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

《梁書》包含本紀六卷、列傳五十卷,無表、無志。它主要記述了南朝蕭齊末年的政治和蕭梁皇朝(502—557年)五十餘年的史事。其中有二十六卷的後論署爲“陳吏部尚書姚察曰”,說明這些卷是出於姚察之手,這幾乎佔了《梁書》的半數。姚思廉撰《梁書》,除了繼承他父親的遺稿以外,還參考、吸取了梁、陳、隋歷朝史家編撰梁史的成果。該書特點之一爲引用文以外的部份不以當時流行的駢體文,而以散文書寫。

卷五十五

豫章王綜 武陵王紀 臨賀王正德 河東王譽


豫章王綜,字世謙,高祖第二子也。天監三年,封豫章郡王,邑二千戶。五年, 出爲使持節、都督南徐州諸軍事、仁威將軍、南徐州刺史,尋進號北中郎將。十年, 遷都督郢、司、霍三州諸軍事、雲麾將軍、郢州刺史。十三年,遷安右將軍、領石 頭戍軍事。十五年,遷西中郎將,兼護軍將軍,又遷安前將軍、丹陽尹。十六年, 復爲北中郎將、南徐州刺史。普通二年,入爲侍中、鎮右將軍,置佐史。


初,其母吳淑媛自齊東昏宮得幸於高祖,七月而生綜,宮中多疑之者。及淑媛 寵衰怨望,遂陳疑似之說,故綜懷之。既長,有才學,善屬文。高祖御諸子以禮, 朝見不甚數,綜恆怨不見知。每出籓,淑媛恆隨之鎮。至年十五六,尚裸袒嬉戲於 前,晝夜無別,內外鹹有穢議。綜在徐州,政刑酷暴。又有勇力,手製奔馬。常微 行夜出,無有期度。每高祖有敕疏至,輒忿恚形於顏色,羣臣莫敢言者。恆於別室 祠齊氏七廟,又微服至曲阿拜齊明帝陵。然猶無以自信,聞俗說以生者血瀝死者骨, 滲,即爲父子。綜乃私發齊東昏墓,出骨,瀝臂血試之。並殺一男,取其骨試之, 皆有驗,自此常懷異志。


四年,出爲使持節、都督南兗、兗、徐、青、冀五州諸軍事、平北將軍、南兗 州刺史,給鼓吹一部。聞齊建安王蕭寶寅在魏,遂使人入北與之相知,謂爲叔父, 許舉鎮歸之。會大舉北伐。六年,魏將元法僧以彭城降,高祖乃令綜都督衆軍,鎮 於彭城,與魏將安豊王元延明相持。高祖以連兵既久,慮有釁生,敕綜退軍。綜懼 南歸則無因復與寶寅相見,乃與數騎夜奔於延明,魏以爲侍中、太尉、高平公、丹 陽王,邑七千戶,錢三百萬,布絹三千匹,雜彩千匹,馬五十匹,羊五百口,奴婢 一百人。綜乃改名纘,字德文,追爲齊東昏服斬衰。於是有司奏削爵土,絕屬籍, 改其姓爲悖氏。俄有詔復之,封其子直爲永新侯,邑千戶。大通二年,蕭寶寅在魏 據長安反,綜自洛陽北遁,將赴之,爲津吏所執,魏人殺之,時年四十九。


初,綜既不得志,嘗作《聽鐘鳴》、《悲落葉》辭,以申其志。大略曰:


聽鐘鳴,當知在帝城。參差定難數,歷亂百愁生。去聲懸窈窕,來響急徘徊。 誰憐傳漏子,辛苦建章臺。


聽鐘鳴,聽聽非一所。懷瑾握瑜空擲去,攀鬆折桂誰相許?昔朋舊愛各東西, 譬如落葉不更齊。漂漂孤雁何所棲,依依別鶴夜半啼。


聽鐘鳴,聽此何窮極?二十有餘年,淹留在京域。窺明鏡,罷容色,雲悲海思 徒掩抑。


其《悲落葉》雲:


悲落葉,連翩下重疊。落且飛,縱橫去不歸。


悲落葉,落葉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


悲落葉,落葉何時還?夙昔共根本,無復一相關。


當時見者莫不悲之。


武陵王紀,字世詢,高祖第八子也。少勤學,有文才,屬辭不好輕華,甚有骨 氣。天監十三年,封爲武陵郡王,邑二千戶。歷位寧遠將軍、琅邪、彭城二郡太守、 輕車將軍、丹陽尹。出爲會稽太守,尋以其郡爲東揚州,仍爲刺史,加使持節、東 中郎將。徵爲侍中,領石頭戍軍事。出爲宣惠將軍、江州刺史。徵爲使持節、宣惠 將軍、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揚州刺史。尋改授持節、都督益、梁等十三州諸 軍事、安西將軍、益州刺史,加鼓吹一部。大同十一年,授散騎常侍、徵西大將軍、 開府儀同三司。


初,天監中,震太陽門,成字曰“紹宗梁位唯武王”,解者以爲武王者,武陵 王也,於是朝野屬意焉。及太清中,侯景亂,紀不赴援。高祖崩後,紀乃僭號於蜀, 改年曰天正。立子圓照爲皇太子,圓正爲西陽王,圓滿竟陵王,圓普南譙王,圓肅 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豊侯捴爲徵西大將軍、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 馬王僧略、直兵參軍徐怦並固諫,紀以爲貳於己,皆殺之。永豊侯捴嘆曰:“王不 免矣!夫善人國之基也,今反誅之,不亡何待!”又謂所親曰:“昔桓玄年號大亨, 識者謂之‘二月了’,而玄之敗實在仲春。今年曰天正,在文爲‘一止’,其能久 乎?”


太清五年夏四月,紀帥軍東下至巴郡,以討侯景爲名,將圖荊陝。聞西魏侵蜀, 遣其將南梁州刺史譙淹回軍赴援。五月日,西魏將尉遲迥帥衆逼涪水,潼州刺史楊 乾運以城降之,迥分軍據守,即趨成都。丁丑,紀次於西陵,舳艫翳川,旌甲曜日, 軍容甚盛。世祖命護軍將軍陸法和於硤口夾岸築二壘,鎮江以斷之。時陸納未平, 蜀軍復逼,物情恇擾,世祖憂焉。法和告急,旬日相繼。世祖乃拔任約於獄,以爲 晉安王司馬,撤禁兵以配之;並遣宣猛將軍劉棻共約西赴。六月,紀築連城,攻絕 鐵鏁。世祖復於獄拔謝答仁爲步兵校尉,配衆一旅,上赴法和。世祖與紀書曰: “皇帝敬問假黃鉞太尉武陵王:自九黎侵軼,三苗寇擾,天長喪亂,獯醜馮陵,虔 劉象魏,黍離王室。朕枕戈東望,泣血西浮,殞愛子於二方,無諸侯之八百,身被 屬甲,手貫流矢。俄而風樹之酷,萬恨始纏,霜露之悲,百憂繼集,扣心飲膽,志 不圖全。直以宗社綴旒,鯨鯢未剪,嘗膽待旦,龔行天罰,獨運四聰,坐揮八柄。 雖復結壇待將,褰帷納士,拒赤壁之兵,無謀於魯肅;燒烏巢之米,不訪於荀攸; 才智將殫,金貝殆竭,傍無寸助,險阻備嘗。遂得斬長狄於駒門,挫蚩尤於楓木。 怨恥既雪,天下無塵,經營四方,專資一力,方與嶽牧,同茲清靜。隆暑炎赫,弟 比何如?文武具僚,當有勞弊。今遣散騎常侍、光州刺史鄭安忠,指宣往懷。”仍 令喻意於紀,許其還蜀,專制岷方。紀不從命,報書如家人禮。庚申,紀將侯睿率 衆緣山將規進取,任約、謝答仁與戰,破之。既而陸納平,諸軍並西赴,世祖又與 紀書曰:“甚苦大智!季月煩暑,流金爍石,聚蚊成雷,封狐千里,以茲玉體,辛 苦行陣。乃眷西顧,我勞如何?自獯醜憑陵,羯胡叛換,吾年爲一日之長,屬有平 亂之功,膺此樂推,事歸當璧。儻遣使乎,良所遲也。如曰不然,於此投筆。友于 兄弟,分形共氣。兄肥弟瘦,無復相代之期;讓棗推梨,長罷歡愉之日。上林靜拱, 聞四鳥之哀鳴;宣室披圖,嗟萬始之長逝。心乎愛矣,書不盡言。”大智,紀之別 字也。紀遣所署度支尚書樂奉業至於江陵,論和緝之計,依前旨還蜀。世祖知紀必 破,遂拒而不許。丙戌,巴興民苻升、徐子初等斬紀硤口城主公孫晃,降於衆軍。 王琳、宋簉、任約、謝答仁等因進攻侯睿,陷其三壘,於是兩岸十餘城遂俱降。將 軍樊猛獲紀及其第三子圓滿,俱殺之於硤口,時年四十六。有司奏請絕其屬籍,世 祖許之,賜姓饕餮氏。


初,紀將僭號,妖怪非一。其最異者,內寢柏殿柱繞節生花,其莖四十有六, 靃靡可愛,狀似荷花。識者曰:“王敦杖花,非佳事也。”紀年號天正,與蕭棟暗 合,僉曰“天”字“二人”也,“正”字“一止”也。棟、紀僭號,各一年而滅。


臨賀王正德,字公和,臨川靖惠王第三子也。少粗險,不拘禮節。初,高祖未 有男,養之爲子。及高祖踐極,便希儲貳,後立昭明太子,封正德爲西豊侯,邑五 百戶。自此怨望,恆懷不軌,睥睨宮扆,覬倖災變。普通六年,以黃門侍郎爲輕車 將軍,置佐史。頃之,遂逃奔於魏,有司奏削封爵。七年,又自魏逃歸,高祖不之 過也。復其封爵,仍除徵虜將軍。


中大通四年,爲信武將軍、吳郡太守。徵爲侍中、撫軍將軍,置佐史,封臨賀 郡王,邑二千戶,又加左衛將軍。而兇暴日甚,招聚亡命。侯景知其有奸心,乃密 令誘說,厚相要結。遺正德書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亂國,憲章錯謬,政令顛倒, 以景觀之,計日必敗。況大王屬當儲貳,中被廢辱,天下義士,竊所痛心,在景愚 忠,能無忿慨?今四海業業,歸心大王,大王豈得顧此私情,棄茲億兆!景雖不武, 實思自奮。願王允副蒼生,鑑斯誠款。”正德覽書大喜曰:“侯景意暗與我同,此 天贊也。”遂許之。及景至江,正德潛運空舫,詐稱迎荻,以濟景焉。朝廷未知其 謀,猶遣正德守硃雀航。景至,正德乃引軍與景俱進,景推正德爲天子,改年爲正 平元年,景爲丞相。臺城沒,復太清之號,降正德爲大司馬。正德有怨言,景聞之, 慮其爲變,矯詔殺之。


河東王譽,字重孫,昭明太子第二子也。普通二年,封枝江縣公。中大通三年, 改封河東郡王,邑二千戶。除寧遠將軍、石頭戍軍事。出爲琅邪、彭城二郡太守。 還除侍中、輕車將軍,置佐史。出爲南中郎將、湘州刺史。


未幾,侯景寇京邑,譽率軍入援,至青草湖,臺城沒,有詔班師,譽還湘鎮。 時世祖軍於武城,新除雍州刺史張纘密報世祖曰:“河東起兵,岳陽聚米,共爲不 逞,將襲江陵。”世祖甚懼,因步道間還,遣諮議周弘直至譽所,督其糧衆。譽曰: “各自軍府,何忽隸人?”前後使三反,譽並不從。世祖大怒,乃遣世子方等徵之, 反爲譽所敗死。又令信州刺史鮑泉討譽,並與書陳示禍福,許其遷善。譽不答,修 浚城池,爲拒守之計。謂鮑泉曰:“敗軍之將,勢豈語勇?欲前即前,無所多說。” 泉軍於石槨寺,譽帥衆逆擊之,不利而還。泉進軍於橘洲,譽又盡銳攻之,不克。 會已暮,士卒疲弊,泉因出擊,大敗之,斬首三千級,溺死者萬餘人。譽於是焚長 沙郭邑,驅居民於城內,鮑泉度軍圍之。譽幼而驍勇,兼有膽氣,能撫循士卒,甚 得衆心。及被圍既久,雖外內斷絕,而備守猶固。後世祖又遣領軍將軍王僧辯代鮑 泉攻譽,僧辯築土山以臨城內,日夕苦攻,矢石如雨,城中將士死傷者太半。譽窘 急,乃潛裝海船,將潰圍而出。會其麾下將慕容華引僧辯入城,譽顧左右皆散,遂 被執,謂守者曰:“勿殺我!得一見七官,申此讒賊,死亦無恨。”主者曰:“奉 命不許。”遂斬之,傳首荊鎮,世祖反其首以葬焉。初,譽之將敗也,私引鏡照面, 不見其頭;又見長人蓋屋,兩手據地瞰其齋;又見白狗大如驢,從城而出,不知所 在。譽甚惡之,俄而城陷。


史臣曰:蕭綜、蕭正德並悖逆猖狂,自致夷滅,宜矣。太清之寇,蕭紀據庸、 蜀之資,遂不勤王赴難,申臣子之節;及賊景誅剪,方始起兵,師出無名,成其釁 禍。嗚呼!身當管、蔡之罰,蓋自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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