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是匯合並刪節記載北朝歷史的《魏書》、《北齊書》、《周書》而編成的紀傳體史書。魏本紀五卷、齊本紀三卷、周本紀二卷、隋本紀二卷、列傳八十八卷,共一百卷。記述從北魏登國元年(386(丙戌年))到隋義寧二年(618)的歷史。《南史》與《北史》爲姊妹篇,是由李大師及其子李延壽兩代人編撰完成的。
文苑
溫子升 荀濟 祖鴻勳 李廣 樊遜 荀士遜 王褒 庾信 顏之推弟之儀
虞世基 柳 許善心 李文博 明克讓 劉臻 諸葛潁 王貞 虞綽 王胄 庾自直 潘徽常德志 尹式 劉善經 祖君彥 孔德紹 劉斌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然則文之爲用其大矣哉!逖聽三古,彌綸百代,若乃《墳》、《素》所紀,靡得而云;《典》、《謨》已降,遺風可述。至於制禮作樂,騰實飛聲,善乎。言之不文,行之豈能遠也。是以曲阜之多才多藝,監二代以正其源;闕里之性與天道,修《六經》以維其末。用能窮神知化,稱首於千古;經邦緯俗,藏用於百代。至哉,斯固聖人之述作也。逮乎兩週道喪,七十義乖。淹中、稷下,八儒、三墨之異,漆園、黍谷,名、法、兵、農之別,雖雅誥奧義,或未盡善,考其遺蹟,亦賢達之流乎。其離讒放逐之臣,塗窮後門之士,道感軻而未遇,志鬱抑而不申。憤激委約之中,飛文魏闕之下,奮迅泥滓,自致青雲,振沈溺於一朝,流風聲於千載者往往而有矣。
漢自孝武之後,雅尚斯文,揚葩振藻者如林,而二馬、王、楊爲之傑。東京之朝,茲道逾扇,咀徵含商者成市,而班、傅、張、蔡爲之雄。當塗受命,尤好蟲篆;金行勃興,無替前烈。曹、王、陳、阮負宏衍之思,挺棟幹於鄧林;潘、陸、張、左擅侈麗之才,飾羽儀於鳳穴。斯並高視當世,連衡孔門。雖時運推移,質文屢變,譬猶六代並奏,易俗之用無爽;九源競逐,一致之理同歸。歷選前英,於斯爲盛。既而中州板蕩,戎狄交侵,僭僞相屬,生靈塗炭,故文章黜焉。其能潛思於戰爭之間,揮翰於鋒鏑之下,亦有時而間出矣。若乃魯徵、杜廣、徐光、尹弼之儔,知名於二趙;宋該、封弈、硃彤、梁讜之屬,見重於燕、秦。然皆迫於倉卒,牽於戰陣,章奏符檄,則粲然可觀;體物緣情,則寂寥於世。非其纔有優劣,時運然也。至於朔方之地,蕞爾夷俗,胡義周之頌國都,足稱宏麗。區區河右,而學者埒於中原,劉延明之銘酒泉,可謂清典。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豈徒言哉。
洎乎有魏,定鼎沙朔。南包河、淮,西吞關、隴。當時之士,有許謙、崔宏、宏子浩、高允、高閭、遊雅等,先後之間,聲實俱茂,詞義典正,有永嘉之遺烈焉。及太和在運,銳情文學,固以頡頏漢徹,跨躡曹丕,氣韻高遠,豔藻獨構。衣冠仰止,鹹慕新風,律調頗殊,曲度遂改。辭罕泉源,言多胸臆,潤古雕今,有所未遇。是故雅言麗則之奇,綺合繡聯之美,眇歷歲年,未聞獨得。既而陳郡袁翻、河內常景,晚拔疇類,稍革其風。及明皇御歷,文雅大盛,學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也?於時陳郡袁翻、翻弟躍、河東裴敬憲、弟莊伯、莊伯族弟伯茂、范陽盧觀、弟仲宣、頓丘李諧、勃海高肅、河間邢臧、趙國李騫,雕琢瓊瑤,刻削杞梓,併爲龍光,俱稱鴻翼。樂安孫彥舉、濟陰溫子升,並自孤寒,鬱然特起。鹹能綜採繁縟,興屬清華。比於建安之徐、陳、應、劉,元元之潘、張、左、束,各一時也。
有齊自霸業雲啓,廣延髦俊,開四門以賓之,頓八紘以掩之。鄴都之下,煙霏霧集。河間邢子才、鉅鹿魏伯起、范陽盧元明、鉅鹿魏季景、清河崔長儒、河間邢子明、范陽祖孝徵、中山杜輔玄、北平陽子烈並其流也。復有范陽祖鴻勳,亦參文士之列。及天保中,李愔、陸仰、崔瞻、陸元規並在中書,參掌綸誥。其李廣、樊遜、李德林、盧詢祖、盧思道始以文章著名。皇建之朝,常侍王晞獨擅其美。河清、天統之辰,杜臺卿、劉逖、魏騫亦參詔敕。自李愔已下,在省唯撰述除官詔旨,其關涉軍國文翰,多是魏收作之。及在武平,李若、荀士遜、李德林、薛道衡併爲中書侍郎,典司綸綍。
後主雖溺於羣小,然頗好詠詩,幼時嘗讀詩賦,語人云:“終有解作此理不?”初因畫屏風,敕通直郎蕭放及晉陵王孝式錄古賢烈士及近代輕豔諸詩以充圖畫,帝彌重之。後復追齊州錄事參軍蕭愨、趙州功曹參軍顏之推同入撰錄,猶依霸朝,謂之館客。放及之推意欲更廣其事,又因祖珽輔政,愛重之推,又託鄧長顒漸說後主,屬意斯文。三年,祖珽奏立文林館,於是更召引文學士,謂之待詔文林館焉。珽又奏撰《御覽》,詔珽及特進魏收、太子太師徐之才、中書令崔劼、散騎常侍張凋、中書監陽休之監撰。珽等奏追通直散騎侍郎韋道遜、陸乂、太子舍人王劭、衛尉丞李孝基、殿中侍御史魏澹、中散大夫劉仲威、袁奭、國子博士硃才、奉車都尉眭道閒、考功郎中崔子樞、左外兵郎薛道衡、並省主客郎中盧思道、司空東閣祭酒崔德立、太傅行參軍崔儦、太學博士諸葛漢、奉朝請鄭公超、殿中侍御史鄭子信等入館撰書,並敕放、愨、之推等同入撰例。覆命散騎常侍封孝琰、前樂陵太守鄭元禮、衛尉少卿杜臺卿、通直散騎常侍楊訓、前南兗州長史羊肅、通直散騎侍郎馬元熙、並省三公郎中劉珉、開府行參軍李師上、溫君悠入館,亦令撰書。後覆命特進崔季舒、前仁州刺史劉逖、散騎常侍李孝貞、中書侍郎李德林續入待詔。尋又詔諸人各舉所知。又有前濟州長史李翥、前廣武太守魏謇、前西兗州司馬蕭溉、前幽州長史陸仁惠、鄭州司馬江旰、前通直散騎侍郎辛德源、陸開明、通直郎封孝騫、太尉掾張德衝、並省右戶郎元行恭、司徒戶曹參軍古道子、前司空功曹參軍劉顗、獲嘉令崔德儒、給事中李元楷、晉州中從事陽師孝、太尉中兵參軍劉儒行、司空祭酒陽闢疆、司公士曹參軍盧公順、司空中兵參軍周子深、開府行參軍王友伯、崔君洽、魏師謇併入館待詔。又敕僕射段孝言亦入焉。《御覽》成後,所撰錄人亦有不得待詔,付所司處分者。凡此諸人,亦有文學膚淺,附會親識,妄相推薦者十三四焉。雖然,當時操筆之徒,搜求略盡。其外如廣平宋孝王、信都劉善經輩三數人,論其才性,入館諸賢亦十三四不逮之。
周氏創業,運屬陵夷,纂遺文於既喪,聘奇士如弗及。是以蘇亮、蘇綽、盧柔、唐瑾、元偉、李昶之徒,鹹奮鱗翼,自致青紫。然綽之建言,務存質樸,遂糠秕魏、晉,憲章虞、夏,雖屬辭有師古之美,矯枉非適時之用,故莫能常行焉。既而革車電邁,渚宮雲撤,梁、荊之風,扇於關右,狂簡之徒,斐然成俗,流宕忘反,無所取裁。
夫人有六情,稟五常之秀;情感六氣,順四時之序。蓋文之所起,情發於中。而自漢、魏以來,迄乎晉、宋,其體屢變,前哲論之詳矣。暨永明、天監之際,太和、天保之間,洛陽、江左,文雅尤盛,彼此好尚,互有異同。江左宮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氣質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於時用,文華者宜於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若能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彬彬,盡美盡善矣。
梁自大同之後,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簡文、湘東啓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揚鑣。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詞尚輕險,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聽,蓋亦亡國之音也。
隋文初統萬機,每念斫凋爲樸,發號施令,鹹去浮華。然時俗詞藻、猶多淫麗;故憲臺執法,屢飛霜簡。煬帝初習藝文,有非輕側,暨乎即位,一變其體。《與越公書》、《建東都詔》、《冬至受朝詩》及《擬飲馬長城窟》,並存雅體,歸於典制,雖意在驕淫,而詞無浮蕩。故當時綴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謂能言者未必能行,蓋亦君子不以人廢言也。
爰自東帝歸秦,逮乎青蓋入洛,四隩鹹暨,九州攸同。江、漢英靈,燕、趙奇俊,並該天綱之中,俱爲大國之寶。言刈其楚,片善無遺,潤水圓流,不能十數,才之難也,不其然乎。時之文人,見稱當世者,則齊人范陽盧思道、安平李德林、河東薛道衡、趙郡李元操、鉅鹿魏澹,陳人會稽虞世基、河東柳{巧言}、高陽許善心等,或鷹揚河朔,或獨步漢南,俱騁龍光,並驅雲路矣。
《魏書》序袁躍、裴敬憲、盧觀、封肅、邢臧、裴伯茂、邢昕、溫子升爲《文苑傳》,今唯取子升,其餘並各附其家傳。《齊書》敘祖鴻勳、李廣、樊遜、劉逖、荀士遜、顏之推爲《文苑傳》,今唯取祖、李、樊、荀,其餘亦各附其家傳。《周書》不立此傳,今取王褒、庾信列於此篇。顏之推竟從齊入周,故列在王、庾之下。顏之儀既之推之弟,故列在之推之末。《隋書》序劉臻、崔儦、王頍、諸葛潁、王貞、孫萬壽、虞綽、王胄、庾自直、潘徽爲《文學傳》,今檢崔儦、王頍、孫萬壽各從其家傳,其餘編之此篇,並取虞世基、許善心、柳{巧言}、明克讓冠之於此,以備《文苑傳》雲。
溫子升,字鵬舉,自雲太原人,晉大將軍嶠之後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宋彭城王義康戶曹,避難歸魏,家於濟陰冤句,因爲其郡縣人焉。父暉,兗州左將軍長史,行濟陰郡事。
子升初受學於崔靈恩、劉蘭。精勤,以夜繼晝,晝夜不倦。長乃博覽百家,文章清婉。爲廣陽王深賤客,在馬坊教諸奴子書。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見而善之,故詣深謝之。景曰:“頃見溫生。”深怪問之。景曰:“溫生是大才士。”深由是稍知之。
熙平初,中尉、東平王匡博召辭人以充御史。同時射策者八百餘人,子升與盧仲宣、孫搴等二十四人爲高第。於是預選者爭相引決,匡使子升當之,皆受屈而去。搴謂人曰:“朝來靡旗亂轍者,皆子升逐北。”遂補御史,時年二十二。臺中彈文皆委焉。以憂去任。服闋,還爲朝請。後李神俊行荊州事,引兼錄事參軍。被徽赴省,神俊表留不遣。吏部郎中李獎退表不許,曰:“昔伯瑜之不應留,王朗所以發嘆。宜速遣赴,無踵彥雲前失。”於是還省。及廣陽王深爲東北道行臺,召爲郎中。黃門郎徐紇受四方表啓,答之敏速,於深獨沈思,曰:“彼有溫郎中,才藻可畏。”高車破走,珍寶盈滿,子升取絹四十疋。深軍敗,子升爲葛榮所得。榮下都督和洛興與子升舊識,以數十騎潛送子升,得達冀州。還京,李楷執其手曰:“卿今得免,足使夷甫慚德。”自是無復宦情,閉門讀書,厲精不已。
及孝莊即位,以子升爲南主客郎中,修起居注。曾一日不直,上黨王天穆時錄尚書事,將加捶撻,子升遂逃遁。天穆甚怒,奏人代之。莊帝曰:“當世才子不過數人,豈容爲此便相放黜?”乃寢其奏。及天穆將討邢杲,召子升同行,子升未敢應。天穆謂人曰:“吾欲收其才用,豈懷前忿也?今復不來,便須南走越,北走胡耳!”子升不得已而見之。加伏波將軍。爲行臺郎中。天穆深知賞之。元顥入洛,天穆召子升問曰:“即欲向京師?爲隨我北度?”對曰:“主上以武牢失守,致此狼狽。元顥新入,人情未安,今往討之,必有征無戰。王若克復京師,奉迎大駕,桓、文之舉也。舍此北度,竊爲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遣子升還洛,顥以爲中書舍人。莊帝還宮,爲顥任使者多被廢黜,而子升復爲舍人。天穆每謂子升曰:“恨不用卿前計。”除正員郎,仍舍人。及帝殺爾硃榮也,子升預謀,當時赦詔,子升詞也。榮入內,遇子升把詔書,問:“是何文字?”子升顏色不變,曰:“敕。”榮不視之。爾硃兆入洛,子升懼禍逃匿。
永熙中爲侍讀,兼舍人、鎮南將軍、金紫光祿大夫。遷散騎常侍、中軍大將軍,後領本州大中正。梁使張皋寫子升文筆,傳於江外,梁武稱之曰:“曹植、陸機復生於北土,恨我辭人,數窮百六。”陽夏守傅摽使吐谷渾,見其國主牀頭有書數卷,乃是子升文也。濟陰王暉業嘗雲:“江左文人,宋有顏延之、謝靈運,梁有沈約、任昉,我子升足以陵顏轢謝,含任吐沈。”楊遵彥作《文德論》,以爲古今辭人皆負才遺行,澆薄險忌,唯邢子才、王元景、溫子升彬彬有德素。
齊文襄引子升爲大將軍諮議。子升前爲中書郎,嘗詣梁客館受國書,自以不修容止,謂人曰:“詩章易作,逋峭難爲。”文襄館客元僅曰:“諸人當賀,推子升合陳辭。”子升久忸怩,乃推陸操焉。及元僅、劉思逸、荀濟等作亂,文襄疑子升知其謀。方使之作《神武碑》。文既成,乃餓諸晉陽獄,食弊襦而死。棄屍路隅,沒其家口。太尉長史宋遊道收葬之,又爲集其文筆爲三十五卷。
子升外恬靜,與物無競,言有準的,不妄譭譽。而內深險,事故之際,好豫其間,所以終致禍敗。又撰《永安記》三卷。無子。
弟子盛,州主簿,有文才,年二十餘卒。
荀濟,字子通。其先潁川人,世居江左。濟初與梁武帝布衣交。知梁武當王,然負氣不服,謂人曰:“會楯上磨墨作檄文。”或稱其才於梁武,梁武曰:“此人好亂者也。”濟又上書譏佛法,言營費太甚。梁武將誅之,遂奔魏,館於崔甗家。及是見執。楊愔音謂曰:“遲暮何爲然?”濟曰:“叱叱,氣耳,何關遲暮!”乃下辯曰:“自傷年幾摧頹,恐功名不立。舍兒女之情,起風雲之事,故挾天子,誅權臣。”齊文襄惜其才,將不殺,親謂曰:“荀公何意反?”濟曰:“奉詔誅將軍高澄,何爲反!”於是燔殺之。鄴下士大夫多傳濟音韻。
祖鴻勳,涿郡范陽人也。父慎,仕魏,歷雁門、咸陽二郡太守,政有能名。卒於金紫光祿大夫、贈中書監、幽州刺史,諡惠侯。鴻勳弱冠,與同郡盧文符併爲州主簿。僕射、臨淮王彧表薦其文學,除奉朝請。人曰:“臨淮舉卿,竟不相謝,恐非其宜。”鴻勳曰:“爲國舉才,臨淮之務,祖鴻勳何事從而識之。”彧聞而喜曰:“吾得其人矣。”後咸陽王徽奏鴻勳爲司徒法曹參軍事。及赴洛,徽謂曰:“臨淮相舉,竟不到門,今來何也?”鴻勳曰:“今來赴職,非爲謝恩。”轉廷尉正,去官歸鄉里。齊神武嘗徽至幷州,作《晉祠記》,好事者玩其文。位至高陽太守。在官清素,妻子不免寒餒。時議高之。齊天保初,卒官。
李廣,字弘基,范陽人也。其先自遼東徙焉。廣博涉羣書,有才思。少與趙郡李謇齊名,爲邢、魏之亞,而訥於言,敏於行。中尉崔暹精選御史,皆是世胃,廣獨以才學兼侍御史,修國史。南臺文奏,多其辭也。齊文宣初嗣霸業,命掌書記。天保初,欲以爲中書郎,遇其病篤而止。廣嘗欲早朝,假寐,忽驚覺,謂其妻曰:“吾向似睡非睡,忽見一人出吾身中,語云:‘君用心過苦,非精神所堪,今辭君去。’”因而恍忽不樂,數日便遇疾,積年不起。廣雅有鑑識,度量弘遠,坦率無私,爲士流所愛,時共贍遺之,賴以自給。竟以疾終。嘗薦畢義雲於崔暹。廣卒後,義雲集其文筆七卷,託魏收爲之序。
樊遜,字孝謙,河東北猗氏人也。祖琰、父衡,並無官宦。而衡性至孝,喪父,負土成墳,植柏方數十畝,朝夕號慕。遜少好學。其兄仲以造氈爲業,亦常優饒之。遜自責曰:“爲人弟,獨愛安逸,可不愧於心乎!’欲同勤事業。母馮氏謂曰:“汝欲謹小行邪?”遜感母言,遂專心典籍,恆書壁作“見賢思齊”四字以自勸。
遜貌醜陋,有才氣。屬本州淪陷,寓居鄴中,爲臨漳小吏。縣令裴鑑蒞官清苦,致白雀等瑞。遜上《清德頌》十首,鑑大加賞重,擢爲主簿。仍薦之於右僕射崔暹,與遼東李廣、勃海封孝琰等爲暹賓客。人有譏其靜默不能趨時者。遜常服東方朔之言:“陸沈世俗,避世金馬”,遂借陸沈公子爲主人,擬《客難》制《客誨》以自廣。後崔暹大會客,大司馬、襄城王旭時亦在坐,欲命府僚。暹指遜曰:“此人學富才高,兼之佳行,可爲王參軍也。”旭目之曰:“豈能就耶?”遜曰:“家無廕第,不敢當此。”武定七年,齊文襄崩,暹爲文宣徙於邊,賓客鹹散,遜遂徙居陳留。梁州刺史劉殺鬼以遜兼錄事參軍事。遜仍舉秀才。尚書案舊令,下州三載一舉秀才,爲三年已貢開封人鄭祖獻,計至此年未合。兼別駕王聰抗辭爭議,右丞陽斐不能卻。尚書令高隆之曰:“雖遜才學優異,待明年非遠。”遜竟還本州。天保元年,本州復召舉秀才。三年春,會朝堂對策。策罷,中書郎張子融奏入。至四年五月,遜與定州秀才李子宣等對策三年不調,被付外。上書請從罷,詔不報。梁州重舉遜爲秀才。五年正月,制詔問焉。尚書擢第,以遜爲當時第一。十二月,清河王嶽爲大行臺,率衆南討,以遜從軍。明年,文宣納梁貞陽侯蕭明爲梁主,嶽假遜大行臺郎中,使於江南,與蕭脩、侯瑱和解。遜往還五日,得脩等報書,嶽因與脩盟於江上。大軍還鄴,遜仍被都官尚書崔昂舉薦。詔付尚書,考爲清平勤幹,送吏部。
七年,詔令校定羣書,供皇太子。遜與冀州秀才高乾和,瀛州秀才馬敬德、許散愁、韓同寶,洛州秀才傅懷德,懷州秀才古道子,廣平郡孝廉李漢子,勃海郡孝廉鮑長暄,陽平郡孝廉景孫,前梁州府主簿王九元、前開府水曹參軍周子深等十一人同被尚書召共刊定。時祕府書籍紕繆者多,遜乃議曰:“案漢中壘校尉劉向受詔校書,每一書竟,表上,輒言臣向書、長水校尉臣參書、太常博士書、中外書合若干本,以相比校,然後殺青。今所仇校,供擬極重,出自蘭臺,御諸甲館。向之故事,見存府閣。即欲刊定,必藉衆本。太常卿邢子才、太子少傅魏收、吏部尚書辛術、司農少卿穆子容、前黃門郎司馬子瑞、故國子祭酒李業興並是多書之家,請牒借本參校。”祕書監尉瑾移尚書都坐,凡所得別本三千餘卷。《五經》諸史殆無遺闕。
於時魏收作《庫狄幹碑序》,令孝謙爲之銘,陸仰不知,以爲收合作也。陸操、伏渾卒,楊愔使孝謙代己作書以告晉陽朝士,令魏潤色之,收不能改一字。八年,減東西二省官,更定選,員不過三百,參者二三千人。楊愔言於衆曰:“後生清俊,莫過盧思道;文章成就,莫過樊孝謙;几案斷割,莫過崔成之。”遂以思道長兼員外郎,三人並員外將軍。孝謙辭曰:“門族寒陋,訪第必不成,乞補員外司馬督。”愔曰:“才高不依常例。”特奏用之。
清河初,爲主書,參典詔策。天統元年,加員外郎。居七八日,行過轜車,嚬眉下淚,指方相曰:“何日更相煩君一到?”數日而卒,僱方相送葬,仍前所逢者。
孝謙死後,定州秀才荀士遜繼爲主書,才名相亞。
茹瞻字孝博,東安人。南州舉秀才。清朗剛直。楊愔將用之,曰:“今日之選,不可無茹生。”卒於侍御史。
荀士遜,廣平人也。好學,有思理,爲文清典,見賞知音。武定末,舉司州秀才,迄齊天保,十年不調。皇建中,馬敬德薦爲主書,轉中書舍人。狀貌甚醜,以文辭見重。嘗有事須奏,遇武成在後庭,因左右傳通,傳通者不得士遜姓名,乃雲“醜舍人”。帝曰:“必士遜也。”看封題果是,內人莫不歡笑。累遷中書侍郎,號爲稱職。與李若等撰《典言》,行於世。齊亡年卒。
王褒,字子深,琅邪臨沂人也。曾祖儉、祖騫、父規,並《南史》有傳。褒識量淹通,志懷沈靜,美威儀,善談笑,博覽史傳,七歲能屬文。外祖梁司空袁昂愛之,謂賓客曰:“此兒當成吾宅相。”弱冠舉秀才,除祕書郎、太子舍人。梁國子祭酒蕭子云,褒之姑夫也,特善草隸。褒少以姻戚,去來其家,遂相模範,而名亞子云,並見重於時。武帝嘉其才藝,遂以弟鄱陽王恢女妻之。襲爵南昌縣侯,歷位祕書丞、宣城王文學、安城內史。及侯景陷建鄴,褒輯寧所部,見稱於時。轉南平內史。梁元帝嗣位,褒有舊,召拜吏部尚書、右僕射,仍遷左丞,兼參掌。褒既名家,文學優贍,當時鹹共推挹,故位望隆重,寵遇日甚。而愈自謙損,不以位地矜物,時論稱之。
初,元帝平侯景及禽武陵王紀後,以建鄴凋殘,時江陵殷盛,便欲安之。又其政府臣僚皆楚人也,並願即都鄢郢。嘗召羣臣議之。鎮軍將軍胡僧祐、吏部尚書宗懍、太府卿黃羅漢、御史中丞劉珏等曰:“建鄴王氣已盡,又荊南地又有天子氣,遷徙非宜。”元帝深以爲然。褒性謹慎,知元帝多猜忌,弗敢公言其非。後因清閒,密諫,言辭甚切。元帝意好荊楚,已從僧祐等策,竟不用。及魏徵江陵,元帝授褒都督城西諸軍事。柵破,從元帝入金城。俄而元帝出降,褒遂與衆俱出,見柱國於謹,甚禮之。褒曾作《燕歌》,妙盡塞北寒苦之狀,元帝及諸文士並和之,而競爲悽切之辭,至此方驗焉。褒與王克、劉珏、宗懍、殷不害等數十人俱至長安,周文喜曰:“昔平吳之利,二陸而已;今定楚之功,羣賢畢至,可謂過之矣。”又謂褒及王克曰:“吾即王氏甥也,卿等並吾之舅氏,當以親戚爲情,勿以去鄉介意。”於是授褒及殷不害等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常從容上席,資餼甚厚。褒等亦並荷恩眄,忘羈旅焉。
周孝閔帝踐阼,封石泉縣子。明帝即位,篤好文學,時褒與庾信才名最高,特加親待。帝每遊宴,命褒賦詩談論,恆在左右。尋加開府儀同三司。保定中,除內史中大夫。武帝作《象經》,令褒注之,引據該洽,甚見稱賞。褒有器局,雅識政體,既累世在江東爲宰輔,帝亦以此重之。建德以後,頗參朝議,凡大詔冊,皆令褒具草。東宮既建,授太子少保,遷少司空,仍掌綸誥。乘輿行幸,褒常侍從。
初,褒與梁處士汝南周弘讓相善,及讓兄弘正自陳來聘,帝許褒等通親知音問,褒贈弘讓詩並書焉。尋出爲宜州刺史,卒於位。子鼒。
庾信,字子山,南陽新野人。祖易、父肩吾,並《南史》有傳。信幼而俊邁,聰敏絕倫,博覽羣書,尤善《春秋左氏傳》。身長八尺,腰帶十圍,容止頹然,有過人者。父肩吾,爲梁太子中庶子,掌管記。東海徐摛爲右衛率。摛子陵及信併爲抄撰學士。父子東宮,出入禁闥,恩禮莫與比隆。既文並綺豔,故世號爲徐、庾體焉。當時後進,競相模範,每有一文,都下莫不傳誦。累遷通直散騎常侍,聘於東魏。文章辭令,盛爲鄴下所稱。還爲東宮學士,領建康令。
侯景作亂,梁簡文帝命信率宮中文武千餘人營於硃雀航。及景至,信以衆先退。臺城陷後,信奔於江陵。梁元帝承製,除御史中丞。及即位,轉右衛將軍,封武康縣侯,加散騎侍郎,聘於西魏。屬大軍南討,遂留長安。江陵平,累遷儀同三司。周孝閔帝踐阼,封臨清縣子,除司水下大夫。出爲弘農郡守。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司憲中大夫。進爵義城縣侯。俄拜洛州刺史。信爲政簡靜,吏人安之。時陳氏與周通好,南北流寓之士,各許還其舊國。陳氏乃請王褒及信等十數人。武帝唯放王克、殷不害等,信及褒並惜而不遣。尋徵爲司宗中大夫。明帝、武帝並雅好文學,信特蒙恩禮。至於趙、滕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羣公碑誌,多相托焉。唯王褒頗與信埒,自余文人,莫有逮者。
信雖位望通顯,常作鄉關之思,乃作《哀江南賦》以致其意。大象初,以疾去職。隋開皇元年卒。有文集二十卷。文帝悼之,贈本官,加荊、雍二州刺史。子立嗣。
顏之推,字介,琅邪臨沂人也。祖見遠、父協,並以義烈稱。世善《周官》、《左氏》學,俱《南史》有傳。之推年十二,遇梁湘東王自講《莊》、《老》,之推便預門徒。虛談非其所好,還習《禮》、《傳》。博覽書史,無不該洽,辭情典麗,甚爲西府所稱。湘東王以爲其國右常侍,加鎮西墨曹參軍。好飲酒,多任縱,不修邊幅,時論以此少之。湘東遣世子方諸鎮郢州,以之推爲中撫軍府外兵參軍,掌管記。遇侯景陷郢州,頻欲殺之,賴其行臺郎中王則以免。景平,還江陵。時湘東即位,以之推爲散騎侍郎,奏舍人事。後爲周軍所破,大將軍李穆重之,送往弘農,令掌其兄陽平公遠書翰。遇河水暴長,具船將妻子奔齊,經砥柱之險,時人稱其勇決。文宣見,悅之,即除奉朝請,引於內館中,侍從左右,頗被顧眄。後從至天泉池,以爲中書舍人,令中書郎段孝信將敕示之推。之推營外飲酒,孝信還以狀言,文宣乃曰:“且停。”由是遂寢。後待詔文林館,除司徒錄事參軍。之推聰穎機悟,博識有才辯,工尺牘,應對閒明,大爲祖珽所重,令掌知館事,判署文書。遷通直散騎常侍,俄領中書舍人。帝時有取索,恆令中使傳旨,之推稟承宣告,館中皆受進止。所進文書,皆是其封署,於進賢門奏之,待報方出。兼善於文字,監校繕寫,處事勤敏,號爲稱職,帝甚加恩接。爲勳要者所嫉,常欲害之。崔季舒等將諫也,之推取急還宅,故不連署。及召集諫人,之推亦被喚入,勘無名,得免。尋除黃門侍郎。
及周兵陷晉陽,帝輕騎還鄴,窘急,計無所從。之推因宦者侍中鄧長顒進奔陳策,仍勸募吳士千餘人以爲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陳國。帝納之,以告丞相高阿那肱等。阿那肱不願入陳。乃雲吳士難信,勸帝送珍寶累重向青州,且守三齊地。若不可保,徐浮海南度。雖不從之推策,然猶以爲平原太守,令守河津。
齊亡入周。大象末,爲御史上士。隋開皇中,太子召爲文學,深見禮重,尋以疾終。有文集三十卷,撰《家訓》二十篇,並行於世。之推在齊有二子,長曰思魯,次曰敏楚,蓋不忘本也。《之推集》,思魯自爲序。
弟之儀,字升。幼穎悟,三歲能讀《孝經》。及長,博涉羣書,好爲詞賦。嘗獻梁元帝《荊州頌》,辭致雅贍。帝手敕曰:“枚乘二葉,俱得遊梁;應貞兩世,並稱文學。我求才子,鯁慰良深。”
江陵平,之儀隨例遷長安,周明帝以爲麟趾學士。稍遷司書上士。武帝初建東宮,盛選師傅,以之儀爲侍讀。太子後徵吐谷渾,在軍有過行,鄭譯等並以不能匡弼坐譴,唯之儀以累諫獲賞。即拜小宮尹,封平陽縣男。宣帝即位,遷上儀同大將軍、御正中大夫,進爵爲公。帝后刑政乖僻,昏縱日甚。之儀犯顏驟諫,雖不見納,終亦不止,深爲帝所忌。然以恩舊,每優容之。及帝殺王軌,之儀固諫。帝怒,欲並致之於法。後以其諒直無私,乃舍之。
宣帝崩,劉昉、鄭譯等矯遺詔,以隋文帝爲丞相輔少主。之儀知非帝旨,拒而弗從。昉等草詔,署訖,逼之儀署。之儀厲聲謂昉等曰:“主上升遐,嗣子幼衝,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賢戚之內,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備受朝恩,當盡忠報國,柰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不能誣罔先帝。”於是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儀署而行之。隋文帝后索符璽,之儀又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於是文帝大怒,命引出,將戮之。然以其人望,乃止。出爲西疆郡守。
及踐極,詔徵還京師,進爵新野郡公。開皇五年,拜集州刺史。在州清靜,夷夏悅之。明年代還,遂優遊不仕。十年正月,之儀例入朝。文帝望而識之,命引至御坐,謂之曰:“見危授命,臨大節而不可奪。古人所難,何以加卿。”乃賜錢十萬、米一百石。十一年卒。有《文集》十卷,行於世。
虞世基,字懋世,會稽餘姚人也。父荔,《南史》有傳。世基幼恬靜,喜慍不形於色,博學有高才,兼善草隸。陳中書令孔奐見而嘆曰:“南金之貴,屬在斯人。”少傅徐陵聞其名,召之,世基不往。後因公會,陵一見而奇之,顧朝士曰:“當今潘、陸也。”因以弟女妻焉。仕陳,累遷尚書左丞。陳主嘗於莫府山校獵,令世基爲《講武賦》,於坐奏之。陳主嘉之,賜馬一匹。
及陳滅,入隋爲通直郎,直內史省。貧無產業,每傭書養親,怏怏不平。嘗爲五言詩以見情,文理忄妻切,世以爲工,作者無不吟詠。未幾拜內史舍人。煬帝即位,顧遇彌隆。祕書監河東柳顧言,博學有才,罕所推謝,至是與世基相見,嘆曰:“海內當共推此一人,非吾儕所及也。”俄遷內史侍郎。以母憂去職,哀毀骨立。有詔起令視事。拜見之日,殆不能起,令左右扶之。哀其羸瘠,詔令進肉。世基食,輒悲哽不能下筋。帝使謂曰:“方相委任,宜爲國惜身。”前後敦勸者數矣。帝重其才,親禮逾厚,專典機密,與納言蘇威、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黃門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蘊等參掌朝政。時天下多事,四方表奏,日有百數。帝方凝重,事不廷決。入閣之後,始召世基口授節度。世基至省,方爲敕書,日旦百紙,無所遺繆。遼東之役,進位金紫光祿大夫。後從幸雁門,爲突厥所圍。戰士多敗。世基勸帝爲賞格,親自撫循,乃下詔停遼東事。帝從之,師乃復振。及圍解,勳格不行,又下伐遼之詔,由是言其詐衆,朝野離心。帝幸江都,次鞏縣,世基以盜賊日盛,請發兵屯洛口倉,以備不虞。帝不從,但答雲:“卿是書生,定猶恇怯。”於時天下大亂,世基知帝不可諫正,又以高熲、張衡等相繼誅戮,懼禍及己,雖居近侍,唯諂取容,不敢忤意。盜賊日甚,郡縣多沒,世基知帝惡數聞之,後有告敗者,乃抑損表狀,不以實聞。是後外間有變,帝弗之知也。嘗遣太僕卿楊義臣捕盜河北,降賊數十萬,列狀上聞。帝嘆曰:“我初不聞賊頓如此,義臣列降賊何多也?”世基曰:“鼠竊雖多,未足爲慮。義臣克之,擁兵不少,久在閫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義臣,放其兵散。又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達間行賊中,詣江都奏事,稱:“李密有衆數萬,圍逼京都。賊據洛口倉,城內無食。若陛下速還,烏合必散。不然者,東都決沒。”因歔欷嗚咽,帝爲改容。世基見帝色憂,進曰:“越王年小,此輩誑之。若如所言,善達何緣得至?”帝勃然怒曰:“善達小人,敢廷辱我!”因使經賊中,向東陽催運。善達遂爲羣盜所殺。此後外人杜口,莫敢以賊聞奏。
世基氣貌沈審,言多合意,是以特見親愛,朝臣無與爲比。其繼室孫氏,性驕淫,世基惑之,恣意奢靡,雕飾器服,無復素士之風。孫復攜前夫子夏侯儼入世基舍,而頑鄙無賴,爲其聚斂,鬻官賣獄,賄賂公行,其門如市,金寶盈積。其弟世南素國士,而清貧不立,未曾有所贍。由是爲論者所譏。朝野鹹共疾怨。宇文化及之弒逆也,世基乃見害。
長子肅,好學才藝,時人稱有家風。弱冠早沒。
肅弟熙,大業末爲符璽郎。次子柔、晦,並宣義郎。化及將亂之夕,宗人虞伋知而告熙曰:“事勢已然,吾將濟卿南度,且得免禍,同死何益。”熙曰:“棄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懷,自此訣矣。”及難作,兄弟競請先死,行刑人先世基殺之。
柳{巧言},字顧言,河東人也。世仕江南,居襄陽。祖惔,《南史》有傳。{巧言}少聰敏,解屬文,好讀書,所覽將萬卷。仕梁,爲著作佐郎。後蕭察據荊州,以爲侍中,領國子祭酒、吏部尚書。及梁國廢,拜開府,爲內史侍郎。以無吏幹,轉晉王諮議參軍。王好文雅,招引才學之士諸葛潁、虞世南、王胄、硃瑒等百餘人以充學士,而{巧言}爲之冠。王以師友處之,每有文什,必令其潤色,然後示人。嘗朝京還,作《歸籓賦》,命{巧言}爲序,詞甚典麗。初王屬文,效庾信體,及見{巧言}後,文體遂變。
仁壽初,引爲東宮學士,加通直散騎常侍,檢校洗馬,甚見親重。每召入臥內,與之宴謔。{巧言}尤俊辯,多在侍從,有所顧問,應答如響。性嗜酒,言雜誹諧。由是彌爲太子所親狎。以其好內典,令撰《法華玄宗》,爲二十卷上之。太子大悅,賞賜優洽,儕輩莫比。
煬帝嗣位,拜祕書監,封漢南縣公。帝退朝後,便命入問,言宴諷讀,終日而罷。常每與嬪後對酒,時逢興會,輒遣命之至,與同榻共席,恩比友朋。帝猶恨不能夜召,乃命匠刻木爲偶人,施機關,能坐起拜伏,以像{巧言}。帝每月下對飲酒,輒令宮人置於座,與相酬酢,而爲歡笑。從幸揚州,卒,帝傷惜者久之。贈大將軍,諡曰康。
{巧言}撰《晉王北伐記》十五卷,有集十卷行於世。
許善心,字務本,高陽北新城人也。祖茂、父亨,並《南史》有傳。善心九歲而孤,爲母範氏所鞠養。幼聰明,有思理,所聞輒能記,多聞默識,爲當世所稱。家有舊書萬餘卷,皆遍通涉。十五解屬文,爲箋上父友徐陵,陵大奇之,謂人曰:“此神童也。”太子詹事江總舉秀才,對策高第,授度支郎中,補撰史學士。禎明二年,加通直散騎常侍聘隋。遇文帝伐陳,禮成而不獲反命。累表請辭,上不許。留縶賓館。及陳亡,上遣使告之。善心素服號哭於西階下,藉草東向,經三日,敕書唁焉。明日,有詔就館拜通直散騎常侍,賜衣一襲。善心哭盡哀,入房改服,復出北面立,垂涕再拜受詔。明日,乃朝服泣於殿下,悲不能興。上顧左右曰:“我平陳國,唯獲此人。既能懷其舊君,即我誠臣也。”敕以本官直門下省,賜物千段、草馬二十匹。從幸太山,還,授虞部侍郎。
十六年,有神雀降於含章闥,上召百官賜宴,告以此瑞。善心於坐請紙筆,制《神雀頌》奏之。上甚悅曰:“我見神雀,共皇后觀之。今且召公等入,適述此事。善心於坐始知,即能成頌。文不加點,筆不停毫,常聞此言,今見其事。”因賜物二百段。十七年,除祕書丞。時祕藏圖籍,尚多淆亂。善心效阮孝緒《七錄》,更制《七林》,各總敘冠於篇首。又於部錄之下明作者之意,區分類例焉。又奏追李文博、陸從典等學者十許人,正定經史錯謬。仁壽元年,攝黃門侍郎。二年,加攝太常少卿,與牛弘等議定禮樂,祕書丞、黃門並如故。四年,留守京師。帝崩於仁壽宮,煬帝祕不發喪,先易留宮人,出除巖州刺史。逢漢王諒反,不之任。大業元年,轉禮部侍郎,奏薦儒者徐文遠爲國子博士,包愷、陸德明、褚徽、魯世達之輩,並加品秩,授爲學官。其年,副納言楊達爲冀州道大使,以稱旨,賜物五百段。
左衛大將軍宇文述每日借本部兵數十人以供私役,常半日而罷。御史大夫梁毗奏劾之。上方以腹心委述,初付法官推,千餘人皆稱被役。經二十餘日,法官候伺上旨,乃言役不滿日,其數雖多,不合通計,縱令有實,亦無罪。諸兵士聞之,更雲初不被役。上欲釋之,付議虛實,百僚鹹議爲虛。善心以爲述於仗衛之所,抽兵私役,雖不滿日,闕於宿衛,與常役所部,情狀乃殊。又兵多下番,散還本府,分道追至,不謀同辭。今殆一月,方始翻覆,奸狀分明,此何可舍?蘇威、楊汪等二十餘人同善心議,其餘皆議免罪。煬帝可免者之奏。後數月,述譖善心曰:“陳叔寶卒,善心共周羅、虞世基、袁充、蔡徵等同往送葬。善心爲祭文,謂爲‘陛下’。敢於今日加叔寶尊號。”召問有實,自援古例,事得釋,而甚惡之。又太史奏帝即位年與堯時符合,善心議以國哀甫爾,不宜稱賀。述諷御史劾之,左遷給事郎,降品二等。
四年,撰《方物志》,奏之。七年,從至涿郡。帝方自御戎以東討,善心上封事,忤旨免官。其年復徵守給事郎。帝嘗言及文帝受命之符,因問鬼神之事,敕善心與崔祖浚撰《靈異記》十卷。
初,善心父撰著《梁史》,未就而歿。善心述成父志,修續家書。其《序傳》末述製作之意,曰:
謹按太素將萌,洪荒初判。乾儀資始,辰象所以正時;坤載厚生,品物於焉播氣。參三才而育德,肖二統而降靈。有黎人焉,爲之君長;有貴賤矣,爲其宗極。保上天之眷命,膺下土之樂推,莫不執太方,振長策,感召風雲,驅馳英俊。干戈揖讓,取之也殊功;鼎玉龜符,成之也一致。革命創制,竹素之道稍彰;紀事記言,筆墨之官漸著。炎、農以往,存其名而漏其跡;黃、軒以來,晦其文而顯其質。登丘納麓,具訓誥及典謨;貫昴入房,傳夏正與殷祀。洎辨方正位,論時計功。南北左右,兼四名之別;《檮杌》、《乘》車,擅一家之稱。國惡雖諱,君舉必書。故賊子亂臣,天下大懼,元龜明鏡,昭然可察。及三郊遞襲,五勝相沿,俱稱百穀之王,並以四海自任。重光累德,何世無哉。
逮有梁之興,君臨天下,江左建國,莫斯爲盛。受命在於一君,繼統傳乎四主。克昌四十八載,餘祚五十六年。武皇帝出自諸生,爰升寶曆。拯百王之弊,救萬姓之危。反澆季之末流,登上皇之獨道。朝多君子,野無遺賢,禮樂必備,憲章鹹舉,弘深慈於不殺,濟大忍於無刑。蕩蕩巍巍,可爲稱首。屬陰戎入潁,羯胡侵洛。沸騰墋黷,三季之所未聞;掃地滔天,一元之所巨厄。廊廟有序,翦成狐兔之場;圭帛有儀,碎夫犬羊之手。福善積而身禍,仁義存而國亡,豈天道歟?豈人事歟?嘗別論之,在於《序論》之卷。
先君昔在前代,早懷述作,凡撰《齊書》爲五十卷;《梁書》紀傳,隨事勒成及闕而未就者,目錄注爲一百八卷。梁室交喪,墳籍銷盡。冢壁皆殘,不準無所盜;帷囊同毀,陳農何以求!秦儒既坑,先王之道將墜;漢臣徒請,口授之文亦絕。所撰之書,一時亡散。有陳初建,詔爲史官,補闕拾遺,心識口誦,依舊目錄,更加修撰,且成百卷,已有六帙五十八捲上祕閣訖。
善心早嬰荼蓼,弗克荷薪,太建之末,頻抗表聞,至德之初,蒙授史任。方願緗素採訪,門庭記錄,俯勵弱才,仰成先志。而單宗少強近,虛室類原、顏,退屏無所交遊,棲遲不求進益。假班嗣之書,徒聞其語;給王隱之筆,未見其人。加以庸瑣涼能,孤陋末學,參職郎署,兼撰《陳史》,致此書延時,未即成續。禎明二年,以臺郎入聘,屬本邑淪覆,他鄉播遷,行人失時,將命不復。望都亭而長慟,遷別館而懸壺。家史舊書,在後蕩盡。今止有六卷獲存,又並缺落失次。自入京邑以求,隨見補葺,略成七十卷:四《帝紀》八卷,《后妃》一卷,三《太子錄》一卷,爲一帙十卷;《宗室王侯列傳》一帙十卷;《具臣列傳》二帙二十卷;《外戚傳》一卷,《孝德傳》一卷,《誠臣傳》一卷,《文苑傳》二卷,《儒林傳》二卷,《逸人傳》一卷,《數術傳》一卷,《籓臣傳》一卷,合一帙十卷;《止足傳》一卷,《列女傳》一卷,《權幸傳》一卷,《羯賊傳》二卷,《逆臣傳》二卷,《叛臣傳》二卷,《敘傳論述》一卷,合一帙十卷。凡稱史臣者皆先君所言,下稱名案者皆善心補闕。別爲《敘論》一篇,託於《敘傳》之末。
十年,又從至懷遠鎮,加授朝散大夫。突厥圍雁門,攝左親侍武賁郎將,領江南兵宿衛殿省。駕幸江都,追敘前勳,授通議大夫,詔還本品,行給事郎。
十四年,化及弒逆之日,隋官盡詣朝堂謁賀,善心獨不至。許弘仁馳告曰:“天子已崩,宇文將軍攝政,合朝文武,莫不鹹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終,何預叔而低徊若此?”善心怒之,不肯隨去。弘仁返走上馬,泣而言曰:“將軍於叔全無惡意,忽自求死,豈不痛哉!”還告唐奉議,以狀白化及,遣人就宅執至朝堂。化及令釋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目送之,曰:“此大負氣。”命捉來,罵雲:“我好欲放你,敢如此不遜!”其黨輒牽曳,遂害之。及越王稱制,贈左光祿大夫,封高陽縣公,諡曰文節。
善心母範氏,梁太子中舍人孝才之女也。少寡,養孤,博學有高節。隋文帝知之,敕尚食每獻時新,常遣分賜。嘗詔範入內,侍皇后講讀。封永樂郡君。及善心遇禍,範氏九十有二,臨喪不哭,撫柩曰:“能死國難,我有兒矣。”因臥不食,後十餘日亦終。
李文博,博陵人。性貞介鯁直,好學不倦。至於教義名理,特所留心。每讀書至安危得失,忠臣烈士,未嘗不反覆吟玩。開皇中,爲羽騎尉。特爲吏部侍郎薛道衡所知,恆令在事帷中,披檢書史,並察己行事。若遇政教善事,即抄撰記錄,如選用疏謬,即委之臧否。道衡每得其語,莫不忻然從之。
後直祕書內省,典校羣籍。守道居貧,晏如也。雖衣食乏絕。而清操愈厲,不妄通賓客,恆以禮法自處,儕輩莫不敬焉。道衡知其貧,每延於家,給以資費。文博商略古今政教得失,如指諸掌。然無吏幹。稍遷校書郎,出爲縣丞,遂得下考,數歲不調。道衡爲司隸大夫,遇之東都尚書省,甚嗟愍之,奏爲從事。因謂齊王司馬李綱曰:“今日遂遇文博,得奏用之。”以爲歡笑。其見賞知音如此。
在洛下,曾詣房玄齡,相送出衢路。玄齡謂曰:“公生平志尚,唯在正直。今既得爲從事,故應有會素心。比來激濁揚清,所爲多少?”文博遂奮臂厲聲曰:“夫清其流者必潔其源,正其末者須端其本。今政源混亂,雖日免十貪郡守,亦何所益!”其率直疾惡,不知忌諱,皆如此類。時朝政浸壞,人多贓賄,唯文博不改其操。論者以此貴之。遭亂播遷,不知所終。
初,文博在內省校書,虞世基子亦在其內,盛飾容服而未有所知。文博因從容問之年紀,答雲十八。文博乃謂曰:“昔賈誼當此之年,議論何事?君今徒事儀容,欲何爲者?”又秦孝王妃生男,文帝大喜,頒賜羣官各有差。文博家道屢空,人謂其悅賞。乃雲:“賞罰之設,功過所歸。今王妃生男,於羣官何事,乃妄受賞也!”其循名責實,錄過計功,必使賞罰不濫,功過無隱皆爾。
文博本爲經學,後讀史書,於諸子及論,尤所該洽。性長議論,亦善屬文。著《政道集》十卷,大行於世。
開皇中,又有魏郡侯白,字君素,好學有捷才,性滑稽,尤辯俊。舉秀才,爲儒林郎。通侻不持威儀,好爲俳諧雜說。人多愛狎之,所在處,觀者如市。楊素甚狎之。素嘗與牛弘退朝,白謂素曰:“日之夕矣。”素大笑曰:“以我爲‘牛羊下來’邪!”文帝聞其名,召與語,悅之,令於祕書修國史。每將擢用,輒曰“白不勝官’而止。後給五品食,月餘而死。時人傷其薄命。著《旌異記》十五卷,行於世。
明克讓,字弘道,平原鬲人也。世仕江左。祖僧紹、父山賓,並《南史》有傳。克讓少儒雅,善談論,博涉書史,所覽將萬卷,《三禮》、《論語》,尤所研精,龜策曆象,鹹得其要。年十四,釋褐湘東王法曹參軍。時舍人硃異在儀賢堂講《老子》,克讓預焉。堂邊有修竹,異令克讓詠之。克讓攬筆輒成,卒章曰:“非君多愛賞,誰貴此貞心?”異甚奇之。仕梁,位中書侍郎。梁滅,歸長安,引爲麟趾殿學士。周武帝即位,爲露門學士,令與太史官屬正定新曆。累遷司調大夫,賜爵歷城縣伯。隋文帝受禪,位率更令,進爵爲侯。太子以師道處之,恩禮甚厚,每有四方珍味,輒以賜之。時東宮盛徵天下才學士。至於博物洽聞,皆出其下。詔與太常牛弘等修禮議樂。當朝典故,多所裁正。以疾去官,加通直散騎常侍,卒。上甚惜之,二宮贈賻甚厚。
所著《孝經義疏》一部,《古今帝代記》一卷,《文類》四卷,《續名僧記》一卷,集二十卷。
子餘慶,位司門郎。越王侗稱制,爲國子祭酒。
克讓叔少遐,博涉羣書,有詞藻。仕梁,位都官尚書。入齊,甚爲名流王元景、陽休之等所禮。皇建中,拜中庶子。卒,贈中書令、揚州司馬。
劉臻,字宣摯,沛國相人也。父顯,《南史》有傳。臻年十八,舉秀才,爲邵陵王東閣祭酒。元帝時,遷中書舍人。江陵平,歸魏爲中書侍郎。周冢宰宇文護闢爲中外府記室,軍書羽檄,多成其手。後爲露門學士,授大都督,封饒陽縣子。歷藍田令、畿伯下大夫。隋文帝受禪,進位儀同三司。左僕射高熲之伐陳也,以臻隨軍主文翰,進爵爲伯。皇太子勇引爲學士,甚親狎之。
臻無吏幹,又性惚怳,耽經覃思。至於世事,多所遺忘。有劉訥者,亦任儀同,俱爲太子學士,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訥住城東。臻嘗欲尋訥,謂從者曰:“汝知劉儀同家乎?”從者不知尋訥,謂臻還家,因答曰:“知。”於是引之而去。既扣門,臻尚未悟,謂至訥家,乃據鞍大呼曰:“劉儀同可出矣。”其子迎門,臻驚曰:“汝亦來邪?”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於是顧眄久之,乃悟,叱從者:“汝大無意,吾欲造劉訥耳!”性好啖蜆,以音同父諱,呼爲扁螺,其疏放多此類也。
精於兩《漢書》,時人稱爲《漢》聖。開皇十八年,卒。有集十卷,行於世。
諸葛潁,字漢,丹楊建康人也。祖銓,梁零陵太守。父規,義陽太守。潁年十八能屬文,起家邵陵王參軍事,轉記室。侯景之亂,奔齊,歷學士、太子舍人。周氏平齊,不得調,杜門不出者十餘年。習《易》、《圖緯》、《蒼》《雅》、《莊》《老》頗得其要,清辯有俊才。晉王廣素聞其名,引爲參軍事,轉記室。及王爲太子,除藥藏郎。
煬帝即位,遷著作郎,甚見親倖,出入臥內。帝每賜之曲宴,輒與皇后嬪御連席共榻。潁因間隙,多所譖毀,是以時人謂之“冶葛”。後錄恩舊,授朝散大夫。帝嘗賜潁詩,其卒章曰:“參翰長洲苑,侍講肅成門,名理窮研核,英華恣討論。實錄資平允,傳芳導後昆。”其待遇如此。從徵吐谷渾,加正議大夫。從駕北巡,卒於道。
潁性褊急,與柳{巧言}每相忿鬩。帝屢責怒之,而猶不止。於後帝亦薄之。有集二十卷,撰《鑾駕北巡記》三卷,《幸江都道里記》一卷,《洛陽古今記》一卷,《馬名錄》二卷,並行於世。有子嘉會。
王貞,字孝逸,梁郡陳留人也。少聰敏,七歲好學,善《毛詩》、《禮記》、《左氏傳》、《周易》,諸史百家無不畢覽。善屬文,不事產業,每以諷讀爲娛。開皇初,汴州刺史樊叔略引爲主簿。後舉秀才,授縣尉。非其好也,謝病於家。煬帝即位,齊王暕鎮江都,聞其名,以書召之。及至,以客禮待之,索其文集。貞上三十三卷,爲啓陳謝。齊王覽集,甚善之,賜良馬四匹。貞覆上《江都賦》,王賜錢十萬貫、良馬二匹。未幾,以疾甚還鄉,終於家。
虞綽,字士裕,會稽餘姚人也。父孝曾,陳始興王諮議。綽身長八尺,姿儀甚偉,博學有俊才,尤工草隸。陳左衛將軍傅縡,有盛名於世,見綽詞賦,嘆美之。仕陳,爲太學博士,遷永陽王記室。及陳亡,晉王廣引爲學士。大業初,轉爲祕書學士,奉詔與祕書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等撰《長洲玉鏡》等書十餘部。綽所筆削,帝未嘗不稱善,而官竟不遷。初爲校書郎,以籓邸左右,授宣惠尉,遷著作佐郎。與虞世南、庾自直、蔡允恭等四人常直禁中,以文翰待詔,恩眄隆洽。從徵遼東,帝舍臨海,頻見大鳥,異之,詔綽爲銘。帝覽而善之,命有司勒於海上。以度遼功,授建節尉。
綽恃才任氣,無所降下。著作郎諸葛潁以學業幸於帝,綽每輕侮之,由是有隙。帝嘗問綽於潁,潁曰:“虞綽粗疏人也。”帝頷之。時禮部尚書楊玄感稱其貴踞,虛己禮之,與結布衣之友。綽數從之遊。其族人虞世南誡之曰:“上性猜忌,而君過厚玄感。若與絕交者,帝知君改悔,可以無咎。不然終當見禍。”綽不從。尋有告綽以禁內兵書借玄感,帝甚銜之。及玄感敗,其妓妾併入宮,帝因問之曰:“玄感平常時與何人交往?”其妾以虞綽對。帝令大理卿鄭善果窮理其事。綽曰:“羈旅薄遊,與玄感文酒談款,實無他謀。”帝怒不解,徙綽於邊。綽至長安而亡。吏逮之急,於是潛度江,變姓名,自稱吳卓。遊東陽,抵信安令天水辛大德舍。歲餘,綽與人爭田相訟,因有識綽者而告之,竟爲吏所執,坐斬江都。所有詞賦,並行於世。
大德爲令,誅翦羣盜,甚得人和。與綽俱爲使者所執,其妻泣曰:“每諫君無匿學士。今日之事,豈不哀哉!”大德笑曰:“我本圖脫長者,乃爲人告之,吾罪也,當死以謝綽。”會有詔,死罪得以擊賊自效。信安吏人詣使者叩頭曰:“辛君人命所懸,不然亦無信安矣。”使者留之以討賊。帝怒,斬使者。大德獲全。
王胄,字承基,琅邪臨沂人也。祖筠、父祥,並《南史》有傳。胄少有逸才,仕陳,歷太子舍人、東陽王文學。及陳滅,晉王廣引爲博士。仁壽末,從劉方擊林邑,以功授帥都督。大業初,爲著作佐郎,以文詞爲煬帝所重。帝嘗自東都還京師,賜天下大酺四日。爲五言詩,詔羣官詩成者奏之。帝覽胄詩而善之,因謂侍臣曰:“氣高致遠,歸之於胄;詞清體潤,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惟庾自直。過此者未可以言詩也。”帝所有篇什,多令繼和。與虞綽齊名,同志友善,於時後進之士,鹹以二人爲準的。從徵遼東,進授朝散大夫。
胄性疏率不倫,自恃才伐,鬱郁於官。每負氣陵傲,忽略時人。爲諸葛潁所嫉,屢譖之於帝,帝愛其才而不罪。禮部尚書楊玄感虛襟與交,數遊其第。及玄感敗,與虞綽徙邊。胄遂亡匿,潛還江左。爲吏所捕,坐誅。所著詞賦,多行於世。
兄翽,字元恭。博學多通,少有盛名於江左。仕陳,歷太子洗馬、中舍人。陳亡,與胄俱爲學士。煬帝即位,授祕書郎,卒於官。
庾自直,潁川人。父持,《南史》有傳。少好學,沈靜寡慾。仕陳,歷豫章王府外兵參軍、記室。陳亡入關,不得調。晉王廣聞之,引爲學士。大業初,授著作佐郎。自直解屬文,於五言詩尤善。性恭慎,不妄交遊。特爲帝所愛,有篇章必先示自直,令其詆訶。自直所難,帝輒改之。或至於再三,俟其稱善,然後方出。其見親禮如此。後以本官知起居舍人事。化及作逆,與之北上,自載露車中,感激發病卒。有文集十卷,行於世。
潘徽,字伯彥,吳郡人也。性聰敏,少受《禮》於鄭灼,受《毛詩》於施公,受《書》於張衝,講《莊》、《老》於張譏,並通大義。尤精《三史》。善屬文,能持論。中書令江總引致文儒之士,徽一詣總,甚敬之。釋褐新蔡王國侍郎,選爲客館令。隋遣魏澹聘於陳,陳人使徽接對之。澹將反命,爲啓於陳主曰:“敬奉弘慈,曲垂餞送。”徽以餞送爲重,敬奉爲輕,卻其啓而不奏。澹曰:“《曲禮》雲:主敬客。《詩》曰:‘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孝經》:‘宗廟致敬。’又云:‘不敬其親,謂之悖禮。’孔子敬天之怒,成湯聖敬日躋。宗廟極重,上天極高,父極尊,君極貴,四者鹹同一敬,《五經》未有異文。不知以敬爲輕,竟何所據?”徽難之曰:“向所論敬字,本不全以爲輕,但施用處殊,義成通別。禮主於敬,此是通言。猶如男子冠而字之,注云:‘成人,敬其名也。’《春秋》有冀缺,夫妻亦云相敬。於子則有敬名之義,在夫亦有敬妻之說,此可復並謂極高極尊乎?至若敬謝諸公,固非尊地;公子敬愛,止施賓友;敬問敬報,彌見雷同;敬聽敬酬,何關貴隔。當知敬之爲義,雖是不輕,但敬之於語,則有時混漫。今雲敬奉,所以成疑。聊舉一隅,未爲深據。”澹不能對,遂從而改焉。
及陳滅,爲州博士。秦王俊聞其名,召爲學士。嘗從俊朝京師。在塗,令徽於馬上爲賦,行一驛而成,其名曰《述恩賦》。俊覽而善之。復令爲《萬字文》。又遣撰集字書,名爲《韻纂》,徽爲之序。俊薨,晉王廣復引爲揚州博士,令與諸儒撰《江都集禮》一部,復令徽爲序。煬帝嗣位,徽與著作郎陸從典、太常博士褚亮、歐陽詢等助越公楊素撰《魏書》,會素薨而止。授京兆郡博士。楊玄感兄弟重之,數相往來。及玄感敗,凡所交關,多罹其患。徽以玄感故人,爲帝所不悅。有司希旨,出徽爲西海郡威定縣主簿。意甚不平,行至隴頭,發病而卒。
隋時有常得志、尹式、劉善經、祖君彥、孔德紹、劉斌,並有才名,事多遺逸。
常得志,京兆人。隋秦王記室。及王薨,過故第,爲五言詩,辭理悲壯,甚爲時人所重。復爲《兄弟論》,義理可稱。
尹式,河間人。仁壽中,官至漢王記室。漢王阻兵,式自殺。其族人正卿、彥卿亦俱有俊才,名顯於世。
劉善經,河間人。歷著作佐郎、太子舍人。著《酬德傳》三十卷,《諸劉譜》三十卷,《四聲指歸》一卷,行於世。
祖君彥,見其父珽傳。
孔德紹,會稽人。有清才,官至京城縣丞。竇建德署爲中書令,專典書檄。及建德敗,伏誅。
劉斌,南陽人。祖之遴,《南史》有傳。斌頗有詞藻,官至信都司功書佐。竇建德署爲中書舍人。建德敗,復爲劉黑闥中書侍郎。與黑闥亡歸突厥,不知所終。
論曰:古人之所貴名不朽者,蓋重言之尚存。王褒、庾信、顏之推、虞世基、柳{巧言}、許善心、明克讓、劉臻、王貞、虞綽、王胄等,並極南土譽望,又加之以才名,其爲貴顯,固其宜也。自餘或位下人微,居常亦何能自達。及其靈蛇可握,天綱俱頓,並編緗素,鹹貫辭林。雖其位可下,其身可殺,千載之外,貴賤一焉。非此道也,孰雲能致?凡百士子,可不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