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是匯合並刪節記載北朝歷史的《魏書》、《北齊書》、《周書》而編成的紀傳體史書。魏本紀五卷、齊本紀三卷、周本紀二卷、隋本紀二卷、列傳八十八卷,共一百卷。記述從北魏登國元年(386(丙戌年))到隋義寧二年(618)的歷史。《南史》與《北史》爲姊妹篇,是由李大師及其子李延壽兩代人編撰完成的。
齊宗室諸王下
文襄諸子 文宣諸子 孝昭諸子 武成諸子 後主諸子
文襄六男:文敬元皇后生河間王孝琬;宋氏生河南王孝瑜;王氏生廣寧王孝珩;蘭陵王長恭不得母氏姓;陳氏生安德王延宗;燕氏生漁陽王紹信。
河南康獻王孝瑜,字正德,文襄長子也。初封河南郡公,齊受禪,進爵爲王。歷位中書令、司州牧。初,孝瑜養於神武宮中,與武成同年相愛。將誅楊愔等,孝瑜預其謀。及武成即位,禮遇特隆。帝在晉陽手敕之曰:“吾飲汾清二杯,勸汝於鄴酌兩杯。”其親愛如此。
孝瑜容貌魁偉,精彩雄毅,謙慎寬厚,兼愛文學,讀書敏速,十行俱下,覆棋不失一道。初,文襄於鄴東起山池遊觀,時俗眩之,孝瑜遂於第作水堂龍舟,植幡槊於舟上,數集諸弟,宴射爲樂。武成幸其第,見而悅之,故盛興後園之玩。於是貴賤慕斅,處處營造。
武成嘗使和士開與胡後對坐握槊,孝瑜諫曰:“皇后天下之母,不可與臣下接手。”帝深納之。後又言趙郡王父死非命,不可而親。由是睿及士開皆側目。士開密告其奢僭,睿又言山東唯聞河南王,不聞有陛下。帝由是忌之。爾硃御女名摩女,本事太后,孝瑜先與之通,後因太子婚夜,孝瑜竊與之言。武成大怒,頓飲其酒三十七杯。體至肥大,腰帶十圍,使婁子彥載以出,鴆之於車。至西華門,煩熱躁悶,投水而絕。贈太尉、錄尚書事。子弘節嗣。
孝瑜母,魏吏部尚書宋弁孫也。本魏潁川王斌之妃,爲文襄所納,生孝瑜。孝瑜還第,爲太妃。孝瑜妃盧正山女,武成胡後之內姊也。孝瑜薨後,宋太妃爲盧妃所譖訴,武成殺之。
廣寧王孝珩,文襄第二子也。歷位司州牧、尚書令、司空、司徒、錄尚書、大將軍、大司馬。孝珩愛賞人物,學涉經史,好綴文,有技藝。嘗於事壁自畫一蒼鷹,見者皆以爲真。又作朝士圖,亦當時之妙絕。
後主自晉州敗,奔鄴,詔王公議於含光殿。孝珩以大敵既深,事藉機變,宜使任城王領幽州道兵入土門,揚聲趣幷州;獨孤永業領洛州道兵趣潼關,揚聲取長安。臣請領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戰。敵聞南北有兵,自然潰散。又請出宮人寶物賞將士,帝不能用。
承光即位,以孝珩爲太宰,與呼延族、莫多婁敬顯、尉相願同謀,其正月五日,孝珩於千秋門斬高阿那肱。相願在內,以禁兵應之,族與敬顯自遊豫園勒兵出。既而阿那肱從別宅取便路入宮,事不果。乃求出拒西軍,謂阿那肱、韓長鸞、陳德信等雲:“朝廷不賜遣擊賊,豈不畏孝珩反邪?破宇文邕遂至長安,反時何與國家事?以今日之急,猶作如此猜!”高、韓恐其變,出孝珩爲滄州刺史。至州,以五千人會任城王於信都,共爲匡復計。周齊王憲來伐,兵弱不能敵。怒曰:“由高阿那肱小人,吾道窮矣!”齊叛臣乞扶令和以槊刺孝珩墜馬,奴白澤以身扦之,孝珩猶傷數處,遂見虜。
齊王憲問孝珩齊亡所由,孝珩自陳國難,辭淚俱下,俯仰有節。憲爲之改容,親爲洗瘡傅藥,禮遇甚厚。孝珩獨嘆曰:“李穆叔言齊氏二十八年,今果然矣!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諸父兄弟無一人得至四十者,命也。嗣君無獨見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廟算,展我心力耳。”至長安,依例受開府、縣侯。
後周武帝在雲陽宴齊君臣,自彈胡琵琶,命孝珩吹笛。辭曰:“亡國之音,不足聽也。”固命之,舉笛裁至口,淚下嗚咽,武帝乃止。其年十月疾甚,啓歸葬山東,從之。尋卒,還葬鄴。
河間王孝琬,文襄第三子也。天保元年封。天統中,累遷尚書令。初,突厥與周師入太原,武成將避之而東,孝琬叩馬諫,請委趙郡王部分之,必整齊。帝從其言。孝琬免冑將出,帝使追還之。周軍退,拜幷州刺史。孝琬以文襄世嫡,驕矜自負。河南王之死,諸王在宮內,莫敢舉聲,唯孝琬大哭而出。又怨執政,爲草人而射之。和士開與祖珽譖之雲:“草人擬聖躬也。又前突厥至州,孝琬脫兜鍪抵地雲:‘豈是老嫗,須着此!’此言屬大家也。”初魏世謠言:“河南種穀河北生,白楊樹頭金雞嗚。”珽以說曰:“河南河北,河間也;金雞嗚,孝琬將建金雞而大赦。”帝頗惑之。
時孝琬得佛牙,置於第內,夜有神光。照玄都法順請以奏,不從。帝聞,使搜之,得填庫槊幡數百。帝聞,以爲反狀。訊其諸姬,有陳氏者,無寵,誣對曰:“孝琬畫作陛下形哭之。”然實是文襄像,孝琬時時對之泣。帝怒,使武衛赫連輔玄倒鞭撾之。孝琬呼阿叔。帝怒曰:“誰是爾叔?敢喚我作叔!”孝琬曰:“神武皇帝嫡孫,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靜皇帝外甥,何爲不得喚作叔也?”帝愈怒,折其兩脛而死。瘞諸西山,帝崩後乃改葬。
子正禮嗣。幼聰穎,能誦《左氏春秋》。齊亡,遷綿州卒。
蘭陵武王長恭,一名孝瓘,文襄第四子也。累遷幷州刺史。突厥入晉陽,長恭盡力擊之。芒山之敗,長恭爲中軍,率五百騎再入周軍,遂至金墉之下,被圍甚急。城上人弗識,長恭免冑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於是大捷。武士共歌謠之,爲《蘭陵王入陣曲》是也。歷司州牧、青瀛二州,頗受財貨。後爲太尉。與段韶討柏谷,又攻定陽。韶病,長恭總其衆。前後以戰功,別封鉅鹿、長樂、樂平、高陽等郡公。
芒山之捷,後主謂長恭曰:“入陣太深,失利悔無所及。”對曰:“家事親切,不覺遂然。”帝嫌其稱家事,遂忌之。及在定陽,其屬尉相願謂曰:“王既受朝寄,何得如此貪殘?”長恭未答。相願曰:“豈不由芒山大捷,恐以威武見忌,欲自穢乎?”長恭曰:“然。”相願曰:“朝廷若忌王,於此犯便當行罰,求福反以速禍。”長恭泣下,前膝請以安身之術。相願曰:“王前既有勳,今復告捷,威聲大重,宜屬疾在家,勿預時事。”長恭然其言,未能退。及江淮寇擾,恐復爲將,嘆曰:“我去年面腫,今何不發?”自是有疾不療。武平四年五月,帝使徐之範飲以毒藥。長恭謂妃鄭氏曰:“我忠以事上,何辜於天而遭鴆也?”妃曰:“何不求見天顏?”長恭曰:“天顏何由可見!”遂飲藥而薨。贈太尉。
長恭貌柔心壯,音容兼美。爲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共之。初在瀛州,行參軍陽士深表列其贓,免官。及討定陽,士深在軍,恐禍及。長恭聞之曰:“吾本無此意。”乃求小失,杖深二十,以安之。嘗入朝而出,僕從盡散,唯有一人。長恭獨還,無所譴罰。武成賞其功,命賈護爲買妾二十人,唯受其一。有千金責券,臨死悉燔之。
安德王延宗,文襄第五子也。母陳氏,廣陽王妓也。延宗幼爲文宣所養。年十二,猶騎置腹上,令溺己臍中。抱之曰:“可憐,止有此一個。”問欲作何王,對曰:“欲作沖天王。”文宣問楊愔,愔曰:“天下無此郡名,願使安於德。”於是封安德焉。爲定州刺史。於樓上大便,使人在下,張口承之。以蒸豬糝和人糞以飼左右,有難色者鞭之。孝昭帝聞之,使趙道德就州杖之一百。道德以延宗受杖不謹,又加三十。又以囚試刀,驗其利鈍。驕縱多不法。武成使撻之,殺其暱近九人,從是深自改悔。
蘭陵王芒山凱捷,自陳兵勢,諸兄弟鹹壯之。延宗獨曰:“四兄非大丈夫,何不乘勝徑入?使延宗當此勢,關西豈得復存!”及蘭陵死,妃鄭氏以頸珠施佛,廣寧王使贖之,延宗手書以諫,而淚滿紙。河間死,延宗哭之,淚赤。又爲草人以像武成,鞭而訊之曰:“何故殺我兄!”奴告之,武成覆臥延宗於地,馬鞭撾之二百,幾死。後歷司徒、太尉。
及平陽之役,後主自御之,命延宗率右軍,先戰城下,禽周開府宗挺。及大戰,延宗以麾下再入,周軍莫不披靡。諸軍敗,延宗獨全軍。後主將奔晉陽,延宗言:“大家但在營莫動,以兵馬付臣,臣能破之。”帝不納。及至幷州,又聞周軍已入鸑鼠谷。乃以延宗爲相國、幷州刺史,總山西兵事。謂曰:“幷州阿兄取,兒今去也。”延宗曰:“陛下爲社稷莫動,臣爲陛下出死力戰。”駱提婆曰:“至尊計已成,王不得輒沮。”後主竟奔鄴。
在並將卒鹹請曰:“王若不作天子,諸人實不能與王出死力。”延宗不得已,即皇帝位。下詔曰:“武平孱弱,政由宦豎,釁結蕭牆,盜起疆場。斬關夜遁,莫知所之,則我高祖之業,將墜於地。王公卿士,猥見推逼,今便祗承寶位,可大赦天下。”改武平七年爲德昌元年,以晉昌王唐邕爲宰輔,齊昌王莫多婁敬顯、沐陽王和阿於子、右衛大將軍段暢、武衛將軍相里僧伽、開府韓骨胡、侯莫陳洛州爲爪牙。衆聞之,不召而至者前後相屬。延宗容貌充壯,坐則仰,偃則伏,人皆笑之。及是,赫然奮發,氣力絕異,馳騁行陣,勁捷若飛。傾府藏及後宮美女以賜將士,籍沒內參千餘家。後主謂近臣曰:“我寧使周得幷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見士卒,皆親執手陳辭,自稱名,流涕嗚噎。衆皆爭爲死,童兒女子亦乘屋攘袂,投磚石以御周軍。特進、開府那盧安生守太谷,以萬兵叛。周軍圍晉陽,望之如黑雲四合。延宗命莫多婁敬顯、韓骨胡拒城南;和阿於子、段暢拒城東;延宗親當週齊王於城北,奮大槊往來督戰,所向無前。尚書令史沮山亦肥大多力,捉長刀步從,殺傷甚多。武衛蘭芙蓉、綦連延長皆死於陣。和阿於子、段暢以千騎投周軍,周軍攻東門,際昏遂入。進兵焚佛寺門屋,飛焰照天地。延宗與敬顯自門入,夾擊之,周軍大亂,爭門相填。齊人後斫刺,死者一千餘人。周武帝左右略盡,自拔無路。承御上士張壽輒牽馬頭,賀拔佛恩以鞭拂其後,以崎嶇僅得出。齊人奮擊,幾中馬。城東厄曲,佛恩及降者皮子信爲之導,僅免。時四更也。延宗謂周武帝崩於亂兵,使於積屍中求長鬣者,不得。時齊人既勝,入坊飲酒,盡醉臥,延宗不復能整。周武帝出城,飢甚,欲爲遁逸計。齊王憲及柱國王誼諫,以爲去必不免。延宗叛將段暢亦盛言城內空虛。周武帝乃駐馬,鳴角收兵,俄傾復振。詰旦,還攻東門,克之。又入南門。延宗戰,力屈,走至城北,於人家見禽。周武帝自投下馬,執其手。延宗辭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帝曰:“兩國天子,有何怨惡?直爲百姓來耳!勿怖,終不相害。”使復衣帽,禮之。
先是,高都郡有山焉,絕壁臨水,忽有墨書雲:“齊亡延宗。”洗視,逾明。帝使人就寫,使者改亡爲上。至是應焉。延宗敗前,在鄴聽事,以十二月十三日晡時受敕守幷州,明日建尊號。不間日而被圍,經宿,至食時而敗。年號德昌。好事者言其得二日雲。既而周武帝問取鄴計,辭曰:“亡國大夫不可以圖存,此非臣所及。”強問之,乃曰:“若任城王援鄴,臣不能知;若今主自守,陛下兵不血刃。”及至長安,周武與齊君臣飲酒,令後主起舞。延宗悲不自持,屢欲仰藥自裁,侍婢苦執諫而止。未幾,周武誣後主及延宗等,雲遙應穆提婆反,使並賜死。皆自陳無之,延宗攘袂,泣而不言。以椒塞口而死。明年,李妃收殯之。
後主之傳位於太子也,孫正言竊謂人曰:“我昔武定中爲廣州士曹,聞襄城人曹普演有言:高王諸兒,阿保當爲天子,至高德之承之,當滅。阿保謂天保,德之謂德昌也,承之謂後主年號承元,其言竟信雲。”
漁陽王紹信,文襄第六子也。歷特進、開府、中領軍、護軍、青州刺史。行過漁陽,與大富人鍾長命同牀坐,太守鄭道蓋來謁,長命欲起,紹信不聽曰:“此何物小人,主人公爲起!”乃與長命結爲義兄弟,妃與長命妻爲姊妹,責其闔家長幼,皆有贈賄,鍾氏因此遂貧。齊滅,死於長安。
文宣五男,李後生廢帝及太原王紹德;馮世婦生范陽王紹義;裴嬪生西河王紹仁;顏嬪生隴西王紹廉。
太原王紹德,文宣第二子也。天保末,爲開府儀同三司。武成因怒李後,罵紹德曰:“爾父打我時,竟不來救。”以刀環築殺之,親以土埋之遊豫園。
武平元年,詔以范陽王子辨才爲後,襲太原王。
范陽王紹義,文宣第三子也。初封廣陽,徙封范陽。歷位侍中、清都尹。好與羣小同飲,擅致內參打殺博士任方榮。武成嘗杖之二百,送付昭信後,後又杖一百。及後主奔鄴,以紹義爲尚書令、定州刺史。周武帝克幷州,以封輔相爲北朔州總管。此地齊之重鎮,諸勇士多聚焉。前長史趙穆、司馬王當萬等謀執輔相,迎任城王於瀛州。事不果,迎紹義。紹義至馬邑。輔相及其屬韓阿各奴等數十人,皆齊叛臣,自肆州以北城戍二百八十餘,盡從輔相,及紹義至,皆反焉。紹義與靈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欲取幷州。至新興而肆州已爲周守,前隊二儀同以所部降周。周兵擊顯州,執刺史陸瓊,又攻陷諸城。紹義還保北朔。周將宇文神舉軍逼馬邑,紹義遣杜明達拒之,兵大敗。紹義曰:“有死而已,不能降人。”遂奔突厥。衆三千家,令之曰:“欲還者任意。”於是哭拜別者大半。
突厥他鉢可汗謂文宣爲英雄天子,以紹義重踝似之,甚見愛重。凡齊人在北者,悉隸紹義。高寶寧在營州,表上尊號,紹義遂即皇帝位,稱武平元年,以趙穆爲天水王。他鉢聞寶寧得平州,亦招諸部,各舉兵南向,雲共立範陽王作齊帝,爲其報仇。周武帝大集兵於雲陽,將親北伐,遇疾暴崩。紹義聞之,以爲天贊己。盧昌期據范陽,亦表迎紹義。俄而周將宇文神舉攻滅昌期。其日,紹義適至幽州,聞周總管出兵於外,欲乘虛取薊城。列天子旌旗,登燕昭王冢,乘高望遠,部分兵衆。神舉遣大將軍宇文恩將四千人馳救幽州,半爲齊軍所殺。紹義聞范陽城陷,素服舉哀,回軍入突厥。周人購之於他鉢,又使賀若誼往說之。他鉢又不忍,遂僞與紹義獵於南境,使誼執之,流於蜀。紹義妃,勃海封孝琬女,自突厥逃歸。紹義在蜀,遺妃書雲:“夷狄無信,送吾於此。”竟死蜀中。
西河王紹仁,文宣第四子也。天保末,爲開府儀同三司。尋薨。
隴西王紹廉,文宣第五子也。初封長樂,後改焉。性粗暴,嘗拔刀逐紹義,紹義走入廄,閉門拒之。紹義初爲清都尹,未及理事。紹廉先往,喚囚悉出,率意決遣之。能飲酒,一舉數升,終以此薨。
孝昭七男:元皇后生樂陵王百年;桑氏生襄城王亮,出後襄城景王;諸姬生汝南王彥理、始平王彥德、城陽王彥基、定陽王彥康、汝陽王彥忠。
樂陵王百年,孝昭第二子也。孝昭初即位,在晉陽,羣臣請建中宮及太子,帝謙未許。都下百僚又請,乃稱太后令,立爲皇太子。帝臨崩,遺詔傳位於武成,並有手書。其末曰:“百年無罪,汝可以樂處置之,勿學前人。”大寧中,封樂陵王。
河清三年五月,白虹圍日再重,又橫貫而不達;赤星見,帝以盆水承星影而蓋之,一夜盆自破。欲以百年厭之。會博陵人賈德胄教百年書,百年嘗作數敕字,德胄封以奏。帝發怒,使召百年。百年被召,自知不免,割帶玦,留與妃斛律氏。見帝於玄都苑涼風堂。使百年書敕字,驗與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亂捶擊之,又令人曳百年繞堂,且走且打,所過處,血皆遍地。氣息將盡,曰:“乞命,願與阿叔作奴。”遂斬之,棄諸池,池水盡赤,於後園親看埋之。
妃把玦哀號,不肯食,月餘亦死。玦猶在手,拳不可開,時年十四。其父光自擘之,乃開。
後主時,改九院爲二十七院,掘得小屍,緋袍金帶,一髻一解,一足有靴。諸內參竅言,百年太子也。或以爲太原王紹德。詔以襄城王子白澤襲爵樂陵王。齊亡入關,徙蜀死。
汝南王彥理,武平初封王,位開府、清都尹。齊亡入關,隨例授儀同大將軍、封縣子。女入太子宮,故得不死。隋開皇初,卒於幷州刺史。
始平王彥德、城陽王彥基、定陽王彥康、汝陽王彥忠與汝南王同受封,並加儀同三司,後事闕。
武成十三男:胡皇后生後主及琅邪王儼;李夫人生南陽王綽;後宮生齊安王廓、北平王貞、高平王仁英、淮南王仁光、西河王仁機、樂平王仁邕、潁川王仁儉、安樂王仁雅、丹楊王仁直、東海王仁謙。
南陽王綽,字仁通,武成長子也。以五月五日辰時生,至午時,後主乃生。武成以綽母李夫人非正嫡,故貶爲第二。初名融,字君明,出後漢陽王。河清三年,改封南陽,別爲漢陽置後。
綽始十餘歲,留守晉陽。愛波斯狗。尉破胡諫之,欻然斫殺數狗,狼藉在地。破胡驚走,不敢復言。後爲司徒、冀州刺史。好裸人,畫爲獸狀,縱犬噬而食之。左轉定州,汲井水爲後池,在樓上彈人。好微行,遊獵無度,恣情強暴,雲學文宣伯爲人。有婦人抱兒在路,走避入草,綽奪其兒飼波斯狗。婦人號哭,綽怒,又縱狗使食,狗不食,塗以兒血,乃食焉。後主聞之,詔鎖綽赴行在所。至而宥之,問在州何者最樂。對曰:“多取歇,將蛆混看,極樂。”後主即夜索歇一斗,比曉,得二三升,置諸浴斛,使人裸臥浴斛中,號叫宛轉。帝與綽臨觀,喜噱不已。謂綽曰:“如此樂事,何不早馳驛奏聞?”綽由是大爲後主寵,拜大將軍,朝夕同戲。
韓長鸞間之,除齊州刺史。將發,長鸞令綽親信誣告其反,奏雲:“此犯國法,不可赦。”後主不忍顯戮,使寵胡何猥薩後園與綽相撲,扼殺之。瘞於興聖佛寺,經四百餘日乃大斂,顏色毛髮皆如生。俗雲五月五日生者,腦不壞。
綽兄弟皆呼父爲兄兄,嫡母爲家家,乳母爲姊姊,婦爲妹妹。
齊亡,妃鄭氏爲周武帝所幸,請葬綽,敕所司葬於永平陵北。
琅邪王儼字仁威,武成第三子也。初封東平王,拜開府、侍中、中書監、京畿大都督、領軍大將軍,領御史中丞。遷大司徒、尚書令、大將軍、錄尚書事、大司馬。
魏氏舊制,中丞出,千步清道,與皇太子分路行,王公皆遙住車,去牛頓軛於地,以待中丞過。其或遲違,則赤棒棒之。自都鄴後,此儀浸絕。武成欲雄寵儼,乃使一依舊制。儼初從北宮出,將上中丞,凡京畿步騎,領軍之官屬,中丞之威儀,司徒之鹵簿,莫不畢備。帝與胡後在華林園東門外,張幕隔青紗步障觀之。遣中貴驟馬趣仗,不得入,自言奉敕,赤棒應聲碎其鞍,馬驚人墜。帝大笑,以爲善。更敕令駐車,傳語良久,觀者傾京邑。
儼恆在宮中,坐含章殿以視事,諸父皆拜焉。帝幸幷州,儼恆居守。每送駕,或半路,或至晉陽乃還。王師羅嘗從駕,後至,武成欲罪之。辭曰:“臣與第三子別,留連不覺晚。”武成憶儼,爲之下泣,舍師羅不問。儼器服玩飾皆與後主同,所須悉官給。於南宮嘗見新冰綠李,還,怒曰:“尊兄已有,我何意無?”從是,後主先得新奇,屬官及工匠必獲罪。太上、胡後猶以爲不足。儼嘗患喉,使醫下針,張目不瞬。又言於帝曰:“阿兄軟,何能率左右!”帝每稱曰:“此黠兒也,當有所成。”以後主爲劣,有廢立之意。武成崩,改封琅邪。儼以和士開、駱提婆等奢恣,盛修第宅,意甚不平。嘗謂曰:“君等所營宅,早晚當就,何太遲也?”二人相謂曰:“琅邪王眼光弈弈,數步射人,曏者暫對,不覺汗出。天子門奏事,尚不然。”由是忌之。
武平二年,出儼居北宮,五日一朝,不復得無時見太后。四月,詔除太保,餘官悉解,猶帶中丞,且京畿。以北城有武庫,欲移儼於外,然後奪其兵權。書侍御史王子宜與儼左右開府高舍洛、中常侍劉闢強說儼曰:“殿下被疏,正由士開間構,何可出北宮,入百姓叢中也?”儼謂侍中馮子琮曰:“士開罪重,兒欲殺之。”子琮心欲廢帝而立儼,因贊成其事。儼乃令子宜表彈士開罪,請付禁推。子琮雜以他文書奏之,後主不審省而可之。儼誑領軍厙狄伏連曰:“奉敕,令領軍收士開。”伏連以諮子琮,且請覆奏。子琮曰:“琅邪王受敕,何須重奏。”伏連信之,伏五十人於神獸門外,詰旦,執士開送御史。儼使馮永洛就臺斬之。
儼徒本意唯殺士開。及是,因逼儼曰:“事既然,不可中止。”儼遂率京畿軍士三千餘人,屯千秋門外。帝使劉桃枝將禁兵八十人召儼。桃枝遙拜,儼命反縛,將斬之,禁兵散走。帝又使馮子琮召儼。儼辭曰:“士開昔來實合萬死,謀廢至尊,剃家家頭使作阿尼,故擁兵馬,欲坐着孫鳳珍宅上。臣爲是,矯詔誅之。尊兄若欲殺臣,不敢逃罪;若放臣,願遣姊姊來迎臣,臣即入見。”姊姊即陸令萱也,儼欲誘出殺之。令萱執刀帝后,聞之戰慄。又使韓長鸞召儼。儼將入,劉闢強牽衣諫曰:“若不斬提婆母子,殿下無由得入。”廣寧、安德二王適從西來,欲助成其事,曰:“何不入?”闢強曰:“人少。”安德王顧衆而言曰:“孝昭殺楊遵彥,止八十人,今乃數千,何言人少?”後主泣啓太后曰:“有緣,更見家家,無緣,永別。”乃急召斛律光,儼亦召之。光聞殺士開,撫掌大笑曰:“龍子作事,固自不似凡人。”入見後主於永巷。帝率宿衛者步騎四百,授甲將出。光曰:“小兒輩弄兵,與交手,即亂。鄙諺雲:‘奴見大家心死。’至尊宜自至千秋門,琅邪必不敢動。”皮景和亦以爲然,後主從之。光步道,使人走出曰:“大家來。”儼徒駭散。帝駐馬橋上,遙呼之,儼猶立不進。光就謂曰:“天子弟殺一漢,何苦?”執其手,強引以前。請帝曰:“琅邪王年少,腸肥腦滿,輕爲舉措,長大自不復然,願寬其罪。”帝拔儼帶刀環,亂築辮頭,良久乃釋之。收伏連及高舍洛、王子宜、劉闢強、都督翟顯貴於後園,帝親射之而後斬,皆支解,暴之都街下。文武職吏,盡欲殺之。光以皆勳貴子弟,恐人心不安,趙彥深亦云“《春秋》責帥”,於是罪之各有差。儼之未獲罪也。鄴北城有白馬佛塔,是石季龍爲澄公所作。儼將修之,巫曰:“若動此浮圖,此城失主。”不從,破至第二級,得白蛇,長數丈,迴旋失之。數旬而敗。
自是,太后處儼於宮內,食必自嘗之。陸令萱說帝曰:“人稱琅邪王聰明雄勇,當今無敵,觀其根表,殆非人臣。自專殺以來,常懷恐懼,宜早爲計。”何洪珍與和士開素善,亦請殺之。未決,以食輦密迎祖班問之。班稱周公殺管叔,季友鴆慶父,帝納其言。以儼之晉陽,使右衛大將軍趙元侃誘執儼。元侃曰:“臣昔事先帝日,見先帝愛王,今寧就死,不能行。”帝出元侃爲豫州刺史。九月下旬,帝啓太后曰:“明旦欲與仁威出獵,須早早還。”是夜四更,帝召儼,儼疑之。陸令萱曰:“兄兄喚,兒何不去?”儼出至永巷,劉桃枝反接其手。儼呼曰:“乞見家家、尊兄!”桃枝以袖塞其口,反袍矇頭負出,至大明宮,鼻血滿面,立殺之,時年十四。不脫靴,裹以席,埋於室內。帝使啓太后,臨哭十餘聲,便擁入殿。明年三月,葬於鄴西,贈諡曰楚恭哀帝,以慰太后。
有遺腹四男,生數月,皆幽死。以平陽王淹孫世俊嗣。儼妃李祖欽女也,進爲楚帝后,居宣則宮,齊亡,乃嫁焉。
齊安王廓,字仁弘,武成第四子也。性長者,無過行,位特進、開府儀同三司、定州刺史。
北平王貞,字仁堅,武成第五子也。沉審寬恕,帝常曰:“此兒得我鳳毛。”位司州牧、京畿大都督、兼尚書令、錄尚書事。帝行幸,總留臺事。積年,後主以貞長大,漸忌之。阿那肱承旨,令馮士幹劾,系貞於獄,奪其留後權。
高平王仁英,武成第六子也。舉止軒昂,精神無檢格。位定州刺史。
淮南王仁光,武成第七子也。性躁又暴,位清都尹。次西河王仁機,生而無骨,不自支持。次樂平王仁邕;次潁川王仁儉;次安樂王仁雅,從小有暗疾;次丹楊王仁直;次東海王仁謙,皆養於北宮。
琅邪王死後,諸王守禁彌切。武平末年,仁邕已下,始得出外,供給儉薄,取充而已。尋後主窮蹙,以廓爲光州,貞爲青州,仁英爲冀州,仁儉爲膠州,仁直爲濟州刺史。自廓已下,多與後主死於長安。仁英以清狂,仁雅以喑疾,獲免,俱徙蜀。隋開皇中,追仁英,詔與蕭琮、陳叔寶修其本宗祭祀。未幾而卒。
後主五男:穆皇后生幼主;諸姬生東平王恪,次善德,次質德,次質錢;胡太后以恪嗣琅邪王,尋夭折。
齊滅,周武帝以任城已下大小三十王歸長安,皆有封爵。其後不從戮者,散配西土,皆死邊。
論曰:文襄諸子,鹹有風骨。雖文雅之道,有謝間、平,然武藝英姿,多堪禦侮。縱咸陽賜劍,殲覆有徵,若使蘭陵獲全,未可量也。而終見誅翦,以至土崩,可爲太息者矣。安德以時艱主暗,晦跡韜光;及平陽之陣,奮其忠勇,蓋以臨難見危,義深家國。德昌大舉,事迫羣情,理至淪亡,無所歸命。廣寧請出後宮,竟不獲遂,非孝珩辭致,有謝李同,自是後主心識,去平原已遠。存亡事異,安可同年而說。武成殘忍奸穢,事極人倫;太原跡異猜嫌,情非釁逆,禍起昭信,遂及淫刑。嗟乎!欲求長世,未之有也。以孝昭德音,庶可慶流後嗣,百年之酷,蓋濟南之濫觴。其雲“莫效前人”之言,可爲傷嘆。各愛其子,豈其然乎?琅邪雖無師傅之資,而早聞氣尚,士開淫亂,多歷歲年,一朝剿絕,慶集朝野,以之受斃,深可痛焉。然專戮之釁,未之或免。贈帝諡恭,矯枉過直。觀過知仁,不亦異於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