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書

唐朝史家李百藥撰,屬紀傳體斷代史,共50卷,紀8卷,列傳42卷,記載上起北魏分裂前十年左右,接續北魏分裂、東魏立國、北齊取代東魏,下迄北齊亡國,前後約五十餘年史實,而以記北齊歷史爲主。

卷三

文襄


世宗文襄皇帝,諱澄,字子惠,神武長子也,母曰婁太后。生而岐嶷,神武異 之。魏中興元年,立爲渤海王世子。就杜詢講學,敏悟過人,詢甚歎服。二年,加 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尚孝靜帝妹馮翊長公主,時年十二,神情俊爽,便若成人。 神武試問以時事得失,辨析無不中理,自是軍國籌策皆預之。


天平元年,加使持節、尚書令、大行臺、幷州刺史。三年,入輔朝政,加領左 右、京畿大都督。時人雖聞器識,猶以少年期之,而機略嚴明,事無凝滯,於是朝 野振肅。元象元年,攝吏部尚書。魏自崔亮以後。選人常以年勞爲制,文襄乃釐改 前式,銓擢唯在得人。又沙汰尚書郎,妙選人地以充之。至於才名之士,鹹被薦擢, 假有未居顯位者,皆致之門下,以爲賓客,每山園遊燕,必見招攜,執射賦詩,各 盡其所長,以爲娛適。興和二年,加大將軍,領中書監,仍攝吏部尚書。自正光已 後,天下多事,在任羣官,廉潔者寡。文襄乃奏吏部郎崔暹爲御史中尉,糾劾權豪, 無所縱舍,於是風俗更始,私枉路絕。乃榜於街衢,具論經國政術,仍開直言之路, 有論事上書苦言切至者,皆優容之。


武定四年十一月,神武西討,不豫,班師,文襄馳赴軍所,侍衛還晉陽。五年 正月丙午,神武崩,祕不發喪。辛亥,司徒侯景據河南反,潁州刺史司馬世雲以城 應之。景誘執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廣州刺史暴顯等。遣司空韓軌率衆 討之。夏四月壬申,文襄朝於鄴。六月己巳,韓軌等自潁州班師。丁丑,文襄還晉 陽,乃發喪,告喻文武,陳神武遺志。七月戊戌,魏帝詔以文襄爲使持節、大丞相、 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臺、渤海王。文襄啓辭位,願停王爵。壬寅,魏帝 詔太原公洋攝理軍國,遣中使敦喻。八月戊辰,文襄啓申神武遺令,請減國邑分封 將督,各有差。辛未,朝鄴,固辭丞相。魏帝詔曰:“既朝野攸憑,安危所繫,不 得令遂本懷,須有權奪,可復前大將軍,餘如故。”


議者鹹雲侯景猶有北望之心,但信命不至耳。又景將蔡遵道北歸,稱景有悔過 之心。王以爲信然,謂可誘而致,乃遺景書曰:


先王與司徒契闊夷險,孤子相依,偏所眷屬,義貫終始,情存歲寒。待爲國士 者乃立漆身之節,饋以一餐者便致扶輪之效,況其重於此乎?常以故舊之義,欲將 子孫相托,方爲秦晉之匹,共成劉範之親。況聞負杖行歌,便以狼顧反噬,不蹈忠 臣之路,便陷叛人之地。力不足以自強,勢不足以自保,率烏合之衆,爲累卵之危。 西取救於宇文,南請援於蕭氏,以狐疑之心,爲首鼠之事。入秦則秦人不容,歸吳 則吳人不信。當是不逞之人,曲爲無端之說,遂懷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比來 舉止,事已可見,人相疑誤,想自覺知。闔門大小,悉在司寇,意謂李氏未滅,猶 言少卿可反。孤子無狀招禍,丁天酷罰,但禮由權奪,志在忘私,聊遣偏裨,前驅 致討,南兗、揚州,應時克復。即欲乘機,席捲縣瓠,屬以炎暑,欲爲後圖,且令 還師,待時更舉。今寒膠向折,白露將團,方憑國靈,龔行天罰。器械精新,士馬 強盛,內外感恩,上下戮力,三令五申,可赴湯火。使旗鼓相望,埃塵相接,勢如 沃雪,事等注熒。夫明者去危就安,智者轉禍爲福,寧人負我,不我負人,當開從 善之途,使有改迷之路。若能卷甲來朝,垂橐還闕者,即當授豫州,必使終君身世。 所部文武更不追攝,進得保其祿位,退則不喪功名。今王思政等皆孤軍偏將,遠來 深入,然其性命在君掌握,脫能刺之,想有餘力。節相加授,永保疆埸。君門眷屬, 可以無患,寵妻愛子,亦送相還,仍爲通家,共成親好。君今不能東封函谷,南面 稱孤,受制於人,威名頓盡。得地不欲自守,聚衆不以爲強,空使身有背叛之名, 家有惡逆之禍,覆宗絕嗣,自貽伊戚。戴天履地,能無愧乎!孤子今日不應遣此, 但見蔡遵道雲:“司徒本無西歸之心,深有悔過之意”,未知此語爲虛爲實。吉凶 之理,想自圖之。


景報書曰:


僕鄉曲布衣,本乖藝用,出身爲國,綿歷二紀,犯危履難,豈避風霜,遂得富 貴當年,榮華身世。一旦舉旗掞,援鼓枹,北面相抗者,何哉?實以畏懼危亡,恐 招禍害故耳。往年之暮,尊王遘疾,神不祐善,祈禱莫瘳。遂使嬖倖弄權,心腹離 貳,妻子在宅,無事見圍。及迴歸長社,希自陳狀,簡書未遣,斧鉞已臨。既旌旗 相對,咫尺不遠,飛書每奏,冀申鄙情。而羣帥恃雄,眇然弗顧,連戰推鋒,專欲 屠滅。掘圍堰水,僅存三版,舉目相看,命縣漏刻。不忍死亡,出戰城下,拘秦送 地,豈樂爲之?禽獸惡死,人倫好生,僕實不辜,桓、莊何罪。且尊王平昔見與比 肩,戮力同心,共獎帝室,雖復權勢參差,寒暑小異,丞相司徒,雁行而已。福祿 官榮,自是天爵,勞而後授,理不相干,欲求吞炭,何其謬也!然竊人之財,猶謂 之盜。祿去公室,抑謂不取。今魏德雖衰,天命未改,拜恩私第,何足關言。賜嗤 不能東封函谷,受制於人,當似教僕賢祭仲而褒季氏。無主之國,在禮未聞,動而 不法,將何以訓?竊以分財養幼,事歸令終,舍宅存孤,誰雲隙末?復言僕衆不足 以自強,身危如累卵。然億兆夷人,卒降十亂,紂之百克,終自無後,潁川之戰, 即是殷監。輕重由人,非鼎在德,苟能忠信,雖弱必強,殷憂啓聖,處危何苦。況 今梁道邕熙,招攜以禮,被我虎文,縻之好爵,方欲苑五嶽而池四海,掃氛穢以拯 黎元。東羈甌越,西道汧隴,吳越悍勁,帶甲千羣,秦兵冀馬,控弦十萬,大風一 振,枯乾必摧,凝霜暫落,秋帶自殞,此而爲弱,誰足稱雄?又見誣兩端,受疑二 國,斟酌物情,一何太甚!昔陳平背楚,歸漢則強,百里出虞,入秦斯霸。蓋昏明 由主,用舍在人,奉禮而行,神其吐邪!書稱士馬精新,剋日齊舉,誇張形勢,必 欲相滅。切以寒膠白露,節候乃同,秋風揚塵,馬首何異。徒知北方之力爭,未識 西南之合從,苟欲狥意於前途,不覺坑阱在其側。去危就安,今歸正朔;轉禍爲福, 已脫網羅。彼當嗤僕之過迷,此亦笑君之晦昧。今引二邦,揚旌北討,熊虎齊奮, 克復中原,荊、襄、廣、潁,已屬關右,項城、縣瓠,亦奉江南,幸自取之,何勞 見援。然權變非一,理有萬途,爲君計者,莫若割地兩和,三分鼎峙,燕、衛、趙、 晉,足相俸祿,齊、曹、宋、魯,悉歸大梁。使僕得輸力南朝,北敦姻好,束帛自 行,戎車不駕,僕立當世之功,君卒父禰之業,各保疆壘,聽享歲時,百姓乂寧, 四人安堵。孰若驅農夫於壟畝,抗勁敵於三方,避干戈於首尾,當鋒鏑於心腹。縱 太公爲將,不能獲存,歸之高明,何以克濟。來書曰,妻子老幼悉在司寇,以此見 要,庶其可反。當是見疑褊心,未識大趣。昔王陵附漢,母在不歸;太上囚楚,乞 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脫謂誅之有益,欲止不能,殺之無損,復加坑戮, 家累在君,何關僕也。遵道所說,頗亦非虛,故重陳辭,更論款曲。昔與盟主,事 等琴瑟,讒人間之,翻爲仇敵。撫弦搦矢,不覺傷懷,裂帛還書,其何能述。


王尋覽書,問誰爲作。或曰:“其行臺郎王偉。”王曰:“偉才如此,何因不 使我知?”王欲間景於梁,又與景書而謬其辭,雲本使景陽叛,欲與圖西,西人知 之,故景更與圖南爲事。漏其書於梁,梁人亦不之信。


壬申,東魏主與王獵於鄴東,馳逐如飛。監衛都督烏那羅受工伐從後呼曰: “天子莫走馬,大將軍怒。”王嘗侍飲,舉大觴曰:“臣澄勸陛下酒。”東魏主不 悅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如此生!”王怒曰:“朕!朕!狗腳朕!”使 崔季舒毆之三拳,奮衣而出。尋遣季舒入謝。東魏主賜季舒彩,季舒未敢即受,啓 之於王,王使取一段。東魏主以四百匹與之,曰:“亦一段耳。”東魏主不堪憂辱, 詠謝靈運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因流涕。


三月辛亥,王南臨黎陽,濟於虎牢,自洛陽從太行而反晉陽。於路遺書百僚, 以相戒勵。朝野承風,莫不震肅。又令朝臣牧宰各舉賢良及驍武膽略堪守邊城,務 得其才,不拘職業。六月,王巡北邊城戍,賑賜有差。


七月,王還晉陽。辛卯,王遇盜而殂,時年二十九。葬於峻成陵。齊受禪,追 諡爲文襄皇帝,廟號世宗。時有童謠曰:“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燈燈滅。”識者 以爲王將殂之兆也。數日前,崔季舒無故於北宮門外諸貴之前誦鮑明遠詩曰:“將 軍既下世,部曲亦罕存。”聲甚悽斷,淚不能已,見者莫不怪之。初,梁將蘭欽子 京爲東魏所虜,王命以配廚。欽請贖之,王不許。京再訴,王使監廚蒼頭薛豐洛杖 之,曰:“更訴當殺爾。”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時王居北城東柏堂蒞政,以寵琅 邪公主,欲其來往無所避忌,所有侍衛,皆出於外。太史啓言宰輔星甚微,變不出 一月。王曰:“小人新杖之,故嚇我耳。”將欲受禪,與陳元康、崔季舒等屏斥左 右,署擬百官。京將進食,王卻,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宜殺卻。”京聞 之,置刀於盤,冒言進食。王怒曰:“我未索食,爾何據來!”京揮刀曰:“來將 殺汝!”王自投傷足,入於牀下。賊黨去牀,因而見殺。先是訛言曰:“軟脫帽, 牀底喘”,其言應矣。時太原公洋在城東雙堂,入而討賊,臠割京等,皆漆其頭。 祕不發喪,徐出言曰:“奴反,大將軍被傷,無大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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