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是一本世情小說更多於志怪小說。冷於冰在其成仙的道路上,收徒並且幫助其親人弟子誅殺爲禍世間的妖怪。人情關係很多時候影響了原本屬於志怪小說的天馬行空的特點。從文筆和批註來看,本書也很能反映古代小說的特點,也是明清小說的一個代表。
沐皇恩文武雙得意 搬家眷夫婦兩團圓
詞曰: 風雲際會爲難,今日報鶯遷。榮膺寵命列朝班,文武兩心安。 握管城,書彩簡,遣役迎迓宅眷。從茲夫婦喜相逢,拭目合歡眼。 ——右調《喜遷鶯》。
且說曹邦輔率領諸將回至歸德,擒拿餘黨,安撫軍民。遣軍將從永城將賊衆家屬提來,委文武大員會審,招出許多容留逆黨的村莊,派林、管二總兵使將分頭擒拿。一邊寫本,遣官入都奏捷,詳敘各將功績,以文煒、林岱爲第一,管翼、郭翰等爲第二,林桂芳、呂於淳等爲第三,馬兵丁熙軍營已授千總,聽候旨意。諸將聞邦輔敘功等第,無不悅服。先將師尚詔並其子女,遣官押解入都,餘賊俟審明,酌奪輕重再解。復自行檢舉失查師尚詔,並參地方等官以及失陷城池文武。捷音到朝中,明帝大悅,隨頒旨星夜到歸德。諸將跪拜,宣讀道:
師尚詔本市井無賴之徒,該地方文武,並不實心任職,養成賊勢。致過黨潛藏各州縣,至數萬之多,攻城掠地,殺戮官民,叛逆之罪,上通於天。今尚詔並其子女親族、曹邦輔奏稱,已差官解送入都;其餘從賊,着戶部侍郎陳大經、工部侍郎嚴世蕃,星弛歸德,會同曹邦輔研審,務須盡搜黨羽,分別定擬具奏。邦輔才兼文武,赤心報國,朕心嘉悅,着加太子太傅兵部尚書。其失查師尚詔,皆因歷任未久,相應恩免交部。其餘失查文武地方等官,理合嚴懲,以肅國法,統交陳大經、嚴世蕃、曹邦輔審明有無知情縱寇,擬罪奏聞。總兵管翼,身先士卒,連破賊衆八營,著有勞績,着升補松江提督。其總兵原缺,着邦輔委員,暫行署理,侯朕另降諭旨。參將郭翰,遇副將缺出,該部即行奏明題補。朱文煒、林岱,俱系無祿人,非在仕籍者可比。乃一能出奇制勝,具見籌畫得宜;一能先克永城,全獲逆黨家屬,又復生擒巨寇,厥功甚大。着即馳驛來京,引見後,再授官爵。林桂芳、羅其賢、呂於淳,俱交部從優議敘。其餘有功將弁並陣亡官員士卒,俟邦輔查奏到日,另降恩旨。各營兵丁,按打仗勤勞論功,諮送兵部,以指揮、千把,陸續補用。今先賞兩月錢糧,其槍刺蔣金花之丁熙,甚屬勇敢,亦着送部引見。餘依議。
旨意讀罷,歡聲若雷。大小官員謝恩後,又各向軍門叩謝。
林岱、文煒,另謝提拔之恩。邦輔大喜,留兩人在公館酒飯,本日俱拜爲門生。邦輔大喜,各贈路費銀二百兩,令速刻起身。
二人辭出,忙忙的拜別了各官,同到林岱營中。文煒向他哥嫂道:“兄弟已奉旨,馳驛引見。此行內外,雖不敢定,大小必有一官。引見後,自必星速差人迎接哥哥嫂嫂同住,好搬取父親靈柩。林義兄已在軍門前交了兵符。此營是曹大人官將統轄,我們一刻不可存留,適才軍門曹大人賞了路費銀二百兩,哥哥可拿去,回拍葉村李必壽處暫住,等候喜音。我已託林義兄預備下官車一輛,差軍兵四人,護送還家。連日賊黨,俱各拿盡,不必懼怕。”
文魁聽見引見甚喜,要到桂芳面前謝謝。文煒道:“我替表說罷。”
又囑咐了幾句家中話,纔打發夫妻二人起身。
林岱親自送別。
次日文煒同林岱拜別了桂芳,一同連夜入都。先到兵部報了名,並投軍門文書,不過兩三天,就傳引見。兩人入得朝來,但見:禪雲籠鳳閣,瑞藹罩龍樓。建章宮、祈年宮。太乙官、五作官、長樂官,官宮現丹極楹繡戶;楓宸殿、嘉德殿、延英殿、鳷鵲殿、含元殿,殿殿見玉闕金階。鴛鴦瓦與雲霞齊輝,翡翠簾同衣冠並麗。香馥椒壁,層層異木垂陰;日映花磚,簇簇奇葩絢彩。待漏院,規模遠勝蓬萊;拱極臺,巍峨何殊兜率。真是文官拜舞瞻堯日,武將嵩呼溢舜朝。
這日明世宗御勤政殿,文武分列兩倍,吏、兵二部帶領二人引見。兩人各奏姓名年歲籍貫訖。天子見林岱氣宇超羣,漢仗雄偉,聖心大悅,問林岱道:“師尚詔是你擒拿的麼?”
林岱奏道:“是臣在歸德城東三十里以外拿的。”
天子道:“你可將屢次交戰詳細奏來。”
林岱奏了一遍。天子向衆閣臣道:“此國家柱石材也。”
閣臣齊奏道:“此人人才武勇,不愧干城之選!”
又問文煒獻策始末,文煒將平歸德三策次第奏聞。
天子向閣臣道:“宋時虞允文破逆亮於江上,劉琦謂國家養兵三十年,大功出於儒者。朱文煒其庶幾矣。”
又問前軍門胡宗憲如何按兵睢州,致失夏邑等縣,文煒盡將胡宗憲種種退縮實奏。嚴嵩聽了,甚是不悅。
天子道:“胡宗憲真誤國庸才。”遂傳旨將伊二子俱革職下獄。又向閣臣道:“朱文煒直陳是非,可勝御史之任。”嚴嵩道:“御史乃清要之職,歷來俱用科甲出身者。文煒以秀才談兵偶中,驟加顯擢,恐科道有後言。”
天子道:“然則應授何職?”
嚴嵩道:“朱文煒可授七品小京官,林岱可授都司守備。”
天子道:“信如卿言,將來恐無出謀用命,爲國家者矣。”
隨降旨:
朱文煒着以兵部員外郎即用,林岱人甚了得,着實授副將,署理河陽鎮總兵,代管翼之缺。速赴新任。兩人謝恩下來,文煒在兵部候補,林岱有速赴新任之旨,不敢久停,將本身應辦事體料理了幾天,與文煒話別。文煒知林岱還要去見軍門,託他將文魁夫妻送人都中。自己在椿樹衚衕看了一處房住下,又收用了幾個家人,買辦了一分厚禮,書字內備寫於冰始末,救濟得官緣由,差段誠同一新家人,星夜往成安縣搬取姜氏。
再說姜氏自到於冰家,上下和合,一家兒敬愛,與親骨肉無異。每想起與親哥嫂同居時,到要事事思前想後,不敢錯說一句。主僕二人,甚是得所。冷逢春遵於冰訓示,非問明姜氏在處,再不肯冒昧入內。每日家在外邊種花、養魚、看書,連會試場也不下了。一日,正在書房院中看小廝們澆灌諸花,只見一個家人稟道:“姜奶奶家人來了,有禮物書字。”
逢春着請入庭院西書房。坐不多時,拿入禮物來,逢春看了看,值一百餘兩,兩副全帖,一寫“愚小侄朱文煒”,一寫“愚盟弟”稱呼。將書字拆開一看,裏面備述他夫妻受恩,以及得功名的原委,俱系他父親始終周全,如今以兵部員外郎在京候補。字內兼請逢春入都一會,意甚殷切。逢春看了大喜,隨即入內與他母親詳說,早有人報知姜氏、卜氏同兒媳李氏,到姜氏房中道喜。把一個姜氏喜歡的沒入腳處。
隨着人將段誠叫來要問話。李氏迴避了,卜氏也要回避,姜氏道:“我家中的話,還有什麼隱瞞母親處,就是段誠,也是自己家中舊人,大家聽聽何妨。”
卜氏方纔坐下。少刻,段誠人來,先與卜氏磕了四個頭,後與姜氏叩頭,回頭看見他妻子也在,心上甚是歡喜,問候了幾句。姜氏教他細說文煒別後的始末。這段誠從四川老主人說起,說到殷氏被喬大雄搶去,卜氏忍不住大笑起來。又說到殷氏殺了喬大雄,夫妻報功,被林總兵打嘴巴的話,把一個卜氏笑的筋骨皆蘇,姜氏同歐陽氏也笑的沒收煞。段誠整說了半天,方纔說完。卜氏道:“可惜路遠,我幾時會會令嫂,他到是個有才有膽的婦人。”
歐陽氏道:“那樣的臭貨,太太不見他也罷了。”
段誠又道:“林岱林老爺起身時,小的老爺已託搬他兩口子來京,大要也不過二十餘天可到。”
卜氏又細問於冰去向,段誠又說了一番,卜氏也深信於冰是個神仙了。段誠出來,外面即設酒席款待。飯後,逢春將段誠叫去,細說於冰事蹟,心上又喜又想。次日,段誠稟明姜氏,就要僱騾轎。卜氏那裏肯依?定要教住一月再商。
段誠日日懇求,卜氏方纔許了五天後起身。
自此日爲始,於冰家內天天總是兩三桌酒席,管待他主僕。
卜氏李氏婆媳二人,各送了姜氏許多衣服、首飾等類。逢春寫了書字並回禮,也用盟弟稱呼,又差陸永忠、大章兒兩個舊家人護送上京。卜氏又送了歐陽氏衣服尺頭等物。主僕們千恩萬謝。姜氏臨行,坐騾轎大哭的去了。在路走了數天方到,文煒已補了兵部職方司員外郎。夫妻相見,悲喜交集,說不盡離別之苦。文煒厚贈陸永忠等,寫了回書拜謝,姜氏與卜氏、李氏也有書字,就將殷氏的珠子,配了些禮物,謝成就他夫妻之恩。凡逢春家婦人婦子,厚薄都有東西相送。臨行又親見陸永忠、大章兒,說許多感恩拜謝的話,方纔令回成安。
再說林岱到了河南開封,不想軍門還在歸德,同兩個欽差審叛案未完。到歸德,知他父桂芳早回懷慶,管翼已上江南任中去了。次日見軍門,送京中帶去禮物,又代文煒投謝恩提拔稟帖。邦輔甚喜,留酒飯暢敘師生之情,又着林岱拜見兩個欽差,方赴河陽任。一邊與桂芳寫家書,差家人報喜,搬嚴氏。
桂芳恐林岱初到任費用不足,又自知年老,留銀錢珍物何用,將數十年宦囊,盡付嚴氏帶去。不算金帛珠王,只銀子有三萬餘兩,足見宦久自富也。林岱就將嚴氏帶來的銀兩,取出三千送文煒,又餘外備銀二百兩,做文魁夫妻路費。差兩個家人、兩個兵,先去虞城縣請文魁夫妻,一同上京。不一日,到了柏葉村,將林岱與他的書字,並送盤費二百兩,都交與文魁。文魁大喜,將來人並馬匹都安頓在店中酒飯。告知殷氏,殷氏道:“我如今不願意上京了。”
文魁道:“這又是新故典話。”
段氏道:“你我做的事體甚不光彩,二叔二嬸他夫妻還是厚道人,惟段誠家兩口子,目無大小。同家居住,日日被他言語譏刺起來,真令人受亦不可,不受亦無法。況他又是二叔嬸同患難有大功的家人和家人媳婦,你我又作不得威福,你說怎麼個去法?”
文魁道:“我豈不知?但如今的時勢,只要把臉當牛皮、象皮的使用,不可當雞皮、貓皮的使用。你若思前想後,把他當個臉的擡舉起來,他就步步不受你使用了。就是段誠家夫婦,目無大小,也不過譏刺上一次兩次;再多了,我們整起主綱來,他就經當不起。況本村房產地土,出賣一空,親友們見了我,十個到有八個不和我舉手說話,前腳過去,後腳就聽得笑罵起來。你我到不去做員外郎的哥嫂,反在這龜地方,做一鄉的玩物?二兄弟和我雖非一母生出,到底是同父兄弟,就算上去討飯喫,也沒討外人家的。如今手無一文,富安莊兒又被官兵洗盪,成了白地,埋的銀子找尋了幾次,總尋不着。月前二兄弟與了二百兩,如今到盤用了好些,你說不去,立立骨氣也好,好只是將來,就憑這幾兩銀子過度終身麼?若說不去,眼前林鎮臺這二百銀子,就是個收不成。不知你怎麼說,我就捨不得。”
段氏也沒的回答。僱了一乘騾轎,殷氏同李必壽老婆同坐,文魁騎牲口起身。
一日,入都到椿樹衚衕,文煒上衙門未回。文魁見門前車馬紛紛,拜望的不絕,心下大悅。殷氏下轎,姜氏早接出來。
殷氏雖然面厚,到此時也不由的面紅耳赤。到是姜氏,見他夫妻投奔,有些動人可憐,不由的吊下淚來。段氏看見,也禁不住大哭。同入內室,彼此叩拜,各訴想慕之心。少刻,文煒回來,見過哥嫂。到晚間,大設酒席,林岱家人坐了兩桌,他弟兄二人一桌,段氏、姜氏在內一桌。林岱家人送書字並銀三千兩,文煒見字內披肝瀝膽,其意惟恐文煒不收,諄囑至再。文煒止收一半。林岱家人受主人之囑,拼命跪懇,文煒只得全收,着段誠等交入裏面。殷氏和姜氏飲酒間,姜氏總不題舊事一句,只說冷於冰家種種厚情。殷氏見不題起,正樂得不問爲幸。不意歐陽氏在傍邊笑問道:“我們晚上喫酒那日,你老人家醉了,我與太太女扮男裝逃走,不知後來那喬武舉來也不曾?”
殷氏羞恨無地,勉強應道:“你還敢問我哩!教你主僕兩個害的我好苦。”
歐陽氏笑道:“你老人家快活了個了不得,反說是俺們害起人來了。”
姜氏道:“從今後,止許說新事,舊事一句不許說。”
殷氏道:“若說新事,你我同是一樣姊妹,你如今就是員外的夫人,我弄的人做不得,鬼變不得。”
歐陽氏插口道:“員外夫人,不過是個五品官職分,那裏如做個將軍的娘子,要殺人就殺人,要放火就放火,又大又威武。”
殷氏聽了,心肺俱裂,正欲與歐陽氏拼命大鬧,只見姜氏大怒,大喝道:“你這老婆滿口放屁,當日姓喬的搶親時,都是你和我定了計策,作弄大太太,將大太太灌醉,弄出意外事來。你道大太太不是受你我之害麼?”
殷氏聽得傷心起來,捶胸打臉的痛哭。
姜氏再三安慰,又將歐陽氏大罵了幾句,方纔住手。次日文煒將他夫妻叫到背間,盡力數說了一番,又細細的講明主僕上下之分。此後段誠夫婦,方以老爺太太稱呼文魁、殷氏,不敢放肆了。
文煒取出五百銀子,交付哥嫂,又作揖叩拜,煩請主家過度。凡米麪油鹽應用等物,通是殷氏照料;銀錢出入,通是文魁經管。用完,文煒即付與,從不一問。文魁、殷氏見兄弟骨肉情深,絲毫不記舊事,越發感愧無地,處處竭力經營,一心一意的過度,到成了個兄友弟恭的人家。文煒又買了四五個僕女,兩處分用,留林岱差來人住了數天,方寫字備禮叩謝,又重賞諸人,才教起身。過兩月後,着文魁帶人同去四川,搬取朱昱靈棕,付銀一千兩,爲營葬各項之費。文魁起身去了。
正是: 哥哥嫂嫂良心現,弟弟兄兄同一爨。 天地不生此等人,戲文誰做小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