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是匯合並刪節記載北朝歷史的《魏書》、《北齊書》、《周書》而編成的紀傳體史書。魏本紀五卷、齊本紀三卷、周本紀二卷、隋本紀二卷、列傳八十八卷,共一百卷。記述從北魏登國元年(386(丙戌年))到隋義寧二年(618)的歷史。《南史》與《北史》爲姊妹篇,是由李大師及其子李延壽兩代人編撰完成的。
楊播子侃 播弟椿 椿子昱 椿弟津 津子遁 逸 謐 謐弟 愔燕子獻鄭頤
楊敷子素 孫玄感 素弟約 約從叔異 敷叔父寬 寬子文恩 紀
楊播,字延慶,弘農華陰人也。高祖結,仕慕容氏,位中山相。曾祖珍,道武時歸國,位上谷太守。祖真,河內、清河二郡太守。父懿,延興末爲廣平太守,有稱績。孝文南巡,吏人頌之,徵爲選部給事中,有公平譽。除安南將軍、洛州刺史,未之任,卒。贈本官,加弘農公,諡曰簡。
播本字元休,孝文賜改焉。母王氏,文明太后之外姑。播少修飭,奉養盡禮。擢爲中散,累遷衛尉少卿。與陽平王頤等出漠北擊蠕蠕,大致克獲。遷武衛將軍,復徵蠕蠕,至居然山而還。及車駕南討,假前將軍,從至鍾離。師回,詔播爲圓陣御之。相拒再宿,軍人食盡,賊圍更急。播乃領精騎三百,歷其船大呼曰:“我今欲度,能戰者出。”遂擁而濟,賊莫敢動。賜爵華陰子。後從駕討破崔慧景、蕭愆於鄧城,進號平東將軍。時車駕耀威城沔水,上巳設宴,帝與中軍彭城王勰賭射,左衛元遙在勰朋內,而播居帝曹。遙射侯正中,籌限已滿。帝曰:“左衛籌足,右衛不得不解。”對曰:“仰恃聖恩,庶幾必爭”,於是箭正中。帝笑曰:“雖養由之妙,何復過是。”遂舉卮以賜播曰:“古人酒以養病,朕今賞卿之能,可謂古今殊也。”除太府卿,進爵爲伯。
後爲華州刺史。至州,借人田,爲御史王基所劾,除官爵,卒於家。子侃等停柩不葬,披訴積年。至熙平中,乃贈鎮西將軍、雍州刺史,並復其爵,諡曰壯。
侃字士業,頗愛琴書,尤好計畫。時播一門,貴滿朝廷,子侄早通,而侃獨不交遊,公卿罕有識者。親朋勸其出仕,侃曰:“苟有良田,何憂晚歲,但恨無才具耳。”年三十一,襲爵華陰伯。
揚州刺史長孫承業請爲錄事參軍。梁豫州刺史裴邃規相掩襲,密購壽春人李瓜花、袁建等令爲內應。邃已纂勒兵士,慮壽春疑覺,遂謬移雲:“魏始於馬頭置戍,如聞復欲修白捺舊城。若爾,便稍相侵逼。此亦須營歐陽,設交境之備。今板卒已集,唯聽信還。”佐寮鹹欲以實答之,雲無修白捺意。而侃曰:“白捺小城,本非形勝,邃集兵遣移,虛構是言,得無有別圖也?”承業乃雲:“錄事可造移報。”移曰:“彼之纂兵,想別有意,何爲妄構白捺?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勿謂秦無人也。”邃得移,謂已覺,便散兵。瓜花等以期契不會,便相告發,伏辜者十數家。邃後竟襲襲壽春,入羅城而退,遂列營於黎漿、梁城,日夕鈔掠。承業乃奏侃爲統軍。
後雍州刺史蕭寶夤據州反,隨業討之,除侃爲承業行臺左丞。軍次恆農,侃白承業曰:“今賊守潼關,全據形勝。須北取蒲阪,飛棹西岸,置兵死地,人有鬥心,華州之圍,可不戰而解;潼關之賊,必望風潰散。諸處既平,長安自克。愚計可錄,請爲明公前驅。”承業從之,令其子子產等領騎與侃於恆農北度,便據石錐壁。乃班告曰:“今且停軍於此,以待步卒,兼觀人情向背。若送降名者,各自還村,侯臺軍舉三烽火,各亦應之,以明降款。其無應烽,即是不降之村,理須殄戮。”人遂傳相告報。實未降者,亦詐舉烽,一宿之間,火光遍數百里內。圍城之寇,不測所以,各自散歸。長安平,侃頗有力焉。建義初,除岐州刺史。屬元顥內逼,詔行北中郎將。
孝莊徙河北,執侃手曰:“朕停卿蕃寄,移任此者,正爲今日。但卿尊卑百口,若隨朕行,所累處大。卿可還洛,寄之後圖。”侃曰:“寧可以臣微族,頓廢君臣之義。”固求陪從。除度支尚書,兼給事黃門侍郎,敷西縣公。及車駕南還,顥令梁將陳慶之守北中城,自據南岸。有夏州義士爲顥守河中渚,乃密信通款,求破橋立效。爾硃榮赴之。及橋破,應接不果,皆爲顥屠。榮將爲還計,欲更圖後舉。侃曰:“若今即還,人情失望,未若召發人材,唯多縛筏,間以舟楫,沿河廣佈。令數百里中,皆爲度勢,顥知防何處?一旦得度,必立大功。”榮大笑從之。於是爾硃兆等於馬渚諸楊南度,顥便南走。車駕入都,侃解尚書,正黃門。以濟河功,進爵濟北郡公,復除其長子師仲爲祕書郎。
時所用錢,人多私鑄,稍就薄小,乃至風飄水浮,米鬥幾直一千。侃奏聽人與官並鑄五銖,使人樂爲,而俗弊得改。莊帝從之。後除侍中,加衛將軍、右光祿大夫。
莊帝將圖爾硃榮,侃與內弟李晞、城陽王徽、侍中李彧等鹹預其謀。爾硃兆入洛,侃時休沐,遂竄歸華陰。普泰初,天光在關西,遣侃子婦父韋義遠招慰之,立盟許恕其罪。侃從兄昱恐爲家禍,令侃出應,假其食言,不過一人身沒,冀全百口。侃赴之,爲天光所害。太昌初,贈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幽州刺史。子純陀襲。
播弟椿。椿字延壽,本字仲考,孝文賜改焉。性寬謹。爲內給事,與兄播並侍禁闈。後爲中部法曹,折訟公正,孝文嘉之。及文明太后崩,孝文五日不食。椿諫曰:“聖人之禮,毀不滅性,從陛下欲自賢於萬代,其若宗廟何!”帝感其言,乃一進粥。轉授宮輿曹少卿,加給事中,出爲豫州刺史,再遷梁州刺史。
初,武興王楊集始降於齊,自漢中而北,規復舊土。椿貽書集始,開以利害。集始執書對使者曰:“楊使君此書,除我心腹疾。”遂來降。尋以母老解還。後兼太僕卿。
秦州羌呂苟兒、涇州屠各陳瞻等反,詔椿爲別將,隸安西將軍元麗討之。賊守峽自固。或謀伏兵斷其出入,待糧盡攻之。或雲斬山木,從火焚之。椿曰:“並非計也。賊深竄,正避死耳。今宜勒三軍勿更侵掠,賊必謂見險不前,心輕我軍,然後掩其不備,可一舉而平。”乃緩師。賊果出掠,仍以軍中驢馬餌之。銜枚夜襲,斬瞻傳首。入正太僕卿。
初,獻文世有蠕蠕萬餘戶降附,居於高平、薄骨律二鎮。太和末叛走,唯有一千餘家。太中大夫王通、高平鎮將郎育等求徙置淮北,防其後叛。詔椿徙焉。椿上書,以爲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是以先朝居之荒服之間,正欲悅近來遠。今新附者衆,若舊者見徙,新者必不安,愚謂不可。時八坐不從,遂於濟州緣河居之。及冀州元愉之難,果悉浮河赴賊,所在鈔掠,如椿所策。後除朔州刺史。在州爲廷尉奏椿前爲太僕卿,招引百姓,盜種牧田三百四十頃,依律處刑五歲。尚書邢巒據正始別格,奏罪應除名,注籍盜門,同籍合門不仕。宣武以親律既班,不宜雜用舊制,詔依斷,以贖論。後除定州刺史。
自道武平中山,多置軍府,以相威攝。凡有八軍,軍各配兵五千,食祿主帥軍各四十六人。自中原稍定,八軍之兵漸割南戍,一軍兵才千餘,然主帥如故,費祿不少。椿表罷四軍,減其主帥百八十四人。椿在州,因修黑山道餘功,伐木私造佛寺,役兵,爲御史所劾,除名。
後累遷爲雍州刺史,進號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尋以本官加侍中,兼尚書右僕射,爲行臺,節度關西諸將。遇暴疾,頻啓乞解,詔許之,以蕭寶夤代爲刺史、行臺。
椿還鄉里,遇子昱將還京師,使陳寶夤賞罰云爲,不依常憲,恐有異心。昱還,面啓明帝及靈太后,並不納。及寶夤邀害御只中尉酈道元,猶上表自理,稱爲椿父子所謗。
建義元年,爲司徒。永安初,進位太保,加侍中,給後部鼓吹。元顥入洛,椿子昱爲顥禽。又椿弟順、順子仲宣、兄子侃、弟子遁並從駕河內,爲顥嫌疑。以椿家世顯重,恐失人望,未及加罪。時人助其憂,或勸椿攜家避禍。椿曰:“吾內外百口,何處逃竄?正當坐任運耳。”
莊帝還宮,椿上書頻請歸老,詔聽服侍中服,賜朝服一襲、八尺牀帳、幾、杖,不朝,乘安車,駕駟馬,給扶,傳詔二人,仰所在郡縣四時以禮存問安否。椿奉辭於華林園,帝下御座,執手流淚曰:“公先帝舊臣,實爲元老。但高尚其志,決意不留,既難相違,深用悽切。”椿亦歔欷,欲拜,帝親執不聽。賜以絹布,給羽林衛送。羣公百寮餞於城西張方橋,行路觀者莫不稱歎。椿臨行,誡子孫曰:
我家入魏之始,即爲上客。自爾至今,二千石方伯不絕,祿恤甚多。於親姻知故吉凶之際,必厚加贈襚;來往賓寮,必以酒肉飲食,故六姻朋友無憾焉。國家初,丈夫好服彩色。吾雖不記上谷翁時事,然記清河翁時服飾。恆見翁著布衣韋帶,常自約敕諸父曰:“汝等後世若富貴於今日者,慎勿積金一斤、彩帛百匹已上,用爲富也。”不聽興生求利,又不聽與勢家作婚姻。至吾兄弟,不能遵奉。今汝等服乘漸華好,吾是以知恭儉之德,漸不如上也。又吾兄弟,若在家,必同盤而食;若有近行,不至,必待其還。亦有過中不食,忍飢相待。吾兄弟八人,今存者有三,是故不忍別食也。又願畢吾兄弟,不異居異財。汝等眼見,非爲虛假。如聞汝等兄弟,時有別齋獨食者。此又不如吾等一世也。吾今日不爲貧賤,然居住舍宅,不作壯麗華飾者,正慮汝等後世不賢,不能保守之,將爲勢家所奪。
北都時,朝法嚴急。太和初,吾兄弟三人並居內職:兄在高祖左右,吾與津在文明太后左右。於時口敕,責諸內官,十日仰密得一事,不列便大嗔嫌。諸人多有依敕密列者,亦有太后、高祖中間傳言構間者。吾兄弟自相誡曰:“今忝二聖近臣,居母之間難,宜深慎之。又列人事,亦何容易,縱被嗔責,勿輕言。”十餘年中,不嘗言一人罪過。時大被嫌責,答曰:“臣等非不聞人語,正恐不審,仰誤聖聽,以是不敢言。”於後終以不言。蒙賞及二聖間言語,終不敢輒爾傳通。太和二十一年,吾從濟州來朝,在清徽堂豫宴。高祖謂諸貴曰:“北京之日,太后嚴明,吾每得杖。左右因此有是非言。和朕母子者,唯楊播兄弟。”遂舉爵賜兄及我酒。汝等脫若萬一蒙明主知遇,宜深慎言語,不可輕論人惡也。吾自惟文武才藝、門望姻援不勝他人。一旦位登侍中、尚書,四歷九卿,十爲刺史,光祿大夫、儀同、開府、司徒、太保,津今復爲司空者,正由忠謹慎口,不嘗論人之過,無貴無賤,待之以禮,以是故至此耳。聞汝等學時俗人,乃有坐待客者,有驅馳勢門者,有輕論人惡者;及見貴勝則敬重之,見貧賤則慢易之,此人行之大失,立身之大病也。汝家仕皇魏以來,高祖以下乃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內外顯職,時流少比。汝等若能存禮節,不爲奢淫驕慢,假不勝人,足免尤誚,足成名家。吾今年始七十五,自惟氣力,尚堪朝覲天子,所以孜孜求退者,正欲使汝等知天下滿足之議,爲一門法耳,非是苟求千載之名。汝等能記吾言,吾百年後終無恨矣。
椿還華陰。逾年,爲爾硃天光所害,時人莫不怨痛之。太昌初,贈太師、丞相、都督、冀州刺史。子昱。
昱字元略,起家廣平王懷左常侍。懷好武事,數遊獵,昱每規諫。正始中,以京兆、廣平二王國臣多縱恣,詔御史中尉崔亮窮案之,伏法都市者三十餘人,不死者悉除名,唯昱與博陵崔楷以忠諫免。後除太學博士、員外散騎侍郎。
初,尚書令王肅除揚州刺史,出頓洛陽東亭。酣後,廣陽王嘉、北海王詳等與播論議競理,播不爲屈。北海王顧昱曰:“尊伯性剛不伏理,大不如尊使君也。”昱對曰:“昱父道隆則從其隆,道洿則從其洿;伯父剛則不吐,柔亦不茹。”坐嘆其能言。肅曰:“非此郎,何得申二父之美。”
延昌三年,以本官帶詹事丞。時明帝在懷抱中,至於出入,左右、乳母而已,不令宮寮聞知。昱諫曰:“陛下不以臣等凡淺,備位宮臣,太子動止,宜令翼從。自比以來,輕爾出入,進無二傅導引之美,退闕羣寮陪侍之式。非所謂示人軌儀,著君臣之義。陛下若召太子,必降手敕,令臣下鹹知,爲後世法。”於是詔自今若非手敕,勿令兒輒出,宮臣在直者,從至萬歲門。轉太尉掾,兼中書舍人。
靈太后嘗謂昱曰:“親姻在外,不稱人心,卿有所聞,慎勿諱隱。”昱奏揚州刺史李崇五車載貨,恆州刺史楊鈞造銀食器十具,並餉領軍元叉。靈太后令召叉夫妻,泣而責之。叉深恨昱。昱第六叔舒妻,武昌王和之妹,和即叉之從祖父。舒早喪,有一男六女,及終喪,元氏請別居。昱父椿集親姻泣謂曰:“我弟不幸早終,今男未婚,女未嫁,何便求別居?”不聽。遂懷憾。神龜二年,瀛州人劉宣明謀反,事覺逃竄。叉使和及元氏誣告昱藏宣明,雲昱父椿、叔津並送甲仗三百具,謀圖不逞。叉又構成其事。乃遣夜圍昱宅收之,並無所獲。太后問狀。昱具對元氏構釁之端,言至哀切。太后乃解昱縛,和及元氏並處死刑。而叉相左右,和直免官,元氏卒亦不坐。及叉之廢太后也,乃出昱爲濟陰內史。中山王熙起兵於鄴,叉遣黃門盧同詣鄴刑熙,並窮黨與。同希叉旨,就郡鎖昱赴鄴,囚訊百日乃還任。
孝昌初,除中書侍郎,遷給事黃門侍郎。後賊圍豳州,詔昱兼侍中,持節催西北道大都督、北海王顥,仍隨軍監察。豳州圍解。雍州蜀賊張映龍、姜神達知州內虛,謀欲攻掩。刺史元修義懼而請援,一日一夜,書移九通。都督李叔仁遲疑不赴。昱曰:“若長安不守,大軍自然瓦散,此軍雖往,有何益也。”遂與叔仁等俱進,於陣斬神達,諸賊迸散。詔以昱受旨催督,而顥軍稽緩,遂免昱官。尋除涇州刺史。未幾,昱父椿爲雍州,徵昱除吏部郎中。及蕭寶夤等敗於關中,以昱兼七兵尚書、持節、假撫軍、都督,防守雍州。昱遇賊失利而返。後除鎮東將軍、假車騎將軍、東南道都督,又加散騎常侍。於後太山守羊侃據郡南叛,侃兄深時爲徐州行臺,府州鹹欲禁深。昱曰:“昔叔向不以鮒也見廢,奈何以侃罪深,宜呼朝旨。”不許羣議。
還朝未幾,元顥侵逼大梁,除昱南道大都督,鎮滎陽。顥禽濟陰王暉業,乘虛徑進,城陷。昱與弟息五人在門樓上。顥至,執昱下,責曰:“卿今死甘心不?”答曰:“分不望生,向所以不下樓,正慮亂兵耳。但恨八十老父無人供養,乞小弟一命,便是死不朽也。”顥將陳慶之、胡光等伏顥帳前曰:“陛下度江三千里,無遺鏃費。昨日殺傷五百餘人,求乞楊昱以快意。”景曰:“我在江東聞梁主言,初下都,袁昂爲吳郡不降,稱其忠節。奈何殺昱。”於是斬昱下統帥三十七人,皆令蜀兵刳腹取心食之。
孝莊還,復前官。爾硃榮之死,昱爲東道行臺拒爾硃仲遠。會爾硃兆入洛,昱還京師。後歸鄉里,亦爲天光所害。太昌初,贈司空公、定州刺史。
子孝邕,員外郎,奔免。匿蠻中,潛結渠率,謀報爾硃氏。微服入洛,爲爾硃世隆所殺。椿弟穎,字惠哲,本州別駕。
穎弟順,字延和,寬裕謹厚。豫立莊帝功,封三門縣伯,位冀州刺史。罷州還,遇害。太昌初,贈太尉公、錄尚書事、相州刺史。子辯,字僧達,位東雍州刺史。
辯弟仲宣,有風度才學。位正平太守,爵恆農伯,在郡有能名。還京,兄弟與父同遇害。太昌初,辯贈儀同三司、恆州刺史;仲宣贈尚書右僕射、青州刺史。
仲宣子玄就,幼而俊拔。收捕時,年九歲,牽挽兵人曰:“欲害諸尊,乞先就死。”兵以刀斫斷其臂,猶請死不止,遂先殺之。永熙初,贈汝陰太守。
順弟津。津字羅漢,本字延祚,孝文賜改焉。少端謹,以器度見稱。年十一,除侍御中散。時孝文幼衝,文明太后臨朝,津曾入侍左右,忽咳逆失聲,遂吐血數升,藏之衣袖。太后聞聲,閱而不見,問其故,具以實言,遂以敬慎見知。賜縑百匹,遷符璽郎中。津以身在禁密,不外交遊,至宗族姻表罕相參侯。司徒馮誕與津少結交友,而津見其貴寵,每恆退避,及相招命,多辭疾不往。誕以爲恨,而津逾遠焉。人或謂之曰:“司徒,君之少舊,何自外也?”津曰:“爲勢家所厚,復何容易!但全吾今日,亦足矣。”轉振威將軍,領監曹奏事令。孝文南征,以津爲都督、徵南府長史。後遷長水校尉,仍直閣。
景明中,宣武遊於北芒,津時陪從。太尉、咸陽王禧謀反,帝馳入華林。時直閣中有同禧謀,皆在從限。及禧平,帝顧謂朝臣曰:“直閣半爲逆黨,非至忠者安能不豫此謀。”因拜津左中郎將,遷驍騎將軍,仍直閣。
出除岐州刺史,津鉅細躬親,孜孜不倦。有武功人齎絹三匹,去城十里,爲賊所劫。時有使者馳驛而至,被劫人因以告之。使者到州,以狀白津。津乃下教,雲有人著某色衣,乘某色馬,在城東十里被殺,不知姓名。若有家人,可速收視。有一老母行哭而出,雲是己子。於是遣騎追收,並絹俱獲。自是闔境畏服。至於守令寮佐有濁貨者,未曾公言其罪,常以私書切責之。於是官屬感厲,莫有犯法者。以母憂去職。
延昌末,起爲華州刺史,與兄播前後牧本州,當世榮之。先是,受調絹度尺特長,在事因緣,共相進退,百姓苦之。津乃令依公尺度其輸物,尤好者賜以杯酒而出;其所輸少劣者,爲受之,但無酒以示其恥。於是競相勸厲,官調更勝。
孝昌中,北鎮擾亂,侵逼舊京,乃加津安北將軍,北道大都督,尋轉左衛,加撫軍將軍。津始受命,出據靈丘。而賊帥鮮于修禮起於博陵,定州危急,遂回師南赴。始至城下,榮壘未立,而州軍新敗。津以賊既乘勝,士衆榮疲,柵壘未安,不可擬敵,欲移軍入城,更圖後舉。刺史元固稱賊既逼城,不可示弱,乃閉門不內。津揮刃欲斬門者,軍乃得入。賊果夜至,見柵空而去。其後,賊攻州城東面,已入羅城。刺史閉小城東門,城中騷擾。津開門出戰,賊退,人心少安。尋除定州刺史,又兼吏部尚書、北道行臺。初,津兄椿得罪此州,由鉅鹿人趙略投書所致。及津至,略舉家逃走。津乃下教慰喻,令其還業。於是闔州愧服,遠近稱之。時賊帥鮮于修禮、杜洛周賤掠州境,孤城獨立,在兩寇之間。津修理戰具,更營雉堞。又於城中去城十步,掘地至泉,廣作地道,潛兵涌出,置爐鑄鐵,持以灌賊。賊遂相告曰:“不畏利槊堅城,唯畏楊公鐵星。”津與賊帥元洪業等書喻之,並授鐵券,許之爵位,令圖賊帥毛普賢。洪業等感寤,復書雲欲殺普賢。又云:“賊欲圍城,正爲取北人,城中所有人,必須盡殺。”津以城內北人,雖是惡黨,然掌握中物,未忍便殺,但收內子城,防禁而已。將吏無不感其仁恕。朝廷初送鐵券二十枚,委津分給。津隨賊中首領,間行送之;修禮、普賢頗亦由此而死。
既而杜洛周圍州城,津盡力捍守。詔加衛將軍,將士有功者任津科賞,兵人給復八年。葛榮以司徒說津。津大怒,斬其使以絕之。自受攻圍,經歷三稔,朝廷不能拯赴。乃遣長子遁突圍出。詣蠕蠕主阿那瑰,令其討賊。遁日夜泣訴,阿那瑰遣其從祖吐豆發率精騎南出。前鋒已達廣昌,賊防塞益口,蠕蠕遂還。津長史李裔引賊入,津苦戰不敵,遂見拘執。洛周脫津衣服,置地牢下數日,將烹之。諸賊還相諫止,遂得免害。津曾與裔相見,對諸賊帥以大義責之,辭淚俱發,裔大慚。典守者以告洛周,弗之責。及葛榮並洛周,復爲榮所拘。榮破,始得還洛。
永安二年,兼吏部尚書。元顥內逼,莊帝將親出討,以津爲中軍大都督,兼領軍將軍。未行,顥入。及顥敗,津乃入宿殿中,掃灑宮掖,遣第二子逸封閉府庫,各令防守。及帝入也,津迎於北芒,流涕謝罪。帝深嘉慰之。尋以津爲司空,加侍中。爾硃榮死,使津以本官爲兼尚書令、北道大行臺、都督、幷州刺史,委以討胡經略。津馳至鄴,將從滏口而入。遇爾硃兆等已克洛,相州刺史李神等議欲與津舉城通款,津不從。以子逸既爲光州刺史,兄子昱時爲東道行臺,鳩率部曲,在於梁、沛,津規欲東轉,更爲方略。乃率輕騎望於濟州度河。而爾硃仲遠已陷東郡,所圖不果,遂還京師。普泰元年,亦遇害於洛。太昌初,贈大將軍,太傅、都督、雍州刺史,諡曰孝穆。將葬本鄉,詔大鴻臚持節監護喪事。長子遁。
遁字山才。其家貴顯,諸子弱冠,鹹縻王爵。而遁性靜退,年近三十,方爲鎮西府主簿。累遷尚書左丞、金紫光祿大夫,亦被害於洛。太昌初,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幽州刺史,諡曰恭定。
遁弟逸,字遵道,有當世才。起家員外散騎侍郎,以功賜爵華陰男。建義初,莊帝猶在河陽,逸獨往謁。帝特除給事黃門侍郎,領中書舍人。及朝士濫禍,帝益憂怖,詔逸晝夜陪侍,常寢御牀前。帝曾夜中謂逸曰:“昨來舉目唯見異人,賴卿差以自慰。”再遷南秦州刺史,加散騎常侍,時年二十九,時方伯之少,未有先之者。仍以路阻不行,改光州刺史。時災儉連歲,逸欲以倉粟振給,而所司懼罪不敢。逸曰:“國以人爲本,人以食爲命,假令以此獲戾,吾所甘心。”遂出粟,然後申表。右僕射元羅以下,謂公儲難闕,並執不許。尚書令、臨淮王彧以爲宜貸二萬,詔聽貸二萬。逸既出粟之後,其老小殘疾不能自存活者,又於州門造粥飼之,將死而得濟者以萬數。帝聞而善之。逸爲政愛人,尤憎豪猾,廣設耳目,善惡畢聞。其兵出使下邑,皆自持糧,人或爲設食者,雖在暗室,終不敢進,鹹言楊使君有千里眼,那可欺之。在州政績尤美。
及其家禍,爾硃仲遠遣使於州害之。吏人如喪親戚,城邑村落營齋供,一月之中,所在不絕。太昌初,贈都督、豫郢二州刺史,諡曰貞。
逸弟謐,字遵和。歷員外散騎常侍,以功賜爵恆農伯,鎮軍將軍、金紫光祿大夫、衛將軍。在晉陽,爲爾硃兆所害。太昌初,贈驃騎將軍、兗州刺史。謐弟愔,事列於後。
津弟,字延季。弘厚,頗有文學。位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安南將軍。莊帝初,遇害河陰,曾儀同三司、雍州刺史。
播家世純厚,爲並敦議讓,昆季相事,有如父子。播性剛毅,椿、津恭謙,兄弟旦則聚於堂,終日相對,未曾入內。有一美味,不集不食。堂間,往往幃慢隔障,爲寢息之所,時就休偃,還共談笑。椿年老,曾他處醉歸,津扶侍還室,仍假寢閣前,承候安否。椿、津年過六十,並登臺鼎;而津常旦暮參問,子侄羅列階下,椿不命坐,津不敢坐。椿每近出,或日斜不至,津不先飯;椿還,然後共食。食則津親授匙箸,味皆先嚐,椿命食,然後食。津爲司空,於時府主皆自引寮佐。人有就津求官者,津曰:“此事須家兄裁之,何爲見問。”初,津爲肆州,椿在京宅,每有四時嘉味,輒因使次附之,若或未寄,不先入口。椿每得所寄,輒對之下泣。兄弟並皆有孫,唯椿有曾孫,年十五六矣。椿常欲爲之早娶,望見玄孫。自昱已下,率多學尚,時人莫不欽焉。一家之內,男女百口,緦服同爨,庭無間言。魏世以來,唯有盧陽烏兄弟及播昆季,當世莫逮焉。
爾硃世隆等將害椿家,誣其爲逆,奏請收之。節閔不許;世隆復苦執,不得已,乃下詔。世隆遂遣步騎夜圍其宅,天光亦同日收椿於華陰,東西兩處,無少長皆遇禍,籍沒其家。節閔惋悵久之。
愔字遵彥,小名秦王。兒童時,口若不能言;而風度深敏,出入門閭,未嘗戲弄。六歲學史書,十一受《詩》、《易》,好《左氏春秋》。幼喪母,曾詣舅源子恭。子恭與之飲,問讀何書。曰:“誦《詩》”。子恭曰:“誦至《渭陽》未邪?”愔便號泣感噎。子恭亦對之歔欷,遂爲之罷酒。子恭後謂津曰:“常謂秦王不甚察慧,從今已後,更欲刮目視之。”
愔一門四世同居,家甚隆盛,昆季就學者三十餘人。學庭前有柰樹,實落地,羣兒鹹爭之。愔頹然獨坐。其季父適入學館,見之,大用嗟異。顧謂賓客曰:“此兒恬裕,有我家風。”宅內有茂竹,遂爲愔於林邊別葺一室,命獨處其中,常銅盤具盛饌以飯之。因以督厲諸子曰:“汝輩但如遵彥謹慎,自得竹林別室、銅盤重肉之食。”愔從父兄黃門侍郎昱特相器重,曾謂人曰:“此兒駒齒未落,已是我家龍文;更十歲後,當求之千里外。”昱嘗與十餘人賦詩,愔一覽便誦,無所遺失。及長,能清言,美音制,風神俊悟,容止可觀,人士見之,莫不敬異;有識者多以遠大許之。
正光中,隨父之幷州。性既恬默,又好山水,遂入晉陽西縣甕山讀書。孝昌初,津爲定州刺史,愔亦隨父之職。以軍功除羽林監,賜爵魏昌男,不拜。及中山爲杜洛周陷,全家被囚縶。未幾,洛周滅,又沒葛榮。榮欲以女妻之,又逼以僞職。愔乃託疾,密含牛血數合,於衆中吐之,仍陽喑不語。榮以爲信然,乃止。永安初,還洛,拜通直散騎侍郎,年十八。
元顥入洛時,愔從父兄侃爲北中郎將,鎮河梁。愔適至侃處,便屬乘輿失守,夜至河。侃雖奉迎車駕北度,而潛南奔。愔固諫止之,遂相與扈從達建州。除通直散騎常侍。愔以世故未夷,志在潛退,乃謝病。與友人中直侍郎河間邢邵隱於嵩山。
及莊帝誅爾硃榮,其從兄侃參贊帷幄。朝廷以其父津爲幷州刺史、北道大行臺,愔隨之任。有邯鄲人楊寬者,求義從出籓,愔請津納之。俄而孝莊幽崩,愔時適欲還都,行達邯鄲,過楊寬家,爲寬所執。至相州,見刺史劉誕,以愔名家盛德,甚相哀念,付長史慕容白澤禁止焉。遣隊主鞏榮貴防禁送都,至安陽亭,愔謂榮貴曰:“僕百世忠臣,輸誠魏室,家亡國破,一至於此。雖曰囚虜,復何面目見君父之讎!得自縊於一繩,傳首而去,君之惠也。”榮貴深相矜感,遂與俱逃。愔乃投高昂兄弟。
既潛竄累載,屬齊神武至信都,遂投刺轅門。便蒙引見,讚揚興運,陳訴家禍,言辭哀壯,涕泗橫集。神武爲之改容,即署行臺郎中。南攻鄴,歷楊寬村,寬於馬前叩頭請罪。愔謂曰:“人不識恩義,蓋亦常理。我不恨卿,無假驚怖。”時鄴未下,神武命愔作祭天文,燎畢而城陷。由是轉大行臺右丞。於時霸圖草創,軍國務廣,文檄教令皆自愔及崔甗出。
遭罹家難,常以喪禮自居,所食唯鹽米而已,哀毀骨立。神武愍之,常相開慰。及韓陵之戰,愔每陣先登。朋僚鹹共怪嘆曰:“楊氏儒生,今遂爲武士,仁者必勇,定非虛論。”頃之,表請解職還葬,一門之內,贈太師、太傅、丞相、大將軍者二人;太尉、錄尚書及尚書令者三人;僕射、尚書者五人;刺史、太守者二十餘人。追榮之盛,古今未之有也。及喪柩進發,吉凶儀衛亙二十餘里,會葬者將萬人。是日,隆冬盛寒,風雪嚴厚,愔跣步號哭,見者無不哀之。尋徵赴晉陽,仍居本職。
愔從兄幼卿爲岐州刺史,以直言忤旨見誅。愔聞之悲懼,因哀感發疾,後取急就雁門溫湯療疾。郭季素害其能,因致書恐之曰:“高王欲送卿於帝所。”仍勸其逃亡。愔遂棄衣冠於水濱,若見沈者。變易名姓,自稱劉士安。入嵩山,與沙門曇謨徵等屏居削跡。又潛之光州,因東入田橫島,以講誦爲業,海隅之士謂之劉先生。太守王元景陰佑之。
神武知愔存,遣愔從兄寶猗齎書慰喻;仍遣光州刺史奚思業令搜訪,以禮發遣。神武見之悅,除太原公開府司馬,轉長史,復授大行臺右丞,封華陰縣侯,遷給事黃門侍郎,妻以庶女。又兼散騎常侍,爲聘梁使主。至碻磝,州內有愔家舊佛寺。精廬禮拜,見太傅容像,悲感慟哭,嘔血數升,遂發病不成行,輿疾還鄴。久之,以本官兼尚書吏部郎中。武定末,以望實之美,超拜吏部尚書,加侍中、衛將軍,侍學典選如故。
天保初,以本官領太子少傅,別封陽夏縣男。又詔監太史,遷尚書右僕射。尚太原長公主,即魏孝靜後也。會有雉集其舍,又拜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右僕射,改封華山郡公。九年,徙尚書令,又拜特進、驃騎大將軍。十年,封開封王。文宣之崩,百寮莫有下淚,愔悲不自勝。濟南嗣業,任遇益隆,朝章國命,一人而已。推誠體道,時無異議。乾明元年二月,爲孝昭帝所誅,時年五十。天統末,追贈司空公。
愔貴公子,早著聲譽,風表鑑裁,爲朝野所稱。家門遇禍,唯有二弟一妹及兄孫女數人。撫養孤幼,慈旨溫顏,鹹出仁厚。重分義,輕貨財,前後賜與,多散之親族。羣從弟侄十數人,並待而舉火。頻遭迍厄,冒履艱危,一飡之惠,酬答必重;性命之仇,舍而不問。典選二十餘年,獎擢人倫,以爲已任。然取士多以言貌,時致謗言,以爲愔之用人,似貧士市瓜,取其大者。愔聞,不以爲意。其聰記強識,半面不忘。每有所召,或單稱姓,或單稱名,無有誤者。後有選人魯漫漢,自言猥賤,獨不見識。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騎禿尾草驢,經見我不下,以方麴鄣面,我何不識卿?”漫漢驚服。又調之曰:“名以定體,漫漢果自不虛。”又令吏唱人名,誤以盧士深爲士琛。士深自言,愔曰:“盧郎潤朗,所以比玉。”
自尚公主後,衣紫羅袍、金鏤大帶。遇李庶,頗以爲恥,謂曰:“我此衣服,都是內裁,既見子將,不能無愧。”
及居端揆,經綜機衡,千端萬緒,神無滯用。自天保五年已後,一人喪德,維持匡救,實有賴焉。每天子臨軒,公卿拜授,施號發令,宣揚詔冊,愔辭氣溫辯,神儀秀髮,百寮觀聽,莫不悚動。自居大位,門絕私交。輕貨財,重仁義,前後賞賜,積累鉅萬,散之九族;架篋之中,唯有書數千卷。太保、平原王隆之與愔鄰宅,愔嘗見其門外有富胡數人,謂左右曰:“我門前幸無此物。”性周密畏慎,恆若不足,每聞後命,愀然變色。
文宣大漸,以常山、長廣二王位地親逼,深以後事爲念。愔與尚書左僕射平秦王歸彥、侍中燕子獻、黃門侍郎鄭子默受遺詔輔政,並以二王威望先重,鹹有猜忌之心。初在晉陽,以大行在殯,天子諒誾,議令常山王在東館,欲奏之事皆先諮決,二旬而止。仍欲以常山王隨梓宮之鄴,留長廣鎮晉陽。執政復生疑貳,兩王又俱從至於鄴。子獻立計。欲處太皇太后於北宮,政歸皇太后。又自天保八年已來,爵賞多濫,至是,愔先自表解其開封王,諸叨竊榮恩者皆從黜免。由是嬖寵失職之徒盡歸心二叔。高歸彥初雖同德,後尋反動,以疏忌之跡,盡告兩王。可硃渾天和又每雲:“若不誅二王,少主無自安之理。”宋欽道面奏帝,稱二叔威權既重,宜速去之。帝不許曰:“可與令公共詳其事。”愔等議出二王爲刺史,以帝仁慈,恐不可所奏,乃通啓皇太后,具述安危。有宮人李昌儀者,北豫州刺史高仲密之妻,坐仲密事入宮。太后與昌儀宗情,甚相暱愛。太后以啓示之,昌儀密白太皇太后。愔等又議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長廣王爲大司馬、幷州刺史,常山王爲太師、錄尚書事。及二王拜職,於尚書省大會百寮,愔等並將同赴。子默止之雲:“事不可量,不可輕脫。”愔雲:“吾等至誠體國,豈有常山拜職,有不赴之理?何爲忽有此慮?”長廣旦伏家僮數十人於錄尚書後室,仍與席上勳貴數人相知,並與諸勳胄約:行酒至愔等,我各勸雙杯,彼必致辭,我一曰“捉酒”,二曰“捉酒”,三曰“何不捉,”爾輩即捉。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諸王反逆,欲殺忠良邪!尊天子,削諸侯,赤心奉國,未應及此。”常山王欲緩之,長廣王曰:“不可。”於是愔及天和、欽道皆被拳杖亂毆擊,頭面血流,各十人持之。使薛孤延、康買執子默於尚藥局。子默曰:“不用智者言,以至於此,豈非命也!”
二叔率高歸彥、賀拔仁、斛律金擁愔等唐突入雲龍門。見都督叱利騷,招之不進,使騎殺之。開府成休寧拒門,歸彥喻之,乃得入。送愔等於御前。長廣王及歸彥在硃華門外。太皇太后臨昭陽殿,太后及帝側立。常山王以磚叩頭,進而言曰:“臣與陛下骨肉相連。楊遵彥等欲擅朝權,威福自己,自王公以還,皆重足屏氣,共相脣齒,以成亂階。若不早圖,必爲宗社之害。臣與湛等爲國事重,賀拔仁、斛律金等惜獻皇帝業,共執遵彥等,領入宮,未敢刑戮。專輒之失,罪合萬死。”帝時默然。領軍劉桃枝之徒陛衛,叩刀仰視,帝不睨之。太皇太后令卻仗不肯,又厲聲曰:“奴輩即今頭落!”乃卻。因問楊郎何在,賀拔仁曰:“一目已出。”太皇太后愴然曰:“楊郎何所能,留使不好邪?”乃讓帝曰:“此等懷逆,欲殺我二兒,次及我耳。何縱之?”帝猶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王公皆泣。太皇太后曰:“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太后拜謝。常山王叩頭不止。太皇太后謂帝:“何不安慰爾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與叔惜,豈敢惜此漢輩!但願乞兒性命,兒自下殿去,此等任叔父處分。”遂皆斬之。長廣王以子默昔讒己,作詔書,故先拔其舌,截其手。
太皇太后臨愔喪,哭曰:“楊郎忠而獲罪。”以御金爲之一眼,親內之,曰:“以表我意。”常山亦悔殺之。先是童謠曰:“白羊頭毣禿,羖曆頭生角。”又曰:“羊羊喫野草,不喫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又曰:“阿姑,禍也;道人姑夫,死也。”羊爲愔也,“角”文爲用刀,“道人”謂廢帝小名,太原公主嘗作尼,故曰“阿姑”,愔、子獻、天和皆尚帝姑,故曰“道人姑夫”雲。
於是乃以天子之命,下詔罪之;罪止一身,家口不問。尋復簿錄五家,王晞固諫,乃各沒一房,孩幼盡死,兄弟皆除名。
遵彥死,仍以中書令趙彥深代總機務。鴻臚少卿陽休之私謂人曰:“將涉千里,殺騏驥而榮蹇驢,可悲之甚!”愔所著詩賦表奏書論甚多,誅後散失,門生鳩集所得者萬餘言。
燕子獻字季則,廣漢下洛人。少時相者謂曰:“使役在胡、代,富貴在齊、趙。”後遇周文於關中創業,用爲典籤,將命使於蠕蠕。子獻欲驗相者之言,來歸。神武見之大悅。神武舊養韓長鸞姑爲女,是爲陽翟公主,遂以嫁之,甚被待遇。文宣時,官至侍中。濟南即位,委任彌重,除尚書右僕射。子獻素多力,頭少發,當狼狽之際,排衆走出省門,斛律光逐而禽之。子獻嘆曰:“丈夫爲計遲,遂至此!”天統五年,追贈司空。天和事見兄元傳。
鄭頤字子默,彭城人。高祖據,魏彭城太守,自滎陽徙焉。頤聰敏,頗涉文義,而邪險不良。初爲太原公東閣祭酒。天保世,稍遷中書侍郎。與宋欽道特相友愛,欽道每師事之。楊愔始輕宋、鄭,不爲之禮。俄而自結人主,稍不可制。欽道舊與濟南款狎,共相引致,無所不言。乾明初,拜散騎常侍,兼中書侍郎。二人權將楊愔相埒。愔見害之時,邢子才流涕曰:“楊令君雖其人,死日恨不得一佳伴。”頤後與愔同詔追贈殿中尚書、廣州刺史。頤弟抗,字子信,頗有文學。武平末,兼左右郎中,待詔文林館。
楊敷,字文衍,播族孫也。高祖暉,洛州刺史,贈恆農公,諡曰簡。曾祖恩,河間太守。祖鈞,博學強識,頗有幹用。位七兵尚書、北道行臺、恆州刺史、懷朔鎮將,贈侍中、司空公,進封臨貞縣伯,諡曰恭。父暄,字宣和。性通朗,強識有學。位諫議大夫,以別將從廣陽王深徵葛榮,遇害。贈殿中尚書、華州刺史。
敷少有志操,重然諾,人景慕之。魏建義初,襲祖鈞爵臨貞縣伯。稍遷廷尉少卿,斷獄以平允稱。周孝閔踐阼,進爵爲侯。天和中,爲汾州刺史,進爵爲公。齊將段孝先率衆來寇,城陷見禽。齊人方任用之,敷不爲屈,遂以憂憤卒於鄴。子素。
素子處道,少落拓有大志,不拘小節。世人多未之知,唯從祖寬深異之,每謂子孫曰:“處道逸羣絕倫,非常之器,非汝曹所逮。”後與安定牛弘同志好學,研精不倦,多所通涉。善屬文,工草隸書,頗留意風角。美鬚髯,有英傑之表。
周大冢宰宇文護引爲中外記室,轉禮曹,加大都督。周武帝親總萬機,素以其父守節陷齊,未蒙朝命,上表申理,至於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斬之。素又言曰:“臣事無道天子,死其分也。”帝悟其言,贈敷使持節、大將軍、譙、廣、復三州刺史,諡曰忠壯。拜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漸見禮遇。常令爲詔,下筆立成,詞義兼美。帝嘉之,謂曰:“善相自勉,勿憂不富貴。”素應聲曰:“臣但恐富貴來逼臣,臣無心圖富貴。”
及平齊之役,素請率麾下先驅,帝從之。賜以竹策曰:“朕方欲大相驅策,故用此物賜卿。”從齊王憲與齊人戰於河陰,以功封清河縣子,授司城大夫。復從憲拔晉州,屯兵雞棲原。齊主以大軍至,憲懼,宵遁。爲齊兵躡,衆多敗散。素與驍將十餘人盡力苦戰,憲僅而獲免。齊平,加上開府,改封成安縣公。尋從王軌破陳將吳明徹於呂梁,行東楚州事。封弟慎爲義安侯。陳將樊毅築城泗口,素擊走之,夷毅所築城。宣帝即位,襲父爵臨貞縣公,以弟約爲安成公。尋從韋孝寬徇淮南。
及隋文帝爲丞相,素深自結納,帝甚器之,以爲汴州刺史。至洛陽,會尉遲迥作亂。滎州刺史宇文胄據武牢應迥,素不得進。帝拜素大將軍,擊胄破之。遷徐州總管,位柱國,封清河郡公,以弟嶽爲臨貞公。及隋受禪,加上柱國,拜御史大夫。其妻鄭氏性妒悍,素忿之曰:“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爲皇后。”鄭氏奏之,由是坐免。
上方圖江表。先是,素數進取陳計。未幾,拜信州總管,賜錢百萬、錦千段、馬二百匹遣之。素居永安,造大艦,名曰五牙,上起樓五層,高百餘尺,左右前後置六檣竿,並高百五十尺,容戰士八百人,旗幟加於上。次曰黃龍,置兵百餘人。自餘平乘、舴艋等各有差。及大舉攻伐,以素爲行軍元帥,引舟師趣三硤。至流頭灘,陳將戚欣以青龍百餘艘屯兵守狼尾灘,以遏軍路。共地險峭,諸將患之。素曰:“負勝在此一舉,若晝日下船,彼則見我,灘流迅激,制不由人,則吾失其便。”乃夜掩之。素親率黃龍十艘,銜枚而下。遣開府王長襲從南岸擊欣別柵。令大將軍劉仁恩趣白沙北岸。比明而至,擊之,欣敗。虜其衆,勞而遣之,秋毫不犯,陳人大悅。素率水軍東下,舟艦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偉,陳人望之,懼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陳南康內史呂仲肅屯岐亭,正據江峽,於北岸纜巖綴鐵鎖三條,橫截上流,以遏戰船。素與仁恩登陸俱發,先攻其柵;仲肅軍夜潰,素徐去其鎖。仲肅復據荊州之延洲。素遣巴蜒卒數千,乘五牙四艘,以檣竿碎賊十餘艦,遂大破之,仲肅僅以身免。陳主遣其信州刺史顧覺鎮安蜀城,荊州刺史陳紀鎮公安,皆懼而走。巴陵以東,無敢守者。湘州刺史岳陽王陳叔慎請降。素下至漢口,與秦孝王會,乃還。拜荊州總管,進爵郢國公,真食長壽縣千戶;以其子玄感爲儀同三司,玄獎爲清河郡公;賜物萬段,粟萬石,加之金寶;又賜陳主妹、女妓十四人。素言於上曰:“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逆人王誼前封郢,臣不願與同。”於是改封越國公。尋拜納言,轉內史令。
俄而江南人李稜等爲亂,以素爲行軍總管討之。帝命平定日,男子悉斬,女婦賞徵人,在陣免者從賤。賊硃莫問自稱南徐州刺史,以盛兵據京口。素舟師入自楊子津,進擊破之。晉陵顧世興自稱太守,與其都督鮑遷等復來拒戰。素逆擊破之,執遷,虜三千餘人。進擊無錫賊帥葉皓,又平之。吳郡沈玄懀、沈傑等以兵圍蘇州,刺史皇甫績頻戰不利,素率衆援之。玄懀勢迫,走投南沙賊帥陸孟孫。素擊孟孫於松江,大破之,禽孟孫、玄懀。黝、歙賊帥沈雪、沈能據柵自固,又攻拔之。
江浙賊高智慧自號東揚州刺史,吳州總管五原公元契鎮會稽,以其兵盛而降之。智慧盡屠其衆,契自殺。智慧有船艦千餘艘,屯據要害,兵甚勁。素擊之,自旦至申,苦戰破之。智慧逃入海。躡之,從餘姚泛海趣永嘉。智慧來拒戰,素擊走,賊帥汪文進自稱天子,據東陽,署其徒蔡道人爲司空,守樂安。素進討。悉平之。又破永嘉賊帥沈孝徹。於是步道向天臺,指臨海郡。遂捕遺逸,前後百餘戰,智慧遁守閩越。上以素久勞於外,詔令馳傳入朝,加子玄感上開府,賜彩八千段。素以餘寇未殄,恐爲後患,又自請行。詔以素爲元帥,復乘傳至會稽。
先是,泉州人王國慶,南安豪族也,殺刺史劉弘,據州爲亂。自以海路艱阻,非北人所習,不設備伍。素泛海奄至,國慶遑遽,棄州走。素分遣諸將,水陸追捕。時南海先有五六百家,居水爲亡命,號曰遊艇子;智慧、國慶欲往依之。素乃密令人說國慶,令斬智慧以自效。因慶乃斬智慧於泉州。自餘支黨悉降,江南大定。上遣左領軍將軍獨孤陀至浚儀迎勞,比到京師,問者日至。拜素子玄獎儀同,賜黃金四十斤,加銀瓶,實以金錢,縑三千段、馬二百匹、羊三千口、田百頃、宅一區。
代蘇威爲尚書右僕射,與高熲專掌朝政。素性疏而辯,高下在心,朝貴之內,頗推高熲,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視蘇威蔑如也。自餘朝臣,多被陵轢。其才藝風調,優於高熲。至於推誠體國,處物平當,有宰相識度,不如熲遠矣。
尋令素監營仁壽宮,素遂夷山堙谷,督役嚴急,作者多死,宮側時聞鬼哭。及宮成,上令高熲前視,奏稱頗傷綺麗,大損人丁。帝不悅。素懼,即於北門啓獨孤皇后曰:“帝王法有離宮別館,今天下太平,造一宮何足損費。”後以此理諭上,上乃解。於是賜錢百萬、綿絹三千段。
開皇十八年,突厥達頭可汗犯塞,以素爲靈州道行軍總管。出塞討之,賜物二千段、黃金百斤。先是諸將與虜戰,每慮胡騎奔突,皆戎車步騎相參,與鹿角爲方陣,騎在內。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於是悉除舊法,令諸軍爲騎陣。達頭聞之,大喜,以爲天賜,下馬仰天而拜,率精騎十餘萬至。素奮擊,大破。達頭被重創而遁,衆號哭而去。優詔賜縑二萬匹及萬釘寶帶,加子玄感位大將軍,玄獎、玄縱、積善並上儀同。
素多權略,乘機赴敵,應變無方。然大抵馭戎嚴整,有犯令者,立斬無所寬貸。每將臨寇,輒求人過失而斬之,多者百餘人,少不下數十,流血盈前,言笑自若。及對陣,先令一二百人赴敵,陷陣則已,如不能陷而還,無問多少,悉斬之。又令二百人復進,還如向法。將士股慄,有必死心,由是戰無不勝,稱爲名將。素時貴幸,言無不從。其從素徵代者,微功必錄。至於他將,雖大功,多爲文吏所譴卻。故素雖嚴忍,士亦以此願從。
二十年,晉王廣爲靈、朔道行軍元帥,素爲長史,王卑躬交素。及爲太子,素之謀也。仁壽初,代高熲爲尚書左僕射,賜良馬十匹、牝馬二百匹、奴婢百口。其年,以素爲行軍元帥,出雲中擊突厥,連破之。突厥走,追至夜及之。將復戰,恐賊越逸,令其騎稍後,於是親將兩騎並降突厥二人與虜並行,不之覺也。侯其頓舍未定,趣後騎掩擊,大破之。自是突厥遠遁,磧南無復虜庭。以功進子玄感位柱國,玄縱爲淮南郡公,賞物二萬段。
及獻皇后崩,山陵制度多出於素。上善之,下詔曰:“君爲元首,臣則股肱,共理百姓,義同一體。上柱國、尚書左僕射、仁壽宮大監、越國公素,志度恢弘,機鑑明遠,懷佐時之略,包經國之才。王業初基,霸圖肇建,策名委質,受脤出師,禽翦兇魁,克平虢、鄭。頻承廟算,揚旌江表;每稟戎律,長驅塞垣。南指而吳越肅清,北臨而獯獫摧服。自居端揆,參贊機衡,當朝正色,直言無隱。論文則詞藻從橫,語武則權奇間出,既文且武,唯朕所命。任使之處,夙夜無怠。獻皇后奄離六宮,遠日雲及,塋兆安厝,委素經紀。然葬事依禮,唯卜泉石,至如吉凶,不由於此。素義存奉上,情深體國,欲使幽明俱泰,永保無窮。以爲陰陽之書,聖人所作,禍福之理,特須審慎。乃遍歷川原,親自佔擇,志圖元吉,孜孜不已。遂得神皋福壤,營建山陵。論素此心,事極誠孝,豈與平戎定寇,比其功業,若不加褒賞,何以申茲勸勵。可別封一子義康郡公、邑萬戶,子子孫孫承襲不絕,餘如故。”並賜田三十頃、絹萬匹、米萬石;金鉢一,實以金;銀鉢一,實以珠;並綾錦五百段。
時素貴寵日隆。其弟約、從父文思、弟紀及族父異並尚書、列卿,諸子無汗馬勞,位柱國、刺史。家僮數千,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制擬宮禁。有鮑亨者善屬文,殷胄者工草隸,並江南士人,因高智慧沒爲奴。親戚故吏,佈列清顯。其盛近古未聞。煬帝初爲太子,忌蜀王秀,與素謀之,構成其罪,後竟廢黜。朝臣有違忤者,雖至誠體國如賀若弼、史萬歲、李綱、柳彧等,素皆陰中之。若有附會及親戚,雖無才用,必加進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唯兵部尚書柳述,以帝婿之重,數於上前面折素。大理卿梁毗,抗表言素作威作福。上漸疏忌之,後因出敕曰:“僕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三五日一度向省評論大事。”外示優崇,實奪之權,終仁壽之末,不復通判省事。上賜王公已下射,素箭爲第一,上手以外國所獻金精盤價直鉅萬以賜之。四年,從幸仁壽宮,宴賜重疊。
及上不豫,素與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巖等入侍疾。時皇太子入居大寶殿,慮上有不諱,須豫防擬,乃手自爲書,封出問素。素條錄事狀,以報太子。宮人潛送於上,上覽而大恚。所寵陳貴人又言太子無禮。上遂發怒,欲召庶人勇。太子謀之素,素矯詔追東宮兵士帖上臺宿衛,門禁出入,並取宇文述、郭衍節度。又令張衡侍疾。上以此日崩,由是頗有異論。
會漢王諒反,遣茹茹天保往東蒲州,燒斷河橋,又遣王子併力拒守。素將輕騎五千襲之。潛於渭口宵濟,比明擊之。天保敗,子懼,以城降。有詔徵還。初素將行,計日破賊,皆如所量。帝於是以素爲幷州道行軍總管、河北道安撫大使,討諒。時晉、絳、呂三州併爲諒城守,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諒遣趙子開擁衆十餘萬,築絕徑路,屯據高壁,佈陣五十里。素令諸將以兵臨之,自以奇兵深入霍山,緣崖谷而進,直指其營,一戰破之,諒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羅屯介休,聞素至,懼,棄城而走。進至清源,去幷州三十里。率其將王世宗、趙子開、蕭摩訶等來拒戰,又擊破之,禽蕭摩訶。退保幷州,素進兵圍之。諒窮而降,餘黨悉平。帝遣素弟修武公約齎手詔勞,素上表陳謝。其月,還京師。從駕幸洛陽,以素領營東京大監。以平諒功,拜其子萬石、仁行、侄玄挺皆儀同三司,賚物五萬段、羅綺千匹、諒之妓妾二十人。大業元年,遷尚書令賜東京甲第一區、物二千段,尋拜太師,餘官如故。前後賞錫不可勝計。明年,拜司徒,改封楚公,真食二千五百戶。其年病薨,諡曰景武。贈光祿大夫、太尉公、弘農河東絳郡臨汾文城河內汲郡長平上黨河十郡太守,給轀輬車、班劍三十人、前後部羽葆鼓吹、粟麥五千石、物五千段,鴻臚監護喪事。帝又下詔立碑,以彰盛美。素嘗以五言詩七百字贈番州刺史薛道衡,詞氣穎拔,風韻秀上,爲一時盛作。未幾而卒,道衡嘆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若是乎!”《集》十卷。
素雖有建立策及平楊諒功,然特爲帝猜忌,外示殊禮,內情甚薄。太史言楚分野有大喪,因改封素於楚。寢疾之日,帝每令名醫診侯,賜以上藥;然密問醫人,恆恐不死。素又自知名位已極,不肯服藥,變不將慎。每語弟約曰:“我豈須更活邪?”
素貪財貨,營求產業,東西京居宅侈麗,朝毀夕復,營繕無已。爰及諸方都會之處,邸店水磑田宅以千百數。時議以此鄙之。子玄感。
玄感少時晚成,人多謂之癡。唯素每謂所親曰:“此兒不癡也。”及長,美鬚髯,儀貌雄俊,好讀書,便騎射。弱冠,以父軍功位柱國,與其父俱爲第二品,朝會則齊列。後文帝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謝曰:“不意陛下寵臣之甚,許以公庭獲展私敬。”初拜郢州刺史,到官潛布耳目,察長吏能不,纖介必知,吏人敬服,皆稱其能。後轉宋州刺史,父憂去職。歲餘,拜鴻臚卿,襲爵楚公,遷禮部尚書。性雖驕居,而愛重文學,四海知名之士多趨其門。
後見朝綱漸紊,帝又猜忌日甚,內不自安,遂與諸弟潛謀廢帝立秦王浩。及從徵吐谷渾,還至達鬥拔谷,時從官狼狽,玄感欲襲擊行宮。其叔慎曰:“士心尚一,國未有釁,不可圖也。”玄感乃止。時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名,陰求將領,以告兵部尚書段文振。振以白帝,帝嘉之,謂羣臣曰:“將門有將,故不虛也。”於是賚物千段,禮遇益隆,頗預朝政。
帝徵遼東,令玄感黎陽督運。遂與武賁郎將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懷義等謀,不時進發。帝遣使者逼促,玄感揚言曰:“水路多盜,不可前後而發。”其弟武賁郎將玄縱、鷹揚郎將萬石並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時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海趣平壤城,軍未發。玄感無以動衆,乃遣家奴僞爲使,從東方來,謬稱護失軍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陽縣,閉城大募勇夫。於是取颿布爲牟甲,署置官屬皆準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爲名,令發兵會於倉所。以東光縣尉元務本爲黎州刺史,趙懷義爲衛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爲懷州刺史,有衆且一萬,將襲洛陽。唐禕至河內,馳往東都告之。越王侗、戶部尚書樊子蓋等勒兵備禦。修武縣人相率守臨清關,玄感不得濟,遂於汲郡南度河。從亂如市,數日,屯兵上春門,衆至十餘萬。子蓋令河南贊務裴弘策拒之,弘策戰敗,父老競致牛酒。玄感屯兵尚書省,每有誓衆曰:“我身爲上柱國,家累鉅萬金,至富貴,無所求也。今者不顧破家滅族者,爲天下解倒懸之急,救黎元之命耳。”衆皆悅,詣轅門請自效者日數千。及與樊子蓋書曰:
夫建忠立義,事有多途,見機而作,蓋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於桐宮,霍光廢劉賀於昌邑,此並公度內,不能一二披陳。高祖文皇帝誕膺天命,造茲區宇,在FM璣以齊七政,握金鏡以馭六龍,無爲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乂。今上纂承寶曆,宜固洪基,乃自絕於天,殄人敗德。頻年肆眚,盜賤於是滋多;所在修營,人力爲之凋盡。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耽玩鷹犬,禽獸皆離其毒。朋黨相扇,貸賄公行,納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轉輸不息,徭役無期;士卒填溝壑,骸骨蔽原野;黃河之北則千里無煙,江、淮之間則鞠爲茂草。
玄感世荷國恩,位居上將。先公奉遺詔曰:“好子孫爲我輔弼之,惡子孫爲我屏黜之。”所以上稟先旨,下順人心,廢此淫昏,更立明哲。今四海同心,九有鹹應,士卒用命,如赴私仇,人庶相趨,義形公道。天意人事,較然可知。公獨害孤城,勢何支久?願以黔黎在念,社稷爲心,勿拘小禮,自貽伊戚。誰謂國家,一旦至此!執筆潸然,言無所具。
遂進逼東都城。刑部尚書衛玄率衆自關中來援東都,以步騎二萬度瀍、澗挑戰。玄感僞北,玄逐之,伏兵發,前軍盡沒。後數日,玄復與玄感戰。兵始合,玄感詐令人大呼曰:“官軍已得玄感矣。”玄軍稍怠,玄感與數千騎乘之,大潰,擁八千人而去。玄感驍勇多力,每戰,親運長矛,身先士卒,喑鳴叱吒,所當莫不震懾,論者方之項羽。又善撫馭,士樂致死。由是戰無不捷。玄軍日蹙,糧又盡,乃悉衆決戰,陣於北邙,一日間戰十餘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斃,玄感稍卻。樊子蓋復遣兵攻尚書省,又殺數百人。
帝遣武賁郎將陳稜攻元務本於黎陽。武衛將軍屈突通屯河陽,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發兵繼進,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復來趙援。玄感與前戶部尚書李子雄計曰:“屈突通曉兵事,若度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果進。通遂濟河,軍於破陵。玄感爲兩軍,西拒衛玄,東拒屈突通。子蓋復出兵大戰,玄感軍頻北。復與子雄計,子雄勸之直入關中,開永豐倉振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府庫,東面而爭天下,此亦霸王之業。
會華陰諸楊請爲鄉導,玄感遂釋洛陽,西圖關中。宣言已破東都,取關西。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進可絕敵人之食,退可割宜陽之地。”玄感以爲然,留攻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玄感西至閿鄉,上槃豆,佈陣亙五十里,與官軍且戰且行,一日三敗。復陣於董杜原,諸軍大敗之。玄感獨與十餘騎竄林木間,將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懼而返走。至葭蘆戍,窘迫,獨與弟積善步行,謂積善曰:“事敗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殺之,因自刺不死,爲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其屍於東都市,三日,復臠而焚之。餘黨悉平。
其弟玄獎爲義陽太守,將歸玄感,爲郡丞周旋玉所殺。玄縱弟萬石,自帝所逃歸,至高陽,止傳舍,監事許華與郡兵執之,斬於涿郡。萬石弟仁行,官至朝議大夫,斬於長安。並具梟磔。公卿請改玄感姓爲梟氏,詔可之。
玄感之亂,有趙元淑者預謀,誅。又有劉元進,亦舉兵應之。
元淑,博陵人。父世模,初從高寶,後以衆歸周,授上開府,寓居京兆之雲陽。隋文帝踐阼,恆典宿衛。後從晉王伐陳,力戰而死。朝廷以其身死王事,以元淑襲父本官,賜物三千段。元淑性疏誕,不事產業,家徒壁立。後授驃騎將軍,將之官,無以自給。時長安富人宗連家累千金,仕周爲三原令,有季女,慧而有色。連每求賢夫,聞元淑,請與相見。連有風儀,美談笑,元淑亦慕之。及至其家,服玩居處,擬於將相,酒酣,奏女樂,元淑所未見也。及出,連又致殷勤。元淑再三來,宴樂更侈於前。因問所須,盡買與之,元淑致謝,連復拜求以女妻之。元淑感而納焉,遂爲富人。
從楊素平楊諒,以功進位柱國,歷德州刺史、潁川太守,並有威惠。入爲司農卿。玄感有異志,遂與結交。遼東之役,領將軍、典宿衛,加光祿大夫,封葛國公。明年,帝復徵高麗,以元淑鎮監渝。及玄感作亂,其弟玄縱自駕所逃歸,路經臨渝。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見玄縱,對宴極歡,因與通謀,並受玄縱賂遺。及玄感敗,人有告其事者,帝以屬吏,元淑及魏氏俱斬於涿郡,籍沒其家。
元進,餘杭人。少好任俠,爲州里所宗,兩手各長尺餘,臂垂過膝。屬遼東之役,百姓騷動,元進自以相表非常,遂聚亡命。會玄感起於黎陽,元進應之。旬月,衆至數萬,將度江而玄感敗。吳郡硃燮、晉陵管崇亦舉兵,有衆七萬,共迎元進,奉以爲主。據吳郡,稱爲天子,以燮、崇俱爲僕射,署百官。帝令將軍吐萬緒、光祿大夫魚俱羅討焉。爲緒所敗,硃燮戰死。俄而緒、俱羅並得罪。江都郡丞王世充發兵擊之。有大流星墜於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聲,至吳郡而落於地。元進惡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徑丈餘。數日,失石所在。世充度江,元進遣兵人各持茅,因風縱火。世充大懼,將棄營。遇反風火轉,元進衆懼燒而退,世充大破之。元進及崇俱爲世充所殺。世充坑其衆於黃亭澗,死者三萬人。其後董道衝、沈法興、李子通等並乘此而起。素母弟約。
約字惠伯。童兒時嘗登樹,墜地爲查傷,由是竟爲宦者。性如沈靜,內多譎詐,好學強記。素友愛之,凡有所爲,先籌於約而行。在週末,以素軍功賜爵安成縣公,拜上儀同三司。文帝受禪,歷位長秋卿、鄜州刺史、宗正、大理三少卿。
時皇太子無寵,晉王廣規奪宗,以素幸於上而雅信約,乃用張衡計,遣宇文述大以金寶賂約,因通王意,說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經合義,亦達者之令圖。自古賢人君子,莫不與時消息,以避禍患。公兄弟功名蓋世,用事有年,朝臣爲足下家所屈辱者,可勝數哉?又儲宮以所欲不行,每切齒於執政。公雖自結於人主,而欲危公者亦多矣。主上一旦棄羣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愛於皇后,主上素有廢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請立晉王,在賢兄之口耳。誠能因此時建大功,王必鎮銘於骨髓,斯則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約然之,又白素。素本兇險,聞之大喜,乃撫掌曰:“吾智慧殊不及此,賴汝起餘。”約知其計行,復謂素曰:“今皇后之言,上無不用,宜因機會,早自結托,則匪惟長保榮祿,傳祚子孫。又晉王傾身禮士,聲名日盛;躬履節儉,有主上之風。以約料之,必能安天下。兄若遲疑,一旦有變,令太子用事,恐禍至無日。”素遂行其策,太子果廢。
及晉王入東宮,引約爲左庶子,封修武公,進位大將軍。及帝崩,遣約入京,易留守者,縊殺庶人勇,然後陳兵發兇問。煬帝聞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即位數日,拜內史令。約有學術,兼達時務,帝甚任之。後加右光祿大夫。
及帝在東都,令約詣京師享廟,行至華陰,見其先墓。遂枉道拜哭,爲憲司所劾,坐免官。尋拜浙陽太守。其兄子玄感時爲禮部尚書,與約恩義甚篤,既愴分離,形於顏色。帝謂曰:“公比憂瘁,得非爲叔也?”玄感再拜流涕曰:“誠如聖旨。”帝亦思約廢立功,由是徵入朝。未幾卒,以素子玄挺後之。
穆字紹叔,暄弟也。仕魏,華州別駕。孝武末,弟寬請以澄城縣伯讓穆,詔許之。終於幷州刺史,贈開府儀同三司、華州刺史。
穆弟儉,字景則。偉容儀,有才行。位北雍州刺史,政尚寬惠,夷夏安之。後從破齊神武於沙苑,封夏陽縣侯,位開府儀同三司、華州刺史。卒,諡靜。
子異,字文殊。美風儀,有器局。髫齔就學,日誦千言,見者奇之。九歲丁父憂,哀毀過禮,殆將滅性。及免喪之後,絕慶弔,閉戶讀書。數年之間,博涉書記。周閔帝時,爲寧都郡太守,甚有能名,賜爵樂昌縣子,後數以軍功進爵爲侯。隋文帝作相,行濟州事。及踐阼,拜宗正少卿,加上開府。蜀王秀之鎮益州也,朝廷盛選綱紀,以異方直,拜益州總管長史,尋遷西南道行臺兵部尚書。後歷宗正卿、刑部尚書,出爲吳州總管,甚有能名。時晉王廣鎮揚州,詔令異每歲一與王相見,評論得失,規諫疑闕。卒於官。子虔遜。
寬子蒙仁,儉弟也。少有大志,每與諸兒童遊處,必擇高大之物坐之,見者鹹異焉。及長,頗解屬文,尤尚武藝。弱冠,除奉朝請。父鈞出鎮恆州,請隨從展效,乃授高闕戍主。既而蠕蠕亂,共主阿那瑰奔魏,魏帝詔鈞衛送,寬亦從行。時北邊賊起,攻圍鎮城。鈞卒,城人等推寬守禦。尋而城陷,寬乃北走蠕蠕,後討六鎮賊破,寬始得還朝。
廣陽王深與寬素相暱,深犯法得罪,寬被逮捕。孝莊爲侍中,與寬有舊,藏之於宅,遇赦得免。除宗正丞。北海王顥少相器重,時爲大行臺北征葛榮,欲啓寬爲左丞。寬辭以孝莊厚恩未報,義不見利而動。顥未之許,顥妹婿李神軌謂顥曰:“匹夫猶不可奪志,況義士乎。”乃止。
孝莊踐阼,累遷洛陽令,以都督從太宰、上黨王元穆討平邢杲。師未還。屬元顥入洛,莊帝出居河內。天穆懼,集諸將謀之。寬勸天穆徑取成皋,會兵伊、洛。天穆然之,乃趣成皋,令寬與爾硃兆爲後拒。尋以衆議不同,乃回赴石濟。寬夜行失道,遂後期,諸將鹹言寬少與北海周旋,今不來矣。天穆答曰:“楊寬非輕去就者也,吾當爲諸君明之。”言訖,候騎白寬至。天穆撫髀而笑曰:“吾固知其必來。”遽出帳迎,握其手曰:“是所望也”與天穆俱謁孝莊於太行。仍爲都督,從平河內,進圍北中。時梁陳慶之爲顥勒兵守北門,天穆駐馬圍外,遣寬至城下說慶之,不答,久之乃曰:“賢兄撫軍在,頗欲相見不?”寬答:“僕兄既力屈兇威,跡淪逆黨,人臣之理,何煩相見。”天穆聞之,自此彌敬。
孝莊反正,除太府卿、華州大中正,封澄城縣伯。爾硃榮被誅,其從弟世澄等出據河橋,還逼京師,進寬使持節、大都督,隨機捍禦。世隆謂寬曰:“豈忘大宰相知之深也?”寬答曰:“太宰見愛以禮,人臣之交耳,今日之事,事君之節。”及爾硃兆陷洛陽,囚執孝莊帝,寬還洛不可,遂自成皋奔梁。至建鄴,聞莊帝弒崩,寬發喪盡禮,梁武義之。尋而禮送還。孝武初,除給事黃門侍郎。
孝武與齊神武有隙,遂召募驍勇,廣增宿衛,以寬爲閣內大都督,專總禁旅。從孝武入關,兼吏部尚書,錄從駕勳,進爵華山郡公。大統初,遷太子太傅。五年,除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東雍州刺史,即本州也。廢帝初,爲尚書左僕射、將作大監,坐事免。周明帝初,拜大將軍,從駕蘭祥討吐谷渾,破之,別封宜陽縣公。除小冢宰,轉御正中大夫。武成二年,詔寬與麟趾殿學士參定經籍。
寬性通敏,有器幹。頻牧數州,號稱清簡。歷居臺閣,有當官之譽。然與柳機不協,案成其罪,時論頗以此譏之。保定元年,除總管梁興等十九州諸軍事、梁州刺史。薨於州,贈華、陝、虞、上、潞五州刺史,諡曰元。子文恩。
文恩字溫才。在周,年十一,拜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散騎常侍。尋以父功,封新豐縣子。天和初,行武都太守。十姓獠反,文恩討平之。復行翼州事。党項羌叛,文恩又討平之。進擊資中、武康、隆山等生獠及東山獠,並破之。從陳王攻齊河陰城,又從武帝攻拔晉州,授上儀同三司,改封承寧縣公。壽陽劉叔仁作亂,從清河公宇文神舉討之,戰於專井,在陣禽叔仁。又別從王誼破賊於鯉魚柵。後累以軍功遷果毅左旅下大夫。
隋文帝爲丞相,從韋孝寬拒尉遲迥於武陟,與行軍總管宇文述擊走其將李俊,遂解懷州圍。破尉遲惇,平鄴城,皆有功,進授上大將軍,改封洛川縣公,尋拜隆州刺史。開皇元年,進爵正平郡公。後爲魏州刺史,甚有惠政,及去職,吏人思之,爲立碑頌德。轉冀州刺史。
煬帝嗣位,徵爲戶部尚書,轉納言,改授右光祿大夫。從幸江都宮,以足疾,不堪趨奏,復授戶部尚書,位右光祿大夫。卒官,諡曰定。初文恩當襲父爵,自以非嫡,遂讓弟紀,當世多之。
紀字溫範,少剛正,有器局。在周,襲爵華山郡公。累遷安州總管長史,將兵迎陳降將王瑗於齊安,與陳將周法尚遇,擊走之,以功進開府。入爲虞部下大夫。文帝爲丞相,改封汾陰縣公。從梁睿討王謙,以功進授上大將軍。歷資州刺史、宗正少卿,坐事除名。後尋復其爵位,拜熊州刺史,改封上明郡公。除宗正卿,兼給事黃門侍郎,判禮部尚書事。遷荊州總管。卒,諡曰恭。
論曰:楊播兄弟俱以忠毅謙謹,荷內外之任;公卿牧守,榮赫累朝,所謂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而言色恂恂,出於誠至;恭德慎行,爲世師範,漢之陳紀,門法所不過焉。後魏以來,一門而已。諸子秀立,青紫盈庭,積善之慶,蓋有憑也。及逆胡擅朝,淫刑肆毒,以斯族而遇斯禍,何報施之反哉。愔雅道風流,早同標緻,公望人物所推。夫處亂虐之世,當機衡之重,朝有善政,是也。及寄天下之命,託六尺之孤,旬朔未幾,身亡君辱。進不能送往事居,觀幾衛主;退不能保身全名,辭寵招福。朝廷之釁,既已仗義斷恩;猜忌之塗,無容推心受亂。是知變通之術,非所長也。處道少而輕俠,俶儻不羈;兼文武之資,包英奇之略,志懷遠大,以功名自許。屬隋文帝將清六合,委以腹心之寄。掃妖氛於牛鬥,江海恬波;摧驍猛於龍庭,匈奴遠遁。若其夷兇靜亂,功臣莫居其右;覽其奇策高文,足爲一時之傑。然以智詐自立,不由仁義之道,阿諛時主,高下其心。營構離宮,陷君於奢侈;謀廢冢嫡,致國於傾危。終使宗廟丘墟,市朝霜露,究其禍敗之源,實乃素之由也。玄感宰相之子,荷恩二世,君之失德,當竭腹心。未議致身,先圖問鼎,假稱伊、霍之事,將肆莽、卓之心,人神同疾,敗不旋踵。昆弟就菹醢之誅,先人受焚如之酷,不亦甚乎。約外示溫柔,內懷狡算,爲蛇畫足,終傾國本,俾無遺育,不亦宜哉。寬閒關夷險,竟以功名自卒。文恩能以爵讓,其殆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