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經總要

《武經總要》是北宋官修的一部軍事著作,作者爲宋仁宗時的文臣曾公亮和丁度。兩人奉皇帝之命用了五年的時間編成。該書是中國第一部規模宏大的官修綜合性軍事著作,對於研究宋朝以前的軍事思想非常重要。其中大篇幅介紹了武器的製造,對古代中國軍事史、科學技術史的研究也很重要。

卷九

雜敘戰地土俗


夫頓兵之道,有地利焉:我先據勝地,則敵不能以制我;敵先居勝地,則我不能以制敵。若擇地頓兵,不能趨利避害,是驅百萬之衆而自投死所,非天之災,將之過也。兵法曰:地形者,兵之助。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下者,將之道也。


孫武論之曰:“九變之地,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故兵之情,圍則御之,不得已則鬥,過則從。是故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預交;不知山林、險阻、沮澤之形者,不能行軍;不用鄉導者,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蓋言九地之利,倘不知一,則非霸王之舉,況皆昧者乎?是以處軍之法,好高惡下,以其居得其勢,則易爲制人。故秦人得ゾ函之固,六國諸侯常叩關而攻,秦無亡鏃遺矢,而諸侯之師已困。然而秦之地不廣於吳楚,秦之兵不勁於燕趙,所以能勝者,以其地有險固也。故其勢有建瓴之喻,其守有百二之利,可不務哉!今著地形一篇。


九地散地士卒恃之,懷戀妻子,爭則散走,是謂散地。一曰:地無鬥鍵,士卒易散走,居此地者不可數戰。又曰:地遠四平,更無要害,士卒不堅意而易離散,故曰散地也。兵法曰:“諸侯自戰其地,爲散地(士卒戀土,道近易散)。”是故散地則無戰(恐失散地)。又曰:“散地,吾將一其志(守則志一,戰則易散)。”


吳子問孫武曰:“散地,士卒顧家,不可與戰,則必固守不出。敵攻我城壘,掠吾田野,禁吾樵採,塞吾要道,待吾空虛而急攻,則如之何?”武曰:“敵人深入吾都,多背城邑,士卒以軍爲家,專志輕敵。吾兵在國,安土懷生,以陣則不堅,以鬥則不勝。當集人衆,聚谷蓄帛,保城避險,遣輕兵絕其糧道。彼挑戰不得,轉輸不至,野無所掠,三軍困餒,因而誘之,可以有功。若欲野戰,則必因勢,依險設伏。地無險,則隱於天氣陰晴昏霧,出其不意,襲其懈怠,可以有功。”


輕地輕於退也。入敵境未深,往返輕易,不可止息,將不得數動勞人。兵法曰:“入人之地而不深,爲輕地。輕地則無止。”又曰:“輕地,吾將使之屬(屬,營壘連屬也。一備逃逸,一敵至易相救也)。”吳子問孫武曰:“吾至輕地,始入敵境,士卒思遠,難進易退;未背險阻,三軍恐懼;大將欲進,士卒欲退,上下異心。敵守其城壘,整其車騎,或當吾前,或擊吾後,如之何?”武曰:“軍至輕地,士卒未專,以入爲務,無以戰爲,故無近其高(或作名)城,無由其通路。設疑伴惑,示若將去。乃選驍騎,御以先入,掠其牛馬、六畜。三軍見得,進乃不懼。分吾良卒,密有所伏。敵人若來,擊之勿疑。若其不至,舍之而去。”


又曰:“軍人入敵境,敵人固壘不戰,士卒思歸,欲退且艱,謂之輕地。當選驍兵伏要路,我退敵追,來則擊之。”


爭地便利之地,先居者勝,是以爭之。兵法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爲爭地(可以少勝衆,弱勝強,乃險要也)。”又曰:“爭地則無攻(敵人若已先得,則不可攻也),吾將趨其後(利也在前,當速趨其後)。”吳子問孫武曰:“敵若先至,據要保利,簡兵練卒,或出或守,或備或奇,則如之何?”武曰:“爭地之法,先據爲利。敵得其處,慎勿攻之。引而佯走,建旗鳴鼓,趣其所愛,曳柴揚塵,感其耳目。分吾良卒,密有所伏,敵必出救。人慾我與,人棄吾取,此爭先之道。若我先至,而敵用此術,則選吾銳卒固守其所,輕兵外伏於險阻,敵人還鬥,伏兵旁起,此全勝之道也。”


交地平原交通也。一曰:可以交結,不可杜絕之,絕之致隙。又曰:交通四達(或作遠),不可遏絕也。兵法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爲交地(道路相交錯也。一曰川廣道平,可以往來,足以交戰對壘也)。”又曰:“交地則無絕(使車騎步伍連屬,恐敵人乘我也),吾將謹其守(嚴壁壘也)。”吳子問孫武曰:“交地,吾將絕敵,令不得來,必全吾邊城,修其守備,深絕道路,固其險塞。若不先圖之,敵人已備,彼可得而來,吾不得而往,衆寡又均,則如之何?”


武曰:“既我可以往,彼可以來,吾分卒匿之,守而易怠,示其不能。敵人且至,設伏隱廬,出其不意,可以有功。”


衢地地居要衢,控帶數道。先據此地,衆必從之,故得之則安,失之則危也。兵法曰:“諸侯之地三屬(我與敵相當,旁有他國也),先至而得天下之衆者,爲衢地(先至其地,即交結諸侯之衆爲助也)。衢地則合交(交結旁國諸侯)。”


又曰:“吾將固其結(交結諸侯,使牢固也)。”吳子問孫武曰:“衢地必先。


若吾道遠,發後,雖馳車驟馬,至不能先,則如之何?”武曰:“諸侯叄屬,其道四通,我與敵相當,而有傍有他國。所謂先者,必先重幣帛,使約和旁國,交親結恩。兵雖後至,衆已屬矣。我有衆助,彼失其黨。與諸國犄角,震鼓齊攻,敵人驚恐,莫知所當。”


重地入敵已深,國糧難應資給,將士不挾,何取?兵法曰:“入人之地,深而難返,背城邑多者,爲重地(難返之地。入人之境已深,過人之城已多,津澤皆爲所持也)。重地則掠,吾將維其食(所入既深,常梁皆爲所符,糧道不無阻絕,須掠人儲積,給我軍用,而得以伺敵者也)。”又曰:凡爲客之道,入深則專,主人不克(言大凡爲客攻伐,若深入敵,則士卒有必死之志,專一,則主人不能勝)。掠於饒野,三軍足食。謹養而勿勞,並氣積力,運兵計謀,爲不可測(養士氣並兵,爲不可則度之計。又曰:深入敵境,須掠其田野,使我足食,然後閒壘養之,勿使勞。若氣力盛,一發取勝也)。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言皆死戰而不奔也),死焉不得(言士必死,安有不得勝之理也)?士人盡力(士竭其力也。在難地,必並也),兵士甚陷則不衢(陷於危險,勢不獨死,三軍固心,故不懼也),無所往則固,入深則拘(往,走也。言深入敵境,走無生路,則人堅固,如拘縛之也),不得已則鬥(不得已者,陷在死地,必不生全。以死救死,蓋不得已,則人皆悉力而鬥也),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約而親,不令而信(不求索,其意自得也。凡言兵在死地,上下同志,不待修整而自戒懼,不待求使而自得情實,不待約束而自親附,不待號令而自聽信)。禁祥去疑,至死無所之(禁妖祥之言,去疑惑之計。黃石公曰:禁止巫祝不得爲吏士卜射問吉凶,恐惑亂軍士之心。言既去疑惑之路,則士至死無有異心也)。無餘財,非惡貨也;無餘命,非惡壽也(皆焚燒財物,非惡貨之多。棄財致死者,不得已也。


若有財貨,恐士卒顧戀,有苟生之心,無必死之志者也)。令發之日,士坐者涕流(或作沾)襟,偃寢者涕交頤(皆持必死之計,將士皆有以死爲約。未戰之日先令曰:今日之事,在即一舉。若不用命,身膏草野,爲禽獸所食耳)。投之無往,諸劌之勇也(言所投之處,皆爲專諸、曹劌之勇也)。吳子問孫武曰:“吾引兵深入重地,多所逾越,糧道絕塞。設欲歸還,勢不可過。欲食於敵,持兵不失,則如之何?”武曰:“凡居重地,士卒輕勇,轉輸不通,則掠以繼食。下得粟帛,皆貢於上。多者有賞,士卒無歸意。若欲還出,即爲戒備,深溝高壘,示敵且久。敵疑通途,私除要害之道,乃令輕車銜枚而行,以牛馬爲餌。敵人若出,鳴鼓隨之,陰伏吾士,與之中期,內外相應,其敗可知。”


圯地少固之地也,不可爲城壘溝隍,宜速去之。兵法曰:“行山林、險阻、沮澤難行之道者,爲圯地。圯地,吾將進其途(疾去無稽留)。”吳子問孫武曰:“吾入圯地,山川險阻,難從之道,行久卒勞。敵在吾前,而伏吾後;營吾左,而守吾右;良車驍騎要吾隘道,則如之何?”武曰:“先進輕車,去軍十里,與敵相候,接斯險阻。或分而左,或分而右,大將四觀,擇空而取,皆會中道,倦而乃止也。”


圍地入則隘險,歸則遷回,進退無從,雖衆何用?能爲奇變,此地可由。兵法曰:“所由入者隘,所從歸者遷,彼寡可以擊吾衆者,爲圍地(出入艱險,易設奇覆)。”


又曰:“背固前隘者,圍地也。圍地則謀(艱阻之地,與敵相將,須用奇險詭譎之謀),吾將塞其闕(圍其三面,間其一面。塞之,則人死戰)。”吳子問孫武曰:“吾入圍地,前有強敵,後有險阻隘路。敵絕我糧道,利我走勢,鼓譟不進,以觀吾能,則如之何?”武曰:“圍地之宜,必塞其闕,示無所往,則以軍爲家,萬人同心,三軍齊力。並炊數日,無見火煙,故爲毀亂寡弱之形。敵人見我,備之必輕。則告勵士卒,令其奮怒,陳伏長卒左右險阻,擊鼓而出。敵人若疾擊我,則前鬥後拓,左右掎角也。”又曰:“敵在吾圍,伏而深謀,示我以利,縈我以旗,紛紜若亂,不知所之,奈何?”武曰:“千人操旗,分塞要道。輕兵進挑,陣而勿摶,交而勿去。此敗謀之法。”


死地力戰或生,守隅則死。兵法曰:“疾戰則存,不戰則亡,爲死地(戰軍行師,不因鄉導,陷於危敗,爲敵所制。左谷右則,前窮後絕,野無水草,軍之資糧;一人當隘,萬夫莫向是也)。死地,吾將示之以不活(示之必死,令自奮求生。


不活者,爲填井毀竈,焚燒實貨者是也)。”又曰:“死地則戰(此地速爲死戰則生,君俟己卒氣衰,糧餉又絕,則不死何待也),投之亡地,然後陷於地,然後主衆陷於害,然後能爲勝敗。”吳子問孫武曰:“吾師出境,軍於敵人之地,敵人大至,圍我數重。欲突以出,四塞不通。欲勵士激衆,使人投命潰圍,則如之何?”武曰:“深溝高壘,示爲守備。安靜勿動,以隱吾能。告令三軍,示不得已。殺牛燔車,以饗吾士。燒盡糧食,填夷井竈,割發損冠,絕去生慮。將無餘謀,士有死志。於是砥甲勵刃,並氣一力,或攻兩旁(或作奇),震心疾噪,敵人亦懼,莫知所當。銳卒分行,疾攻其後。此是失道而求生,故曰困而不謀者窮,窮而不戰者亡。”吳子曰:“若吾圖敵,則如之何?”武曰:“山敵谷險,難以逾越,謂之窮寇。擊之法:伏則隱廬,開其去道,示其走路,求生透出,必無鬥意。因而擊之,雖衆必敗。”兵法又曰:“若敵人在死地,士卒勇氣,欲擊之法:順而勿抗,陰守其剎,則必開其道,以精騎分塞要路,輕兵進而誘之,陣而勿戰,敗謀之法也。”


六形通形可以先,先之以待敵。兵法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曰通。居通地,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則勝(兵法:寧致於人,無致於人。通者,四戰之地,須先據高陽之處,勿使敵先得而我後至也。利糧道者,我每於津扼之要衝,築壘城,或作通道以護之。又曰通地雖有高版而無要害,故兩通往來。處高陽,候望向陽示生,糧道便人轉運,所以利於戰)。”


掛形出不勝,返亦難也。兵法曰:“我可以往,難可以退,曰掛形。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可以返,不利也(掛者,險阻之地,與敵地犬牙相錯,動有掛礙也。往攻敵,敵若無備,攻之必勝,則雖與敵險阻相錯,敵人已敗,不能邀我歸路矣。若我能往,而敵人有備,則不能勝,必爲敵人守險,邀我歸路,難以返矣。一曰不得已陷在彼,須爲持久之計,掠取敵人之糧,以伺利便而擊之也)。”


支形支者隔隘,可以相要截支,支持,故不利先出也。兵法曰:“我出而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敵難邀我,我無出也,引而去之,令敵半出而擊之,利(支者,如我與敵人各守高險,中有平地狹而且長,出軍則不能成陣,攻敵則自下御上。


如此之鎮,皆彼我不利,宜堂堂引去,伏卒待之。敵若躡我,候其半出險中,發伏擊之,則無不利。若敵先去以誘我,我不可出也)。”


隘形隘形者,敵先守隘,我去之;若無守,我從之。兵法曰:“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盈,滿也。言遇兩山之間,中有通谷,則須當山口爲營,與兩山口齊,如水之在器,與口齊也。如此則平易險阻皆制,在我而得以出奇也。若敵人得隘,返如此以待我,則我當引而去,不可從之。如敵人處隘之半,不知齊口盈滿之術,我則入隘以從之。若敵人在隘,我亦在隘,俱得地形,勝敗在兵,不在地形。夫齊口盈滿之術,非惟隘形獨能有口,譬如平陵,迫則車馬不通,舟揖不勝,中有一逕,亦須據其路口,使敵不得進也。諸可知之)。”


險形險形者,居險阻之地,不可後於人也。兵法曰:“險形,我先居之,必居高陽待敵。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也(凡地隘險者,猶不可致於人也。險者,山險谷深,非人力所能作爲,必居高陽以待敵。敵若先據之,必不可與爭,則當引去。陽者,向面地。恐與敵人持久,居陰而生疾也。今若於崤澠相遇,須先據北山,此乃面陽而背陰也。高與陽二者,寧舍陽而就高,不可舍高而就陽,經乃統而言之也)。”


遠形力敵而戰,勝敗未可知也。兵法曰:“夫遠形,勢均,難以挑戰,則不利(譬如我與敵對壘,相去三十里,若我來就敵壘而延戰者,我困敵逸,故戰不利。


敵若來就我壘,是我逸敵用,亦不利。故言勢均。然則如之何?曰:必欲戰者,則以壘而相近也)。”


雜敘戰地兵法曰:“凡處軍相敵,絕山依谷(近水草,便利也。絕,過也。依,近也。


言若行軍經過山險,須近谷而處,有水草之利也),視生處高(生者,陽也,處高而面南向也),戰隆無登(隆,高也。言敵人在高,我不可自下往高,仰敵人而接戰,敗。處高勿攻是也),此處山之軍也,教山戰(凡寇敵保據山谷,攻擊進戰與平陸不同,或登峯陟嶺,或援樹引藤,或透險緣崖,理須素教又令便習也)。


絕水必遠水(寬敵令渡也),客絕水而來,勿迎之於水內,令半渡而擊之(半渡,勢不併,易擊而敗也)。欲戰,無附於水而迎客(附,近也。近水迎之,敵軍不肯渡),視生處高(視生,向陽遠視也。軍處高,遠見敵勢,則敵不得潛來,出我不意者也),無迎水流(水流之地,可以既吾軍,可以流毒藥。一雲逆流而營軍,兵家之忌也),此處水上之軍也。平陸之軍處易(平陸必擇其坦易平移之處,我軍騎得以馳逐之也),而右背高,前死後生(戰便也。太公曰:軍必左川澤而右丘陵。死者,下也;生者,高也。下不可以御高,戰不便於軍馬也),此處平陸之軍。地絕斥澤,雖急去無留。如交軍於斥澤之中,依水草而倍衆樹(不得已與敵會於斥澤之中,即須有水章林木處軍也),此處斥澤之軍也。凡四軍之制,黃帝所以勝四帝者也。吳子問孫武曰:“敵人保據山險,擇利而處之,糧食又足,挑之則不出,乘間則侵掠,爲之奈何?”曰:“分兵守要,謹備勿懈,潛探其情,密候其刃,以利誘之,禁其牧採。久無所得,自然變改。待離其固,則奪其所愛也。”又魏武侯問於吳起曰:“凡左右高山,地甚狹迫,卒遇敵人,擊之不敢,去之不得者,奈何?”曰:“此谷戰也,雖衆不用。當募吾材士,與敵相當,陽爲不驚,輕足利意,以排前行。分車列騎,隱於四旁,相去數裏,無令見兵。敵必堅陣,進退不敢。於是出旌列旗,行出外山,營之,敵人必懼。以騎挑之,勿令休息。敵若堅守,急行間諜,以觀其變亂,則擊之,縮則復之。此可勝也。”


凡谷戰之兵,巧於設伏,選精銳,當前列以強弩。次以短兵,勇鬥而速戰。又選輕足之卒,擇徑升高下瞰,敵兵而戰,或多建旗鼓,自高以震之。凡於山峽,卒遇敵,即急鼓譟,先使其驚亂,然後合變以擊之。凡發兵深入,遇大林木,與敵分林相拒,謂之林戰。以我軍分爲衝陣,便兵所處,矛弩爲表,戰盾爲裏。斬除草木,極吾廣道,以便戟所。高置旌旗,謹飭軍衆,無使敵人知吾情實。然後卒吾矛弩,相與爲伍。若遇林樹少,則以騎爲輔,見利則戰,未利則止。若遇林木多,又有險隘阻,以衝陣謹備前後,更息更戰,敵人必走。又林戰之道,晝廣旌旗,夜多火鼓,利用短兵,巧在奇伏,或發於前,或起於後,左之右之,中以強弩。利且守險而止。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漢悉兵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萬,圍之白登七日。此已然之驗也。近世賊兵奇策,亦不過是,此名將之所察,而愚將之所陷也。然其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而中國之馬弗與也(與猶如也);險道傾反,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飢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賊寇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賊之衆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賊寇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賊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騶,矢之善者),矢道同的,則賊寇之革笥木薦(革笥以皮作,如鎧皮之。木薦以木薦作,如孽扌餚也)弗能及也;下馬地鬥,劍戰相接,去就相簿,則寇賊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寇賊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前史稱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今雖頗得漢巧,猶三而當一。是中國之利器居多。且其人善騎而不善步,中國步兵有強弩利刃之銳,足以抗之。然中國之不敵者,人性習安,不若其耐勞苦於霜雪、沙磧、不毛之地;又其性不善攻,攻亦不久,惟利衝擊,故前世名將必以奇制之,而不與爭馳逐也。南之夷蠻,其性剽悍狠怒,樂爲盜賊,而勢不能堅;惟用標槍、旁牌、飛刀、環刀、木弩以爲兵械;善爲藥箭,中者大叫,信宿輒死;依山阻水,怙恃其險,急則竄伏,緩則鈔掠;浮舡則水道多絕,陸行則險阻不進,非中國之所能。擊此之法,利於平地,以奇略誘其人,隱伏精兵,竊發而禽之。誘之術,多縱反間,出甘言重幣,招使致來,則入吾計中。大凡中國之民,屋宿火食,衣被繒纊,北方殺氣早降,手足皸瘃,不能渡漢;南方暑溼,溪谷毒癘,不能逾嶺。以中國之人戍守,則十不當一,故古者以蠻夷攻蠻夷,則強弱相當。是以濱塞之民召募爲用,鬥曠土以食之,厚賞格以激之,馳射格鬥是其素所畜積,省縣官之費,減轉餉之勞,多縱間諜,以重賂誘其酋豪大姓,使之攻擊,比用華人其利十倍。故吳起,古之善將也,亦常論六國之俗不同:曰:“夫齊陣重而不堅,秦陣散而自鬥,楚陣整而不久,燕陣守而當走,三晉陣理而不用(三晉,韓趙魏也)。夫齊性剛,其國富,君臣驕奢而簡於細人,其政寬,祿不均(齊成王新立,不理國政,委於卿大夫,故言驕奢而祿不均。簡者輕易細人,皁隸牧關之人也),一陣兩心,前重後輕(上驕下怨,故曰二心)。擊之之道,必三分之,獵其左右,脅而從之,其陣可壞(卒不敢倫偷生,故其陣自壞也)。秦性強,其地險(秦左崤函,右隴,終南、太白在前,朔方郡固其後),其政嚴,賞罰明。其人不讓,皆有鬥心,故散自鬥也(秦孝公用商鞅強國之術,人皆勇於公戰,依於私鬥也)。擊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引而去之。士貪於得而離於將,乘乖設伏,其將可取。楚性弱(江淮之間,地薄水淺,人性怯懦),其地廣,其政躁,其人疲,故整而不久(楚悼王急於政令,故躁。疲者,整而不能久也)。擊此之道,襲亂其屯,先奪其陣,輕進速退,弊而勞之,勿與爭戰,其軍自敗(驚其屯聚,出其不意,以動其氣。既動,則勿與戰。


楚人輕薄,不能持久,自敗散也)。燕性愨(土原水深,故性端愨),其人甚好勇義,寡詐謀(地近蕃戎,俗習其射,好勇好鬥,而無機變)。擊此之道,觸而迫之,凌而遠之,馳而後之,使上疑而下惑;整我車騎,必避之,使怒,其將可虜(迫之使勇及怒,遠之令疑感,性樸不可怒,怒則必死,可出奇取之)。三晉,中國也,其性和,其政平,(有成康之遺風,故其性和平也)。其人疾於戰,習於兵,輕其將,薄其祿,士無死志,故理而不用(軍募不息,則民輕其將。勝敗無勞,則上薄其祿。不畏威,不貪利,則士無死志。故初理,而後不堪用也)。


擊此之道,限陣而壓之,衆來而拒之,去則追之,以倦其師,則可敗也。皆謂揣其人性之弊,又度其國政之失,因其弊而制之,則我得其利,彼受其害,且易爲之力矣。”《司馬法》曰:人方其性,性則異言。四方之人,性有強弱愚智不同也。教成俗,俗則異言。四方兵勢,西與北有兵馬之便,東與南有舟楫之利;西與北寒慘無金鐵,東與南暑溼毀弓弩;中土多五兵雜木,便弓馬舟楫,是其異宜也。故燕無函,秦無盧,胡無弓車,言其俗之所長也。孫武曰:“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主孰有道,將孰有能?”亦言先定彼我之善否。不知此而用兵,猶瞽之無相,其顛隕立可待矣。計而施於用,一不中試,則勝負隨至。故陳不守障水,而高祖平之;龐涓失計於馬陵,而孫臏破之;成安君不保井徑,終擒於韓信;慕客超不固大峴,卒敗於劉裕;趙奢之登北山,秦兵雖強而莫上;李弼之據渭曲,齊師雖衆而弗利(已上見故事門)。得失之鑑,較然如斯,可不務哉!


土俗夫中國外邦五方之民俗皆有性,不可推移,剛柔遲速異齊,器械異制,衣服異宜。故朔陲積陰之野,食肉飲酪,其人密理,故耐寒;百粵多陽之地,其人疏理,故耐暑。是其天性然也。古之名將,受命伐國,必度其俗之強弱,能之長短,常以我之長擊彼之短,料其所好而誘之,因其所惡而攻之。大抵北方之狄與西方之戎其性相類,士力能彎弓,盡爲甲騎,寬則隨畜田獵禽獸爲生,急則習戰攻以侵伐爲事。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鋌。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其擊之法,利爲伏兵,相其險阻隱匿之地,或叢林薈翳之據,擇精兵利器,千人爲部,在各伏其要,以猛而不堅者從以弱卒,佯爲不利,以數百千人委之,必貪其獲。俟其兢進,發伏以擊之,必克。若與之平原廣野,度長擊大,爭一切之利,則非我所長。又彼之能在弓矢,我當以強弩邀之。故春秋時戰法曰:“使勇而無剛者,嘗寇而速去之,爲三覆以待之。戎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先者見獲,必務進;進而遇覆,必速奔,後者不救,則無繼矣。”此已試之效也。其俗亦好爲誘兵羸師以致敵,宜謹視之。故漢高帝。大凡兵之體用,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養生而處實。生爲陽,養於陽則氣勝;實爲高,處於高則遠絕卑溼,百疾不起,人安於用。此兵之利而地之助也。兵法曰:“絕澗、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六者,謂之六害,遇之者遠去,不可近也。”所謂絕澗者,山水深大之地也;天井者,天形下,大水可及之地也;天羅者,山澗迫狹,可羅絕人之地也;天牢者,林木隱蔽,葭葦深廣之地也;天陷者,遁路泥淖,人馬不通之地也;天者,土多溝坑、坎陷、木石之地也。常令吾遠之,敵近之;吾迎之,敵背之。軍行有險阻、潢井、生葭葦、山林翳薈者,必謹覆索之,此伏奸之所也。故兵行,途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者,謂此類也。夫出師有主客,用兵有步騎,所有既殊,則地亦下能兼利。故晁錯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漸,侵也),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也,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穀居間,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車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後,此長戰之地也,劍盾三不當一。亂葦竹蕭,草木蒙蘢,枝葉茂接,此矛鋌之地也,長戰二不當一。


曲道相伏,險厄相薄,此劍盾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兵法曰:“候望所及,阻壑分川,可以縱弓矢;深葦奧草,可以施風火;左右俱高山,則長翼而進;後高前下,則銳衝而進;歷漸澤,則整隊而亟過;居平陸,則前死而後生;丘陸,則必處於陽而右背之;堤防,則必據其陰,左向之。”若此,皆須大將察理,而諭於心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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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經總要 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