶耳,臆度如此,更俟宏識。


王荊公百家詩選,蓋本於唐人英靈間氣集[《河嶽英靈集》?],其初,明皇、德宗、薛稷、劉希夷、韋述之詩無少增損,次序亦同;孟浩然止增篇數,儲光羲後方是荊公自去取。前卷讀之盡佳,非其選擇之精,蓋盛唐人詩無不可觀者。至於大曆已後,其去取深不滿人意。況唐人如沈、宋、王、楊、盧、駱、陳拾遺、張燕公,張還江漢流“停驂我悵望,輟棹子夷猶。廣平聽方籍,茂陵將見求。心事俱已矣,江上徒離憂。”子謂“廣平聽方籍,茂陵將見求”一聯刪去,只用八句,尤爲渾然,不知識者以爲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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