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史家李百藥撰,屬紀傳體斷代史,共50卷,紀8卷,列傳42卷,記載上起北魏分裂前十年左右,接續北魏分裂、東魏立國、北齊取代東魏,下迄北齊亡國,前後約五十餘年史實,而以記北齊歷史爲主。
後主 幼主
後主諱緯,字仁綱,武成皇帝之長子也。母曰胡皇后,夢於海上坐玉盆,日入 裙下,遂有娠。天保七年五月五日,生帝於幷州邸。帝少美容儀,武成特所愛寵, 拜王世子。及武成入纂大業,大寧二年正月丙戌,立爲皇太子。河清四年,武成禪 位於帝。
天統元年夏四月丙子,皇帝即位於晉陽宮,大赦,改河清四年爲天統。丁丑, 以太保賀拔仁爲太師,太尉侯莫陳相爲太保,司空、馮翊王潤爲司徒,錄尚書事、 趙郡王睿爲司空,尚書左僕射、河間王孝琬爲尚書令。戊寅,以瀛州刺史尉粲爲太 尉,斛律光爲大將軍,東安王婁睿爲太尉,尚書右僕射趙彥深爲左僕射。六月壬戌, 彗星出文昌東北,其大如手,後稍長,乃至丈餘,百日乃滅。己巳,太上皇帝詔兼 散騎常侍王季高使於陳。秋七月乙未,太上皇帝詔增置都水使者一人。冬十一月癸 未,太上皇帝至自晉陽。己丑,太上皇帝詔改“太祖獻武皇帝”爲“神武皇帝”, 廟號“高祖”,“獻明皇后”爲“武明皇后”;其“文宣”諡號委有司議定。十二 月庚戌,太上皇帝狩於北郊。壬子,狩於南郊。乙卯,狩於西郊。壬戌,太上皇帝 幸晉陽。丁卯,帝至自晉陽。庚午,有司奏改“高祖文宣皇帝”爲“威宗景烈皇帝。” 是歲,高麗、契丹、靺鞨並遣使朝貢。河南大疫。
二年丙戌春正月辛卯,祀圓丘。癸巳,袷祭於太廟,詔降罪人各有差。丙申, 以吏部尚書尉瑾爲尚書右僕射。庚子,行幸晉陽。二月庚戌,太上皇帝至自晉陽。 壬子,陳人來聘。三月乙巳,太上皇帝詔以三臺施興聖寺。以旱故,降禁囚。夏四 月,陳文帝殂。五月乙酉,以兼尚書左僕射、武興王普爲尚書令。己亥,封太上皇 帝子儼爲東平王,仁弘爲齊安王,仁堅爲北平王,仁英爲高平王,仁光爲淮南王。 六月,太上皇帝詔兼散騎常侍韋道儒聘於陳。秋八月,太上皇帝幸晉陽。冬十月乙 卯,以太保侯莫陳相爲太傅,大司馬、任城王湝爲太保,太尉婁睿爲大司馬,徙馮 翊王潤爲太尉,開府儀同三司韓祖念爲司徒。十一月,大雨雪,盜竊太廟御服。十 二月乙丑,陳人來聘。是歲,殺河間王孝琬。突厥、靺鞨國並遣使朝貢。於周爲天 和元年。
三年春正月壬辰,太上皇帝至自晉陽。乙未,大雪,平地二尺。戊戌,太上皇 帝詔京官執事散官三品已上各舉三人,五品已上各舉二人;稱事七品已上及殿中侍 御史、尚書都檢校御史、主書及門下錄事各舉一人。鄴宮九龍殿災,延燒西廊。二 月壬寅朔,帝加元服,大赦,九州職人各進四級,內外百官普進二級。夏四月癸丑, 太上皇帝詔兼散騎常侍司馬幼之使於陳。五月甲午,太上皇帝詔以領軍大將軍、東 平王儼爲尚書令。乙未,大風晝晦,髮屋拔樹。六月己未,太上皇帝詔封皇子仁幾 爲西河王,仁約爲樂浪王,仁儉爲潁川王,仁雅爲安樂王,仁統爲丹陽王,仁謙爲 東海王。閏六月辛巳,左丞相斛律金薨。壬午,太上皇帝詔尚書令、東平王儼錄尚 書事,以尚書左僕射趙彥深爲尚書令,並省尚書左僕射婁定遠爲尚書左僕射,中書 監徐之才爲右僕射。秋八月辛未,太上皇帝詔以太保、任城王湝爲太師,太尉、馮 翊王潤爲大司馬,太宰段韶爲左丞相,太師賀拔仁爲右丞相,太傅侯莫陳相爲太宰, 大司馬婁睿爲太傅,大將軍斛律光爲太保,司徒韓祖念爲大將軍,司空、趙郡王睿 爲太尉,尚書令、東平王儼爲司徒。九月己酉,太上皇帝詔:“諸寺署所綰雜保戶 姓高者,天保之初雖有優敕,權假力用未免者,今可悉蠲雜戶,任屬郡縣,一準平 人。”丁巳,太上皇帝幸晉陽。是秋,山東大水,人飢,殭屍滿道。冬十月,突厥、 大莫婁、室韋、百濟、靺鞨等國各遣使朝貢。十一月丙午,以晉陽大明殿成故,大 赦,文武百官進二級,免幷州居城、太原一郡來年租賦。癸未,太上皇帝至自晉陽。 十二月己巳,太上皇帝詔以故左丞相、趙郡王琛配饗神武廟庭。
四年正月,詔以故清河王嶽、河東王潘相樂十人並配饗神武廟庭。癸亥,太上 皇帝詔兼散騎常侍鄭大護使於陳。三月乙巳,太上皇帝詔以司徒、東平王儼爲大將 軍,南陽王綽爲司徒,開府儀同三司徐顯秀爲司空,開府儀同三司、廣寧王孝珩爲 尚書令。夏四月辛未,鄴宮昭陽殿災,及宣光、瑤華等殿。辛巳,太上皇帝幸晉陽。 五月癸卯,以尚書右僕射胡長仁爲左僕射,中書監和士開爲右僕射。壬戌,太上皇 帝至自晉陽。自正月不雨至於是月。六月甲子朔,大雨。甲申,大風,拔木折樹。 是月,彗星見於東井。秋九月丙申,周人來通和,太上皇帝詔侍中斛斯文略報聘於 周。冬十月辛巳,以尚書令、廣寧王孝珩爲錄尚書,左僕射胡長仁爲尚書令,右僕 射和士開爲左僕射,中書監唐邕爲右僕射。十一月壬辰,太上皇帝詔兼散騎常侍李 翥使於陳。是月,陳安成王頊廢其主伯宗而自立。十二月辛未,太上皇帝崩。丙子, 大赦,九州職人普加四級,內外百官並加兩級。戊寅,上太上皇后尊號爲皇太后。 甲申,詔細作之務及所在百工悉罷之。又詔掖庭、晉陽、中山官人等及鄴下、幷州 太官官口二處,其年六十已上及有癃患者,仰所司簡放。庚寅,詔天保七年已來諸 家緣坐配流者,所在令還。是歲,契丹、靺鞨國並遣使朝貢。
五年春正月辛亥,詔以金鳳等三臺未入寺者施大興聖寺。是月,殺定州刺史、 博陵王濟。二月乙丑,詔應宮刑者普免刑爲官口。又詔禁網捕鷹鷂及畜養籠放之物。 癸酉,大莫婁國遣使朝貢。己丑,改東平王儼爲琅邪王。詔侍中叱列長叉使於周。 是月,殺太尉、趙郡王睿。三月丁酉,以司空徐顯秀爲太尉,並省尚書令婁定遠爲 司空。是月,行幸晉陽。夏四月甲子,詔以幷州尚書省爲大基聖寺,晉祠爲大崇皇 寺。乙丑,車駕至自晉陽。秋七月己丑,詔降罪人各有差。戊申,詔使巡省河北諸 州無雨處,境內偏旱者優免租調。冬十月壬戌,詔禁造酒。十一月辛丑,詔以太保 斛律光爲太傅,大司馬、馮翊王潤爲太保,大將軍、琅邪王儼爲大司馬。十二月庚 午,以開府儀同三司、蘭陵王長恭爲尚書令。庚辰,以中書監魏收爲尚書右僕射。
武平元年春正月乙酉朔,改元。太師、幷州刺史、東安王婁睿薨。戊申,詔兼 散騎常侍裴獻之聘於陳。二月癸亥,以百濟王餘昌爲使持節、侍中、驃騎大將軍、 帶方郡公,王如故。己巳,以太傅、咸陽王斛律光爲右丞相,幷州刺史、右丞相、 安定王賀拔仁爲錄尚書事,冀州刺史、任城王湝爲太師。丙子,降死罪已下囚。閏 月戊戌,隸尚書事、安定王賀拔仁薨。三月辛酉,以開府儀同三司徐之才爲尚書左 僕射。夏六月乙酉,以廣寧王孝珩爲司空。甲辰,以皇子恆生故,大赦,內外百官 普進二級,九州職人普進四級。己酉,詔以開府儀同三司唐邕爲尚書右僕射。秋七 月癸丑,封孝昭皇帝子彥基爲城陽王,彥康爲定陵王,彥忠爲梁郡王。甲寅,以尚 書令、蘭陵王長恭爲錄尚書事,中領軍和士開爲尚書令。癸亥,靺鞨國遣使朝貢。 癸酉,以華山王凝爲太傅。八月辛卯,行幸晉陽。九月乙巳,立皇子恆爲皇太子。 冬十月辛巳,以司空、廣寧王孝珩爲司徒,以上洛王思宗爲司空,封蕭莊爲梁王。 戊子,曲降幷州死罪已下囚。己丑,復改威宗景烈皇帝諡號爲“顯祖文宣皇帝。” 十二月丁亥,車駕至自晉陽。詔右丞相斛律光出晉州道,修城戍。
二年春正月丁巳,詔兼散騎常侍劉環俊使於陳。戊寅,以百濟王餘昌爲使持節、 都督、東青州刺史。二月壬寅,以錄尚書事、蘭陵王長恭爲太尉,並省錄尚書事趙 彥深爲司空,尚書令和士開錄尚書事,左僕射徐之才爲尚書令,右僕射唐邕爲左僕 射,吏部尚書馮子琮爲右僕射。夏四月壬午,以大司馬、琅邪王儼爲太保。甲午, 陳遣使連和,謀伐周,朝議弗許。六月,段韶攻周汾州,克之,獲刺史楊敷。秋七 月庚午,太保、琅邪王儼矯詔殺錄尚書事和土開於南臺。即日誅領軍大將軍厙狄伏 連、書侍御史王子宣等,尚書右僕射馮子琮賜死殿中。八月己亥,行幸晉陽。九月 辛亥,以太師、任城王湝爲太宰,馮翊王潤爲太師。己未,左丞相、平原王段韶薨。 戊午,曲降幷州界內死罪已下各有差。庚午,殺太保、琅邪王儼。壬申,陳人來聘。 冬十月,罷京畿府入領軍府。己亥,車駕至自晉陽。十一月庚戌,詔侍中赫連子悅 使於周。丙寅,以徐州行臺、廣寧王孝珩錄尚書事。庚午,以錄尚書事、廣寧王孝 珩爲司徒。癸酉,以右丞相斛律光爲左丞相。
三年春正月己巳,祀南郊。辛亥,追贈故琅邪王儼爲楚王。二月己卯,以衛菩 薩爲太尉。辛巳,以並省吏部尚書元海爲尚書右僕射。庚寅,以左僕射唐邕爲尚書 令,侍中祖珽爲左僕射。是月,敕撰《玄洲苑御覽》,後改名《聖壽堂御覽》。三 月辛酉,詔文武官五品已上各舉一人。是月,周誅冢宰宇文護。夏四月,周人來聘。 秋七月戊辰,誅左丞相、咸陽王斛律光及其弟幽州行臺、荊山公豐樂。八月庚寅, 廢皇后斛律氏爲庶人。以太宰、任城王湝爲右丞相,太師、馮翊王潤爲太尉,蘭陵 王長恭爲大司馬,廣寧王孝珩爲大將軍,安德王延宗爲司徒。使領軍封輔相聘於周。 戊子,拜右昭儀胡氏爲皇后。己丑,以司州牧、北平王仁堅爲尚書令,特進許季良 爲左僕射,彭城王寶德爲右僕射。癸巳,行幸晉陽。是月,《聖壽堂御覽》成,敕 付史閣。後改爲《修文殿御覽》。九月,陳人來聘。冬十月,降死罪已下囚。甲午, 拜弘德夫人穆氏爲左皇后,大赦。十二月辛丑,廢皇后胡氏爲庶人。是歲,新羅、 百濟、勿吉、突厥並遣使朝貢。於周爲建德元年。
四年春正月戊寅,以並省尚書令高阿那肱爲錄尚書事。庚辰,詔兼散騎常侍崔 象使於陳。是月,鄴都、幷州並有狐媚,多截人發。二月乙巳,拜左皇后穆氏爲皇 後。丙午,置文林館。乙卯,以尚書令、北平王仁堅爲錄尚書事。丁巳,行幸晉陽。 是月,周人來聘。三月辛未,盜入信州,殺刺史和士休,南兗州刺史鮮于世榮討平 之。庚辰,車駕至晉陽。夏四月戊午,以大司馬、蘭陵王長恭爲太保,大將軍、定 州刺史、南陽王綽爲大司馬,太尉衛菩薩爲大將軍,司徒、安德王延宗爲太尉,司 空、武興王普爲司徒,開府儀同三司、宜陽王趙彥深爲司空。癸丑,祈皇祠壇壝蕝 之內忽有車軌之轍,按驗傍無人跡,不知車所從來。乙卯,詔以爲大慶,班告天下。 己未,周人來聘。五月丙子,詔史官更撰《魏書》。癸巳,以領軍穆提婆爲尚書左 僕射,以侍中、中書監段孝言爲右僕射。是月,開府儀同三司尉破胡、長孫洪略等 與陳將吳明徹戰於呂梁南,大敗,破胡走以免,洪略戰沒,遂陷秦、涇二州。明徹 進陷和、合二州。是月,殺太保、蘭陵王長恭。六月,明徹進軍圍壽陽。壬子,幸 南苑,從官暍死者六十人。以錄尚書事高阿那肱爲司徒。丙辰,詔開府王師羅使於 周。九月,校獵於鄴東。冬十月,陳將吳明徹陷壽陽。辛丑,殺侍中崔季舒、張雕 虎,散騎常侍劉逖、封孝琰,黃門侍郎裴澤、郭遵。癸卯,行幸晉陽。十二月戊寅, 以司徒高阿那肱爲右丞相。是歲,高麗、靺鞨並遣使朝貢,突厥使來求婚。
五年春正月乙丑,置左右娥英各一人。二月乙未,車駕至自晉陽。朔州行臺、 南安王思好反。辛丑,行幸晉陽。尚書令唐邕等大破思好,思好投水死,焚其屍, 並其妻李氏。丁未,車駕至自晉陽。甲寅,以尚書令唐邕爲錄尚書事。夏五月,大 旱,晉陽得死魃,長二尺,面頂各二目。帝聞之,便刻木爲其形以獻。庚午,大赦。 丁亥,陳人寇淮北。秋八月癸卯,行幸晉陽。甲辰,以高勱爲尚書右僕射。是歲, 殺南陽王綽。
六年春三月乙亥,車駕至自晉陽。丁丑,烹妖賊鄭子饒於都市。是月,周人來 聘。夏四月庚子,以中書監陽休之爲尚書右僕射。癸卯,靺鞨遣使朝貢。秋七月甲 戌,行幸晉陽。八月丁酉,冀、定、趙、幽、滄、瀛六州大水。是月,周師入洛川, 屯芒山,攻逼洛城,縱火船焚浮橋,河橋絕。閏月己丑,遣右丞相高阿那肱自晉陽 御之,師次河陽,周師夜遁。庚辰,以司空趙彥深爲司徒,斛律阿列羅爲司空。辛 巳,以軍國資用不足,稅關市、舟車、山澤、鹽鐵、店肆,輕重各有差,開酒禁。
七年春正月壬辰,詔去秋已來,水潦人飢不自立者,所在付大寺及諸富戶濟其 性命。甲寅,大赦。乙卯,車駕至自晉陽。二月辛酉,括雜戶女年二十已下十四已 上未嫁悉集省,隱匿者家長處死刑。二月丙寅,風從西北起,髮屋拔樹,五日乃止。 夏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庚申,司徒趙彥深薨。秋七月丁丑,大雨霖。是月,以 水澇遣使巡撫流亡人戶。八月丁卯,行幸晉陽。雉集於御坐,獲之,有司不敢以聞。 詔營邯鄲宮。冬十月丙辰,帝大狩於祁連池。周師攻晉州。癸亥,帝還晉陽。甲子, 出兵,大集晉祠。庚午,帝發晉陽。癸酉,帝列陣而行,上雞棲原,與周齊王憲相 對,至夜不戰,周師斂陣而退。十一月,周武帝退還長安,留偏師守晉州。高阿那 肱等圍晉州城。戊寅,帝至圍所。十二月戊申,周武帝來救晉州,庚戌,戰於城南, 我軍大敗。帝棄軍先還。癸丑,入晉陽,憂懼不知所之。甲寅,大赦。帝謂朝臣曰: “周師甚盛,若何?”羣臣鹹曰:“天命未改,一得一失,自古皆然。宜停百賦, 安慰朝野,收拾遺兵,背城死戰,以存社稷。”帝意猶豫,欲向北朔州。乃留安德 王延宗、廣寧王孝珩等守晉陽。若晉陽不守,即欲奔突厥。羣臣皆曰不可,帝不從 其言。開府儀同三司賀拔伏恩、封輔相、慕容鍾葵等宿衛近臣三十餘人西奔周師。 乙卯,詔募兵,遣安德王廷宗爲左,廣寧王孝珩爲右。延宗入見,帝告欲向北朔州。 延宗泣諫,不從。帝密遣王康德與中人齊紹等送皇太后、皇太子於北朔州。丙辰, 帝幸城南軍,勞將士,其夜欲遁,諸將不從。丁巳,大赦,改武平七年爲隆化元年。 其日,穆提婆降周。詔除安德王延宗爲相國,委以備禦,延宗流涕受命。帝乃夜斬 五龍門而出,欲走突厥,從官多散。領軍梅勝郎叩馬諫,乃回之鄴。時唯高阿那肱 等十餘騎,廣寧王孝珩、襄城王彥道續至,得數十人同行。戊午,延宗從衆議即皇 帝位於晉陽,改隆化爲德昌元年。
庚申,帝入鄴。幸酉,延宗與周師戰於晉陽,大敗,爲周師所虜。帝遣募人, 重加官賞,雖有此言,而竟不出物。廣寧王孝珩奏請出宮人及珍寶班賜將士,帝不 悅。斛律孝卿居中受委,帶甲以處分,請帝親勞,爲帝撰辭,且曰宜慷慨流涕,感 激人心。帝既出臨衆,將令之,不復記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羣咍,將士莫不解 體。於是自大丞相已下太宰、三師、大司馬、大將軍、三公等官並增員而授,或三 或四,不可勝數。甲子,皇太后從北道至。引文武一品已上入朱華門,賜酒食,給 紙筆,問以御周之方。羣臣各異議,帝莫知所從。又引高元海、宋士素、盧思道、 李德林等,欲議禪位皇太子。先是望氣者言,當有革易,終是依天統故事,授位幼 主。
幼主名恆,帝之長子也。母曰穆皇后,武平元年六月生於鄴。其年十月,立爲 皇太子。隆化二年春正月乙亥,即皇帝位,時八歲,改元爲承光元年,大赦,尊皇 太后爲太皇太后,帝爲太上皇帝,後爲太上皇后。於是黃門侍郎顏之推、中書侍郎 薛道衡、侍中陳德信等勸太上皇帝往河外募兵,更爲經略,若不濟,南投陳國,從 之。丁丑,太皇太后、太上皇后自鄴先趣濟州。周師漸逼,癸未,幼主又自鄴東走。 己丑,周師至紫陌橋。癸巳,燒城西門。太上皇將百餘騎東走。乙亥,渡河入濟州。 其日,幼主禪位於大丞相、任城王湝,令侍中斛律孝卿送禪文及璽紱於瀛州,孝卿 乃以之歸周。又爲任城王詔,尊太上皇爲無上皇,幼主爲守國天王。留太皇太后濟 州,遣高阿那肱留守。太上皇並皇后攜幼主走青州,韓長鸞、鄧顒等數十人從。太 上皇既至青州,即爲入陳之計。而高阿那肱召周軍,約生致齊主,而屢使人告言, 賊軍在遠,已令人燒斷橋路。太上所以停緩。周軍奄至青州,太上窘急,將遜於陳, 置金囊於鞍後,與長鸞、淑妃等十數騎至青州南鄧村,爲周將尉遲綱所獲。送鄴, 周武帝與抗賓主禮,並太后、幼主、諸王俱送長安,封帝溫國公。至建德七年,誣 與宜州刺史穆提婆謀反,及延宗等數十人無少長鹹賜死,神武子孫所存者一二而已。 至大象末,陽休之、陳德信等啓大丞相隋公,請收葬,聽之,葬長安北原洪瀆川。
帝幼而令善,及長,頗學綴文,置文林館,引諸文士焉。而言語澀吶,無志度, 不喜見朝士。自非寵私暱狎,未嘗交語,性懦不堪,人視者,即有忿責。其奏事者, 雖三公令錄莫得仰視,皆略陳大旨,驚走而出。每災異寇盜水旱,亦不貶損,唯諸 處設齋,以此爲修德。雅信巫覡,解禱無方。初,琅邪王舉兵,人告者誤雲厙狄伏 連反,帝曰:“此必仁威也。”又斛律光死後,諸武官舉高思好堪大將軍,帝曰: “思好喜反。”皆如所言。遂自以策無遺算,乃益驕縱。盛爲無愁之曲,帝自彈胡 琵琶而唱之,侍和之者以百數。人間謂之無愁天子。嚐出見羣厲,盡殺之,或剝人 麪皮而視之。任陸令萱、和士開、高阿那肱、穆提婆、韓長鸞等宰制天下,陳德信、 鄧長顒、何洪珍參預機權。各引親黨,超居非次,官由財進,獄以賄成,其所以亂 政害人,難以備載。諸宮奴婢、閹人、商人、胡戶、雜戶、歌舞人、見鬼人濫得富 貴者將萬數,庶姓封王者百數,不復可紀。開府千餘,儀同無數。領軍一時二十, 連判文書,各作依字,不具姓名,莫知誰也。諸貴寵祖禰追贈官,歲一進,位極乃 止。宮掖婢皆封郡君,宮女寶衣玉食者五百餘人,一裙直萬匹,鏡臺直千金,競爲 變巧,朝衣夕弊。承武成之奢麗,以爲帝王當然。乃更增益宮苑,造偃武修文臺, 其嬪嬙諸宮中起鏡殿、寶殿、瑇瑁殿,丹青雕刻,妙極當時。又於晉陽起十二院, 壯麗逾於鄴下。所愛不恆,數毀而又復。夜則以火照作,寒則以湯爲泥,百工困窮, 無時休息。鑿晉陽西山爲大佛像,一夜然油萬盆,光照宮內。又爲胡昭儀起大慈寺, 未成,改爲穆皇后大寶林寺,窮極工巧,運石填泉,勞費億計,人牛死者不可勝紀。 御馬則藉以氈罽,食物有十餘種,將合牝牡,則設青廬,具牢饌而親觀之。狗則飼 以粱肉。馬及鷹犬乃有儀同、郡君之號,故有赤彪儀同、逍遙郡君、凌霄郡君,高 思好書所謂“駮龍、逍遙”者也。犬於馬上設褥以抱之,鬥雞亦號開府,犬馬雞鷹 多食縣幹。鷹之入養者,稍割犬肉以飼之,至數日乃死。又於華林園立貧窮村舍, 帝自弊衣爲乞食兒。又爲窮兒之市,躬自交易。嘗筑西鄙諸城,使人衣黑衣爲羌兵, 鼓譟凌之,親率內參臨拒,或實彎弓射人。自晉陽東巡,單馬馳騖,衣解發散而歸。 又好不急之務,曾一夜索歇,及旦得三升。特愛非時之物,取求火急,皆須朝徵 夕辦,當勢者因之,貸一而責十焉。賦斂日重,徭役日繁,人力既殫,幣藏空竭。 乃賜諸佞幸賣官。或得郡兩三,或得縣六七,各分州郡,下逮鄉官亦多降中旨,故 有敕用州主簿,敕用郡功曹。於是州縣職司多出富商大賈,競爲貪縱,人不聊生。 爰自鄴都及諸州郡,所在徵稅,百端俱起。凡此諸役,皆漸於武成,至帝而增廣焉。 然未嘗有帷薄淫穢,唯此事頗優於武成雲。初,河清末,武成夢大胃攻破鄴城, 故索境內膏以絕之。識者以後主名聲與胃相協,亡齊徵也。又婦人皆剪剔以着假 髻,而危邪之狀如飛鳥,至於南面,則髻心正西。始自宮內爲之,被於四遠,天意 若曰元首剪落,危側當走西也。又爲刀子者刃皆狹細,名曰盡勢。遊童戲者好以兩 手持繩,拂地而卻上跳,且唱曰“高末”,高未之言,蓋高氏運祚之末也。然則亂 亡之數蓋有兆雲。
論曰:武成風度高爽,經算弘長,文武之官,俱盡其力,有帝王之量矣。但愛 狎庸豎,委以朝權,帷薄之間,淫侈過度,滅亡之兆,其在斯乎?玄象告變,傳位 元子,名號雖殊,政猶己出,跡有虛飾,事非憲典,聰明臨下,何易可誣。又河南、 河間、樂陵等諸王,或以時嫌,或以猜忌,皆無罪而殞,非所謂知命任天道之義也。 後主以中庸之姿,懷易染之性,永言先訓,教匪義方。始自襁褓,至於傳位,隔以 正人,閉其善道。養德所履,異乎春誦夏弦;過庭所聞,莫非不軌不物。輔之以中 宮妳媼,屬之以麗色淫聲,縱韝紲之娛,恣朋淫之好。語曰“從惡若崩”,蓋言其 易。武平在御,彌見淪胥,罕接朝士,不親政事,一日萬機,委諸兇族。內侍帷幄, 外吐絲綸,威厲風霜,志迴天日,虐人害物,搏噬無厭,賣獄鬻官,溪壑難滿。重 以名將貽禍,忠臣顯戮,始見浸弱之萌,俄觀土崩之勢,周武因機,遂混區夏,悲 夫!蓋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自然之理矣。
鄭文貞公魏徵總而論之曰:神武以雄傑之姿,始基霸業;文襄以英明之略,伐 叛柔遠。於時喪君有君,師出以律。河陰之役,摧宇文如反掌;渦陽之戰,掃侯景 如拉枯。故能氣攝西鄰,威加南服,王室是賴,東夏宅心。文宣因累世之資,膺樂 推之會,地居當璧,遂遷魏鼎。懷譎詭非常之才,運屈奇不測之智,網羅俊乂,明 察臨下,文武名臣,盡其力用。親戎出塞,命將臨江,定單于於龍城,納長君於梁 國,外內充實,疆埸無警,胡騎息其南侵,秦人不敢東顧。既而荒淫敗德,罔唸作 狂,爲善未能亡身,餘殃足以傳後。得以壽終,幸也,胤嗣不永,宜哉。孝昭地逼 身危,逆取順守,外敷文教,內蘊雄圖,將以牢籠區域,奄一函夏,享齡不永,勣 用無成。若或天假之年,足使秦、吳旰食。武成即位,雅道陵遲,昭、襄之風,漼 焉已墜。洎乎後主,外內崩離,衆潰於平陽,身離於青土。天道深遠,或未易談, 吉凶由人,抑可揚榷。觀夫有齊全盛,控帶遐阻,西苞汾、晉,南極江、淮,東盡 海隅,北漸沙漠,六國之地,我獲其五,九州之境,彼分其四。料甲兵之衆寡,校 帑藏之虛實,折衝千里之將,帷幄六奇之士,比二方之優劣,無等級以寄言。然其 太行、長城之固自若也,江淮、汾晉之險不移也,帑藏輸稅之賦未虧也,士庶甲兵 之衆不缺也;然而前王用之而有餘,後主守之而不足,其故何哉?前王之御時也, 沐雨櫛風,拯其溺而救其焚,信賞必罰,安而利之,既與共其存亡,故得同其生死。 後主則不然,以人從欲,損物益己。雕牆峻宇,甘酒嗜音,廛肆遍於宮園,禽色荒 於外內,俾晝作夜,罔水行舟,所欲必成,所求必得。既不軌不物,又暗於聽受, 忠信不聞,萋斐必入,視人如草芥,從惡如順流。佞閹處當軸之權,婢媼擅迴天之 力,賣官鬻獄,亂政淫刑,刳剒被於忠良,祿位加於犬馬,讒邪並進,法令多聞, 持瓢者非止百人,搖樹者不唯一手,於是土崩瓦解,衆叛親離,顧瞻周道,鹹有西 歸之志,方更盛其宮觀,窮極荒淫,謂黔首之可誣,指白日以自保。馳倒戈之旅, 抗前歌之師,五世崇基,一舉而滅,豈非鐫金石者難爲功,摧枯朽者易爲力歟?抑 又聞之: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齊自河清之後,逮 於武平之末,土木之功不息,嬪嬙之選無已,徵稅盡,人力殫,物產無以給其求, 江海不能贍其欲。所謂火既熾矣,更負薪以足之,數既窮矣,又爲惡以促之,欲求 大廈不燔,延期過歷,不亦難乎!由此言之,齊氏之敗亡,蓋亦由人,匪唯天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