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包含本紀六卷、列傳五十卷,無表、無志。它主要記述了南朝蕭齊末年的政治和蕭梁皇朝(502—557年)五十餘年的史事。其中有二十六卷的後論署爲“陳吏部尚書姚察曰”,說明這些卷是出於姚察之手,這幾乎佔了《梁書》的半數。姚思廉撰《梁書》,除了繼承他父親的遺稿以外,還參考、吸取了梁、陳、隋歷朝史家編撰梁史的成果。該書特點之一爲引用文以外的部份不以當時流行的駢體文,而以散文書寫。
武帝上
高祖武皇帝,諱衍,字叔達,小字練兒,南蘭陵中都里人,漢相國何之後也。 何生酇定侯延,延生侍中彪,彪生公府掾章,章生皓,皓生仰,仰生太子太傅望之, 望之生光祿大夫育,育生御史中丞紹,紹生光祿勳閎,閎生濟陰太守闡,闡生吳郡 太守冰,冰生中山相苞,苞生博士周,周生蛇丘長矯,矯生州從事逵,逵生孝廉休, 休生廣陵郡丞豹,豹生太中大夫裔,裔生淮陰令整,整生濟陰太守轄,轄生州治中 副子,副子生南臺治書道賜,道賜生皇考諱順之,齊高帝族弟也。參預佐命,封臨 湘縣侯。歷官侍中,衛尉,太子詹事,領軍將軍,丹陽尹,贈鎮北將軍。高祖以宋 孝武大明八年甲辰歲生於秣陵縣同夏裏三橋宅。生而有奇異,兩胯駢骨,頂上隆起, 有文在右手曰“武”。帝及長,博學多通,好籌略,有文武才幹,時流名輩鹹推許 焉。所居室常若雲氣,人或過者,體輒肅然。
起家巴陵王南中郎法曹行參軍,遷衛將軍王儉東閣祭酒。儉一見,深相器異, 謂廬江何憲曰:“此蕭郎三十內當作侍中,出此則貴不可言。”竟陵王子良開西邸, 招文學,高祖與沈約、謝朓、王融、蕭琛、範雲、任昉、陸倕等並遊焉,號曰八友。 融俊爽,識鑑過人,尤敬異高祖,每謂所親曰:“宰制天下,必在此人。”累遷隋 王鎮西諮議參軍,尋以皇考艱去職。
隆昌初,明帝輔政,起高祖爲寧朔將軍,鎮壽春。服闋,除太子庶子、給事黃 門侍郎,入直殿省。預蕭諶等定策勳,封建陽縣男,邑三百戶。建武二年,魏遣將 劉昶、王肅帥衆寇司州,以高祖爲冠軍將軍、軍主,隸江州刺史王廣爲援。距義陽 百餘里,衆以魏軍盛,趑趄莫敢前。高祖請爲先啓,廣即分麾下精兵配高祖。爾夜 便進,去魏軍數裏,逕上賢首山。魏軍不測多少,未敢逼。黎明,城內見援至,因 出軍攻魏柵。高祖帥所領自外進戰。魏軍表裏受敵,乃棄重圍退走。軍罷,以高祖 爲右軍晉安王司馬、淮陵太守。還爲太子中庶子,領羽林監。頃之,出鎮石頭。
四年,魏帝自率大衆寇雍州,明帝令高祖赴援。十月,至襄陽。詔又遣左民尚 書崔慧景總督諸軍,高祖及雍州刺史曹虎等並受節度。明年三月,慧景與高祖進行 鄧城,魏主帥十萬餘騎奄至。慧景失色,欲引退,高祖固止之,不從,乃狼狽自拔。 魏騎乘之,於是大敗。高祖獨帥衆距戰,殺數十百人,魏騎稍卻,因得結陣斷後, 至夕得下船。慧景軍死傷略盡,惟高祖全師而歸。俄以高祖行雍州府事。
七月,仍授持節、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諸軍事、輔國將 軍、雍州刺史。其月,明帝崩,東昏即位,揚州刺史始安王遙光、尚書令徐孝嗣、 尚書右僕射江祏、右將軍蕭坦之、侍中江祀、衛尉劉暄更直內省,分日帖敕。高祖 聞之,謂從舅張弘策曰:“政出多門,亂其階矣。《詩》雲:‘一國三公,吾誰適 從?’況今有六,而可得乎!嫌隙若成,方相誅滅,當今避禍,惟有此地。勤行仁 義,可坐作西伯。但諸弟在都,恐罹世患,須與益州圖之耳。”
時高祖長兄懿罷益州還,仍行郢州事,乃使弘策詣郢,陳計於懿曰:“昔晉惠 庸主,諸王爭權,遂內難九興,外寇三作。今六貴爭權,人握王憲,制主畫敕,各 欲專威,睚眥成憾,理相屠滅。且嗣主在東宮本無令譽,媟近左右,蜂目忍人,一 總萬機,恣其所欲,豈肯虛坐主諾,委政朝臣。積相嫌貳,必大誅戮。始安欲爲趙 倫,形跡已見,蹇人上天,信無此理。且性甚猜狹,徒取亂機。所可當軸,惟有江、 劉而已。祏怯而無斷,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翹足可待。蕭坦之胸懷猜忌,動言 相傷,徐孝嗣才非柱石,聽人穿鼻,若隙開釁起,必中外土崩。今得守外籓,幸圖 身計,智者見機,不俟終日。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諸弟以時聚集。後相防疑,拔足 無路。郢州控帶荊、湘,西注漢、沔;雍州士馬,呼吸數萬,虎視其間,以觀天下。 世治則竭誠本朝,時亂則爲國剪暴,可得與時進退,此蓋萬全之策。如不早圖,悔 無及也。”懿聞之變色,心弗之許。弘策還,高祖乃啓迎弟偉及憺。是歲至襄陽。 於是潛造器械,多伐竹木,沉於檀溪,密爲舟裝之備。時所住齋常有五色迴轉,狀 若蟠龍,其上紫氣騰起,形如傘蓋,望者莫不異焉。
永元二年冬,懿被害。信至,高祖密召長史王茂、中兵呂僧珍、別駕柳慶遠、 功曹史吉士瞻等謀之。既定,以十一月乙巳召僚佐集於廳事,謂曰:“昔武王會孟 津,皆曰‘紂可伐’。今昏主惡稔,窮虐極暴,誅戮朝賢,罕有遺育,生民塗炭, 天命殛之。卿等同心疾惡,共興義舉,公侯將相,良在茲日,各盡勳效,我不食言。” 是日建牙。於是收集得甲士萬餘人,馬千餘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裝艦。
先是,東昏以劉山陽爲巴西太守,配精兵三千,使過荊州就行事蕭穎胄以襲襄 陽。高祖知其謀,乃遣參軍王天虎、龐慶國詣江陵,遍與州府書。及山陽西上,高 祖謂諸將曰:“荊州本畏襄陽人,加脣亡齒寒,自有傷弦之急,寧不暗同邪?我若 總荊、雍之兵,掃定東夏,韓、白重出,不能爲計。況以無算之昏主,役御刀應敕 之徒哉?我能使山陽至荊,便即授首,諸君試觀何如。”及山陽至巴陵,高祖復令 天虎齎書與穎胄兄弟。去後,高祖謂張弘策曰:“夫用兵之道,攻心爲上,攻城次 之,心戰爲上,兵戰次之,今日是也。近遣天虎往州府,人皆有書。今段乘驛甚急, 止有兩封與行事兄弟,雲“天虎口具”;及問天虎而口無所說,行事不得相聞,不 容妄有所道。天虎是行事心膂,彼聞必謂行事與天虎共隱其事,則人人生疑。山陽 惑於衆口,判相嫌貳,則行事進退無以自明,必漏吾謀內。是馳兩空函定一州矣。 山陽至江安,聞之,果疑不上。穎胄大懼,乃斬天虎,送首山陽。山陽信之,將數 十人馳入,穎胄伏甲斬之,送首高祖。仍以南康王尊號之議來告,且曰:“時月未 利,當須來年二月;遽便進兵,恐非廟算。”高祖答曰:“今坐甲十萬,糧用自竭, 況所藉義心,一時驍銳,事事相接,猶恐疑怠;若頓兵十旬,必生悔吝。童兒立異, 便大事不成。今太白出西方,仗義而動,天時人謀,有何不利?處分已定,安可中 息?昔武王伐紂,行逆太歲,復須待年月乎?”
竟陵太守曹景宗遣杜思衝勸高祖迎南康王都襄陽,待正尊號,然後進軍。高祖 不從。王茂又私於張弘策曰:“我奉事節下,義無進退,然今者以南康置人手中, 彼便挾天子以令諸侯,而節下前去爲人所使,此豈歲寒之計?”弘策言之,高祖曰: “若使前途大事不捷,故自蘭艾同焚;若功業克建,威懾四海,號令天下,誰敢不 從!豈是碌碌受人處分?待至石城,當面曉王茂、曹景宗也。”於沔南立新野郡, 以集新附。
三年二月,南康王爲相國,以高祖爲徵東將軍,給鼓吹一部。戊申,高祖發襄 陽。留弟偉守襄陽城,總州府事,弟憺守壘城,府司馬莊丘黑守樊城,功曹史吉士 詢兼長史,白馬戍主黃嗣祖兼司馬,鄀令杜永兼別駕,小府錄事郭儼知轉漕。移檄 京邑曰:
夫道不常夷,時無永化,險泰相沿,晦明非一,皆屯困而後亨,資多難以啓聖。 故昌邑悖德,孝宣聿興,海西亂政,簡文升歷,並拓緒開基,紹隆寶命,理驗前經, 事昭往策。
獨夫擾亂天常,譭棄君德,奸回淫縱,歲月滋甚。挺虐於[QQDE]剪之年,植險 於髫丱之日。猜忌兇毒,觸途而著,暴戾昏荒,與事而發。自大行告漸,喜容前見, 梓宮在殯,靦無哀色,歡娛遊宴,有過平常,奇服異衣,更極夸麗。至於選採妃嬪, 姊妹無別,招侍巾櫛,姑侄莫辨,掖庭有稗販之名,姬姜被幹殳之服。至乃形體宣 露,褻衣顛倒,斬斫其間,以爲歡笑。騁肆淫放,驅屏郊邑。老弱波流,士女塗炭。 行產盈路,輿尸竟道,母不及抱,子不遑哭。劫掠剽虜,以日繼夜。晝伏宵遊,曾 無休息。淫酗摐肆,酣歌壚邸。寵恣愚豎,亂惑妖甗。梅蟲兒、茹法珍臧獲斯小, 專制威柄,誅剪忠良,屠滅卿宰。劉鎮軍舅氏之尊,盡忠奉國;江僕射外戚之重, 竭誠事上;蕭領軍葭莩之宗,志存柱石;徐司空、沈僕射搢紳冠冕,人望攸歸。或 《渭陽》餘感,或勳庸允穆,或誠著艱難,或劬勞王室,並受遺託,同參顧命,送 往事居,俱竭心力。宜其慶溢當年,祚隆後裔;而一朝齏粉,孩稚無遺。人神怨結, 行路嗟憤。
蕭令君忠公幹伐,誠貫幽顯。往年寇賊遊魂,南鄭危逼,拔刃飛泉,孤城獨振。 及中流逆命,憑陵京邑,謀猷禁省,指授羣帥,克剪鯨鯢,清我王度。崔慧景奇鋒 迅駭,兵交象魏,武力喪魂,義夫奪膽,投名送款,比屋交馳,負糧影從,愚智競 赴。復誓旅江甸,奮不顧身,獎厲義徒,電掩強敵,克殲大憝,以固皇基。功出桓、 文,勳超伊、呂;而勞謙省己,事昭心跡,功遂身退,不祈榮滿。敦賞未聞,禍酷 遄及,預稟精靈,孰不冤痛!而羣孽放命,蜂蠆懷毒,乃遣劉山陽驅扇逋逃,招逼 亡命,潛圖密構,規見掩襲。蕭右軍、夏侯徵虜忠斷夙舉,義形於色,奇謀宏振, 應手梟懸,天道禍淫,罪不容戮。至於悖禮違教,傷化虐人,射天彈路,比之猶善, 刳胎斫脛,方之非酷,盡珝縣之竹,未足紀其過,窮山澤之兔,不能書其罪。自草 昧以來,圖牒所記,昏君暴後,未有若斯之甚者也。
既人神乏主,宗稷阽危,海內沸騰,氓庶板蕩,百姓懍懍,如崩厥角,蒼生喁 喁,投足無地。幕府荷眷前朝,義均休慼,上懷委付之重,下惟在原之痛,豈可臥 薪引火,坐觀傾覆!至尊體自高宗,特鍾慈寵,明並日月,粹昭靈神,祥啓元龜, 符驗當璧,作鎮陝籓,化流西夏,謳歌攸奉,萬有樂推。右軍蕭穎胄、徵虜將軍夏 侯詳並同心翼戴,即宮舊楚,三靈再朗,九縣更新,昇平之運,此焉復始,康哉之 盛,在乎茲日。然帝德雖彰,區宇未定,元惡未黜,天邑猶梗。仰稟宸規,率前啓 路。即日遣冠軍、竟陵內史曹景宗等二十軍主,長槊五萬,驥騄爲羣,鶚視爭先, 龍驤並驅,步出橫江,直指硃雀。長史、冠軍將軍、襄陽太守王茂等三十軍主,戈 船七萬,乘流電激,推鋒扼險,斜趣白城。南中郎諮議參軍、軍主蕭偉等三十九軍 主,鉅艦迅楫,衝波噎水,旗鼓八萬,焱集石頭。南中郎諮議參軍、軍主蕭憺等四 十二軍主,熊羆之士,甲楯十萬,沿波馳艓,掩據新亭。益州刺史劉季連、梁州刺 史柳惔、司州刺史王僧景、魏興太守裴帥仁、上庸太守韋睿、新城太守崔僧季,並 肅奉明詔,龔行天罰。蜀、漢果銳,沿流而下;淮、汝勁勇,望波遄騖。幕府總率 貔貅,驍勇百萬,繕甲燕弧,屯兵冀馬,摐金沸地,鳴鞞聒天,霜鋒曜日,硃旗絳 珝,方舟千里,駱驛系進。蕭右軍訏謨上才,兼資文武,英略峻遠,執鈞匡世。擁 荊南之衆,督四方之師,宣贊中權,奉衛輿輦。旍麾所指,威棱無外,龍驤虎步, 並集建業。黜放愚狡,均禮海昏,廓清神甸,掃定京宇。譬猶崩泰山而壓蟻壤,決 懸河而注熛燼,豈有不殄滅者哉!
今資斧所加,止梅蟲兒、茹法珍而已。諸君鹹世胄羽儀,書勳王府,皆俯眉奸 黨,受制兇威。若能因變立功,轉禍爲福,並誓河、嶽,永紆青紫。若執迷不悟, 距逆王師,大衆一臨,刑茲罔赦,所謂火烈高原,芝蘭同泯。勉求多福,無貽後悔。 賞罰之科,有如白水。
高祖至竟陵,命長史王茂與太守曹景宗爲前軍,中兵參軍張法安守竟陵城。茂 等至漢口,輕兵濟江,逼郢城。其刺史張衝置陣據石橋浦,義師與戰不利,軍主硃 僧起死之。諸將議欲並軍圍郢,分兵以襲西陽、武昌。高祖曰:“漢口不闊一里, 箭道交至,房僧寄以重兵固守,爲郢城人掎角。若悉衆前進,賊必絕我軍後,一朝 爲阻,則悔無所及。今欲遣王、曹諸軍濟江,與荊州軍相會,以逼賊壘。吾自後圍 魯山,以通沔、漢。鄖城、竟陵間粟,方舟而下;江陵、湘中之兵,連旗繼至。糧 食既足,士衆稍多,圍守兩城,不攻自拔,天下之事,臥取之耳。”諸將皆曰“善”。 乃命王茂、曹景宗帥衆濟岸,進頓九里。其日,張衝出軍迎戰,茂等邀擊,大破之, 皆棄甲奔走。荊州遣冠軍將軍鄧元起、軍主王世興、田安等數千人,會大軍於夏首。 高祖築漢口城以守魯山,命水軍主張惠紹、硃思遠等遊遏江中,絕郢、魯二城信使。
三月,乃命元起進據南堂西陼,田安之頓城北,王世興頓曲水故城。是時張衝 死,其衆復推軍主薛元嗣及衝長史程茂爲主。乙巳,南康王即帝位於江陵,改永元 三年爲中興元年,遙廢東昏爲涪陵王。以高祖爲尚書左僕射,加徵東大將軍、都督 征討諸軍事,假黃鉞。西臺又遣冠軍將軍蕭穎達領兵會於軍。是日,元嗣軍主沈難 當率輕舸數千,亂流來戰,張惠紹等擊破,盡擒之。四月,高祖出沔,命王茂、蕭 穎達等進軍逼郢城。元嗣戰頗疲,因不敢出。諸將欲攻之,高祖不許。五月,東昏 遣寧朔將軍吳子陽、軍主光子衿等十三軍救郢州,進據巴口。
六月,西臺遣衛尉席闡文勞軍,齎蕭穎胄等議,謂高祖曰:“今頓兵兩岸,不 並軍圍郢,定西陽、武昌,取江州,此機已失;莫若請救於魏,與北連和,猶爲上 策。”高祖謂闡文曰:“漢口路通荊、雍,控引秦、梁,糧運資儲,聽此氣息,所 以兵壓漢口,連絡數州。今若並軍圍城,又分兵前進,魯山必阻沔路,所謂扼喉。 若糧運不通,自然離散,何謂持久?鄧元起近欲以三千兵往定尋陽,彼若歡然悟機, 一酈生亦足;脫距王師,故非三千能下。進退無據,未見其可。西陽、武昌,取便 得耳,得便應鎮守。守兩城不減萬人,糧儲稱是,卒無所出。脫賊軍有上者,萬人 攻一城,兩城勢不得相救。若我分軍應援,則首尾俱弱;如其不遣,孤城必陷。一 城既沒,諸城相次土崩,天下大事於是去矣。若郢州既拔,席捲沿流,西陽、武昌, 自然風靡,何遽分兵散衆,自貽其憂!且丈夫舉動,言靜天步;況擁數州之兵以誅 羣豎,懸河注火,奚有不滅?豈容北面請救,以自示弱!彼未必能信,徒貽我醜聲。 此之下計,何謂上策?卿爲我白鎮軍:前途攻取,但以見付,事在目中,無患不捷, 恃鎮軍靖鎮之耳。”
吳子陽等進軍武口,高祖乃命軍主樑天惠、蔡道祐據漁湖城,唐修期、劉道曼 屯白陽壘,夾兩岸而待之。子陽又進據加湖,去郢三十里,傍山帶水,築壘柵以自 固。魯山城主房僧寄死,衆復推助防孫樂祖代之。七月,高祖命王茂帥軍主曹仲宗、 康絢、武會超等潛師襲加湖,將逼子陽。水涸不通艦,其夜暴長,衆軍乘流齊進, 鼓譟攻之,賊俄而大潰,子陽等竄走,衆盡溺於江。王茂虜其餘而旋。於是郢、魯 二城相視奪氣。
先是,東昏遣冠軍將軍陳伯之鎮江州,爲子陽等聲援。高祖乃謂諸將曰:“夫 征討未必須實力,所聽威聲耳。今加湖之敗,誰不弭服。陳虎牙即伯之子,狼狽奔 歸,彼間人情,理當忷懼,我謂九江傳檄可定也。”因命搜所獲俘囚,得伯之幢主 蘇隆之,厚加賞賜,使致命焉。魯山城主孫樂祖、郢城主程茂、薛元嗣相繼請降。 初,郢城之閉,將佐文武男女口十餘萬人,疾疫流腫死者十七八,及城開,高祖並 加隱恤,其死者命給棺槥。
先是,汝南人胡文超起義於灄陽,求討義陽、安陸等郡以自效,高祖又遣軍主 唐修期攻隨郡,並克之。司州刺史王僧景遣子貞孫入質。司部悉平。
陳伯之遣蘇隆之反命,求未便進軍。高祖曰:“伯之此言,意懷首鼠,及其猶 豫,急往逼之,計無所出,勢不得暴。”乃命鄧元起率衆,即日沿流。八月,天子 遣黃門郎蘇回勞軍。高祖登舟,命諸將以次進路,留上庸太守韋睿守郢城,行州事。 鄧元起將至尋陽,陳伯之猶猜懼,乃收兵退保湖口,留其子虎牙守盆城。及高祖至, 乃束甲請罪。九月,天子詔高祖平定東夏,並以便宜從事。是月,留少府、長史鄭 紹叔守江州城。前軍次蕪湖,南豫州刺史申胄棄姑孰走,至是時大軍進據之,仍遣 曹景宗、蕭穎達領馬步進頓江寧。東昏遣徵虜將軍李居士率步軍迎戰,景宗擊走之。 於是王茂、鄧元起、呂僧珍進據赤鼻邏,曹景宗、陳伯之爲遊兵。是日,新亭城主 江道林率兵出戰,衆軍擒之於陣。大軍次新林,命王茂進據越城,曹景宗據皁莢橋, 鄧元起據道士墩,陳伯之據籬門。道林餘衆退屯航南,義軍迫之,因復散走,退保 硃爵,憑淮以自固。時李居士猶據新亭壘,請東昏燒南岸邑屋以開戰場。自大航以 西、新亭以北,蕩然矣。
十月,東昏石頭軍主硃僧勇率水軍二千人歸降。東昏又遣徵虜將軍王珍國率軍 主胡虎牙等列陣於航南大路,悉配精手利器,尚十餘萬人。閹人王倀子持白虎幡督 率諸軍,又開航背水,以絕歸路。王茂、曹景宗等掎角奔之,將士皆殊死戰,無不 一當百,鼓譟震天地。珍國之衆,一時土崩,投淮死者,積屍與航等,後至者乘之 以濟,於是硃爵諸軍望之皆潰。義軍追至宣陽門,李居士以新亭壘、徐元瑜以東府 城降,石頭、白下諸軍並宵潰。壬午,高祖鎮石頭,命衆軍圍六門,東昏悉焚燒門 內,驅逼營署、官府併入城,有衆二十萬。青州刺史桓和紿東昏出戰,因以其衆來 降。高祖命諸軍築長圍。
初,義師之逼,東昏遣軍主左僧慶鎮京口,常僧景鎮廣陵,李叔獻屯瓜步,及 申胄自姑孰奔歸,又使屯破墩以爲東北聲援。至是,高祖遣使曉喻,並率衆降。乃 遣弟輔國將軍秀鎮京口,輔國將軍恢屯破墩,從弟寧朔將軍景鎮廣陵。吳郡太守蔡 夤棄郡赴義師。
十二月丙寅旦,兼衛尉張稷、北徐州刺史王珍國斬東昏,送首義師。高祖命呂 僧珍勒兵封府庫及圖籍,收甗妾潘妃及兇黨王咺之以下四十一人屬吏誅之。宣德皇 後令廢涪陵王爲東昏侯,依漢海昏侯故事。授高祖中書監、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 事、大司馬、錄尚書、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封建安郡公,食邑萬戶,給班劍四 十人,黃鉞、侍中、征討諸軍事並如故;依晉武陵王遵承製故事。
己卯,高祖入屯閱武堂。下令曰:“皇家不造,遘此昏兇,禍挻動植,虐被人 鬼,社廟之危,蠢焉如綴。吾身籍皇宗,曲荷先顧,受任邊疆,推轂萬里,眷言瞻 烏,痛心在目,故率其尊主之情,厲其忘生之志。雖寶曆重升,明命有紹,而獨夫 醜縱,方煽京邑。投袂援戈,克弭多難。虐政橫流,爲日既久,同惡相濟,諒非一 族。仰稟朝命,任在專征,思播皇澤,被之率土。凡厥負釁,鹹與惟新。可大赦天 下;唯王咺之等四十一人不在赦例。”
又令曰:“夫樹以司牧,非役物以養生;視民如傷,豈肆上以縱虐。廢主棄常, 自絕宗廟。窮兇極悖,書契未有。徵賦不一,苛酷滋章。緹繡土木,菽粟犬馬,徵 發閭左,以充繕築。流離寒暑,繼以疫癧,轉死溝渠,曾莫救恤,朽肉枯骸,烏鳶 是厭。加以天災人火,屢焚宮掖,官府臺寺,尺椽無遺,悲甚《黍離》,痛兼《麥 秀》。遂使億兆離心,疆徼侵弱,斯人何辜,離此塗炭!今明昏遞運,大道公行, 思治之氓,來蘇茲日。猥以寡薄,屬當大寵,雖運距中興,艱同草昧,思闡皇休, 與之更始。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外可詳檢前源,悉皆除蕩。其主守散失, 諸所損耗,精立科條,鹹從原例。”
又曰:“永元之季,乾維落紐。政實多門,有殊衛文之代;權移於下,事等曹 恭之時。遂使閹尹有翁媼之稱,高安有法堯之旨。鬻獄販官,錮山護澤,開塞之機, 奏成小丑。直道正義,擁抑彌年,懷冤抱理,莫知誰訴。奸吏因之,筆削自己。豈 直賈生流涕,許伯哭時而已哉!今理運惟新,政刑得所,矯革流弊,實在茲日。可 通檢尚書衆曹,東昏時諸諍訟失理及主者淹停不時施行者,精加訊辨,依事議奏。”
又下令,以義師臨陣致命及疾病死亡者,並加葬斂,收恤遺孤。又令曰:“硃 爵之捷,逆徒送死者,特許家人殯葬;若無親屬,或有貧苦,二縣長尉即爲埋掩。 建康城內,不達天命,自取淪滅,亦同此科。”
二年正月,天子遣兼侍中席闡文、兼黃門侍郎樂法才慰勞京邑。追贈高祖祖散 騎常侍左光祿大夫,考侍中丞相。
高祖下令曰:“夫在上化下,草偃風從,世之澆淳,恆由此作。自永元失德, 書契未紀,窮兇極悖,焉可勝言。既而皞室外構,傾宮內積,奇技異服,殫所未見。 上慢下暴,淫侈競馳。國命朝權,盡移近習。販官鬻爵,賄貨公行。並甲第康衢, 漸臺廣室。長袖低昂,等和戎之賜;珍羞百品,同伐冰之家。愚民因之,浸以成俗。 驕豔競爽,夸麗相高。至乃市井之家,貂狐在御;工商之子,緹繡是襲。日入之次, 夜分未反,昧爽之朝,期之清旦。聖明肇運,厲精惟始,雖曰纘戎,殆同創革。且 淫費之後,繼以興師,巨橋、鹿臺,凋罄不一。孤忝荷大寵,務在澄清,思所以仰 述皇朝大帛之旨,俯厲微躬鹿裘之義,解而更張,斫雕爲樸。自非可以奉粢盛,修 紱冕,習禮樂之容,繕甲兵之備,此外衆費,一皆禁絕。御府中署,量宜罷省。掖 庭備禦妾之數,大予絕鄭衛之音。其中有可以率先卿士,準的庶,菲食薄衣,請 自孤始。加羣才並軌,九官鹹事,若能人務退食,競存約己,移風易俗,庶期月有 成。昔毛玠在朝,士大夫不敢靡衣偷食。魏武嘆曰:“孤之法不如毛尚書。”孤雖 德謝往賢,任重先達,實望多士得其此心。外可詳爲條格。”
戊戌,宣德皇后臨朝,入居內殿。拜帝大司馬,解承製,百僚致敬如前。詔進 高祖都督中外諸軍事,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加前後部羽葆鼓吹。置左 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掾、屬各四人,並依舊闢士,餘並如故。
詔曰:夫日月麗天,高明所以表德;山嶽題地,柔博所以成功。故能庶物出而 資始,河海振而不泄。二象貞觀,代之者人。是以七輔、四叔,致無爲於軒、昊; 韋、彭、齊、晉,靖衰亂於殷、周。
大司馬攸縱自天,體茲齊聖,文洽九功,武苞七德。欽惟厥始,徽猷早樹,誠 著艱難,功參帷幙。錫賦開壤,式表厥庸。建武升歷,邊隙屢啓,公釋書輟講,經 營四方。司、豫懸切,樊、漢危殆,覆強寇於沔濱,僵胡馬於鄧汭。永元肇號,難 結羣醜,專威擅虐,毒被含靈,溥天惴惴,命懸晷刻。否終有期,神謨載挺,首建 大策,惟新鼎祚。投袂勤王,沿流電舉,魯城雲撤,夏汭霧披,加湖羣盜,一鼓殄 拔,姑孰連旍,倏焉冰泮。取新壘其如拾芥,撲硃爵其猶掃塵。霆電外駭,省闥內 傾,餘醜纖蠹,蚳蝝必盡。援彼已溺,解此倒懸,塗歡裏抃,自近及遠。畿甸夷穆, 方外肅寧,解茲虐網,被以寬政。積弊窮昏,一朝載廓,聲教遐漸,無思不被。雖 伊尹之執茲壹德,姬旦之光於四海,方斯蔑如也。
昔呂望翼佐聖君,猶享四履之命;文侯立功平後,尚荷二弓之錫,況於盛德元 勳,超邁自古。黔首惵惵,待以爲命,救其已然,拯其方斫,式閭表墓,未或能比; 而大輅渠門,輟而莫授,眷言前訓,無忘終食。便宜敬升大典,式允羣望。其進位 相國,總百揆,揚州刺史;封十郡爲梁公,備九錫之禮,加璽紱遠遊冠,位在諸王 上,加相國綠綟綬。其驃騎大將軍如故。依舊置梁百司。
策曰:二儀寂寞,由寒暑而代行,三才並用,資立人以爲寶,故能流形品物, 仰代天工。允茲元輔,應期挺秀,裁成天地之功,幽協神明之德。撥亂反正,濟世 寧民,盛烈光於有道,大勳振於無外,雖伊陟之保乂王家,姬公之有此丕訓,方之 蔑如也。今將授公典策,其敬聽朕命:
上天不造,難鍾皇室,世祖以休明早崩,世宗以仁德不嗣,高宗襲統,宸居弗 永,雖夙夜劬勞,而隆平不洽。嗣君昏暴,書契弗睹。朝權國柄,委之羣甗。剿戮 忠賢,誅殘臺輔,含冤抱痛,噍類靡餘。實繁非一,並專國命。嚬笑致災,睚眥及 禍。嚴科毒賦,載離比屋,溥天熬熬,置身無所。冤頸引決,道樹相望,無近無遠, 號天靡告。公藉昏明之期,因兆民之願,援帥羣后,翊成中興。宗社之危已固,天 人之望允塞,此實公紐我絕綱,大造皇家者也。
永明季年,邊隙大啓,荊河連率,招引戎荒,江、淮擾逼,勢同履虎。公受言 本朝,輕兵赴襲,縻以長算,制之環中。排危冒險,強柔遞用,坦然一方,還成籓 服。此又公之功也。在昔隆昌,洪基已謝,高宗慮深社稷,將行權道。公定策帷帳, 激揚大節,廢帝立王,謀猷深著。此又公之功也。建武闡業,厥猷雖遠,戎狄內侵, 憑陵關塞,司部危逼,淪陷指期。公治兵外討,卷甲長騖,接距交綏,電激風掃, 摧堅覆銳,咽水塗原,執俘象魏,獻馘海渚,焚廬毀帳,號哭言歸。此又公之功也。 樊、漢阽切,羽書續至。公星言鞠旅,稟命徂徵,而軍機戎統,事非己出,善策嘉 謀,抑而莫允。鄧城之役,胡馬卒至,元帥潛及,不相告報,棄甲捐師,餌之虎口。 公南收散卒,北御雕騎,全衆方軌,案路徐歸,拯我邊危,重獲安堵。此又公之功 也。漢南迥弱,咫尺勍寇,兵糧蓋闕,器甲靡遺。公作籓爰始,因資靡託,整兵訓 卒,蒐狩有序,俾我危城,翻爲強鎮。此又公之功也。永元紀號,瞻烏已及,雖廢 昏有典,而伊、霍稱難。公首建大策,爰立明聖,義逾邑綸,勳高代人,易亂以化, 俾昏作明。此又公之功也。文王之風,雖被江、漢,京邑蠢動,湮爲洪流,句吳、 於越,巢幕匪喻。公投袂萬里,事惟拯溺,義聲所覃,無思不韙。此又公之功也。 魯城、夏汭,梗據中流,乘山置壘,縈川自固。公御此烏集,陵茲地險,頓兵坐甲, 寒往暑移,我行永久,士忘歸願,經以遠圖,御以長策,費無遺矢,戰未窮兵,踐 華之固,相望俱拔。此又公之功也。惟此羣兇,同惡相濟,緣江負險,蟻聚加湖。 水陸盤據,規援夏首,桴鳷一臨,應時褫潰。此又公之功也。奸甗震皇,復懷舉斧, 蓄兵九派,用擬勤王。公棱威直指,勢逾風電,旌旆小臨,全州稽服。此又公之功 也。姑孰衝要,密邇京畿,兇徒熾聚,斷塞津路。公偏師啓塗,排方繼及,兵威所 震,望旗自駭,焚舟委壁,卷甲宵遁。此又公之功也。羣豎猖狂,志在借一,豕突 淮涘,武騎如雲。公爰命英勇,因機騁銳,氣冠版泉,勢逾洹水,追奔逐北,奄有 通津,熊耳比峻,未足雲擬,睢水不流,曷其能及。此又公之功也。琅邪、石首, 襟帶岨固,新壘、東墉,金湯是埒。憑險作守,兵食兼資,風激電駭,莫不震疊, 城復於隍,於是乎在。此又公之功也。獨夫昏很,憑城靡懼,鼓鍾鞺鞜,慠若有餘。 狎是邪甗,忌斯冠冕,兇狡因之,將逞孥戮。公奇謨密運,盛略潛通,忠勇之徒, 得申厥效,白旗宣室,未之或比。此又公之功也。
公有拯億兆之勳,重之以明德,爰初厲志,服道儒門,濯纓來仕,清猷映代。 時運艱難,宗社危殆,昆崗已燎,玉石同焚。驅率貔貅,抑揚霆電,義等南巢,功 齊牧野。若夫禹功寂漠,微管誰嗣,拯其將魚,驅其被髮,解茲亂網,理此棼絲, 復禮衽席,反樂河海。永平故事,聞之者嘆息;司隸舊章,見之者隕涕。請我民命, 還之斗極。憫憫搢紳,重荷戴天之慶;哀哀黔首,復蒙履地之恩。德逾嵩、岱,功 鄰造物,超哉邈矣,越無得而言焉。
朕又聞之:疇庸命德,建侯作屏,鹹用克固四維,永隆萬葉。是以《二南》流 化,九伯斯徵,王道淳洽,刑措罔用。覆政弗興,歷茲永久,如毀既及,晉、鄭靡 依。惟公經綸天地,寧濟區夏,道冠乎伊、稷,賞薄於桓、文,豈所以憲章齊、魯, 長轡宇宙。敬惟前烈,朕甚懼焉。今進授相國,改揚州刺史爲牧,以豫州之梁郡歷 陽、南徐州之義興、揚州之淮南宣城吳吳興會稽新安東陽十郡,封公爲梁公。錫茲 白土,苴以白茅,爰定爾邦,用建冢社。在昔旦、奭,入居保佑,逮於畢、毛,亦 作卿士,任兼內外,禮實宜之。今命使持節兼太尉王亮授相國揚州牧印綬,梁公璽 紱;使持節兼司空王志授梁公茅土,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左。 相國位冠羣后,任總百司,恆典彝數,宜與事革。其以相國總百揆,去錄尚書之號, 上所假節、侍中貂蟬、中書監印、中外都督大司馬印綬,建安公印策,驃騎大將軍 如故。又加公九錫,其敬聽後命:以公禮律兼修,刑德備舉,哀矜折獄,罔不用情, 是用錫公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公勞心稼穡,念在民天,丕崇本務,惟谷是 寶,是用錫公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公熔鈞所被,變風以雅,易俗陶民,載和邦國, 是用錫公軒懸之樂,六佾之舞。公文德廣覃,義聲遠洽,椎髻髽首,夷歌請吏,是 用錫公硃戶以居。公揚清抑濁,官方有序,多士聿興,《棫呻樸》流詠,是用錫公 納陛以登。公正色御下,以身軌物,式遏不虞,折衝惟遠,是用錫公虎賁之士三百 人。公威同夏日,志清奸宄,放命圮族,刑茲罔赦,是用錫公鈇、鉞各一。公跨躡 嵩溟,陵厲區宇,譬諸日月,容光必至,是用錫公彤弓一,彤矢百;盧弓十,盧矢 千。公永言惟孝,至感通神,恭嚴祀典,祭有餘敬,是用錫公秬鬯一卣,圭瓚副焉。 梁國置丞相以下,一遵舊式。欽哉!其敬循往策,祗服大禮,對揚天眷,用膺多福, 以弘我太祖之休命!
高祖固辭。府僚勸進曰:“伏承嘉命,顯至佇策。明公逡巡盛禮,斯實謙尊之 旨,未窮遠大之致。何者?嗣君棄常,自絕宗社,國命民主,剪爲仇讎,折棟崩榱, 壓焉自及,卿士懷脯斫之痛,黔首懼比屋之誅。明公亮格天之功,拯水火之切,再 躔日月,重綴參辰,反龜玉於塗泥,濟斯民於坑岸,使夫匹婦童兒,羞言伊、呂, 鄉校裏塾,恥談五霸。而位卑乎阿衡,地狹於曲阜,慶賞之道,尚其未洽。夫大寶 公器,非要非距,至公至平,當仁誰讓?明公宜祗奉天人,允膺大禮。無使後予之 歌,同彼胥怨,兼濟之人,翻爲獨善。”公不許。
二月辛酉,府僚重請曰:“近以朝命蘊策,冒奏丹誠,奉被還令,未蒙虛受, 搢紳顒顒,深所未達。蓋聞受金於府,通人弘致,高蹈海隅,匹夫小節,是以履乘 石而周公不以爲疑,贈玉璜而太公不以爲讓。況世哲繼軌,先德在民,經綸草昧, 嘆深微管。加以硃方之役,荊河是依,班師振旅,大造王室。雖復累繭救宋,重胝 存楚,居今觀古,曾何足雲。而惑甚盜鐘,功疑不賞,皇天后土,不勝其酷。是以 玉馬駿奔,表微子之去;金板出地,告龍逢之冤。明公據鞍輟哭,厲三軍之志,獨 居掩涕,激義士之心,故能使海若登祗,罄圖效祉,山戎、孤竹,束馬影從,伐罪 弔民,一匡靜亂。匪叨天功,實勤濡足。且明公本自諸生,取樂名教,道風素論, 坐鎮雅俗,不習孫、吳,遘茲神武。驅盡誅之氓,濟必封之谷,龜玉不毀,誰之功 與?獨爲君子,將使伊、周何地?”於是始受相國樑公之命。
是日,焚東昏淫奢異服六十二種於都街。湘東王寶晊謀反,賜死。詔追贈梁公 故夫人爲梁妃。
乙丑,南兗州隊主陳文興於桓城內鑿井,得玉鏤騏驎、金鏤玉璧、水精環各二 枚。又建康令羊瞻解稱鳳皇見縣之桐下里。宣德皇后稱美符瑞,歸於相國府。
丙寅,詔:“梁國初建,宜須綜理,可依舊選諸要職,悉依天朝之制。”
高祖上表曰:臣聞以言取士,士飾其言,以行取人,人竭其行。所謂才生於世, 窮達惟時;而風流遂往,馳騖成俗,媒孽誇炫,利盡錐刀,遂使官人之門,肩摩轂 擊。豈直暴蓋露冠,不避寒暑,遂乃戢屨杖策,風雨必至。良由鄉舉裏選,不師古 始,稱肉度骨,遺之管庫。加以山河梁畢,闕輿徵之恩;金、張、許、史,忘舊業 之替。籲,可傷哉!且夫譜牒訛誤,詐僞多緒,人物雅俗,莫肯留心。是以冒襲良 家,即成冠族;妄修邊幅,便爲雅士;負俗深累,遽遭寵擢;墓木已拱,方被徽榮。 故前代選官,皆立選簿,應在貫魚,自有銓次。胄籍升降,行能臧否,或素定懷抱, 或得之餘論,故得簡通賓客,無事掃門。頃代陵夷,九流乖失。其有勇退忘進,懷 質抱真者,選部或以未經朝謁,難於進用。或有晦善藏聲,自埋衡蓽,又以名不素 著,絕其階緒。必須畫刺投狀,然後彈冠,則是驅迫廉捴,獎成澆競。愚謂自今選 曹宜精隱括,依舊立簿,使冠屨無爽,名實不違,庶人識崖涘,造請自息。
且聞中間立格,甲族以二十登仕,後門以過立試吏,求之愚懷,抑有未達。何 者?設官分職,惟纔是務。若八元立年,居皁隸而見抑;四凶弱冠,處鼎族而宜甄。 是則世祿之家,無意爲善;布衣之士,肆心爲惡。豈所以弘獎風流,希向後進?此 實巨蠹,尤宜刊革。不然,將使周人有路傍之泣,晉臣興漁獵之嘆。且俗長浮競, 人寡退情,若限歲登朝,必增年就宦,故貌實昏童,籍已逾立,滓穢名教,於斯爲 甚。
臣總司內外,憂責是任,朝政得失,義不容隱。伏願陛下垂聖淑之姿,降聽覽 之末,則彝倫自穆,憲章惟允。
詔依高祖表施行。
丙戌,詔曰:
嵩高惟嶽,配天所以流稱;大啓南陽,霸德所以光闡。忠誠簡帝,番君膺上爵 之尊;勤勞王室,姬公增附庸之地。前王令典,布諸方策,長祚字,罔不由此。
相國樑公,體茲上哲,齊聖廣淵。文教內洽,武功外暢。推轂作籓,則威懷被 於殊俗;治兵教戰,則霆雷赫於萬里。道喪時昏,讒邪孔熾。豈徒宗社如綴,神器 莫主而已哉!至於兆庶殲亡,衣冠殄滅,餘類殘喘,指命崇朝,含生業業,投足無 所,遂乃山川反覆,草木塗地。與夫仁被行葦之時,信及豚魚之日,何其遼夐相去 之遠歟!公命師鞠旅,指景長騖。而本朝危切,樊、鄧遐遠,兇徒盤據,水陸相望, 爰自姑孰,屈於夏首,嚴城勁卒,憑川爲固。公沿漢浮江,電激風掃,舟徒水覆, 地險雲傾,藉茲義勇,前無強陣,拯危京邑,清我帝畿,撲既燎於原火,免將誅於 比屋。悠悠兆庶,命不在天;茫茫六合,鹹受其賜。匡俗正本,民不失職。仁信並 行,禮樂同暢。伊、周未足方軌,桓、文遠有慚德。而爵後籓牧,地終秦、楚,非 所以式酬光烈,允答元勳。實由公履謙爲本,形於造次,嘉數未申,晦朔增佇。便 宜崇斯禮秩,允副遐邇之望。可進梁公爵爲王。以豫州之南譙、盧江、江州之尋陽、 郢州之武昌、西陽、南徐州之南琅邪、南東海、晉陵、揚州之臨海、永嘉十郡,益 梁國,並前爲二十郡。其相國、揚州牧、驃騎大將軍如故。
公固辭。有詔斷表。相國左長史王瑩等率百僚敦請。
三月辛卯,延陵縣華陽邏主戴車牒稱雲:“十二月乙酉,甘露降茅山,瀰漫數 裏。正月己酉,邏將潘道蓋於山石穴中得毛龜一。二月辛酉,邏將徐靈符又于山東 見白麞一。丙寅平旦,山上雲霧四合,須臾有玄黃之色,狀如龍形,長十餘丈,乍 隱乍顯,久乃從西北昇天。”丁卯,兗州刺史馬元和籤:“所領東平郡壽張縣見騶 虞一。”
癸巳,受梁王之命。令曰:“孤以虛昧,任執國鈞,雖夙夜勤止,念在興治, 而育德振民,邈然尚遠。聖朝永言舊式,隆此眷命。侯伯盛典,方軌前烈,嘉錫隆 被,禮數昭崇。徒守願節,終隔體諒。羣后百司,重茲敦獎,勉茲厚顏,當此休祚。 望昆、彭以長想,欽桓、文而嘆息,思弘政塗,莫知津濟。邦甸初啓,籓宇惟新, 思覃嘉慶,被之下國。國內殊死以下,今月十五日昧爽以前,一皆原赦。鰥寡孤獨 不能自存者,賜谷五斛。府州所統,亦同蠲蕩。”
丙午,命王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 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設鍾鋋宮縣。王妃王子王女爵命之號,一依舊儀。
丙辰,齊帝禪位於梁王。詔曰:
夫五德更始,三正迭興,馭物資賢,登庸啓聖,故帝跡所以代昌,王度所以改 耀,革晦以明,由來尚矣。齊德淪微,危亡薦襲。隆昌兇虐,實違天地;永元昏暴, 取紊人神。三光再沉,七廟如綴。鼎業幾移,含識知泯。我高、明之祚,眇焉將墜。 永惟屯難,冰谷載懷。
相國樑王,天誕睿哲,神縱靈武,德格玄祇,功均造物。止宗社之橫流,反生 民之塗炭。扶傾頹構之下,拯溺逝川之中。九區重緝,四維更紐。絕禮還紀,崩樂 復張。文館盈紳,戎亭息警。浹海宇以馳風,罄輪裳而稟朔。八表呈祥,五靈效祉。 豈止鱗羽禎奇,雲星瑞色而已哉!勳茂於百王,道昭乎萬代,固以明配上天,光華 日月者也。河獄表革命之符,圖讖紀代終之運。樂推之心,幽顯共積;歌頌之誠, 華裔同著。昔水政既微,木德升緒,天之歷數,實有所歸,握鏡璇樞,允集明哲。
朕雖庸蔽,暗於大道,永鑑崇替,爲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義,人祇之至願乎! 今便敬禪於梁,即安姑孰,依唐虞、晉宋故事。
四月辛酉,宣德皇后令曰:
“西詔至,帝憲章前代,敬禪神器於梁。明可臨軒遣使,恭授璽紱,未亡人便 歸於別宮。”壬戌,策曰:
諮爾梁王:惟昔邃古之載,肇有生民,皇雄、大庭之闢,赫胥、尊盧之後,斯 並龍圖鳥跡以前,慌忽杳冥之世,固無得而詳焉。洎乎農、軒、炎、皞之代,放勳、 重華之主,莫不以大道君萬姓,公器御八枿。居之如執朽索,去之若捐重負。一駕 汾陽,便有窅然之志;暫適箕嶺,即動讓王之心。故知戴黃屋,服玉璽,非所以示 貴稱尊;乘大輅,建旗旌,蓋欲令歸趣有地。是故忘己而字兆民,殉物而君四海。 及於精華內竭,畚橇外勞,則撫茲歸運,惟能是與。況兼乎笙管革文,威圖啓瑞, 攝提夜朗,熒光晝發者哉!四百告終,有漢所以高揖;黃德既謝,魏氏所以樂推。 爰及晉、宋,亦弘斯典。我太祖握《河》受歷,應符啓運,二葉重光,三聖系軌。 嗣君喪德,昏棄紀度,毀紊天綱,凋絕地紐。茫茫九域,剪爲仇讎,溥天相顧,命 縣晷刻。斫涉刳孕,於事已輕;求雞徵杖,曾何足譬。是以谷滿川枯,山飛鬼哭, 七廟已危,人神無主。
惟王體茲上哲,明聖在躬,稟靈五緯,明並日月。彝倫攸序,則端冕而協邕熙; 時難孔棘,則推鋒而拯塗炭。功逾造物,德濟蒼生,澤無不漸,仁無不被,上達蒼 昊,下及川泉。文教與鵬翼齊舉,武功與日車並運。固以幽顯宅心,謳訟斯屬;豈 徒桴鼓播地,卿雲叢天而已哉!至如晝睹爭明,夜飛枉矢,土淪彗刺,日既星亡, 除舊之徵必顯,更姓之符允集。是以義師初踐,芳露凝甘,仁風既被,素文自擾, 北闕藁街之使,風車火徼之民,膜拜稽首,願爲臣妾。鍾石畢變,事表於遷虞;蛟 魚並出,義彰於事夏。若夫長民御衆,爲之司牧,本同己於萬物,乃因心於百姓。 寶命無常主,帝王非一族。今仰祗乾象,俯藉人願,敬禪神器,授帝位於爾躬。大 祚告窮,天祿永終。於戲!王允執其中,式遵前典,以副昊天之望。禋上帝而臨億 兆,格文祖而膺大業,以傳無疆之祚,豈不盛歟!
又璽書曰:
夫生者天地之大德,人者含生之通稱,並首同本,未知所以異也。而稟靈造化, 賢愚之情不一;託性五常,強柔之分或舛。羣后靡一,爭犯交興,是故建君立長, 用相司牧。非謂尊驕在上,以天下爲私者也。兼以三正迭改,五運相遷,綠文赤字, 徵《河》表《洛》。在昔勳、華,深達茲義,眷求明哲,授以蒸民。遷虞事夏,本 因心於百姓;化殷爲周,實受命於蒼昊。爰自漢、魏,罔不率由;降及晉、宋,亦 遵斯典。我高皇所以格文祖而撫歸運,畏上天而恭寶曆者也。至於季世,禍亂荐臻, 王度紛糾,奸回熾積。億兆夷人,刀俎爲命,已然之逼,若線之危,跼天蹐地,逃 形無所。羣兇挾煽,志逞殘戮,將欲先殄衣冠,次移龜鼎。衡、保、周、召,並列 宵人。巢幕累卵,方此非切。自非英聖遠圖,仁爲己任,則鴟梟厲吻,剪焉已及。
惟王崇高則天,博厚儀地,熔鑄六合,陶甄萬有。鋒馹交馳,振靈武以遐略; 雲雷方扇,鞠義旅以勤王。揚旍旆於遠路,戮奸宄於魏闕。德冠往初,功無與二。 弘濟艱難,緝熙王道。懷柔萬姓,經營四方。舉直措枉,較如畫一。待旦同乎殷後, 日昃過於周文。風化肅穆,禮樂交暢。加以赦過宥罪,神武不殺,盛德昭於景緯, 至義感於鬼神。若夫納彼大麓,膺此歸運,烈風不迷,樂推攸在。治五韙於已亂, 重九鼎於既輕。自聲教所及,車書所至,革面回首,謳吟德澤。九山滅祲,四瀆安 流。祥風扇起,淫雨靜息。玄甲遊於芳荃,素文馴於郊苑。躍九川於清漢,鳴六象 於高崗。靈瑞雜沓,玄符昭著。至於星孛紫宮,水效孟月,飛鴻滿野,長彗橫天, 取新之應既昭,革故之徵必顯。加以天表秀特,軒狀堯姿;君臨之符,諒非一揆。 《書》雲:“天鑑厥德,用集大命。”《詩》雲:“文王在上,於昭於天。”所以 二儀乃眷,幽明允葉,豈惟宅是萬邦,緝茲謳訟而已哉!
朕是用擁璇沉首,屬懷聖哲。昔水行告厭,我太祖既受命代終;在日天祿雲謝, 亦以木德而傳於梁。遠尋前典,降惟近代,百辟遐邇,莫違朕心。今遣使持節、兼 太保、侍中、中書監、兼尚書令汝南縣開國侯亮,兼太尉、散騎常侍、中書令新吳 縣開國侯志,奉皇帝璽紱。受終之禮,一依唐虞故事。王其陟茲元后,君臨萬方, 式傳洪烈,以答上天之休命!
高祖抗表陳讓,表不獲通。於是,齊百官豫章王元琳等八百一十九人,及梁臺 侍中臣雲等一百一十七人,並上表勸進,高祖謙讓不受。是日,太史令蔣道秀陳天 文符讖六十四條,事並明著。羣臣重表固請,乃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