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書

唐朝史家李百藥撰,屬紀傳體斷代史,共50卷,紀8卷,列傳42卷,記載上起北魏分裂前十年左右,接續北魏分裂、東魏立國、北齊取代東魏,下迄北齊亡國,前後約五十餘年史實,而以記北齊歷史爲主。

卷三十六

邢卲,字子才,[二]河間鄚人,魏太常貞之後。父□,魏光祿卿。卲小字吉,少時有避,遂不行名。年五歲,魏吏部郎清河崔亮見而奇之,曰:“此子後當大成,位望通顯。”十歲,便能屬文,雅有才思,聰明強記,日誦萬餘言。族兄巒,有人倫鑑,謂子弟曰:“宗室中有此兒,非常人也。”少在洛陽,會天下無事,與時名勝專以山水遊宴爲娛,不暇勤業。嘗因霖雨,乃讀漢書,五日,略能遍記之。後因飲謔倦,方廣尋經史,五行俱下,一覽便記,無所遺忘。文章典麗,既贍且速。年未二十,名動衣冠。嘗與右北平陽固、河東裴伯茂、從兄罘、河南陸道暉等至北海王昕舍宿飲,相與賦詩、凡數十首,皆在主人奴處。旦日奴行,諸人求詩不得,卲皆爲誦之,諸人有不認詩者,奴還得本,不誤一字。諸人方之王粲。吏部尚書隴西李神□大相欽重,引爲忘年之交。


釋巾爲魏宣武挽郎,除奉朝請,遷著作佐郎。深爲領軍元叉所禮,叉新除尚書令,[三]神□與陳郡袁翻在席,叉令卲作謝表,須臾便成,以示諸賓。神□曰:“邢卲此表,足使袁公變色。”孝昌初,與黃門侍郎李琰之對典朝儀。自孝明之後,文雅大盛,卲雕蟲之美,獨步當時,每一文初出,京師爲之紙貴,讀誦俄遍遠近。於時袁翻與范陽祖瑩位望通顯,文筆之美,見稱先達,以卲藻思華贍,深共嫉之。每洛中貴人拜職,多憑卲爲謝表。嘗有一貴勝初受官,大集賓食,翻與卲俱在坐。翻意主人託其爲讓表。遂命卲作之。翻甚不悅,每告人云:“邢家小兒嘗客作章表,[四]自買黃紙,寫而送之。”卲恐爲翻所害,乃辭以疾。屬尚書令元羅出鎮青州,啓爲府司馬。遂在青土,終日酣賞,盡山泉之致。


永安初,累遷中書侍郎,所作詔誥,文體宏麗。及尒朱榮入洛,京師擾亂,卲與弘農楊愔避地嵩高山。[五]普泰中,兼給事黃門侍郎,尋爲散騎常侍。太昌初,□令恆直內省,給御食,[六]令覆按尚書門下事,凡除大官,先問其可否,然後施行。除□將軍、國子祭酒。以親老還鄉,詔所在特給兵力五人,並令歲一入朝,以備顧問。丁母憂,哀毀過禮。


後楊愔與魏收及卲請置學。[七](奏曰:


"世室明堂,顯於周、夏;[八]一黌兩學,盛自虞、殷。所以宗配上帝,以着莫大之嚴;宣佈下土,以彰則天之軌。養黃髮以詢哲言,育青衿而敷教典,用能享國長久,風徽萬祀者也。爰暨亡秦,改革其道,坑儒滅學,以蔽黔黎。故九服分崩,祚終二代。炎漢勃興,更修儒術。故西京有六學之義,東都有三本之盛。逮自魏、晉,撥亂相因,兵革之中,學校不絕。仰惟高祖孝文皇帝稟聖自天,道鏡今古,列校序於鄉黨,敦詩書於郡國。但經始事殷,戎軒屢駕,未遑多就,弓劍弗追。世宗統歷,聿遵先緒,永平之中,大興板築。續以水旱,戎馬生郊,雖逮爲山,還停一簣。而明堂禮樂之本,乃鬱荊棘之林;膠序德義之基,空盈牧豎之跡;城隍嚴固之重,闕磚石之功;墉構顯望之要,少樓榭之飾。加以風雨稍侵,漸致虧墜。非所謂追隆堂構,儀刑萬國者也。伏聞朝議以高祖大造區夏,道侔姬文,擬祀明堂,式配上帝。今若基址不修,乃同丘畎,即使高皇神享,闕於國陽,宗事之典,有聲無實。此臣子所以匪寧,億兆所以佇望也。


"臣又聞官方授能,所以任事,事既任矣,酬之以祿。如此則上無曠官之譏,下絕屍素之謗。今國子雖有學官之名,無教授之實,何異兔絲燕麥,南箕北斗哉?


"昔劉向有言,王者宜興辟雍、陳禮樂以風天下。夫禮樂所以養人,刑法所以殺人,而有司勤勤,請定刑法,至於禮樂,則曰未敢。是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臣以爲當今四海清平,九服寧宴,經國要重,理應先營,脫復稽延,則劉向之言徵矣。但事不兩興,須有進退。以臣愚量,宜罷尚方雕靡之作,頗省永寧土木之功,並減瑤光材瓦之力,兼分石窟鐫琢之勞,及諸事役非世急者,三時農隙,修此數條。使辟雍之禮,蔚爾而復興;諷誦之音,煥然而更作。美榭高墉嚴壯於外,槐宮棘寺顯麗於中。更明古今,重遵鄉飲,敦進郡學,精課經業,如此則元、凱可得之於上序,遊、夏可致之於下國,豈不休歟!


"靈太后令曰:“配饗大禮,爲國之本,比以戎馬在郊,未遑修繕。今四表晏寧,當□有司,別議經始。”")


累遷太常卿、[九]中書監,攝國子祭酒。是時朝臣多守一職,帶領二官甚少,卲頓居三職,並是文學之首,當世榮之。文宣幸晉陽,路中頻有甘露之瑞,朝臣皆作甘露頌,[一○]尚書符令卲爲之序。及文宣皇帝崩,凶禮多見訊訪,□撰哀策。後授特進,卒。


卲率情簡素,內行修謹,兄弟親姻之間,稱爲雍睦。博覽墳籍,無不通曉,晚年尤以五經章句爲意,窮其指要。吉凶禮儀,公私諮稟,質疑去惑,爲世指南。每公卿會議,事關典故,卲援筆立成,證引該洽,帝命朝章,取定俄頃。詞致宏遠,獨步當時,與濟陰溫子升爲文士之冠,世論謂之溫、邢。鉅鹿魏收,雖天才豔發,而年事在二人之後,故子升死後,方稱邢、魏焉。雖望實兼重,不以才位傲物。脫略簡易,不修威儀,車服器用,充事而已。有齋不居,坐臥恆在一小屋。果餌之屬,或置之樑上,賓至,下而共噉。天姿質素,特安異同,士無賢愚,皆能顧接,對客或解衣覓蝨,且與劇談。有書甚多,而不甚校。見人校書,常笑曰:“何愚之甚,天下書至死讀不可遍,焉能始覆校此。且誤書思之,更是一適。”妻弟李季節,才學之士,謂子才曰:“世間人多不聰明,思誤書何由能得。”子才曰:“若思不能得,便不勞讀書。”與婦甚疏,未嘗內宿。自雲嘗晝入內合,爲狗所吠,言畢便撫掌大笑。性好談賞,不能閒獨,公事歸休,恆須賓客自伴。事寡嫂甚謹,養孤子恕,慈愛特深。在兗州,有都信雲恕疾,便憂之,廢寢食,顏色貶損。及卒,人士爲之傷心,[一一]痛悼雖甚,竟不再哭,賓客弔慰,抆淚而已。其高情達識,開遣滯累,東門吳以還,所未有也。[一二]有集三十卷,見行於世。子大寶,有文情。孽子大德、大道,略不識字焉。


校勘記


[一] 北齊書卷三十六 按此卷原缺,後人以北史卷四三邢卲傳補,但刪節很多,字句也有異同。


[二] 邢卲字子才 諸本“卲”作“邵”,他處也或作“劭”。按“卲”與“劭”通,作“邵”誤。今一律作“卲”,他處不再出校記。


[三] 叉新除尚書令 諸本及北史卷四三邢卲傳,“除”下衍“遷”字,據冊府卷八三九九九六一頁、通志卷一五五邢卲傳刪。


[四] 邢家小兒嘗客作章表 諸本“嘗”作“當”,三朝本、百衲本作“嘗”,北史卷四三作“常”。按“客作”連文,即受人僱傭之意。袁翻譏笑邢卲爲貴人作章表有同受僱。作“嘗”或“常”是,後人不解客作之意,臆改爲“當”。今從三朝本。


[五] 及尒朱榮入洛京師擾亂卲與弘農楊愔避地嵩高山 諸本及北史卷四三“榮”作“兆”,冊府卷九四九一一一七○頁作“榮”。按北史卷四八尒朱榮傳稱永安三年五三○八月榮被殺前,揚言赴洛陽,“京師人懷憂懼,中書舍人邢子才之徒已避之東出”。又本書卷三四楊愔傳補也□愔與邢卲隱居嵩山事於尒朱榮被殺前。知作“兆”誤,今據冊府改。


[六] 給御食 諸本“御食”作“御史”,南本、局本作“御食”。按“給御史”不易解釋。通志卷一五五也作“食”,本書卷三一王晞傳稱“朝晡給與御食”,知作“御食”是。今從南本。


[七] 後楊愔與魏收及卲請置學 南、北、汲、殿、局五本“請置學”下有“及修立明堂”五字,三朝本、百衲本及北史卷四三無。又北史“魏收”作“魏元□”。錢氏考異卷三九北史邢卲條雲:“按史□此事於太昌北魏孝武帝年號五三二之後,元叉死已久,北齊書以爲魏收者爲近之。然考之魏書李崇傳卷六六,此奏實出於崇,與楊愔、魏收、邢卲諸人初不相涉。”按此傳所云楊愔等所請乃是置學。這時元叉、李崇都已前死。明是楊愔等請置學之奏文已缺,北史誤本將同卷李崇傳文羼入邢卲傳。以北史補北齊書此傳者又沿其誤。唯北史和較早的北齊書版本尚無“及修建明堂”五字,而李崇之奏,□以請修建明堂爲主,令人有文不對題之感。明人校勘北齊書,爲之補苴漏洞,又增此五字,可謂錯上加錯。今從三朝本無五字,下文自“奏曰”以下至“別議經始”共六百六十三字本非此傳中語,今用括號標出,以示區別。


[八] 世室明堂顯於周夏 北史卷四三、冊府卷六○三七二四一頁無此八字。按這是李崇奏文的開頭見魏書卷六六,北史羼入邢卲傳時當亦有此八字,後人校北史者見上只說楊愔等請建學,與明堂無關,故徑刪去。取北史補此傳時,八字尚未刪。


[九] 累遷太常卿 北史卷四三“累遷”下多出五百六十八字,當是補此傳者刪節。


[一○] 文宣幸晉陽路中頻有甘露之瑞朝臣皆作甘露頌 諸本“文宣”作“世宗”,北史卷四三無此二字。冊府卷五五一六六一○頁、通志卷一五五作“文宣”。按通志傳文即錄自北史,疑北史本亦有此二字。此傳亦出北史,北史例稱帝諡,這裏忽稱世宗廟號,明是補此傳者所改或所據北史已脫去,以意增。今據上文,稱邢卲以太常卿兼中書監、國子祭酒。本書卷四三許惇傳□惇與邢卲爭大中正事,即稱邢卲官爲中書監,又說許惇憑附宋欽道,出卲爲刺史。宋欽道得勢已在高洋晚年,則邢卲爲中書監也必在高洋時,可證他作甘露頌不可能在高澄世宗時。又邢卲甘露詩、甘露頌今存藝文類聚卷九八,通篇都只歌頌皇帝,不及宰輔,高澄未登帝位,也不像高澄當國時的作品。今據冊府、通志改。


[一一] 養孤子恕慈愛特深至及卒人士爲之傷心 張森楷雲:“按北史邢臧傳卷四三言子恕仕隋,卒於沂州長史,則卲不得見其卒也。”按本書卷四九馬嗣明傳補□他爲邢卲子大寶診脈,預知其不出一年便死,果“未期而卒”,事在高洋時。知死者是卲子大寶,而非其侄恕。“及卒”當作“及子大寶卒”,脫“子大寶”三字。


[一二] 東門吳以還所未有也 諸本無“門”字,南本依北史卷四三增。按東門吳子死不憂,見列子力命篇,令從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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