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陽雜俎》唐代段成式創作的筆記小說集。該作品有前卷20卷,續集10卷。這本書的性質,據作者自序,“固役不恥者,抑志怪小說之書也”。所記有仙佛鬼怪、人事以至動物、植物、酒食、寺廟等等,分類編錄,一部分內容屬志怪傳奇類,另一些記載各地與異域珍異之物,與晉張華《博物志》相類。
諾皋記下
和州劉錄事者,大曆中,罷官居和州旁縣。食兼數人,尤能食鱠,常言鱠味未嘗果腹。邑客乃網魚百餘斤,會於野亭,觀其下箸。初食鱠數疊,忽似哽,咯出一骨珠子,大如黑豆,乃置於茶甌中,以疊覆之。食未半,怪覆甌傾側,劉舉視之,曏者骨珠已長數寸,如人狀。座客競觀之,隨視而長。頃刻長及人,遂鱠劉,因歐流血。良久,各散走。一循廳之西,一轉廳之左,俱及後門相觸,翕成一人,乃劉也,神已癡矣。半日方能言,訪其所以,皆不省。自是惡鱠。
馮坦者,常有疾,醫令浸蛇酒服之。初服一甕子,疾減半。又令家人園中執一蛇,投甕中,封閉七日。及開,蛇躍出,舉首尺餘,出門,因失所在。其過跡,地墳起數寸。陸紹郎中又言,嘗記一人浸蛇酒,前後殺蛇數十頭。一日,自臨甕窺酒,有物跳出齧其鼻將落,視之,乃蛇頭骨。因瘡毀其鼻如劓焉。
有陳樸,元和中,住崇賢裏北街。大門外有大槐樹,樸常黃昏徙倚窺外,見若婦人及狐大老烏之類,飛入樹中,遂伐視之。樹三槎,一槎空中,一槎有獨頭慄一百二十,一槎中襁一死兒,長尺餘。
僧無可言,近傳有白將軍者,常於曲江洗馬,馬忽跳出驚走。前足有物,色白如衣帶,縈繞數匹。遽令解之,血流數升。白異之,遂封紙帖中,藏衣箱內。一日,送客至滻水,出示諸客。客曰:“盍以水試之?”白以鞭築地成竅,置蟲於中,沃盥其上。少頃,蟲蠕蠕如長,竅中泉涌,倏忽自盤若一席,有黑氣如香菸,徑出檐外。衆懼曰:“必龍也。”遂急歸。未數裏,風雨忽至,大震數聲。
景公寺前街中,舊有巨井,俗呼爲八角井。元和初,有公主夏中過,見百姓方汲,令從婢以銀棱碗就井取水,誤墜碗。經月餘,出於渭河。
東平未用兵,有舉人孟不疑,客昭義。夜至一驛,方欲濯足,有稱淄青張評事者,僕從數十,孟欲參謁,張被酒,初不顧,孟因退就西間。張連呼驛吏索煎餅,孟默然窺之,且怒其傲。良久,煎餅熟,孟見一黑物如豬,隨盤至燈影而立。如此五六返,張竟不察。孟因恐懼無睡,張尋大鼾。至三更後,孟才交睫,忽見一人皁衣,與張角力,久乃相捽入東偏房中,拳聲如杵。一餉間,張被髮雙袒而出,還寢牀上。入五更,張乃喚僕,使張燭巾櫛,就孟曰:“某昨醉中,都不知秀才同廳。”因命食,談笑甚歡,時時小聲曰:“昨夜甚慚長者,乞不言也。”孟但唯唯。復曰:“某有程,須早發,秀才可先也。”遂摸靴中,得金一挺,授曰:“薄貺,乞密前事。”孟不敢辭,即爲前去。行數日,方聽捕殺人賊。孟詢諸道路,皆曰淄青張評事至其驛早發,遲明,空鞍失所在。驛吏返至驛尋索,驛西閣中有席角,發之,白骨而已,無泊一蠅肉也。地上滴血無餘,惟一隻履在旁。相傳此驛舊兇,竟不知何怪。舉人祝元膺常言,親見孟不疑說,每每誡夜食必須發祭也。祝又言,孟素不信釋氏,頗能詩,其句雲:“白日故鄉遠,青山佳句中。”後常持念遊覽,不復應舉。
劉積中,常於京近縣莊居。妻病重。於一夕劉未眠,忽有婦人白首,長才三尺,自燈影中出,謂劉曰:“夫人病,唯我能理,何不祈我。"劉素剛,咄之,姥徐戟手曰:“勿悔!勿悔!”遂滅。妻因暴心痛,殆將卒,劉不得已祝之。言已復出,劉揖之坐,乃索茶一甌,向口如咒狀,顧命灌夫人。茶才入口,痛愈。後時時輒出,家人亦不之懼。經年,復謂劉曰:“我有女子及笄,煩主人求一佳婿。”劉笑曰:“人鬼路殊,固難遂所託。”姥曰:“非求人也,但爲刻桐木爲形,稍上者則爲佳矣。”劉許諾,因爲具之。經宿,木人失矣。又謂劉曰:“兼煩主人作鋪公、鋪母,若可,某夕我自具車輪奉迎。”劉心計無奈何,亦許。至一日過酉,有僕馬車乘至門,姥亦至,曰:“主人可往。”劉與妻各登其車馬,天黑至一處,朱門崇墉,籠燭列迎。賓客供帳之盛,如王公家。引劉至一廳,朱紫數十,有與相識者,有已歿者,各相視無言。妻至一堂,蠟炬如臂,錦翠爭煥,亦有婦人數十,存歿相識各半,但相視而已。及五更,劉與妻恍惚間卻還至家,如醉醒,十不記其一二矣。經數月,姥復來,拜謝曰:“小女成長,今復託主人。”劉不耐,以枕抵之,曰:“老魅敢如此擾人。"姥隨枕而滅。妻遂疾發,劉與男女酹地禱之,不復出矣。妻竟以心痛卒。劉妹復病心痛,劉欲徙居,一切物膠着其處,輕若履屣亦不可舉。迎道流上章,梵僧持咒,悉不禁。劉嘗暇日讀藥方,其婢小碧自外來,垂手緩步,大言:"劉四頗憶平昔無?”既而嘶咽曰:“省近從泰山回,路逢飛天野叉攜賢妹心肝,我亦奪得。”因舉袖,袖中蠕蠕有物,左顧似有所命曰:“可爲安置。”又覺袖中風生,衝簾幌,入堂中。乃上堂對劉坐,問存歿,敘平生事。劉與杜省躬同年及第,有分,其婢舉止笑語無不肖也。頃曰:“我有事,不可久留。”執劉手嗚咽,劉亦悲不自勝。婢忽然而倒,及覺,一無所記。其妹亦自此無恙。
臨川郡南城縣令戴察,初買宅於館娃坊。暇日,與弟閒坐廳中,忽聽婦人聚笑聲,或近或遠,察頗異之。笑聲漸近,忽見婦人數十,散在廳前,倏忽不見。如是累日,察不知所爲。廳階前枯梨樹,大合抱,意其爲祥,因伐之。根下有石露如塊,掘之圍闊,勢如〈釒敖〉形。乃火上沃醯,鑿深五六尺不透,忽見婦人繞坑抵掌大笑。有頃,共牽察入坑,投於石上。一家驚懼之際,婦人復還,大笑,察亦隨出。察纔出,又失其弟。家人慟哭,察獨不哭,曰:"他亦甚快活,何用哭也。"察至死不肯言其情狀。
獨孤叔牙,常令家人汲水,重不可轉,數人助出之,乃人也。戴席帽,攀欄大笑,卻墜井中。汲者攬得席帽,掛於庭樹。每雨,所溜雨處輒生黃菌。
有史秀才者,元和中,曾與道流遊華山。時暑,環憩一小溪。忽有一葉,大如掌,紅潤可愛,隨流而下。史獨接得,置懷中。坐食頃,覺懷中漸重。潛起觀之,覺葉上鱗起,慄慄而動,史驚懼,棄林中,遽白衆曰:“此必龍也,可速去矣。”須臾,林中白煙生,彌於一谷。史下山未半,風雷大至。
史論作將軍時,忽覺妻所居房中有光,異之。因與妻遍索房中,且無所見。一日,妻早妝開奩,奩中忽有五色龜,大如錢,吐五色氣,彌滿一室。後常養之。
工部員外郎張周封言,舊莊城東狗脊觜(《水經注》言此狗架觜)西,嘗築牆於太歲上,一夕盡崩。且意其基虛,功不至,乃率莊客指揮築之。高未數尺,炊者驚叫曰:“怪作矣。”遽視之,飯數鬥悉躍出蔽地,着牆勻若蠶子,無一粒重者,矗牆之半如界焉。因詣巫酹地謝之,亦無他焉。
山蕭,一名山臊,《神異經》作〈犭參〉(一曰操),《永嘉郡記》作山魅,一名山駱,一名蛟(一曰蛂),一名濯肉,一名熱肉,一名暉,一名飛龍。如鳩,青色,亦曰治烏。巢大如五斗器,飾以土堊,赤白相見,狀如射侯。犯者能役虎害人,燒人廬舍,俗言山魈。
伍相奴,或擾人,許於伍相廟多已。舊說一姓姚,二姓王,三姓汪。昔值洪水,食都樹皮,餓死,化爲鳥都,皮骨爲豬都,婦女爲人都。鳥(一曰烏)都左腋下有鏡印,闊二寸一分,右腳無大指,右手無三指,左耳缺,右目盲。在樹根居者名豬都,在樹半可攀及者名人都,在樹尾者名鳥都。其禁有打土壟法、山鵲法。其掌訣,右手第二指上節邊禁山都眼,左手目標其喉。南中多食其巢,味如木藝。窠表可爲履屜,治腳氣。
舊說野狐名紫狐,夜擊尾火出。將爲怪,必戴髑髏拜北斗,髑髏不墜,則化爲人矣。
劉元鼎爲蔡州蔡州新破,食(一曰倉)場狐暴,劉遣吏生捕,日於球場縱犬逐之爲樂。經年,所殺百數。後獲一疥狐,縱五六犬皆不敢逐,狐亦不走。劉大異之,令訪大將家獵狗及監軍亦自誇巨犬,至皆弭耳環守之。狐良久才跳,直上設廳,穿檯盤出廳後,及城牆,俄失所在。劉自是不復令捕。道術中有天狐別行法,言天狐九尾金色,役於日月宮,有符有醮日,可洞達陰陽。
南中有獸名風狸,如狙,眉長好羞,見人輒低頭。其溺能理風疾。衛士多言風狸杖難得於翳形草。南人以上長繩繫於野外大樹下,入匿於旁樹穴中伺之。三日後,知無人至,乃於草中尋摸。忽得一草莖,折之長尺許,窺樹上有鳥集,指之,隨指而墮,因取而食之。人候其怠,勁走奪之。見人遽齧食之,或不及,則棄於草中。若不可下,當打之數百,方肯爲人取。有得之者,禽獸隨指而斃。有所欲者,指之如意。
開成末,永興坊百姓王乙掘井,過常井一丈餘無水。忽聽向下有人語及雞聲,甚喧鬧,近如隔壁。井匠懼,不敢掘。街司申金吾韋處仁將軍,韋以事涉怪異,不復奏,遽令塞之。據亡新求《周秦故事》:謁者閣上得驪山本,李斯領徒七十二萬人作陵,鑿之以韋程,三十七歲,固地中水泉,奏曰“已深已極,鑿之不入,燒之不燃,叩之空空,如下天(一曰'如存天狀')狀。”抑知厚地之下,別有天地也。
太和三年,壽州虞侯景乙,京西防秋回。其妻久病,才相見,遽言我半身被斫去往東園矣,可速逐之。乙大驚,因趣園中。時昏黑,見一物長六尺餘,狀如嬰兒,裸立,挈一竹器。乙情急將擊之,物遂走,遺其器。乙就視,見其妻半身。乙驚倒,或亡所見。反視妻,自發際眉間及胸有璺如指,映膜赤色,又謂乙曰:“可辦乳二升,沃於園中所見物處。我前生爲人後妻,節其子乳致死。因爲所訟,冥斷還其半身,向無君則死矣。”
太和末,荊南鬆滋縣南,有士人寄居親故莊中肄業。初至之夕,二更後,方張燈臨案,忽有小人才半寸,葛巾杖策,入門謂士人曰:“乍到無主人,當寂寞。”其聲大如蒼蠅。士人素有膽氣,初若不見。乃登牀,責曰:“遽不存主客禮乎?”復升案窺書,詬罵不已,因覆硯於書上。士人不耐,以筆擊之墮地,叫數聲,出門而滅。頃有婦人四五,或姥或少,皆長一寸,呼曰:“真官以君獨學,故令郎君言展,且論精奧,何癡頑狂率,輒致損害?今可見真官。”其來索續如蟻,狀如騶卒,撲緣士人。士人怳然若夢,因齧四支痛苦甚。復曰:“汝不去,將損汝眼。”四五頭遂上其面。士人驚懼,隨出門。至堂東,遙望見一門,絕小,如節使之門。士人乃叫:“何物怪魅,敢凌人如此!”覆被觜,且衆齧之。恍惚間已入小門內,見一人峨冠當殿,階下侍衛千數,悉長寸餘,叱士人曰:“吾憐汝獨處,俾小兒往,何苦致害,罪當腰斬。”乃見數十人,悉持刀攘背迫之。士人大懼,謝曰:“某愚騃,肉眼不識真宮,乞賜餘生。”久乃曰且解知悔,叱令曳出,不覺已在小門外。及歸書堂,已五更矣,殘燈猶在。及明,尋其蹤跡,東壁古牆下有小穴如慄,守宮出入焉。士人即率數夫發之,深數丈,有守宮十餘石,大者色赤,長尺許,蓋其王也。壤土如樓狀,士人聚蘇焚之。後亦無他。
京宣平坊,有官人夜歸入曲,有賣油者張帽驅驢,馱桶不避,導者搏之,頭隨而落,遂遽入一大宅門。官人異之,隨入,至大槐樹下遂滅。因告其家,即掘之。深數尺,其樹根枯,下有大蝦蟆如疊,挾二筆錔,樹溜津滿其中也。及巨白菌如殿門浮漚釘,其蓋已落。蝦蟆即驢矣,筆錔乃油桶也,菌即其人也。裏有沽其油者,月餘,怪其油好而賤。及怪露,食者悉病嘔泄。
陵州龍興寺僧惠恪,不拘戒律,力舉石臼。好客,往來多依之。常夜會寺僧十餘,設煎餅。二更,有巨手被毛如胡鹿,大言曰:"乞一煎餅。"衆僧驚散,惟惠恪掇煎餅數枚,置其掌中。魅因合拳,僧遂極力急握之。魅哀祈,聲甚切,惠恪呼家人斫之。及斷,乃鳥一羽也。明日,隨其血蹤出寺,西南入溪,至一巖罅而滅。惠恪率人發掘,乃一坑{殹石}石。
開成初,東市百姓喪父,騎驢市兇具。行百步,驢忽然曰:“我姓白名元通,負君家力已足,勿復騎我。南市賣麩家欠我五千四百,我又負君錢數亦如之,今可賣我。”其人驚異,即牽行。旋訪主賣之,驢甚壯,報價只及五千。詣麩行,乃還五千四百,因賣之。兩宿而死。
鄆州闞司倉者,家在荊州。其女乳母鈕氏,有一子,妻愛之,與其子均焉,衣物飲食悉等。忽一日,妻偶得林檎一蒂,戲與己子,孔母乃怒曰:“小娘子成長,忘我矣。常有物與我子停分,何容偏?”因齧吻攘臂,再三反覆主人之子。一家驚怖,逐奪之。其子狀貌長短,正與乳母兒不下也。妻知其怪,謝之,鈕氏復手簸主人之子,始如舊矣。闞爲災祥,密令奴持钁暗擊之,正當其腦,騞害然反中門扇。鈕大怒,詬闞曰:“爾如此勿悔。”闞知無可奈何,與妻拜祈之,怒方解。鈕至今尚在其家,敬之如神,更有事甚多矣。
荊州處士侯又玄,常出郊,廁於荒冢上。及下,跌傷其肘,創甚。行數百步,逢一老人,問何所苦也,又玄見其肘。老人言:“偶有良藥,可封之,下日不開必愈。”又玄如其言。及解視之,一臂遂落。又玄兄弟五六互病,病必出血。月餘,又玄兩臂忽病瘡六七處,小者如榆錢,大者如錢,皆人面,至死不差。時荊秀才杜曄話此事於座客。
許卑山人言,江左數十年前,有商人左膊上有瘡,如人面,亦無它苦。商人戲滴酒口中,其面亦赤。以物食之,凡物必食,食多覺膊內肉漲起,疑胃在其中也。或不食之,則一臂痺焉。有善醫者,教其歷試諸藥,金石草木悉與之。至貝母,其瘡乃聚眉閉口。商人喜曰:“此藥必治也。”因以小葦筒毀其口灌之,數日成痂,遂愈。
工部員外張周封言,今年春,拜掃假回,至湖城逆旅。說去年秋有河北軍將過此,至郊外數裏,忽有旋風如升器,常起於馬前,軍將以鞭擊之轉大,遂旋馬首,鬣起如植。軍將懼,下馬觀之,覺鬣長數尺,中有細綆如紅線焉。時馬立嘶鳴,軍將怒,乃取佩刀拂之。風因散滅,馬亦死。軍將割馬腹視之,腹中無傷,不知是何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