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包含本紀六卷、列傳五十卷,無表、無志。它主要記述了南朝蕭齊末年的政治和蕭梁皇朝(502—557年)五十餘年的史事。其中有二十六卷的後論署爲“陳吏部尚書姚察曰”,說明這些卷是出於姚察之手,這幾乎佔了《梁書》的半數。姚思廉撰《梁書》,除了繼承他父親的遺稿以外,還參考、吸取了梁、陳、隋歷朝史家編撰梁史的成果。該書特點之一爲引用文以外的部份不以當時流行的駢體文,而以散文書寫。
文學下
劉峻 劉沼 謝幾卿 劉勰 王籍 何思澄 劉杳 謝徵 臧嚴 伏挺
庾仲容 陸雲公 任孝恭 顏協
劉峻,字孝標,平原平原人。父珽,宋始興內史。峻生期月,母攜還鄉里。宋 泰始初,青州陷魏,峻年八歲,爲人所略至中山,中山富人劉實愍峻,以束帛贖之, 教以書學。魏人聞其江南有戚屬,更徙之桑乾。峻好學,家貧,寄人廡下,自課讀 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其發,既覺復讀,終夜不寐,其精力如此。 齊永明中,從桑乾得還,自謂所見不博,更求異書,聞京師有者,必往祈借,清河 崔慰祖謂之“書淫”。時竟陵王子良博招學士,峻因人求爲子良國職,吏部尚書徐 孝嗣抑而不許,用爲南海王侍郎,不就。至明帝時,蕭遙欣爲豫州,爲府刑獄,禮 遇甚厚。遙欣尋卒,久之不調。天監初,召入西省,與學士賀蹤典校祕書。峻兄孝 慶,時爲青州刺史,峻請假省之,坐私載禁物,爲有司所奏,免官。安成王秀好峻 學,及遷荊州,引爲戶曹參軍,給其書籍,使抄錄事類,名曰《類苑》。未及成, 復以疾去,因遊東陽紫巖山,築室居焉。爲《山棲志》,其文甚美。
高祖招文學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進,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動,不能隨衆沉 浮,高祖頗嫌之,故不任用。乃著《辨命論》以寄其懷曰:
主上嘗與諸名賢言及管輅,嘆其有奇才而位不達。時有在赤墀之下,預聞斯議, 歸以告餘。餘謂士之窮通,無非命也。故謹述天旨,因言其略雲。
臣觀管輅天才英偉,珪璋特秀,實海內之髦傑,豈日者卜祝之流。而官止少府 丞,年終四十八,天之報施,何其寡歟?然則高才而無貴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 所嘆,焉獨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窮通之數,夭閼紛綸,莫知其辨。仲任蔽其 源,子長闡其惑。至於鶡冠甕牖,必以懸天有期;鼎貴高門,則曰唯人所召。譊々 訁雚咋,異端俱起。蕭遠論其本而不暢其流,子玄語其流而未詳其本。嘗試言之曰: 夫道生萬物,則謂之道;生而無主,謂之自然。自然者,物見其然,不知所以然; 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動陶鑄而不爲功,庶類混成而非其力;生之無亭毒之心, 死之豈虔劉之志;墜之淵泉非其怒,升之霄漢非其悅。蕩乎大乎,萬寶以之化;確 乎純乎,一作而不易。化而不易,則謂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於冥兆,終 然不變。鬼神莫能預,聖哲不能謀;觸山之力無以抗,倒日之誠弗能感;短則不可 緩之於寸陰,長則不可急之於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勳之代,浩 浩襄陵;天乙之時,燋金流石。文公疐其尾,宣尼絕其糧;顏回敗其叢蘭,冉耕 歌其芣苡;夷、叔斃淑媛之言,子輿困臧倉之訴。聖賢且猶若此,而況庸庸者乎! 至乃伍員浮屍於江流,三閭沉骸於湘渚;賈大夫沮志於長沙,馮都尉皓髮於郎署; 君山鴻漸,鎩羽儀於高雲;敬通鳳起,摧迅翮於風穴:此豈纔不足而行有遺哉?
近代有沛國劉獻、獻弟璡,並一時之秀士也。獻則關西孔子,通涉《六 經》,循循善誘,服膺儒行。璡則志烈秋霜,心貞昆玉,亭亭高竦,不雜風塵。皆 毓德于衡門,並馳聲於天地。而官有微於侍郎,位不登於執戟,相繼徂落,宗祀無 饗。因斯兩賢,以言古則:昔之玉質金相,英髦秀達,皆擯斥於當年,韞奇才而莫 用,候草木以共凋,與麋鹿而同死。膏塗平原,骨填川穀,湮滅而無聞者,豈可勝 道哉!此則宰衡之與皁隸,容、彭之與殤子,猗頓之與黔婁,陽文之與敦洽,鹹得 之於自然,不假道於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斯之謂矣。然命體周 流,變化非一,或先號後笑,或始吉終兇,或不召自來,或因人以濟。交錯紛糾, 循環倚伏。非可以一理徵,非可以一途驗。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無形可以見, 無聲可以聞。必御物以效靈,亦憑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職。而惑 者睹湯、武之龍躍,謂龕亂在神功;聞孔、墨之挺生,謂英睿擅奇響;視彭、韓之 豹變,謂鷙猛致人爵;見張、桓之硃紱,謂明經拾青紫。豈知有力者運之而趨乎? 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餘請陳其梗概:
夫靡顏膩理,哆噅頞,形之異也;朝秀辰終,龜鶴千歲,年之殊也;聞言如響, 智昏菽麥,神之辨也。固知三者定乎造化,榮辱之境,獨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識 於十,其蔽一也。龍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龜文,公侯之相。撫鏡知其將刑,壓 紐顯其膺錄。星虹樞電,昭聖德之符;夜哭聚雲,鬱興王之瑞。皆兆發於前期,渙 汗於後葉。若謂驅貔虎,奮尺劍,入紫微,升帝道;則未達窅冥之情,未測神明之 數,其蔽二也。空桑之裏,變成洪川;歷陽之都,化爲魚鱉。楚師屠漢卒,睢河鯁 其流;秦人坑趙士,沸聲若雷震。火炎昆嶽,礫石與琬琰俱焚;嚴霜夜零,蕭艾與 芝蘭共盡。雖遊、夏之英才,伊、顏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或曰,明月 之珠,不能無牴;夏後之璜,不能無考。故亭伯死於縣長,長卿卒於園令,才非不 傑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結綠之鴻輝,殘懸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 主父偃、公孫弘對策不升第,歷說而不入,牧豕淄原,見棄州部。設令忽如過隙, 溘死霜露,其爲詬恥,豈崔、馬之流乎?及至開東閣,列五鼎,電照風行,聲馳海 外,寧前愚而後智,先非而終是?將榮悴有定數,天命有至極,而謬生妍蚩?其蔽 四也。夫虎嘯風馳,龍興雲屬,故重華立而元、凱升,辛受生而飛廉進。然則天下 善人少,惡人多;暗主衆,明君寡。而薰蕕不同器,梟鸞不接翼。是使渾沌、檮杌, 踵武雲臺之上;仲容、庭堅,耕耘岩石之下。橫謂廢興在我,無繫於天,其蔽五也。 彼戎狄者,人面獸心,宴安鴆毒,以誅殺爲道德,以蒸報爲仁義。雖大風立於青丘, 鑿齒奮於華野,比其狼戾,曾何足逾。自金行不競,天地版蕩,左帶沸脣,乘間電 發。遂覆瀍、洛,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竊名號於中縣;與三皇競其氓黎,五帝 角其區宇。種落繁熾,充牜刃神州。嗚呼!福善禍淫,徒虛言耳。豈非否泰相傾, 盈縮遞運,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然所謂命者,死生焉,貴賤焉,貧富焉,理亂焉,禍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賦也。 愚智善惡,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異硃、均,才絓中庸,在於所習。 是以素絲無恆,玄黃代起;鮑魚芳蘭,入而自變。故季路學於仲尼,厲風霜之節; 楚穆謀於潘崇,成悖逆之禍。而商臣之惡,盛業光於後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結 纓。斯則邪正由於人,吉凶存乎命。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輔德。故宋公一言,法星 三徙;殷帝自剪,千里來雲。善惡無徵,未洽斯義。且於公高門以待封,嚴母掃墓 以望喪。此君子所以自強不息也。如使仁而無報,奚爲修善立名乎?斯徑廷之辭也。 夫聖人之言,顯而晦,微而婉,幽遠而難聞,河漢而不極。或立教以進庸惰,或言 命以窮性靈。積善餘慶,立教也;鳳鳥不至,言命也。今以其片言辯其要趨,何異 乎夕死之類而論春秋之變哉?且荊昭德音,丹雲不卷;周宣祈雨,珪璧斯罄。於叟 種德,不逮勳、華之高;延年殘獷,未甚東陵之酷。爲善一,爲惡均,而禍福異其 流,廢興殊其跡。蕩蕩上帝,豈如是乎?《詩》雲:“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故 善人爲善,焉有息哉?
夫食稻梁,進芻豢,衣狐貉,襲冰紈,觀窈眇之奇儛,聽雲和之琴瑟,此生人 之所急,非有求而爲也。修道德,習仁義,敦孝悌,立忠貞,漸禮樂之腴潤,蹈先 王之盛則,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爲也。然而君子居正體道,樂天知命。明其無 可奈何,識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來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瑤臺夏屋, 不能悅其神;土室編蓬,未足憂其慮。不充詘於富貴,不遑遑於所欲。豈有史公、 董相《不遇》之文乎?
論成,中山劉沼致書以難之,凡再反,峻併爲申析以答之。會沼卒,不見峻後 報者,峻乃爲書以序之曰:“劉侯既有斯難,值餘有天倫之戚,竟未之致也。尋而 此君長逝,化爲異物,緒言餘論,蘊而莫傳。或有自其家得而示餘者,悲其音徽未 沫,而其人已亡,青簡尚新,而宿草將列,泫然不知涕之無從。雖隙駟不留,尺波 電謝;而秋菊春蘭,英華靡絕。故存其梗概,更酬其旨。若使墨翟之言無爽,宣室 之談有徵。冀東平之樹,望咸陽而西靡;蓋山之泉,聞絃歌而赴節。但懸劍空壟, 有恨如何!”其論文多不載。
峻又嘗爲《自序》,其略曰:“餘自比馮敬通,而有同之者三,異之者四。何 則?敬通雄才冠世,志剛金石;餘雖不及之,而節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值中興 明君,而終不試用;餘逢命世英主,亦擯斥當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於身 操井臼;餘有悍室,亦令家道感軻,此三同也。敬通當更始之世,手握兵符,躍 馬食肉;餘自少迄長,慼慼無歡,此一異也。敬通有一子仲文,官成名立;餘禍同 伯道,永無血胤,此二異也。敬通膂力方剛,老而益壯;餘有犬馬之疾,溘死無時, 此三異也。敬通雖芝殘蕙焚,終填溝壑,而爲名賢所慕,其風流郁烈芬芳,久而彌 盛;餘聲塵寂漠,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將同秋草,此四異也。所以自力爲敘,遺 之好事雲。”峻居東陽,吳、會人士多從其學。普通二年,卒,時年六十。門人諡 曰玄靖先生。
劉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六代祖輿,晉驃騎將軍。沼幼善屬文,既長博學。 仕齊起家奉朝請,冠軍行參軍。天監初,拜後軍臨川王記室參軍,秣陵令,卒。
謝幾卿,陳郡陽夏人。曾祖靈運,宋臨川內史;父超宗,齊黃門郎;並有重名 於前代。幾卿幼清辯,當世號曰神童。後超宗坐事徙越州,路出新亭渚,幾卿不忍 辭訣,遂投赴江流,左右馳救,得不沉溺。及居父憂,哀毀過禮。服闋,召補國子 生。齊文惠太子自臨策試,謂祭酒王儉曰:“幾卿本長玄理,今可以經義訪之。” 儉承旨發問,幾卿隨事辨對,辭無滯者,文惠大稱賞焉。儉謂人曰:“謝超宗爲不 死矣。”
既長,好學,博涉有文采。起家豫章王國常侍,累遷車騎法曹行參軍、相國祭 酒。出爲寧國令,入補尚書殿中郎、太尉晉安王主簿。天監初,除徵虜鄱陽王記室、 尚書三公侍郎,尋爲治書侍御史。舊郎官轉爲此職者,世謂爲南奔。幾卿頗失志, 多陳疾,臺事略不復理。徙爲散騎侍郎,累遷中書郎、國子博士、尚書左丞。幾卿 詳悉故實,僕射徐勉每有疑滯,多詢訪之。然性通脫,會意便行,不拘朝憲。嘗預 樂遊苑宴,不得醉而還,因詣道邊酒壚,停車褰幔,與車前三騶對飲,時觀者如堵, 幾卿處之自若。後以在省署,夜著犢鼻褌,與門生登閣道飲酒酣呼,爲有司糾奏, 坐免官。尋起爲國子博士,俄除河東太守,秩未滿,陳疾解。尋除太子率更令,遷 鎮衛南平王長史。普通六年,詔遣領軍將軍西昌侯蕭淵藻督衆軍北伐,幾卿啓求行, 擢爲軍師長史,加威戎將軍。軍至渦陽退敗,幾卿坐免官。
居宅在白楊石井,朝中交好者載酒從之,賓客滿坐。時左丞庾仲容亦免歸,二 人意志相得,並肆情誕縱,或乘露車歷遊郊野,既醉則執鐸輓歌,不屑物議。湘東 王在荊鎮,與書慰勉之。幾卿答曰:“下官自奉違南浦,卷跡東郊,望日臨風,瞻 言佇立。仰尋惠渥,陪奉遊宴,漾桂棹於清池,席落英於曾岨。蘭香兼御,羽觴競 集,側聽餘論,沐浴玄流。濤波之辯,懸河不足譬;春藻之辭,麗文無以匹。莫不 相顧動容,服心勝口,不覺春日爲遙,更謂修夜爲促。嘉會難常,摶雲易遠,言念 如昨,忽焉素秋。恩光不遺,善謔遠降。因事罷歸,豈雲棲息。既匪高官,理就一 廛。田家作苦,實符清誨。本乏金羈之飾,無假玉璧爲資;徒以老使形疏,疾令心 阻,沉滯牀簟,彌歷七旬。夢幻俄頃,憂傷在念,竟知無益,思自袪遣。尋理滌意, 即以任命爲膏酥;攬鏡照形,翻以支離代萱樹。故得仰慕徽猷,永言前哲;鬼谷深 棲,接輿高舉;遁名屠肆,發跡關市;其人緬邈,餘流可想。若令亡者有知,寧不 縈悲玄壤,悵隔芳塵;如其逝者可作,必當昭被光景,歡同遊豫;使夫一介老圃, 得簉虛心末席。去日已疏,來侍未孱;連劍飛鳧,擬非其類;懷私茂德,竊用涕零。”
幾卿雖不持檢操,然於家門篤睦。兄才卿早卒,其子藻幼孤,幾卿撫養甚至。 及藻成立,歷清官公府祭酒、主簿,皆幾卿獎訓之力也。世以此稱之。幾卿未及序 用,病卒。文集行於世。
劉勰,字彥和,東莞莒人。祖靈真,宋司空秀之弟也。父尚,越騎校尉。勰早 孤,篤志好學。家貧不婚娶,依沙門僧祐,與之居處,積十餘年,遂博通經論,因 區別部類,錄而序之。今定林寺經藏,勰所定也。天監初,起家奉朝請、中軍臨川 王宏引兼記室,遷車騎倉曹參軍。出爲太末令,政有清績。除仁威南康王記室,兼 東宮通事舍人。時七廟饗薦已用蔬果,而二郊農社猶有犧牲。勰乃表言二郊宜與七 廟同改,詔付尚書議,依勰所陳。遷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學,深 愛接之。
初,勰撰《文心雕龍》五十篇,論古今文體,引而次之。其序曰:
夫文心者,言爲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夫, 故用之焉。古來文章,以雕糹辱成體,豈取騶奭羣言雕龍也。夫宇宙綿邈,黎獻紛 雜,拔萃出類,智術而已。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製作而已。夫肖貌天 地,稟性五才,擬耳目於日月,方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形甚草木 之脆,名逾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豈好辯哉?不得已也。
予齒在逾立,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 哉聖人之難見也!乃小子之垂夢歟!自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贊聖旨,莫 若注經,而馬、鄭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實經典枝 條,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詳其本源,莫 非經典。而去聖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離 本彌甚,將遂訛濫。蓋《周書》論辭,貴乎體要;尼父陳訓,惡乎異端。辭訓之異, 宜體於要。於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
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陳思序《書》,應蒨《文論》, 陸機《文賦》,仲洽《流別》,弘範《翰林》,各照隅隙,鮮觀衢路。或臧否當時 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泛舉雅俗之旨,或撮題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 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功, 《翰林》淺而寡要。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龍之輩,泛議文意,往往間出, 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 紐,亦云極矣。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 篇,敷理以舉統;上篇以上,綱領明矣。至於割情析表,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 勢,苞會通,閱聲字,崇贊於《時序》,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 於《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羣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位理定名,彰乎 《大易》之數,其爲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銓敘一文爲易,彌綸羣言爲難。雖復輕採毛髮,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密源, 似近而遠,辭所不載,亦不勝數矣。及其品評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 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苟異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 肌分理,唯務折衷。案轡文雅之場,而環絡藻繪之府,亦幾乎備矣。但言不盡意, 聖人所難,識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洗予聞;眇眇來世,儻塵彼觀。
既成,未爲時流所稱。勰自重其文,欲取定於沈約。約時貴盛,無由自達,乃 負其書,候約出,幹之於車前,狀若貨鬻者。約便命取讀,大重之,謂爲深得文理, 常陳諸几案。然勰爲文長於佛理,京師寺塔及名僧碑誌,必請勰制文。有敕與慧震 沙門於定林寺撰經證,功畢,遂啓求出家,先燔鬢髮以自誓,敕許之。乃於寺變服, 改名慧地。未期而卒。文集行於世。
王籍,字文海,琅邪臨沂人。祖遠,宋光祿勳。父僧祐,齊驍騎將軍。籍七歲 能屬文。及長,好學博涉,有才氣,樂安任昉見而稱之。嘗於沈約坐賦得《詠燭》, 甚爲約賞。齊末,爲冠軍行參軍,累遷外兵、記室。天監初,除安成王主簿、尚書 三公郎、廷尉正。歷餘姚、錢塘令,並以放免。久之,除輕車湘東王諮議參軍,隨 府會稽。郡境有云門、天柱山,籍嘗遊之,或累月不反。至若邪溪賦詩,其略雲: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當時以爲文外獨絕。還爲大司馬從事中郎,遷中散 大夫,尤不得志,遂徒行市道,不擇交遊。湘東王爲荊州,引爲安西府諮議參軍, 帶作塘令。不理縣事,日飲酒,人有訟者,鞭而遣之。少時,卒。文集行於世。
子碧,亦有文才,先籍卒。
何思澄,字元靜,東海郯人。父敬叔,齊徵東錄事參軍、餘杭令。思澄少勤學, 工文辭。起家爲南康王侍郎,累遷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學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參軍, 兼記室。隨府江州,爲《遊廬山詩》,沈約見之,大相稱賞,自以爲弗逮。約郊居 宅新構閣齋,因命工書人題此詩於壁。傅昭常請思澄制《釋奠詩》,辭文典麗。除 廷尉正。天監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舉學士入華林撰《遍略》,勉舉思澄等五人 以應選。遷治書侍御史。宋、齊以來,此職稍輕,天監初始重其選。車前依尚書二 丞給三騶,執盛印青囊,舊事糾彈官印綬在前故也。久之,遷秣陵令,入兼東宮通 事舍人。除安西湘東王錄事參軍,兼舍人如故。時徐勉、周舍以才具當朝,並好思 澄學,常遞日招致之。昭明太子薨,出爲黟縣令。遷除宣惠武陵王中錄事參軍,卒 官,時年五十四。文集十五卷。初,思澄與宗人遜及子朗俱擅文名,時人語曰: “東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聞之,曰:“此言誤耳。如其不然,故當歸遜。” 思澄意謂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與共談,服其精理。嘗爲《敗冢賦》, 擬莊周馬棰,其文甚工。世人語曰:“人中爽爽何子朗。”歷官員外散騎侍郎,出 爲固山令。卒,時年二十四。文集行於世。
劉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聞慰齊東陽太守,有 清績,在《齊書·良政傳》。杳年數歲,徵士明僧紹見之,撫而言曰:“此兒實千 裏之駒。”十三,丁父憂,每哭,哀感行路。天監初,爲太學博士、宣惠豫章王行 參軍。
杳少好學,博綜羣書,沈約、任昉以下,每有遺忘,皆訪問焉。嘗於約坐語及 宗廟犧樽,約雲:“鄭玄答張逸,謂爲畫鳳皇尾娑娑然。今無復此器,則不依古。” 杳曰:“此言未必可按。古者樽,皆刻木爲鳥獸,鑿頂及背,以出內酒。頃魏世 魯郡地中得齊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犧樽作犧牛形;晉永嘉賊曹嶷於青州發齊景公冢, 又得此二樽,形亦爲牛象。二處皆古之遺器,知非虛也。”約大以爲然。約又云: “何承天《纂文》奇博,其書載張仲師及長頸王事,此何出?”杳曰:“仲師長尺 二寸,唯出《論衡》。長頸是毘騫王,硃建安《扶南以南記》雲:古來至今不死。” 約即取二書尋檢,一如杳言。約郊居宅時新構閣齋,杳爲贊二首,並以所撰文章呈 約,約即命工書人題其贊於壁。仍報杳書曰:“生平愛嗜,不在人中,林壑之歡, 多與事奪。日暮塗殫,此心往矣;猶復少存閒遠,徵懷清曠。結宇東郊,匪雲止息, 政復頗寄夙心,時得休偃。仲長遊居之地,休璉所述之美,望慕空深,何可彷彿。 君愛素情多,惠以二贊。辭采妍富,事義畢舉,句韻之間,光影相照,便覺此地, 自然十倍。故知麗辭之益,其事弘多,輒當置之閣上,坐臥嗟覽。別卷諸篇,併爲 名制。又山寺既爲警策,諸賢從時復高奇,解頤愈疾,義兼乎此。遲此敘會,更共 申析。”其爲約所賞如此。又在任昉坐,有人餉昉曌酒而作榐字。昉問杳:“此字 是不?”杳對曰:“葛洪《字苑》作木旁絜。”昉又曰:“酒有千日醉,當是虛言。” 杳雲:“桂陽程鄉有千里酒,飲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昉大驚曰:“吾自當遺 忘,實不憶此。”杳雲:“出楊元鳳所撰《置郡事》。元鳳是魏代人,此書仍載其 賦,雲三重五品,商溪摖裏。”時即檢楊記,言皆不差。王僧孺被敕撰譜,訪杳血 脈所因。杳雲:“桓譚《新論》雲:‘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並效周譜。’ 以此而推,當起周代。”僧孺嘆曰:“可謂得所未聞。”周舍又問杳:“尚書官著 紫荷橐,相傳雲‘挈囊’,竟何所出?”杳答曰:“《張安世傳》曰‘持橐簪筆, 事孝武皇帝數十年’。韋昭、張晏注並雲‘橐,囊也。近臣簪筆,以待顧問’。” 範岫撰《字書音訓》,又訪杳焉。其博識強記,皆此類也。
尋佐周舍撰國史。出爲臨津令,有善績。秩滿,縣人三百餘人詣闕請留,敕許 焉。杳以疾陳解,還除雲麾晉安王府參軍。詹事徐勉舉杳及顧協等五人入華林撰 《遍略》,書成,以本官兼廷尉正,又以足疾解。因著《林庭賦》。王僧孺見之嘆 曰:“《郊居》以後,無復此作。”普通元年,復除建康正,遷尚書駕部郎;數月, 徙署儀曹郎,僕射勉以臺閣文議專委杳焉。出爲餘姚令,在縣清潔,人有饋遺,一 無所受,湘東王發教褒稱之。還除宣惠湘東王記室參軍,母憂去職。服闋,復爲王 府記室,兼東宮通事舍人。大通元年,遷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謂杳曰: “酒非卿所好,而爲酒廚之職,政爲不愧古人耳。”俄有敕,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 昭明太子薨,新宮建,舊人例無停者,敕特留杳焉。仍注太子《徂歸賦》,稱爲博 悉。僕射何敬容奏轉杳王府諮議,高祖曰:“劉杳須先經中書。”仍除中書侍郎。 尋爲平西湘東王諮議參軍,兼舍人、知著作如故。遷爲尚書左丞。大同二年,卒官, 時年五十。
杳治身清儉,無所嗜好。爲性不自伐,不論人短長,及睹釋氏經教,常行慈忍。 天監十七年,自居母憂,便長斷腥羶,持齋蔬食。及臨終,遺命斂以法服,載以露 車,還葬舊墓,隨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設靈筵祭醊。其子遵行之。
杳自少至長,多所著述。撰《要雅》五卷、《楚辭草木疏》一卷、《高士傳》 二卷、《東宮新舊記》三十卷、《古今四部書目》五卷,並行於世。
謝徵,字玄度,陳郡陽夏人。高祖景仁,宋尚書左僕射。祖稚,宋司徒主簿。 父璟,少與從叔朓俱知名。齊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璟亦預焉。隆昌中,爲 明帝驃騎諮議參軍,領記室。遷中書郎,晉安內史。高祖平京邑,爲霸府諮議、梁 臺黃門郎。天監初,累遷司農卿、祕書監、左民尚書、明威將軍、東陽太守。高祖 用爲侍中,固辭年老,求金紫,未序,會疾卒。
徵幼聰慧,璟異之,常謂親從曰:“此兒非常器,所憂者壽;若天假其年,吾 無恨矣。”既長,美風采,好學善屬文。初爲安西安成王法曹,遷尚書金部三公二 曹郎、豫章王記室,兼中書舍人。遷除平北諮議參軍,兼鴻臚卿,舍人如故。
徵與河東裴子野、沛國劉顯同官友善,子野嘗爲《寒夜直宿賦》以贈徵,徵爲 《感友賦》以酬之。時魏中山王元略還北,高祖餞於武德殿,賦詩三十韻,限三刻 成。徵二刻便就,其辭甚美,高祖再覽焉。又爲臨汝侯淵猷制《放生文》,亦見賞 於世。
中大通元年,以父喪去職,續又丁母憂。詔起爲貞威將軍,還攝本任。服闋, 除尚書左丞。三年,昭明太子薨,高祖立晉安王綱爲皇太子,將出詔,唯召尚書左 僕射何敬容、宣惠將軍孔休源及徵三人與議。徵時年位尚輕,而任遇已重。四年, 累遷中書郎,鴻臚卿、舍人如故。六年,出爲北中郎豫章王長史、南蘭陵太守。大 同二年,卒官,時年三十七。友人琅邪王籍集其文爲二十卷。
臧嚴,字彥威,東莞莒人也。曾祖燾,宋左光祿。祖凝,齊尚書右丞。父夌, 後軍參軍。嚴幼有孝性,居父憂以毀聞。孤貧勤學,行止書卷不離於手。初爲安成 王侍郎,轉常侍。從叔未甄爲江夏郡,攜嚴之官,於塗作《屯遊賦》,任昉見而稱 之。又作《七算》,辭亦富麗。性孤介,於人間未嘗造請。僕射徐勉欲識之,嚴終 不詣。
遷冠軍行參軍、侍湘東王讀,累遷王宣惠輕車府參軍,兼記室。嚴於學多所諳 記,尤精《漢書》,諷誦略皆上口。王嘗自執四部書目以試之,嚴自甲至丁卷中, 各對一事,並作者姓名,遂無遺失,其博洽如此。王遷荊州,隨府轉西中郎安西錄 事參軍。歷監義陽、武寧郡,累任皆蠻左,前郡守常選武人,以兵鎮之;嚴獨以數 門生單車入境,羣蠻悅服,遂絕寇盜。王入爲石頭戍軍事,除安右錄事。王遷江州, 爲鎮南諮議參軍,卒官。文集十卷。
伏挺,字士標。父芃,爲豫章內史,在《良吏傳》。挺幼敏寤,七歲通《孝經》、 《論語》。及長,有才思,好屬文,爲五言詩,善效謝康樂體。父友人樂安任昉深 相嘆異,常曰:“此子目下無雙。”齊末,州舉秀才,對策爲當時第一。高祖義師 至,挺迎謁於新林,高祖見之甚悅,謂曰“顏子”,引爲徵東行參軍,時年十八。 天監初,除中軍參軍事。宅居在潮溝,於宅講《論語》,聽者傾朝。遷建康正,俄 以劾免。久之,入爲尚書儀曹郎,遷西中郎記室參軍,累爲晉陵、武康令。罷縣還, 仍於東郊築室,不復仕。
挺少有盛名,又善處當世,朝中勢素,多與交遊,故不能久事隱靜。時僕射徐 勉以疾假還宅,挺致書以觀其意曰:
昔士德懷顧,戀興數日;輔嗣思友,情勞一旬。故知深心所繫,貴賤一也。況 復恩隆世親,義重知己,道庇生人,德弘覆蓋。而朝野懸隔,山川邈殊,雖咳唾時 沾,而顏色不覯。《東山》之嘆,豈雲旋復;西風可懷,孰能無思。加以靜居廓處, 顧影莫酬,秋風四起,園林易色,涼野寂寞,寒蟲吟叫。懷抱不可直置,情慮不能 無託,時因吟詠,動輒盈篇。揚生沉鬱,且猶覆盎;惠子五車,彌多春駁。一日 聊呈小文,不期過賞,還逮隆渥,累牘兼翰,紙縟字磨,誦復無已,徒恨許與過當, 有傷準的。昔子建不欲妄贊陳琳,恐見嗤哂後代;今之過奢餘論,將不有累清談?
挺竄跡草萊,事絕聞見,藉以謳謠,得之輿牧。仰承有事砭石,仍成簡通,娛 腸悅耳,稍從擯落,宴處榮觀,務在滌除。綺羅絲竹,二列頓遣;方丈員案,三桮 僅存。故以道變區中,情衝域外;操彼弦誦,賁茲觀損。追留侯之卻粒,念韓卿之 辭榮;眷想東都,屬懷南嶽;鑽仰來貺,有符下風。雖雲幸甚,然則未喻。雖復帝 道康寧,走馬行卻,《由庚》得所,寅亮有歸。悠悠之人,展氏猶且攘袂;浩浩白 水,甯叟方欲褰裳。是知君子拯物,義非徇己。思與赤松子遊,誰其克遂。願驅之 仁壽,綏此多福。雖則不言,四時行矣。然後黔首有庇,薦紳靡奪;白駒不在空谷, 屠羊豫蒙其賚。豈不休哉?豈不休哉?昔杜真自閉深室,郎宗絕跡幽野。難矣,誠 非所希。井丹高潔,相如慢世,尚復遊涉權門,雍容鄉邑,常謂此道爲泰,每竊慕 之。方念擁帚延思,以陳侍者,請至農隙,無待邀求。
挺誠好屬文,不會今世,不能促節局步,以應流俗。事等昌菹,謬彼偏嗜,是 用不羞固陋,無憚龍門。昔敬通之賞景卿,孟公之知仲蔚,止乎通人,猶稱盛美, 況在時宗,彌爲未易。近以蒲槧勿用,箋素多闕,聊效東方,獻書丞相,須得善寫, 更請潤訶,儻逢子侯,比復削牘。
勉報曰:
復覽來書,累牘兼翰;事苞出處,言兼語默;事義周悉,意致深遠;發函伸紙, 倍增憤嘆。卿雄州擢秀,弱冠升朝,穿綜百家,佃漁六學;觀眸表其韶慧,視色見 其英朗,若魯國之名駒,邁雲中之白鶴。及佔顯邑,試吏腴壤,將有武城絃歌,桐 鄉謠詠,豈與卓魯斷斷同年而語邪?方當見賞良能,有加寵授,飾茲簪帶,置彼周 行。而欲遠慕卷舒,用懷愚智,既知益之爲累,爰悟滿則辭多,高蹈風塵,良所欽 挹。況以金商戒節,素秋御序,蕭條林野,無人相樂,偃臥墳籍,遊浪儒玄,物我 兼忘,寵辱誰滯?誠乃歡羨,用有殊同。今逖聽傍求,興懷寤宿,白駒空谷,幽人 引領,貧賤爲恥,鳥獸難羣,故當捐此薜蘿,出從鵷鷺,無乖隱顯,不亦休哉!
吾智乏佐時,才慚濟世,稟承朝則,不敢荒寧,力弱途遙,愧心非一。天下有 道,堯人何事?得因疲病,念從閒逸。若使車書混合,尉候無警,作樂制禮,紀石 封山,然後乃返服衡門,實爲多幸。但夙有風咳,遘茲虛眩,瘠類士安,羸同長孺, 簿領沉廢,臺閣未理,娛耳爛腸,因事而息,非關欲追松子,遠慕留侯。若乃天假 之年,自當靖恭所職。擬非倫匹,良覺辭費;覽復循環,爽焉如失。清塵獨遠,白 雲飄蕩,依然何極。
猥降書札,示之文翰,覽覆成誦,流連縟紙。昔仲宣才敏,藉中郎而表譽;正 平穎悟,賴北海以騰聲。望古料今,吾有慚德。儻成卷帙,力爲稱首。無令獨耀隨 掌,空使辭人扼腕。式閭願見,宜事掃門。亦有來思,赴其懸榻。輕苔魚網,別當 以薦。城闕之嘆,曷日無懷;所遲萱蘇,書不盡意。
挺後遂出仕,尋除南臺治書,因事納賄,當被推劾。挺懼罪,遂變服爲道人, 久之藏匿,後遇赦,乃出大心寺。會邵陵王爲江州,攜挺之鎮,王好文義,深被恩 禮,挺因此還俗。復隨王遷鎮郢州,徵入爲京尹,挺留夏首,久之還京師。太清中, 客遊吳興、吳郡,侯景亂中卒。著《邇說》十卷,文集二十卷。
子知命,先隨挺事邵陵王,掌書記。亂中,王於郢州奔敗,知命仍下投侯景。 常以其父宦途不至,深怨朝廷,遂盡心事景。景襲郢州,圍巴陵,軍中書檄,皆其 文也。及景篡位,爲中書舍人,專任權寵,勢傾內外。景敗被執,送江陵,於獄中 幽死。挺弟捶,亦有才名,先爲邵陵王所引,歷爲記室、中記室、參軍。
庾仲容,字仲容,潁川焉陵人也。晉司空冰六代孫。祖徽之,宋御史中丞。 父漪,齊邵陵王記室。仲容幼孤,爲叔父泳所養。既長,杜絕人事,專精篤學,晝 夜手不輟卷。初爲安西法曹行參軍。泳時已貴顯,吏部尚書徐勉擬泳子晏嬰爲宮僚, 泳垂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願以晏嬰所忝回用之。”勉許焉,因轉仲容爲 太子舍人。遷安成王主簿。時平原劉孝標亦爲府佐,並以強學爲王所禮接。遷晉安 功曹史。歷爲永康、錢唐、武康令,治縣並無異績,多被劾。久之,除安成王中記 室,當出隨府,皇太子以舊恩,特降餞宴,賜詩曰:“孫生陟陽道,吳子朝歌縣。 未若樊林舉,置酒臨華殿。”時輩榮之。遷安西武陵王諮議參軍。除尚書左丞,坐 推糾不直免。
仲容博學,少有盛名,頗任氣使酒,好危言高論,士友以此少之。唯與王籍、 謝幾卿情好相得,二人時亦不調,遂相追隨,誕縱酣飲,不復持檢操。久之,復爲 諮議參軍,出爲黟縣令。及太清亂,客遊會稽,遇疾卒,時年七十四。
仲容抄諸子書三十卷,衆家地理書二十卷,《列女傳》三卷,文集二十卷,並 行於世。
陸雲公,字子龍,吳郡人也。祖閒,州別駕。父完,寧遠長史。雲公五歲誦 《論語》、《毛詩》,九歲讀《漢書》,略能記憶。從祖倕、沛國劉顯質問十事, 雲公對無所失,顯嘆異之。既長,好學有才思。州舉秀才。累遷宣惠武陵王、平西 湘東王行參軍。雲公先制《太伯廟碑》,吳興太守張纘罷郡經途,讀其文嘆曰: “今之蔡伯喈也。”纘至都掌選,言之於高祖,召兼尚書儀曹郎,頃之即真,入直 壽光省,以本官知著作郎事。俄除著作郎,累遷中書黃門郎,並掌著作。雲公善弈 棋,嘗夜侍御坐,武冠觸燭火,高祖笑謂曰:“燭燒卿貂。”高祖將用雲公爲侍中, 故以此言戲之也。是時天淵池新制鯿魚舟,形闊而短,高祖暇日,常泛此舟,在朝 唯引太常劉之遴、國子祭酒到溉、右衛硃異,雲公時年位尚輕,亦預焉。其恩遇如 此。太清元年,卒,時年三十七。高祖悼惜之,手詔曰:“給事黃門侍郎、掌著作 陸雲公,風尚優敏,後進之秀。奄然殂謝,良以惻然。可剋日舉哀,賻錢五萬、布 四十匹。”
張纘時爲湘州,與雲公叔襄、兄晏子書曰:“都信至,承賢兄子賢弟黃門殞折, 非唯貴門喪寶,實有識同悲,痛惋傷惜,不能已已。賢兄子賢弟神情早著,標令弱 年,經目所睹,殆無再問。懷橘抱柰,稟自天情;倨坐列薪,非因外獎。學以聚之, 則一箸能立;問以辯之,則師心獨寤。始逾弱歲,辭藝通洽,升降多士,秀也詩流。 見與齒過肩隨,禮殊拜絕,懷抱相得,忘其年義。朝遊夕宴,一載於斯;玩古披文, 終晨訖暮。平生知舊,零落稍盡,老夫記意,其數幾何。至若此生,寧可多過,賞 心樂事,所寄伊人。弟遷職瀟、湘,維舟洛汭,將離之際,彌見情款。夕次帝郊, 亟淹信宿,徘徊握手,忍分歧路。行役數年,羈病侵迫,識慮惛怳,久絕人世。憑 幾口授,素無其功;翰動若飛,彌有多愧。京洛遊故,鹹成雲雨,唯有此生,音塵 數嗣。形跡之外,不爲遠近隔情;襟素之中,豈以風霜改節?客遊半紀,志切首丘, 日望東歸,更敦昔款。如何此別,永成異世!揮袂之初,人誰自保,但恐衰謝,無 復前期。不謂華齡,方春掩質,埋玉之恨,撫事多情。想引進之情,懷抱素篤,友 於之至,兼深家寶。奄有此恤,當何可言!臨白增悲,言以無次。”
雲公從兄才子,亦有才名,歷官中書郎、宣成王友、太子中庶子、廷尉卿,先 雲公卒。才子、雲公文集,並行於世。
任孝恭,字孝恭,臨淮臨淮人也。曾祖農夫,宋南豫州刺史。孝恭幼孤,事母 以孝聞。精力勤學,家貧無書,常崎嶇從人假借。每讀一遍,諷誦略無所遺。外祖 丘它,與高祖有舊,高祖聞其有才學,召入西省撰史。初爲奉朝請,進直壽光省, 爲司文侍郎,俄兼中書通事舍人。敕遣制《建陵寺剎下銘》,又啓撰高祖集序文, 並富麗,自是專掌公家筆翰。孝恭爲文敏速,受詔立成,若不留意,每奏,高祖輒 稱善,累賜金帛。孝恭少從蕭寺雲法師讀經論,明佛理,至是,蔬食持戒,信受甚 篤。而性頗自伐,以才能尚人,於時輩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
太清二年,侯景寇逼,孝恭啓募兵,隸蕭正德,屯南岸。及賊至,正德舉衆入 賊,孝恭還赴臺,臺門已閉,因奔入東府,尋爲賊所攻,城陷見害。文集行於世。
顏協,字子和,琅邪臨沂人也。七代祖含,晉侍中、國子祭酒、西平靖侯。父 見遠,博學有志行。初,齊和帝之鎮荊州也,以見遠爲錄事參軍,及即位於江陵, 以爲治書侍御史,俄兼中丞。高祖受禪,見遠乃不食,發憤數日而卒。高祖聞之曰: “我自應天從人,何預天下士大夫事?而顏見遠乃至於此也。”協幼孤,養於舅氏。 少以器局見稱。博涉羣書,工於草隸。釋褐湘東王國常侍,又兼府記室。世祖出鎮 荊州,轉正記室。時吳郡顧協亦在蕃邸,與協同名,才學相亞,府中稱爲“二協”。 舅陳郡謝暕卒,協以有鞠養恩,居喪如伯叔之禮,議者重焉。又感家門事義,不求 顯達,恆辭徵辟,遊於蕃府而已。大同五年,卒,時年四十二。世祖甚嘆惜之,爲 《懷舊詩》以傷之。其一章曰:“弘都多雅度,信乃含賓實。鴻漸殊未升,上才淹 下秩。”
協所撰《晉仙傳》五篇、《日月災異圖》兩卷,遇火湮滅。
有二子:之儀、之推,並早知名。之推,承聖中仕至正員郎、中書舍人。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魏文帝稱古之文人,鮮能以名節自全。何哉?夫文者妙發 性靈,獨拔懷抱,易邈等夷,必興矜露。大則凌慢侯王,小則慠蔑朋黨;速忌離訧, 啓自此作。若夫屈、賈之流斥,桓、馮之擯放,豈獨一世哉?蓋恃才之禍也。羣士 值文明之運,摛豔藻之辭,無鬱抑之虞,不遭向時之患,美矣。劉氏之論,命之徒 也。命也者,聖人罕言歟,就而必之,非經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