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是匯合並刪節記載北朝歷史的《魏書》、《北齊書》、《周書》而編成的紀傳體史書。魏本紀五卷、齊本紀三卷、周本紀二卷、隋本紀二卷、列傳八十八卷,共一百卷。記述從北魏登國元年(386(丙戌年))到隋義寧二年(618)的歷史。《南史》與《北史》爲姊妹篇,是由李大師及其子李延壽兩代人編撰完成的。
寇洛 趙貴從祖兄善 李賢子詢 崇 孫敏 弟遠 穆 穆子渾 梁御 子睿
寇洛,上谷昌平人也。累世爲將吏。父延壽,魏和平中,以良家子鎮武川,因家焉。洛性明辯,不拘小節。賀拔嶽西征,洛與嶽鄉里,乃募從入關。以功封安鄉縣子。及嶽爲大行臺,以洛爲右都督。侯莫陳悅既害嶽,欲並其衆。時初喪元帥,洛於諸將中最爲舊齒,素爲衆信,乃收集將士,志在復讎。既至原州,衆推洛爲盟主,統嶽之衆,至平涼。周文帝至,以洛爲右都督。從討侯莫陳悅,平之。拜涇州刺史。大統初,詔加開府,進爵京兆郡公,封洛母宋爲襄城郡君。四年,鎮東雍州。五年,卒於鎮,贈太尉、尚書令,諡曰武。
子和嗣。明帝二年,錄舊勳,以洛配享文帝廟庭,賜和姓若引氏,改封松陽郡公。
趙貴,字元寶,天水南安人也。祖仁,以良家子鎮武川,因家焉。貴少有節概,爾硃榮以爲別將,從討元顥有功,賜爵燕樂縣子。從賀拔嶽平關中,累遷大都督。嶽爲侯莫陳悅所害,將吏奔敗,莫有守者。謂其黨曰:“吾聞仁義豈有常哉,行之則爲君子,違之則爲小人。硃伯厚、王修感意氣微恩,尚能蹈履名節,況吾等荷賀拔公國士之遇,寧可自同衆人乎?”因涕泣噓唏,從之者五十人。乃詣悅詐降,悅信之。因請收葬嶽,言辭慷慨,悅壯而許之。貴乃收嶽屍還營,與寇洛等奔平涼,共圖拒悅。貴乃首議迎周文帝。周文至,以貴爲大都督,領府司馬。悅平,行秦州事。
後以預立魏文帝勳,進爵爲公。梁仚定稱亂河右,以貴爲隴西行臺討破之。從復弘農,戰沙苑,進爵中山郡公。河橋之戰,貴與怡峯爲左軍,戰不利,先還。及高仲密以北豫州降,周文迎之,與東魏人戰於芒山。貴爲左軍,失律,坐免官。尋復官爵。後拜柱國大將軍,賜姓乙弗氏。六官建,爲太保、大宗伯,改封南陽郡公。周孝閔帝踐阼,遷大冢宰,進封楚國公,邑萬戶。
初,貴與獨孤信等皆與文帝等夷。及晉公護攝政,貴自以元勳,每懷怏怏,與信謀殺護,爲開府宇文盛告,被誅。
善,字僧慶,貴之從祖兄也。少好學,美容儀,沉毅有遠量。爾硃天光討邢杲、万俟醜奴,以爲長史。普泰初,爲大行臺尚書,封山北縣伯。天光拒齊神武於韓陵,敗,見殺。善請收葬其屍,齊神武義而許之。賀拔嶽總關中,迎善,復以爲長史。嶽爲侯莫陳悅所殺,善共諸將翊戴周文帝。魏孝武西遷,改封襄城縣伯。歷位尚書左右僕射,進爵爲公。善性溫恭,有器局,雖位居端右,而愈自謙退。其職務克舉,則曰某官之力;有罪責,則曰善之咎也。時人稱其有公輔量。
大統九年,從戰芒山,屬大軍不利,善爲敵所獲,卒於東魏。建德初,周、齊通好,齊人乃歸其柩。其子詢表請贈諡。詔贈大將軍、大都督、四州諸軍事、岐州刺史,諡曰敬。
李賢,字賢和,自雲隴西成紀人,漢騎都尉陵之後也。陵沒匈奴,子孫因居北狄。後隨魏南遷,復歸氵幵、隴。曾祖富,魏太武時以子都督討兩山屠各,歿於陣,贈寧西將軍、隴西郡守。大統末,以賢兄弟著勳,追贈司空公。
賢幼有志節,不妄舉動。嚐出遊,逢一老人,鬢眉皓白,謂曰:“我年八十,觀士多矣,未有如卿。卿必爲臺牧,努力勉之。”九歲,從師受業,略觀大指而已。或譏其不精,答曰:“賢豈能領徒授業?至如忠孝之道,實銘於心。”問者慚服。十四遭父憂,撫訓諸弟,友愛甚篤。
魏永安中,萬俊醜奴據岐、涇等州反,孝莊遣爾硃天光擊破之。天光令都督長孫邪利行原州事,以賢爲主簿。累遷高平令。賀拔嶽爲侯莫陳悅所害,周文帝西征,賢與其弟遠、穆等密應侯莫陳崇。以功授都督,仍守原州。及大軍至秦州,悅棄城走。周文命兄子導追之,以賢爲先鋒,至牽屯山及之。以功授假節、撫軍將軍、大都督。
魏孝武西遷,周文令賢率騎迎衛,封上邽縣公。俄授左大都督,還鎮原州。大統二年,州人豆盧狼害都督大野樹兒等,據州城反。賢率敢死士一戰敗之,狼斬關遁走,賢追斬之。八年,授原州刺史。周文之奉魏太子西巡,至原州,遂幸賢第,讓齒而坐,行鄉飲酒禮。后帝復至原州,令賢乘路車,備儀服,以諸侯會遇禮相見。然後幸賢第,歡宴終日,凡是親族,頒賜有差。恭帝元年,進爵西河郡公。後以弟子植被誅,賢坐除名。保定二年,詔復賢官爵,仍授瓜州刺史。
武帝及齊王憲之在襁褓,不利居宮中,周文令於賢家處之,六載乃還宮。因賜賢妻吳姓宇文氏,養爲侄女,賜與甚厚。及武帝西巡原州,幸賢第,詔曰:“朕昔衝幼,爰寓此州。使持節、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瓜州諸軍事、瓜州刺史賢,斯土良家,勳德兼著,受委居朕,輔導積年。念其規弼,功勞甚茂。今巡撫屆此,不殊代邑,舉目依然,益增舊想。賢雖無屬籍,朕處之若親,凡厥昆季,乃至子侄等,可並預宴賜。”於是令中侍上士尉遲愷往瓜州,降璽書勞賢。賜衣一襲及被褥,並御所服十三環金帶一腰、中廄馬一疋、金裝鞍勒、雜彩五百段、銀錢一萬。賜賢弟申國公穆亦如之。子侄男女中外諸孫三十四人各賜衣一襲。拜賢甥庫狄樂爲儀同。賢門生昔經侍奉者,二人授大都督,四人授帥都督,六人別將。奴已免賤者五人,授軍主;未免賤者十二人,酬替放之。
四年,王師東討,西道空虛,慮羌、渾侵擾,乃授賢河州總管。河州舊非總管,至是創置。賢乃大營屯田,以省運漕,多設斥候,以備寇戎,於是羌、渾斂跡。五年,宕昌寇邊,乃於洮州置總管府以鎮遏之。遂廢河州總管,改授賢洮州總管。屬羌寇侵擾,賢頻破之,虜遂震懾,不敢犯塞。俄廢洮州總管,還於河州置總管府,復以賢爲之。
武帝思賢舊恩,徵拜大將軍。於京師薨,帝親入,哀動左右。贈使持節、柱國大將軍、大都督、十州諸軍事、原州刺史,諡曰桓。子端嗣。
端位開府儀同三司,從平齊,戰沒,贈上大將軍,追封襄陽公,諡曰果。
端弟吉,儀同三司。
吉弟孝軌,開府儀同大將軍、升遷縣伯,後封奇章公。孝軌弟詢。
詢,字孝詢,深沉有大略,頗涉書記。仕周,累遷司衛上士。武帝幸雲陽宮,委以留府事。衛王直作亂,焚肅章門,詢於內益火,故賊不得入。武帝善之。累遷英果中大夫,屢以軍功,加位大將軍,賜爵平高郡公。隋文帝爲丞相,尉遲迥作亂,遣韋孝寬擊之,以詢爲元帥長史,委以心膂。軍至永橋,諸將不一。詢密啓請重臣監護。文帝令高熲監軍。與熲同心,唯詢而已。及迥平,進位上柱國,改封隴西郡公。開皇初,歷位隰州總管,以疾徵還京師。卒,帝悼惜者久之,諡曰襄。子元方嗣。
詢弟崇,字永隆,英果有籌算,膽力過人。周元年,以父勳,封回樂縣侯。時年尚小,拜爵日,親族相賀,宗獨泣下。賢問之,對曰:“無勳於國,幼少封侯,當報主恩,不得終於孝養,是以悲耳。”賢由此大奇之。起家州主簿,非其好也,辭不就職,求爲將兵都督。隨宇文護伐齊,以功最,授儀同三司。歷位少侍伯大夫、少承御大夫,攝太子宮正。周武平齊,引參謀議,以勳加授開府,封襄陽縣公,尋改封廣宗縣公。
隋文帝爲丞相,加授上開府儀同大將軍、懷州刺史,進爵郡公。尉遲迥反,遣使招之。崇初欲相應,後知叔父穆以幷州附文帝,慨然太息曰:“閤家富貴數十人,遇國有難,竟不能扶傾繼絕,何面目處天地間乎!”韋孝寬亦疑之,與俱臥起。其兄詢時爲元帥長史,每諷諭之。崇由是亦歸心焉。及迥平,授徐州總管,進位上柱國。
開皇三年,除幽州總管。突厥犯塞,崇輒破之。奚、霄、契丹等讋嚇其威略,爭來內附。後突厥大爲侵掠,崇率步騎三千拒之。轉戰十餘日,師人多死,遂保於沙城。突厥圍之,死亡略盡。突厥欲降之,謂曰:“降者封爲特勤。”崇知不免,令其士卒曰:“吾喪師徒,罪當萬死,今效命以謝國家。看吾死,且可降賊,方便散走。還見至尊,道此意也。”乃挺刃突賊,復殺二人,沒於陣。主州諸軍事、豫州刺史,諡曰壯。子敏嗣。
敏字樹生,文帝以其父死王事,養於宮中。及長,襲爵廣宗公,起家左千牛。美姿容,善騎射,工歌舞弦管。開皇初,周宣帝后樂平公主有女娥英,妙擇婚對,敕貴公子弟集弘聖宮者,日以百數。公主選取敏,禮儀如尚帝女。後將侍宴,公主謂敏曰:“我以天下與至尊,唯一女夫,當爲汝求柱國。若授餘官,慎無謝。”及進見上,上親御琵琶,遣敏歌舞,大悅,謂公主曰:“敏何官?”對曰:“一白丁耳。”謂敏曰:“今授儀同。”敏不答。上曰:“不滿爾意耶?今授開府。”又不謝。上曰:“公主有大功於我,我何得向其女婿惜官,今授卿柱國。”敏乃拜而蹈舞。遂於坐發詔授柱國,以本官宿衛。
後避煬帝諱,改封經城縣公。歷豳、金、華、岐數州刺史,多不蒞職,常留京師。往來宮內,侍從遊宴,賞賜超於功臣。大業初,轉衛尉卿。樂平公主將薨,遺言於煬帝“妾唯一女,不自憂死,深憐之。湯沐乞回與敏。”帝從之,竟食五千戶。攝屯衛將軍。楊玄感反後,城闕大興,敏之策也。將作監。從徵高麗,領新城道軍,加光祿大夫。十年,帝復徵遼東,遣敏黎陽督運。
時或言敏一名洪兒,帝疑“洪”字當讖,嘗面告之,冀其引決。敏由是大懼,數與金才、善衡等屏人私語。宇文述知而奏之,竟與渾同誅。其妻宇文氏尋亦賜鴆而終。
賢弟遠。遠字萬歲,幼有器局,嘗與羣兒爲戰鬥戲,指麾便有軍陣之法。郡守見而異之,召使更戲。羣兒散走,遠持杖叱之,復爲向陣,意氣雄壯,殆甚於前。郡守曰:“此小兒必爲將帥,非常人也。”
及長,涉獵書傳。魏正光末,天下鼎沸,敕勒賊胡琮侵逼原州。遠昆季率勵鄉人,欲圖拒守,而衆情頗有異同。遠乃按劍喻以節義,因曰:“有異議者,請斬之。”衆懼,乃聽命,相與盟歃,深壁自守。無援,城隱,其徒多被害,唯遠兄弟併爲人所匿,得免。遠乃使賢晦跡和光,潛身間行,入朝求援。魏朝嘉之,授武騎常侍,俄轉別將。及爾硃天光西伐,配遠精兵爲鄉導。天光欽遠才望,除爲長城郡守。後以應侯莫陳崇功。遷高平郡守。周文見面悅之,令居麾下。
及魏孝武西遷,封安定縣伯。魏文帝嗣位之始,思享遐年,以遠字可嘉,令扶帝升殿。進爵爲公,仍領左右。從徵竇泰,復弘農,並有殊勳。授都督、原州刺史。周文謂遠曰:“孤有卿,若身之有臂。本州之榮,乃私事爾。”遂令遠兄賢代行州事。沙苑之役,遠功居最,進爵陽平郡公。尋除大丞相府司馬,參軍國機務。時河東初復,人情未安。周文以河東爲國之要領,乃授河東郡守。遠敦獎風俗,勸課農桑,肅遏姦非,兼修守之備。曾未期月,百姓懷之。周文降書勞問。徵爲侍中,遷太子少師。
東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請舉州來附,周文以仲密所據遼遠,難爲應接。諸將皆憚此行。遠曰:“北豫遠在賊境,高歡又屯兵河陽,常理而論,實難救援。但不入獸穴,不得獸子,若以奇兵出其不意,事或可濟。脫有利鈍,故是兵家之常。如其顧望不行,便無克定之日。”周文喜曰:“李萬歲所言,差強人意。”乃授行臺尚書,前驅東出。周文率大軍繼進。遠乃潛師而往,拔仲密以歸。仍從周文戰於芒山,時大軍不利,遠獨整所部爲殿。
尋授都督義州弘農等二十一郡諸軍事。遠善撫馭,有幹略,戰守之備,無不精銳。每厚撫境外之人,使爲間諜,敵中動靜,必先知之。至有事泄被誅,亦不以爲悔。嘗獵於莎柵,見石於叢薄中,以爲伏兔,射之,鏃入寸餘,視之乃石。周文聞面異之,賜書曰:“昔李將軍親有此事,公今復爾,可謂世載其德矣。”東魏將段孝先趣宜陽,以送糧爲名,實有窺窬之意。遠密知其計,遣兵襲破之。孝先遁走。周文賜所乘主金帶牀帳衣被等,並彩二千匹,拜大將軍。頃之,除尚書左僕射,固辭。周文不許,遠不得已,方拜職。周文又以第十一子代王達令遠子之,其見親待如此。
時周文嫡嗣未建,明居長,已有成德;孝閔處嫡,年尚幼衝。乃謂羣公曰:“孤欲立子以嫡,恐大司馬有疑。”大司馬即獨孤信,明帝敬後父也。衆未有答。遠曰:“立子以嫡不以長,略陽公爲嗣,公何疑焉?若以人爲嫌,請即斬信。”便起拔劍。周文亦起曰:“何事至此!”信又自陳產,遠乃止。於是羣公並從遠議。遠出外,拜謝信曰:“臨大事不得不爾。”信亦謝遠曰:“今日賴公決此大議。”六官建,授小司寇。周孝閔帝踐祚,進位柱國大將軍,復鎮弘農。
遠子植,文帝時已爲相府司錄,參掌朝政。及晉公護執權,密欲誅護,頗泄,護乃出植爲梁州刺史。尋而廢帝,召遠及植還朝。遠恐有變,沉吟良久,乃曰:“大丈夫寧爲忠鬼,安能作叛臣乎!”遂就徵,至京師。護以遠功名素重,猶欲全宥之,謂曰:“公兒遂有異謀,可早爲之所。”乃以植付遠。遠素愛植,植又有口辯,雲初無此謀。遠信之,詰朝將植謁護。護謂植已死,乃曰:“陽平公何意自來?”左右雲:“植亦在門外。”護大怒曰:“陽平公不信我矣!”召入,命遠同坐,令帝與植相質於遠前。植辭窮,謂帝曰:“本爲此謀,欲安社稷,利至尊耳。今日至此,何事云云。”遠聞之,自投於牀,曰:“若爾,誠合萬死。”於是護乃害植,並逼遠自殺。建德元年,晉公護誅,贈本官,加太保,諡曰忠。隋開皇初,追贈上柱國,改諡曰懷。植及諸弟並加諡。
植弟基,字仲和,幼有聲譽,美容儀,善談論,涉獵羣書,尤工騎射。周文令尚義歸公主。以父勳,封建安縣公。累遷大都督,進爵清河郡公。及魏廢帝即位之後,猜隙彌深。時周文諸子年皆幼衝,章武公導、中山公護復東西作鎮,唯託意諸婿,以爲心膂。基與義城公李暉、常山公於翼等俱爲武衛將軍,分掌禁旅。魏帝深憚之,故密謀泄。魏恭帝即位,進爵敦煌郡公,尋進位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拜陽平國世子。六官建,授御正中夫。
周孝閔帝踐阼,出爲浙州刺史。尋爲兄植,合坐死。以王婿,又爲季父穆所請,得免。武成二年,除江州刺史。既被譴謫,常憂憤不得志。保定元年,卒於位。穆尤所鍾愛,每哭輒悲慟,謂所親曰:“好兒舍我去,門戶豈是欲興!”宣政元年,追贈使持節、上開府儀同大將軍、曹徐譙三州刺史、敦煌郡公,諡曰孝。子威嗣。
威字安人,又改襲遠爵陽平郡公,加上開府。大象末,地至柱國,封公。
賢弟穆,字顯慶,少明敏有度量。文帝入關,便給事左右,深被親遇。穆亦小心謹肅,未嘗懈怠。及侯莫陳悅害賀拔嶽,周文自夏州赴難,而悅黨史歸據原州,猶爲悅守。周文令侯莫陳崇襲之,穆時先在城中,與兄賢、遠應崇,遂禽歸。以功授都督。從迎魏孝武,封永平縣子。又領鄉兵。禽竇泰,復弘農,並有戰功。沙苑之捷,穆言:“歡今日已喪膽矣,請速逐之,則歡可禽也。”周文不聽。論前後功,進爵國公。
芒山之戰,周文馬中流矢,驚逸墜地。敵人追及,左右皆散。穆下馬,以策擊周文背,因大罵曰:“籠陳軍士,爾曹主何在?爾獨住此!”敵人見其輕侮,不疑是貴人,遂舍而過。穆以馬授周文,遂俱逸。是日微穆,周文已不濟矣。既而與穆相對而泣,自是恩盼更隆。顧左右曰:“成我事者,其此人乎!”擢授武衛將軍、儀同三司,進封安武郡公。前後賞賜,不可勝計。周文嘆其忠節,曰:“人所貴唯命,穆遂輕命濟孤,爵位玉帛,未足爲報。”乃特賜鐵券,恕以十死。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初,芒山之敗,穆授周文馬,後中廄此色者,悉以賜之。又賜穆嗣子惇安樂郡公,姊一人爲郡君,自餘姊妹併爲縣君,兄弟子侄及緦麻已上親並舅氏皆沾厚賜。其褒崇如此。
從解玉壁圍,拜安定國中尉。歷同州刺史、太僕卿。從於謹平江陵,以功別封一子長城縣侯。尋進位大將軍,賜姓拓拔氏。又擊曲沔蠻破之。俄除原州刺史,拜世子惇爲儀同三司,以賢子爲平高郡守,遠子爲平高縣令,並加鼓吹。穆自以叔侄一家三人皆牧宰鄉里,恩遇過隆,固辭不拜。周文不許。後人爲雍州刺史,兼小冢宰。周孝閔帝踐阼,又封一子爲升遷縣伯。穆請回授賢子孝軌,許之。
及兄子植謀害宇文護被誅,穆亦坐除名。先是穆知植非保家主,每勸遠除之,遠不能用。及遠臨刑,泣謂穆曰:“顯慶,吾不用汝言以至此,將奈何!”穆以此獲免,及其子弟亦免官。時植弟基當從坐戮,穆求以子惇、怡等代死,辭理酸切,聞者莫不動容。護矜之,遂特免基死。
明帝即位,拜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復爵安武郡公,拜直州刺史。武成中,子弟免官爵者悉復之。累遷大司空。天和二年,進封申國公,舊爵回授一子。建德元年,遷太保,尋出爲原州總管。四年,武帝東征,令穆別攻軹關及河北諸縣,並破之。後以帝疾班師,棄而不守。六年,進位上柱國,除幷州總管。時東夏初平,人情尚擾,穆靖以鎮守,百姓懷之。大象元年,加邑至九千戶,遷大左輔,總管如舊。二年,詔加太傅,仍總管。
及隋文作相,尉遲迥舉兵,遣使招穆,穆鎖其使,上其書。穆子士榮以穆所居天下精兵處,陰勸穆應之。穆弗聽,曰:“周德既衰,愚智共悉,天時若此,豈能違天?”乃遣使謁隋文帝,並上十三環金帶,蓋天子服也,以微申其意。時迥子誼爲朔州刺史,亦執送京師。迥今其署行臺韓長業攻陷潞州,執刺史趙威,署城人郭子勝爲刺史。穆遣兵討獲子勝。文帝嘉之,以穆勞同破鄴城第一勳,加三轉,聽分授其二子榮、才及賢子孝軌。榮及才並儀同大將軍,孝軌進開府儀同大將軍,又別封子雄爲密國公。穆又密表勸進。文帝既受禪,詔曰:“公既舊德,且又父黨,敬惠來旨,便以今月十三日恭膺天命。”俄而穆來朝,文帝降座禮之。拜太師,贊拜不名,真食成安縣三千戶。穆子孫雖在襁褓,悉拜儀同,其一門執象笏者百餘人,貴盛當時無比。穆上表乞骸骨,詔曰:“公年既耆舊,筋力難煩,今勒所司敬蠲朝集。如有大事,須共謀謨,別遣侍臣,就第詢訪。”時太史奏當有移都事,帝以初受命,甚難之。穆乃上表極言宜移都之便。帝素嫌臺城制度迮小,又宮內多鬼妖。蘇威嘗勸遷,上不納,遇太史奏狀,意乃惑之。至是省穆表,帝曰:“天道聰明,已有徵應,太師人望,復抗此請,則可矣。”遂之。
歲餘,下詔:“穆自今已後,雖有愆罪,但非謀逆,縱有百死,終不推問。”開皇六年薨,時年七十七,遺令以不得陪駕岱宗爲恨。詔遣黃門侍郎監護喪事,贈十州諸軍事、冀州刺史,諡曰明。賜以石槨、前後部羽葆鼓吹、轀輬車,百僚送之郭外。詔太常卿牛弘齊哀冊文,祭以太牢。
長子惇字士獻。周文帝令功臣長子並與略陽公遊處,惇於輩流中特被引接,每有遐方服玩珍奇,無不班賜。封安樂郡公,位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鳳州刺史。先穆卒。子筠,襲祖爵。
惇弟怡,位儀同三司,贈渭州刺史。
怡弟雅,少有識量。仕周,以軍功封西安縣男,位荊州總管。開皇初,進爵爲公。
雅弟恆,位監州刺史,封曲陽侯。
恆弟榮,位合州刺史,長城縣公。
榮弟直,位車騎將軍、歸政縣侯。
直弟雄,位柱國、驃騎將軍、密國公。
雄弟渾,仁壽初,忿筠忄堯嗇,遣兄子善衡賊之。求盜不得,文帝大怒,盡追其親族。初,筠與從父弟瞿曇有隙,渾遂證瞿曇殺之,而善衡獲免。筠死,帝議立嗣。邳公蘇威奏筠不軌,請絕其封。帝不許,乃以渾嗣。
渾字金才,姿貌瑰偉,美鬚髯。起家左侍上士。尉遲迥反於鄴,時穆在幷州,隋文帝甚慮迥,遣渾乘驛詣穆遽令渾入京奉熨斗曰:“願執柄以慰天下也。”文帝大悅。又遣渾詣韋孝寬所而述穆意。會鄴平,以功授上儀同三司,封安武郡公。開皇中,晉王廣出籓,渾以驃騎將軍領親信,從往揚州。
及筠死,渾規欲紹之,謂妻兄太子左衛率宇文述曰:“若得襲封,當以國賦之半,每歲相奉。”述因入白皇太子,奏文帝,竟詔渾襲申公以奉穆嗣。大業六年,追改穆封爲郕公,渾仍襲焉。累加光祿大夫,遷右驍騎衛大將軍渾既紹父業,日增豪侈。二歲後不以奉物分述。述大恚,因醉謂其友人於象賢曰:“我竟爲金才所賣,死且不忘。”渾聞之,由是結隙。及帝討遼東,有方士安伽陀謂帝曰:“李氏應爲天子,宜盡誅天下李姓。”述知之,因構渾於帝曰:“臣與金才夙親,聞其數與李敏、善衡等日夜屏語,或終夕不寢。渾大臣也,家世隆盛,身捉禁兵,不宜然。”帝曰:“卿可覓其事。”述乃遣武賁郎將裴仁基表告渾反,即日遣述掩其家。遣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蘊雜推之,數日,不得反狀。帝更遣述推。述入獄中召出敏妻宇文氏,謂曰:“夫人,帝甥也,何患無賢夫?李敏、金才名當妖讖,夫人當自求全。”因教言金才嘗告敏雲:“汝應圖錄,當爲天子。今主上好兵,勞擾百姓,此亦天亡隋時也。若復度遼,吾與汝必爲大將軍,每軍二萬餘兵,固以五萬人矣。又發諸房子侄內外親婭並募從徵,吾家子弟決爲主帥,分領兵馬,散在諸軍。吾懷汝前發,襲取御營,子弟響赴,一日之間,天下定矣。”述口自傳授,令敏妻寫表,封雲“上密”。述持入奏雲:“已得金才反狀,並有敏妻密表。”帝覽之,泣曰:“吾宗社幾傾,賴親家公而獲全耳。”於是誅渾、敏等,自餘無少長皆徙嶺表。
梁御,字善通,其先安定人也。後因官北邊,遂家於武川,改姓紇豆陵氏。高祖俟力提,從魏太武征討,位揚武將軍、定陽侯。御少好學,進趣詳雅,及長,更好弓馬。爾硃天光西討,知御有志略,引爲左右。共平關、隴,除益州刺史,第一領人酋長,封白水縣侯。從賀拔嶽鎮長安。及嶽被害,御與諸將同謀翊戴周文帝。周文既平秦、隴,欲引兵東下。雍州刺史賈顯相見,因說顯,顯即出迎周文,御遂入鎮雍州。大統元年,進爵信都縣公,授尚書右僕射。從周文復弘農,破沙苑,加侍中、開府儀同三司,進爵廣平郡公。出爲東雍州刺史,爲政舉大綱而已,人庶稱之。薨於州,臨終唯以國步未康爲恨,言不及家。贈太尉、尚書令、雍州刺史,諡曰武昭。子睿。
睿字恃德,少沉敏有行檢。周文帝時,以功臣子養宮中,覆命與諸子游。七歲,襲爵廣平郡公。累加儀同三司、本州大中正、開府,改封五龍郡公,渭州刺史。周閔帝受禪,徵爲御伯。出爲中州刺史,鎮新安以備齊。齊人來寇,睿輒挫之。帝甚嘉嘆,拜大將軍。以御佐命功,進爵蔣國公。入爲司會。後從齊王憲拒齊將斛律明月於洛陽,每戰有功,遷小冢宰。歷敷州刺史、涼、安二州總管,俱有惠政,進位柱國。
隋文帝總百揆,代王謙爲益州總管。行至漢川西,謙反,攻始州,睿不得進。文帝命睿爲行軍元帥,率行軍總管於義、張威、達奚長儒、梁升、石孝義步騎二十萬討之。謙遣開府李三王守通谷,睿使張威擊破之。進至龍門,謙將趙儼、秦會擁衆十萬,據險爲營,周亙三十里。睿令將士銜枚,出自間道,四面奮擊,力戰破之,遂鼓行而進。謙將敬豪守劍閣,梁巖拒平林,並懼而來降。謙又命高阿那瑰、達奚惎等以盛兵攻利州。聞睿將至,颭分兵據開遠。睿遣上開府拓拔宗趣、劍閣大將軍宇文瓊指巴西,大將軍趙達水軍入嘉陵。遣張威、王倫、賀若震、於義、韓相貴、阿那惠等分道攻惎,自午及申,破之。惎奔歸於謙。睿逼成都,謙令達奚惎、乙弗虔守城,親帥精兵五萬,背城結陳。睿擊敗之。謙將入城,惎、虔以城降。謙將麾下三十騎遁走,新都令王寶執之,睿斬謙於市,劍南悉平。進位上柱國,總管如故,賜物五千段、奴婢一千口、金二千兩、銀三千兩,邑千戶。
睿時威振西州,夷獠歸附,唯南寧首帥爨震恃遠不賓。睿上疏曰:“南寧州,漢牂柯之地。近代已來,分置興古、雲南、建寧、硃提四郡,戶口殷衆,金寶富饒,二河有駿馬明珠,益、寧出鹽井犀角。晉泰始七年以益州曠遠,分置寧州。至僞梁,南寧州刺史徐文盛被湘東征赴荊州。屬東夏尚阻,未遑遠略,土人爨瓚遂竊據一方。國家遙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而震臣禮多虧,貢賦不入。如聞彼人苦其苛政,思被皇風幸因平蜀士衆,不煩重興師旅,狎獠既訖,即請略定南寧。”文帝深納之,然以天下初定,恐人心不安,故未之許。後竟遣史萬歲討平之,並因睿之策也。
睿威惠兼著,人夷悅服,聲望逾重,文帝陰憚之。薛道衡從軍在蜀,說睿勸進,文帝大悅。及受禪,顧待彌隆。睿覆上平陳策,帝善之,下詔曰:“昔公孫、隗囂,漢之賊也,光武與其通和,稱爲皇帝。佗之於高祖,初猶不臣。孫皓之答晉文,書尚雲‘白’。或尋款服,或即滅亡。王者體大,義存遵養,雖陳國來朝,示盡蕃節,如公大略,誠須責罪,尚欲且緩其誅,宜如此意。淮海未滅,必興師旅,若命永襲,終當相屈,以身許國,無足致辭也。”睿乃止。睿時見突厥方強,恐爲邊患,復陳鎮守之策十餘事。帝嘉嘆久之,答以厚意。
睿時自以周代舊臣,久居重鎮,內不自安,屢請入朝,於是徵還京師。及引見,上爲之興,命睿升殿,握手極歡。睿退謂所親曰:“功遂身退,今其時也。”遂謝病,闔門自守,不交當時。帝賜以板輿,每有朝覲,必令三衛輿上殿。睿初平王謙之始,自以威名太盛,恐爲時所忌,遂大受金賄以自穢。由是勳簿多不以實,詣朝堂稱屈者,前後百數人。上令有司案驗其事,主者多獲罪。睿懼,上表陳謝,請歸大理。上慰喻遣之。十五年,從至洛陽而卒,諡曰襄。
子洋嗣,歷位嵩徐二州刺史、武賁郎將。大業六年,詔追改睿封爲戴公,命以洋襲焉。
論曰:賀拔嶽變起倉卒,侯莫陳悅意在兼併,於時人有離心,士無固志。寇洛撫循散亂,抗禦仇讎,全師而還,敵人絕覬覦之望;度德而處,霸王建匡合之謀。趙貴居二闕之險,周室定二分之功。彼此一時,其功固不細也。
李賢和兄弟屬亂離之際,居戎馬之間,志略從橫,忠勇奮發,頻摧勍敵,屢涉艱危。及逢時遇主,策名委質,荷生成之恩,蒙國士之遇,俱縻好爵,各著勳庸。遂得任兼文武,聲彰出內,位高望重,光國榮家,跗萼連暉,聊椒繁衍,冠冕之盛,當時莫與比焉。自周迄隋,鬱爲西京盛族,雖金、張在漢,不之尚也。然而周文始崩,嗣君衝幼,內則功臣放命,外則強寇臨邊,晉公以猶子之親,膺負圖之托,遂能撫寧家國,開翦異端,革魏興周,遠安邇悅,功勤已著,過惡未彰。李植受遇先朝,宿參機務,慮威權之去已,懼將來之不容,生此厲階,成茲貝錦,乃以小謀大,由疏間親。主無昭帝之明,臣有上官之訴,嫌隙既兆,釁故因之,啓冢宰無君之心,成閔帝廢弒之禍,植之由也。李遠闕義方之訓,又無先見之明,以至誅夷,非爲不幸。梁御豫奉興王,參謀締構,驅馳畢力,夷險備嘗,雖遠志未申,亦云遇其時矣。穆及梁睿皆周室功臣,隋文王業初基,俱受腹心之寄,故穆首登師傅,睿終膺殊寵,觀其見機而動,抑亦人之先覺。然方魏朝之貞烈,有愧王凌,比晉室之忠臣,終慚徐廣。穆之子孫,特爲隆盛,硃輪華轂,凡數十人,見忌當時,禍難遄及,得之非道,可不戒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