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包含本紀六卷、列傳五十卷,無表、無志。它主要記述了南朝蕭齊末年的政治和蕭梁皇朝(502—557年)五十餘年的史事。其中有二十六卷的後論署爲“陳吏部尚書姚察曰”,說明這些卷是出於姚察之手,這幾乎佔了《梁書》的半數。姚思廉撰《梁書》,除了繼承他父親的遺稿以外,還參考、吸取了梁、陳、隋歷朝史家編撰梁史的成果。該書特點之一爲引用文以外的部份不以當時流行的駢體文,而以散文書寫。
昭明太子 哀太子 愍懷太子
昭明太子統,字德施,高祖長子也。母曰丁貴嬪。初,高祖未有男,義師起, 太子以齊中興元年九月生於襄陽。高祖既受禪,有司奏立儲副,高祖以天下始定, 百度多闕,未之許也。羣臣固請,天監元年十一月,立爲皇太子。時太子年幼,依 舊居於內,拜東宮官屬文武,皆入直永福省。
太子生而聰睿,三歲受《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悉能諷誦。五年 五月庚戌,始出居東宮。太子性仁孝,自出宮,恆思戀不樂。高祖知之,每五日一 朝,多便留永福省,或五日三日乃還宮。八年九月,於壽安殿講《孝經》,盡通大 義。講畢,親臨釋奠於國學。十四年正月朔旦,高祖臨軒,冠太子於太極殿。舊制, 太子著遠遊冠,金蟬翠緌纓;至是,詔加金博山。
太子美姿貌,善舉止。讀書數行並下,過目皆憶。每遊宴祖道,賦詩至十數韻。 或命作劇韻賦之,皆屬思便成,無所點易。高祖大弘佛教,親自講說;太子亦崇信 三寶,遍覽衆經。乃於宮內別立慧義殿,專爲法集之所。招引名僧,談論不絕。太 子自立三諦、法身義,並有新意。普通元年四月,甘露降於慧義殿,鹹以爲至德所 感焉。
三年十一月,始興王憺薨。舊事,以東宮禮絕傍親,書翰並依常儀。太子意以 爲疑,命僕射劉孝綽議其事。孝綽議曰:“案張鏡撰《東宮儀記》,稱‘三朝發哀 者,逾月不舉樂;鼓吹寢奏,服限亦然’。尋傍絕之義,義在去服,服雖可奪,情 豈無悲?鐃歌輟奏,良亦爲此。既有悲情,宜稱兼慕,卒哭之後,依常舉樂,稱悲 竟,此理例相符。謂猶應稱兼慕,至卒哭。”僕射徐勉、左率周舍、家令陸襄並同 孝綽議。太子令曰:“張鏡《儀記》雲‘依《士禮》,終服月稱慕悼’。又云‘凡 三朝發哀者,逾月不舉樂’。劉僕射議,雲‘傍絕之義,義在去服,服雖可奪,情 豈無悲,卒哭之後,依常舉樂,稱悲竟,此理例相符’。尋情悲之說,非止卒哭之 後,緣情爲論,此自難一也。用張鏡之舉樂,棄張鏡之稱悲,一鏡之言,取捨有異, 此自難二也。陸家令止雲‘多歷年所’,恐非事證;雖復累稔所用,意常未安。近 亦常經以此問外,由來立意,謂猶應有慕悼之言。張豈不知舉樂爲大,稱悲事小; 所以用小而忽大,良亦有以。至如元正六佾,事爲國章;雖情或未安,而禮不可廢。 鐃吹軍樂,比之亦然。書疏方之,事則成小,差可緣心。聲樂自外,書疏自內,樂 自他,書自己。劉僕射之議,即情未安。可令諸賢更共詳衷。”司農卿明山賓、步 兵校尉硃異議,稱“慕悼之解,宜終服月”。於是令付典書遵用,以爲永準。
七年十一月,貴嬪有疾,太子還永福省,朝夕侍疾,衣不解帶。及薨,步從喪 還宮,至殯,水漿不入口,每哭輒慟絕。高祖遣中書舍人顧協宣旨曰:“毀不滅性, 聖人之制。《禮》,不勝喪比於不孝。有我在,那得自毀如此!可即強進飲食。” 太子奉敕,乃進數合。自是至葬,日進麥粥一升。高祖又敕曰:“聞汝所進過少, 轉就羸瘵。我比更無餘病,正爲汝如此,胸中亦圮塞成疾。故應強加饘粥,不使我 恆爾懸心。”雖屢奉敕勸逼,日止一溢,不嘗菜果之味。體素壯,腰帶十圍,至是 減削過半。每入朝,士庶見者莫不下泣。
太子自加元服,高祖便使省萬機,內外百司,奏事者填塞於前。太子明於庶事, 纖毫必曉,每所奏有謬誤及巧妄,皆即就辯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嘗彈糾一 人。平斷法獄,多所全宥,天下皆稱仁。
性寬和容衆,喜慍不形於色。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恆自討論篇籍,或與 學士商榷古今;閒則繼以文章著述,率以爲常。於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才並集, 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
性愛山水,於玄圃穿築,更立亭館,與朝士名素者遊其中。嘗泛舟後池,番禺 侯軌盛稱“此中宜奏女樂。”太子不答,詠左思《招隱詩》曰:“何必絲與竹,山 水有清音。”侯慚而止。出宮二十餘年,不畜聲樂。少時,敕賜太樂女妓一部,略 非所好。
普通中,大軍北討,京師谷貴,太子因命菲衣減膳,改常饌爲小食。每霖雨積 雪,遣腹心左右,周行閭巷,視貧困家,有流離道路,密加振賜。又出主衣綿帛, 多作襦袴,冬月以施貧凍。若死亡無可以斂者,爲備棺槥。每聞遠近百姓賦役勤苦, 輒斂容色。常以戶口未實,重於勞擾。
吳興郡屢以水災失收,有上言當漕大瀆以瀉浙江。中大通二年春,詔遣前交州 刺史王弁假節,發吳郡、吳興、義興三郡民丁就役。太子上疏曰:“伏聞當發王弁 等上東三郡民丁,開漕溝渠,導泄震澤,使吳興一境,無覆水災,誠矜恤之至仁, 經略之遠旨。暫勞永逸,必獲後利。未萌難睹,竊有愚懷。所聞吳興累年失收,民 頗流移。吳郡十城,亦不全熟。唯義興去秋有稔,復非常役之民。即日東境谷稼猶 貴,劫盜屢起,在所有司,不皆聞奏。今征戍未歸,強丁疏少,此雖小舉,竊恐難 合,吏一呼門,動爲民蠹。又出丁之處,遠近不一,比得齊集,已妨蠶農。去年稱 爲豊歲,公私未能足食;如復今茲失業,慮恐爲弊更深。且草竊多伺候民間虛實, 若善人從役,則抄盜彌增,吳興未受其益,內地已罹其弊。不審可得權停此功,待 優實以不?聖心垂矜黎庶,神量久已有在。臣意見庸淺,不識事宜,苟有愚心,願 得上啓。”高祖優詔以喻焉。
太子孝謹天至,每入朝,未五鼓便守城門開。東宮雖燕居內殿,一坐一起,恆 向西南面臺。宿被召當入,危坐達旦。
三年三月,寢疾。恐貽高祖憂,敕參問,輒自力手書啓。及稍篤,左右欲啓聞, 猶不許,曰“云何令至尊知我如此惡”,因便嗚咽。四月乙巳薨,時年三十一。高 祖幸東宮,臨哭盡哀。詔斂以袞冕。諡曰昭明。五月庚寅,葬安寧陵。詔司徒左長 史王筠爲哀冊文曰:
蜃輅俄軒,龍驂跼步;羽翿前驅,雲旂北御。皇帝哀繼明之寢耀,痛嗣德之殂 芳;御武帳而悽慟,臨甲觀而增傷。式稽令典,載揚鴻烈;詔撰德於旌旒,永傳徽 於舞綴。其辭曰:
式載明兩,實惟少陽;既稱上嗣,且曰元良。儀天比峻,儷景騰光;奏祀延福, 守器傳芳。睿哲膺期,旦暮斯在;外弘莊肅,內含和愷。識洞機深,量苞瀛海;立 德不器,至功弗宰。寬綽居心,溫恭成性,循時孝友,率由嚴敬。鹹有種德,惠和 齊聖;三善遞宣,萬國同慶。
軒緯掩精,陰犧弛極;纏哀在疚,殷憂銜恤。孺泣無時,蔬饘不溢;禫遵逾月, 哀號未畢。實惟監撫,亦嗣郊禋;問安肅肅,視膳恂恂。金華玉璪,玄駟班輪;隆 家幹國,主祭安民。光奉成務,萬機是理;矜慎庶獄,勤恤關市。誠存隱惻,容無 慍喜;殷勤博施,綢繆恩紀。
爰初敬業,離經斷句;奠爵崇師,卑躬待傅。寧資導習,匪勞審諭;博約是司, 時敏斯務。辨究空微,思探幾賾;馳神圖緯,研精爻畫。沈吟典禮,優遊方冊;饜 飫膏腴,含咀餚核。括囊流略,包舉藝文;遍該緗素,殫極丘墳。勣帙充積,儒墨 區分;瞻河闡訓,望魯揚芬。吟詠性靈,豈惟薄伎;屬詞婉約,緣情綺靡。字無點 竄,筆不停紙;壯思泉流,清章雲委。
總覽時才,網羅英茂;學窮優洽,辭歸繁富。或擅談叢,或稱文囿;四友推德, 七子慚秀。望苑招賢,華池愛客;託乘同舟,連輿接席。摛文扌炎藻,飛紵泛幹; 恩隆置醴,賞逾賜璧。徽風遐被,盛業日新;仁器非重,德輶易遵。澤流兆庶,福 降百神;四方慕義,天下歸仁。
雲物告徵,祲沴褰象;星霾恆耀,山頹朽壤。靈儀上賓,德音長往;具僚無廕, 諮承安仰。嗚呼哀哉!
皇情悼愍,切心纏痛;胤嗣長號,跗萼增慟。慕結親遊,悲動氓衆;憂若殄邦, 懼同折棟。嗚呼哀哉!
首夏司開,麥秋紀節;容衛徒警,菁華委絕。書幌空張,談筵罷設;虛饋飠蒙 饛,孤燈翳翳。嗚呼哀哉!
簡辰請日,筮合龜貞。幽埏夙啓,玄宮獻成。武校齊列,文物增明。昔遊漳滏, 賓從無聲;今歸郊郭,徒御相驚。嗚呼哀哉!
背絳闕以遠徂,轥青門而徐轉;指馳道而詎前,望國都而不踐。陵修阪之威夷, 溯平原之悠緬;驥蹀足以酸嘶,挽悽鏘而流泫。嗚呼哀哉!
混哀音於簫籟,變愁容於天日;雖夏木之森陰,返寒林之蕭瑟。既將反而復疑, 如有求而遂失;謂天地其無心,遽永潛於容質。嗚呼哀哉!
即玄宮之冥漠,安神寢之清颭;傳聲華於懋典,觀德業於徽諡。懸忠貞於日月, 播鴻名於天地;惟小臣之紀言,實含毫而無愧。嗚呼哀哉!
太子仁德素著,及薨,朝野惋愕。京師男女,奔走宮門,號泣滿路。四方氓庶, 及疆徼之民,聞喪皆慟哭。所著文集二十卷;又撰古今典誥文言,爲《正序》十卷; 五言詩之善者,爲《文章英華》二十卷;《文選》三十卷。
哀太子大器,字仁宗,太宗嫡長子也。普通四年五月丁酉生。中大通四年,封 宣城郡王,食邑二千戶。尋爲侍中、中衛將軍,給鼓吹一部。大同四年,授使持節、 都督揚、徐二州諸軍事、中軍大將軍、揚州刺史,侍中如故。
太清二年十月,侯景寇京邑,敕太子爲臺內大都督。三年五月,太宗即位。六 月丁亥,立爲皇太子。大寶二年八月,賊景廢太宗,將害太子,時賊黨稱景命召太 子,太子方講《老子》,將欲下牀,而刑人掩至。太子顏色不變,徐曰:“久知此 事,嗟其晚耳。”刑者欲以衣帶絞之。太子曰:“此不能見殺。”乃指系帳竿下繩, 命取絞之而絕,時年二十八。
太子性寬和,兼神用端嶷,在於賊手,每不屈意。初,侯景西上,攜太子同行, 及其敗歸,部伍不復整肅,太子所乘船居後,不及賊衆,左右心腹並勸因此入北。 太子曰:“家國喪敗,志不圖生;主上蒙塵,寧忍違離?吾今逃匿,乃是叛父,非 謂避賊。”便涕泗鳴咽,令即前進。賊以太子有器度,每常憚之,恐爲後患,故先 及禍。承聖元年四月,追諡哀太子。
愍懷太子方矩,字德規,世祖第四子也。初封南安縣侯,隨世祖在荊鎮。太清 初,爲使持節、督湘、郢、桂、寧、成、合、羅七州諸軍事、鎮南將軍、湘州刺史。 尋徵爲侍中、中衛將軍,給鼓吹一部。世祖承製,拜王太子,改名元良。承聖元年 十一月丙子,立爲皇太子。及西魏師陷荊城,太子與世祖同爲魏人所害。
太子聰穎,頗有世祖風,而兇暴猜忌。敬帝承製,追諡愍懷太子。
陳吏部書姚察曰:孟軻有言:“雞鳴而起,孳孳爲善者,舜之徒也。”若乃布 衣韋帶之士,在於畎畝之中,終日爲之,其利亦已博矣。況乎處重明之位,居正體 之尊,克念無怠,烝烝以孝。大舜之德,其何遠之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