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史

《遼史》爲元脫脫等人所撰之紀傳體史書,中國曆代官修正史“二十四史”之一。由元至正三年(1343年)四月開始修撰,翌年三月成書。脫脫爲都總裁,鐵木兒塔識、賀惟一、張起巖、歐陽玄、揭傒斯、呂思誠爲總裁官,廉惠山海牙等爲修史官。元修《遼史》共116卷,包括本紀30卷,志32卷,表8卷,列傳45卷,以及國語解1卷。記載上自遼太祖耶律阿保機,下至遼天祚帝耶律延禧的遼朝歷史(907年-1125年),兼及耶律大石所建立之西遼歷史。

卷二

◎宗室


○義宗倍(子平王隆先 晉王道隱) 章肅皇帝李胡(子宋王喜隱) 順宗浚 晉王敖盧斡


義宗,名倍,小字圖欲,太祖長子,母淳欽皇后蕭氏。幼聰敏好學,外寬內摯。神冊元年春,立爲皇太子。時太祖問侍臣曰:“受命之君,當事天敬神。有大功德者,朕欲祀之,何先?”皆以佛對。太祖曰:“佛非中國教。”倍曰:“孔子大聖,萬世所尊,宜先。”太祖大悅,即建孔子廟,詔皇太子春秋釋奠。


嘗從徵烏古、党項,爲先鋒都統,及經略燕地。太祖西征,留倍守京師,因陳取渤海計。天顯元年,從徵渤海。拔扶余城,上欲括戶口,倍諫曰:“今始得地而料民,民必不安。若乘破竹之勢,徑造忽汗城,克之必矣。”太祖從之。倍與大元帥德光爲前鋒,夜圍忽汗城,大諲歙窮蹙,請降。尋復叛,太祖破之。改其國曰東丹,名其城曰天福,以倍爲人皇王主之。仍賜天子冠服,建元甘露,稱制,置左右大次四相及百官,一用漢法。歲貢布十五萬端,馬千匹。上諭曰:“此地瀕海,非可久居,留汝撫治,以見朕愛民之心。”駕將還,倍作歌以獻。陛辭,太祖曰:“得汝治東土,吾復何憂。”倍號泣而出。遂如儀坤州。


未幾,諸部多叛,大元帥討平之。太祖訃至,倍即日奔赴山陵。倍知皇太后意欲立德光,乃謂公卿曰:“大元帥功德及人神,中外攸屬,宜主社稷。”乃與羣臣請於太后而讓位焉。於是大元帥即皇帝位,是爲太宗。太宗既立,見疑,以東平爲南京,徙倍居之,盡遷其民。又置衛士陰伺動靜。倍既歸國,命王繼遠撰《建南京碑》,起書樓於西宮,作《樂田園詩》。唐明宗聞之,遣人跨海持書密召倍。倍因畋海上。使再至,倍謂左右曰:“我以天下讓主上,今反見疑;不如適他國,以成吳太伯之名。”立木海上,刻詩曰:“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羞見故鄉人,從此投外國。”攜高美人,載書浮海而去。


唐以天子儀衛迎倍,倍坐船殿,衆官陪列上壽。至汴,見明宗。明宗以莊宗後夏氏妻之,賜姓東丹,名之曰慕華。改瑞州爲懷化軍,拜懷化軍節度使、瑞慎等州觀察使。復賜姓李,名贊華。移鎮滑州,遙領虔州節度使。倍雖在異國,常思其親,問安之使不絕。後明宗養子從珂弒其君自立,倍密報太宗曰:“從珂弒君,盍討之。”及太宗立石敬瑭爲晉主,加兵於洛。從珂欲自焚,召倍與俱,倍不從,遣壯士李彥紳害之,時年三十八。有一僧爲收瘞之。敬瑭入洛,喪服臨哭,以王禮權厝。後太宗改葬於醫巫閭山,諡曰文武元皇王。世宗即位,諡讓國皇帝,陵曰顯陵。統和中,更諡文獻。重熙二十年,增諡文獻欽義皇帝,廟號義宗,及諡二後曰端順,曰柔貞。


倍初市書至萬卷,藏於醫巫閭絕頂之望海堂。通陰陽,知音律,精醫藥、砭焫之術。工遼、漢文章,嘗譯《陰符經》。善畫本國人物,如《射騎》、《獵雪騎》、《千鹿圖》,皆入宋祕府。然性刻急好殺,婢妾微過,常加刲灼。夏氏懼而求削髮爲尼。五子:長世宗,次婁國、稍、隆先、道隱,各有傳。


平王隆先,字團隱,母大氏。景宗即位,始封平王。未幾,兼政事令,留守東京。薄賦稅,省刑獄,恤鰥寡,數薦賢能之士。後與統軍耶律室魯同討高麗有功,還薨,葬醫巫閭山之道隱谷。平王爲人聰明,博學能詩,有《閬苑集》行於世。保寧之季,其子陳哥與渤海官屬謀殺其父,舉兵作亂,上命轘裂於市。


晉王道隱,字留隱,母高氏。道隱生於唐,人皇王遭李從珂之害,時年尚幼,洛陽僧匿而養之,因名道隱。太宗滅唐,還京,詔賜外羅山地居焉。性沉靜,有文武才,時人稱之。景宗即位,封蜀王,爲上京留守。乾亨元年,遷守南京,號令嚴肅,民獲安業。居數年,徙封荊王。統和初,病薨,追封晉王。


論曰:自古新造之國,一傳而太子讓,豈易得哉?遼之義宗,可謂盛矣!然讓而見疑,豈不兆於建元稱制之際乎?斯則一時君臣昧於禮制之過也。束書浮海,寄跡他國,思親不忘,問安不絕,其心甚有足諒者焉。觀其始慕泰伯之賢而爲遠適之謀,終疾陳恆之惡而有請討之舉,志趣之卓,蓋已見於早歲先祀孔子之言歟。善不令終,天道難詰,得非性刻嗜殺之所致也?雖然,終遼之代,賢聖繼統,皆其子孫。至德之報,昭然在茲矣。


章肅皇帝,小字李胡,一名洪古,字奚隱,太祖第三子,母淳欽皇后蕭氏。少勇悍多力,而性殘酷,小怒輒黥人面,或投水火中。太祖嘗觀諸子寢,李胡縮項臥內,曰:“是必在諸子下。”又嘗大寒,命三子採薪。太宗不擇而取,最先至;人皇王取其乾者束而歸,後至;李胡取少而棄多,既至,袖手而立。太祖曰:“長巧而次成,少不及矣。”而母篤愛李胡。


天顯五年,遣徇地代北,攻寰州,多俘而還,遂立爲皇太弟,兼天下兵馬大元帥。太宗親征,常留守京師。世宗即位鎮陽,太后怒,遣李胡將兵擊之。至泰德泉,爲安端、留哥所敗。太后與世宗隔潢河而陣,各言舉兵意。耶律屋質入諫太后曰:“主上已立,宜許之。”時李胡在側,作色曰:“我在,兀欲安得立?”屋質曰:“奈公酷暴失人心何!”太后顧李胡曰:“昔我與太祖愛汝異於諸子,諺雲:‘偏憐之子不保業,難得之婦不主家。’我非不欲立汝,汝自不能矣。”及會議,世宗使解劍而言。和約既定,趨上京。會有告李胡與太后謀廢立者,徙李胡祖州,禁其出入。穆宗時,其子喜隱謀反,辭逮李胡,囚之,死獄中,年五十,葬玉峯山西谷。統和中,追諡欽順皇帝。重熙二十一年,更諡章肅,後曰和敬。二子:宋王喜隱、衛王宛。


喜隱,字完德,雄偉善騎射,封趙王。應歷中,謀反,事覺,上臨問有狀,以親釋之。未幾,復反,下獄。景宗即位,聞有赦,自去其械而朝。上怒曰:“汝罪人,何得擅離禁所!”詔誅守者,復置於獄。及改元保寧,乃宥之,妻以皇后之姊,復爵,王宋。喜隱輕僄無恆,小得志即驕。上嘗召,不時至,怒而鞭之,由是憤怨謀亂。貶而復召,適見上與劉繼元書,辭意卑遜,諫曰:“本朝於漢爲祖,書旨如此,恐虧國體。”帝尋改之。授西南面招討使,命之河東索吐蕃戶,稍見進用。復誘羣小謀叛,上命械其手足,築圜土,囚祖州。宋降卒二百餘人慾劫立喜隱,以城堅不得入,立其子留禮壽,上京留守除室擒之。留禮壽伏誅,賜喜隱死。


論曰:李胡殘酷驕盈,太祖知其不才而不能教,太后不知其惡而溺愛之。初以屋質之言定立世宗,而復謀廢立。子孫繼以逆誅,並及其身,可哀也已。夫自太祖之世,剌葛、安端首倡禍亂,太祖既不之誅,又複用之,固爲有君人之量,然惟太祖之才足以駕馭,庶乎其可也。李胡而下,宗王反側,無代無之,遼之內難,與國始終。厥後嗣君,雖嚴法以繩之,卒不可止。烏乎,創業垂統之主,所以貽厥孫謀者,可不審歟!


順宗,名浚,小字耶魯斡,道宗長子,母宣懿皇后蕭氏。幼而能言,好學知書。道宗嘗曰:“此子聰慧,殆天授歟!”六歲,封梁王。明年,從上獵,矢連發三中。上顧左右曰:“朕祖宗以來,騎射絕人,威震天下。是兒雖幼,不墜其風。”後遇十鹿,射獲其九。帝喜,設宴。八歲,立爲皇太子。大康元年,兼領北南樞密院事。


及母后被害,太子有憂色。耶律乙辛爲北院樞密使,常不自安。會護衛蕭忽古謀害乙辛,事覺,下獄。副點檢蕭十三謂乙辛曰:“臣民心屬太子,公非閥閱,一日若立,吾輩措身何地!”乃與同知北院宣徽事蕭特里特謀構陷太子,陰令右護衛太保耶律查剌誣告都宮使耶律撒剌、知院蕭速撒、護衛蕭忽古謀廢立。詔案無跡,不治。乙辛復令牌印郎君蕭訛都斡等言:“查剌前告非妄,臣實與謀,欲殺耶律乙辛等,然後立太子。臣若不言,恐事發連坐。”帝信之,幽太子於別室,以耶律燕哥鞫案。太子具陳枉狀曰:“吾爲儲副,尚何所求。公當爲我辨之。”燕哥乃乙辛之黨,易其言爲款伏。上大怒,廢太子爲庶人。將出,曰:“我何罪至是!”十三叱登車,遣衛士闔其扉。徙於上京,囚圜堵中。乙辛尋遣達魯古、撒八往害之,太子年方二十,上京留守蕭撻得紿以疾薨聞。上哀之,命有司葬龍門山。欲召其妃,乙辛陰遣人殺之。帝后知其冤,悔恨無及,諡曰昭懷太子,以天子禮改葬玉峯山。乾統初,追尊大孝順聖皇帝,廟號順宗,妃蕭氏貞順皇后。一子,延禧,即天祚皇帝。


論曰:道宗知太子之賢,而不能辨乙辛之詐,竟絕父子之親,爲萬世惜。乙辛知爲一身之計,不知有君臣之義,豈復知有太子乎!奸邪之臣亂人家國如此,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晉王,小字敖盧斡,天祚皇帝長子,母曰文妃蕭氏。甫髫齔,馳馬善射。出爲大丞相耶律隆運後,封晉王。性樂道人善,而矜人不能。時宮中見讀書者輒斥,敖盧斡嘗入寢殿,見小底茶剌閱書,因取觀。會諸王至,陰袖而歸之,曰:“勿令他人見也。”一時號稱長者。及長,積有人望,內外歸心。保大元年,南軍都統耶律餘睹與其母文妃密謀立之,事覺,餘睹降金,文妃伏誅,敖盧斡實不與謀,免。二年,耶律撒八等復謀立,不克。上知敖盧斡得人心,不忍加誅,令縊殺之。或勸之亡,敖盧斡曰:“安忍爲蕞爾之軀,而失臣子之大節!”遂就死。聞者傷之。


論曰:天祚不君,臣下謀立其子,適以殺之。敖盧斡重君父之命,不亡而死,申生其恭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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