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類聚》是唐代文學家、書法家歐陽詢與令狐德棻、陳叔達、裴矩、趙弘智、袁朗等十餘人於武德七年(624年)編纂而成的一部綜合性類書,該書是中國現存最早的一部完整的官修類書,它保存了中國唐代以前豐富的文獻資料,尤其是許多詩文歌賦等文學作品。與《北堂書鈔》、《初學記》、《白氏六帖》合稱“唐代四大類書”。
諷 諫
◇諷
《毛詩》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
《禮記》曰:吳侵陳,斬祀殺厲,夫差使行人儀問太宰嚭曰:師必有名,人之稱斯師也,則謂之何,太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斬祀,不殺厲,不獲二毛,今斯師也殺厲與,其不謂之殺厲之師與。
《左傳》曰:魏獻子受梗楊人賄,閻沒,汝寬欲諫,待於庭,饋入,召之食,比置三嘆,既食,使坐,魏子曰:吾聞唯食忘憂,今置食之間三嘆,何也,同辭而對曰:饋之始至,恐其不足,是以嘆,中置自咎曰:豈將軍食之而有不足,是以再嘆,及饋之畢,原以小人之腹,爲君子之心,屬厭而已,獻子辭梗楊人。
《國語》曰:晉平公射鷃,使豎搏之,不得,公怒,將殺之,叔向曰:君必殺之,吾先君唐叔,射兕於徒林,以爲大甲,所以封於晉,今君嗣唐叔,射鷃不得,是揚吾君之恥,速殺之,無令遠聞,君忸怩,乃赦之。
《晏子》曰:齊景公樹竹,令吏守之,公出過之,有斬竹者,拘之,將加罪焉,《晏子》曰:君聞吾先君丁公乎,曰:何如,對曰:丁公伐曲城,勝之,止其財,出其民,有輿死人以出者,公怪之,令視之,則其中有金玉焉,吏請殺其人,丁公曰:以兵攻城,以衆圍財,不仁,且君人者,寬惠慈衆,身不妄誅,令吏舍之,公曰:善,令出斬竹之囚,舍之。
又曰:齊景公所愛馬暴死,景公怒,令刀解養馬者,晏子請數之曰:爾有罪三,公使汝養馬,汝殺之,當死罪一。又殺公之所愛馬,當死罪二,使公以一馬之故殺人,百姓怨吾君,諸侯輕吾國,汝當死罪三,景公喟然曰:舍之,[事具馬部。]
《列子》曰:晉文公出會,欲伐衛,公子鉏仰而笑之,公問何故笑,對曰:笑臣之鄰人也,臣之鄰人,有送其妻適私家者,道見桑婦,悅而與之言,顧視其妻,亦有招之者,臣竊嘆之也,公乃止,[事具木部桑篇。]
《呂氏春秋》曰:楚莊王立三年,不聽朝,成公賈入諫曰:有鳥止於南方之阜,三年不動,不飛不鳴,是何也,王曰:是鳥雖無飛,飛將沖天,雖無鳴,鳴將駭人,賈出矣,不穀知之矣,明日朝,所進者五十人,所退者五十人,羣臣大悅。
《史記》曰:秦二世欲漆其城,優旃曰:善,主上雖無言,臣固將請之,漆城蕩蕩,寇來不可上,易爲漆耳,難爲蔭室,二世笑而止。
又曰:孫叔敖病將死,屬其子曰:貧困,往見優孟,後其子窮困負薪,逢優孟,與言,孟曰:無遠行,時楚莊王欲以優孟爲相,對曰:請與婦人計之,三日後,優孟來,王曰:何如,曰:婦言無爲楚相,孫叔敖盡忠以治楚,楚以得霸,今死,其子無立錐之地,必如孫叔敖,不如自殺,王乃召孫叔敖子,以四百戶奉其祀。
又曰:東武侯母當養漢武帝,號太乳母,乳母家子孫橫暴,徙邊,乳母嘗辭見郭舍人,爲下泣,舍人曰:即入辭去,疾步數還顧,乳母入辭,如其言,疾步數還顧,郭舍人疾言罵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壯,寧尚須汝乳而活耶,尚何還顧,於是上憐悲之,乃下詔,無徙乳母。
又曰:田叔相魯,初到,民訟王取其財物百餘人,田叔取渠率二十人,笞各五十,怒之曰:王非若主耶,何敢言若主,魯王聞之,大慚。
《韓詩外傳》曰:齊景公之時,民有得罪者,公怒,縛置殿下,召左右,支解之,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而問曰:古明王聖主,支解人從何支始,景公離席曰:縱之,罪在寡人。
《東方朔傳》曰:人有煞上林鹿者,武帝下有司煞之,東方朔曰:是人固當死者三,使陛下以鹿之故煞人,一當死也,使天下聞之,皆以陛下爲重鹿賤人,二當死也,匈奴即有急,推鹿觸之,三當死也,武帝嘿然,遂赦之。
孔藂子曰:陳惠侯大城,因起陵陽之臺,未終而坐法死者數十人。又執二監吏,將煞之,孔子適陳,聞之,見陳侯,與俱登臺而觀焉,孔子曰:美哉斯臺,自古聖王爲城臺,未有不戮一人而致功若此者也,陳侯默,赦所執吏。
《新序》曰:趙簡子上羊關阪,羣臣皆偏裼推車,而唐會擔戟行歌,簡子曰:寡人上阪,羣臣推車,會獨行歌,不推車,是會爲臣而侮其主,其罪何若,對曰:臣侮主之罪當死,死者身死妻子爲戮也,君雖聞爲臣侮主之罪,君亦聞爲人君而侮其臣者乎,簡子曰:何若爲侮其臣者乎,對曰:智者不爲謀,辯者不爲使,勇者不爲鬥,夫智者不爲謀,則社稷危,辯者不爲使,則指事不通,勇者不爲鬥,則邊境侵,三者不使,則君難保,簡子乃罷推車。
又曰:魏文侯與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也,羣臣皆曰:君仁君也,次問翟黃,曰:君非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長子,曰以是知君之非仁君也,文侯怒而逐翟黃,翟黃趍而出,次任坐,坐對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臣聞之,其君仁者其臣直,向翟黃之言直,臣是以知君仁君也,文侯曰:善,復召翟黃。
《說苑》曰:趙簡子舉兵伐齊,有被甲士申護笑,簡子曰:子何笑,對曰:臣乃有宿笑,當桑之時,臣鄰家父與妻俱之田,見桑中女,因追之,不能得,還反,其妻怒而去之,臣笑其曠也,簡子曰:今吾伐國失國,是吾曠也,還師而歸。
又曰:齊桓公逐鹿入谷,見一老公,問是爲何谷,對曰:爲愚公谷,以臣名之,桓公曰:視公儀狀非愚人,何爲以公名之,對曰:臣故畜牸牛生子,大賣之而買駒,少年曰:牛不能生馬,遂持駒去,傍鄰以臣爲愚,故名愚公,管仲再拜曰:此夷吾之過也,使堯在上,咎繇爲理,安有取駒者乎。
又曰:吳王欲伐荊,舍人少孺子欲諫,不敢,則懷丸操彈,遊於後園,露沾其衣,王曰:何沾衣如此,對曰:榆上有蟬,高居悲鳴,不知螗螂在後,螗螂委身欲取蟬,不知黃雀在其傍,黃雀延頸欲啄螗螂,而不知彈丸在其下,此三者皆務欲得其利,而不顧其後患也,王曰:善哉,乃罷兵。
《蜀志》曰:天旱,禁酒釀者,刑吏於人家索得釀具,欲令與作酒者同罰,簡雍從先主遊,見一男子行道,謂先主,彼人慾淫,何以不縛,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曰:彼有淫具,與欲釀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釀者。
世記[《太平御覽》八百三十二作說。]曰:桓玄好獵,紝兔騰逸,參佐無不被系,桓道恭常自帶綿絳繩,著腰中,玄問用此何爲,答,玄獵好縛人士,會被縛,手不能堪痛也,玄自此小差。
【詩】漢韋孟諷諫詩序曰:孟爲元王傅。又傅子夷王,及孫王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詩諷諫曰:肅肅我祖,國自豕韋,黼衣朱紱,四牡龍旂,彤弓斯徵,撫寧遐荒,總齊羣邦,以翼大商,迭彼大彭,勳績惟光,至於有周,歷世會同,王赧聽譖,寔絕我邦,悠悠嫚秦,上天不寧,乃睠南顧,授漢於京,乃命厥弟,建侯於楚,俾我小臣,惟傅是輔,兢兢元王,恭儉靜壹,惠此黎民,納彼輔弼,爰及夷王,克奉厥緒,諮命不永,惟王統祀,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繼祖考,邦事是廢,逸遊是娛,人馬悠悠,是放是驅,所弘匪德,所親匪俊,唯囿是恢,唯諛是信,嗟嗟我王,漢之睦親,曾不夙夜,以休令聞。
魏應璩百一詩曰:年命在桑榆,東嶽與我期,長短有常會,遲速不得辭,斗酒當爲樂,無爲待來茲,室廣致凝陰,臺高來積陽,奈何季世人,侈靡在宮牆,飾巧無窮極,土木被朱光,徵求傾四海,雅意猶未康。
【賦】楚荀況賦曰:天下不治,請陳佹詩,天地易位,四時易鄉,列星隕墜,旦暮晦冥,幽暗登照,日月下藏,公正無私,見謂縱橫,志愛公私,重樓疏堂,道德純備,讒口將將,仁人詘約,敖暴擅強,天下幽險,怨失世殃,龜龍爲蝘蜓,鴟梟爲鳳皇,比干見剖,孔子拘匡,昭昭乎其智之明也,鬱郁乎其遇時不祥也,拂乎其欲禮義之大行也,暗乎天下之晦盲也,璇玉瑤琳,不知佩也,雜布與綿,不知異也,閭娵子奢,莫之媒也,嫫母力父,莫[荀子賦篇作是。]之喜也,以盲爲明,以聾爲聰,以危爲安,以吉爲兇,嗚呼上天,曷惟其同。
楚宋玉諷賦曰:楚襄王時,宋玉休歸,唐勒讒之於王曰:玉爲人,身體容冶,內多微辭,出愛主人之女,入事大王,原王疏之,玉休還,王謂玉曰:出愛主人之女,入事寡人,不亦薄乎,玉曰:臣嚐出行,僕飢馬疲,主人之女,翳承日之華,披翠雲之裘,更被白縠之單衫,垂珠步搖,來排臣戶,爲臣炊彫胡之飯,烹露葵之羹,以其翡翠之釵,掛臣冠纓,爲臣歌曰:歲將暮兮日已寒,中心亂兮勿多言,臣復援琴爲秋竹積雪之曲,主人女又爲臣歌曰:怵惕心兮徂玉牀,橫自陳兮君之傍,君不御兮妾誰怨,日將至兮下黃泉。
又釣賦曰:宋玉與登徒子偕受釣於玄泉,止而並見於楚襄王,登徒子曰:夫玄泉天下之善釣者也,以三尋之竿,八絲之線,以出三尺之魚於數仞之中,可謂無術乎,襄王曰:善,宋玉進曰:今玄泉釣。又焉足爲大王言乎,王曰:子所謂善釣者何,玉曰:善釣者,其竿非竹,其綸非絲,其鉤非針,其餌非螾也,王曰:原遂聞之,宋玉曰:昔堯舜禹湯之釣也,以聖賢爲竿,道德爲綸,仁義爲鉤,利人爲餌,四海爲池,萬民爲魚,其釣道微也,非聖孰能察之,王曰:釣未可見也,宋玉曰:其釣易見,昔殷湯以七十里,興利除害,天下歸之,其餌可謂芳矣,南面以掌天下,歷載數百,到今不廢,其綸可謂多幼[古文苑二作紉。]矣,羣生浸其澤,民氓畏其罰,其釣可謂善矣,功成而不墜,名立而不改,其竿可謂強矣,夫竿折綸絕,餌墮釣決,魚失,則夏桀,殷紂不通夫釣術也。
晉陸機豪士賦曰: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何則,修心以爲量者在乎我,因物以成務者系乎彼,存夫我者,隆殺止乎其域,系乎物者,豐約唯所遭遇,落葉候微飈以隕,而風之力蓋寡,孟嘗遭雍門以泣,而琴之感以末,何哉,欲隕之葉,無所假烈風,將墜之泣,不足繁哀響也,苟時啓於天,理盡於民,庸夫可以濟聖賢之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業,故曰:才未半古,功已倍之,蓋得之於時勢也,歷觀古今,徼一時之功,而居伊周之位者,有矣,夫我之自我,智士猶嬰其累,物之相物,昆蟲皆有此情,豈識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者哉,衆心日侈,危機將發,而方偃仰瞪盻,謂足以誇世,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然後河海之跡,堙爲窮流,一匱之釁,積成山嶽,豈不謬哉,故聊賦焉,世有豪士兮,遭國顛沛,攝窮運之歸期,當衆通之所會,苟時至而理盡,譬摧枯與振敗,因天地以運動,恆才璅而功大,於是禮極上典,服盡暉崇,儀北辰以葺宇,實蘭室而桂宮,撫玉衡於樞極,運萬物乎掌中,伊天道之剛健,猶時至而必愆,日罔中而弗昃,月何盈而不闕,襲覆車之危軌,笑前乘之未完,若知險而退止,趍歸蕃而自戢,推璇璣以長謝,顧萬邦而高揖,託浮雲以邁志,豈咎吝之能集,擠爲山以自隕,嘆禍至於何及。
【論】魏陳王曹植令禽惡鳥[《太平御覽》九百二十三作貪惡鳥論。]曰:國人有以伯勞生獻者,王召見之,侍臣曰:世同惡伯勞之鳴,敢問何謂也,王曰:昔尹吉甫用後妻之讒,煞孝子伯奇,吉甫後悟,追傷伯奇,出遊于田,見鳥鳴於桑,其聲噭然,吉甫動心曰:伯奇乎,鳥乃撫翼,其音尤切,吉甫乃顧曰:伯勞乎,是吾子,棲吾輿,吾[《太平御覽》吾上有非字,此脫。]子,飛勿居,鳥尋聲而棲於蓋,吉甫遂射煞後妻以謝之,故俗惡伯勞之鳴,言所鳴之家,必有屍也,此好事者附名爲之說,而今普傳惡之,其實否也,伯勞以五月而鳴,應陰氣之動,陰爲賊害,蓋賊害之鳥也,其聲鵙鵙然,故俗憎之,若其爲人災害,愚民之所信,通人之所略也,鳥鳴之惡自取憎,人言之惡自取滅,不能有累於當世也,而兇人之行弗可易,梟鵙之鳴弗可更者,天性然也,昔荊之梟,將巢於吳,鳩遇之曰:何去荊而巢吳乎,梟曰:荊人惡予之聲,鳩曰:子如不能革子之音,則吳楚之民,不易情也,爲子計者,莫若宛頸戢翼,終身勿復鳴也,昔會朝議者,有人問曰:寧有聞梟食其母乎,有答之者曰:嘗聞烏反哺,未聞梟食其母也,問者慚唱不善也,得蟢者莫不馴而放之,爲利人也,得蚤者莫不糜之齒牙,爲害身也,鳥獸昆蟲,猶以名聲見異,況夫吉士之與兇人乎。
◇諫
《周官》曰:保氏掌諫王惡。
《禮記》曰:爲人臣禮不顯諫,三諫而不聽,則逃之,子之事親也,三諫而不從,則號泣而隨之。
《左傳》曰:公將如棠觀魚者,臧僖伯諫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故春蒐夏苗,狄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皁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將略地焉,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稱疾不從。
又曰:宋華父督以郜大鼎賂公,納於太廟,非禮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德立違,而寘其賂器於太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彰也,郜鼎在廟,彰孰甚焉。
又曰:晉侯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啓,寇不可玩,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脣亡齒寒者,虞虢之謂也,[事具武部戰伐篇。]
又曰:晉師爲楚所敗,既歸,荀桓子請死,晉侯欲許之,士貞子諫曰:不可,林父之事君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社稷之衛也,若之何煞之,夫其敗也,如日月之食焉,何損於明,晉侯使復其位。
《論語》曰:事父母幾諫。
《逸禮》曰:衛史鰌病且死,謂其子曰:我死,治喪於北堂,吾生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是不能正君也,生不能正君者,死不當成禮,死而置屍於北堂,於我足矣,靈公往吊,問其故,其子以父言聞於靈公,公失容曰:吾失矣,立召蘧伯玉而貴之,召彌子瑕而退之,徙喪於堂,成禮而後去。
《晏子》曰:景公有所愛槐,令吏守之,令犯槐者死,有過而犯之者,君令吏收而拘之,將加罪焉,晏子明日早朝,諫曰:君窮民財力,繁鍾鼓之樂,極宮室之觀,犯槐者死,刑煞不稱,賊民之深者也,君饗國,德行未見於衆,而刑辟著於國,嬰恐其不可以蒞國子民也,公曰:善,罷守槐之役,出犯槐之囚。
又曰:景公爲臺,臺成。又欲爲鍾,晏子諫曰:君今既已築臺矣。又斂於民而爲鍾,則民必哀矣,斂民哀以爲樂,不祥,非所以君民也,公乃止。
又曰:景公畋,十有八日而不反,晏子往見公,比至,衣冠盡不正,望遊而馳,公見,逆勞曰:夫子何爲遽,國家得無有故乎,晏子對曰:無恙也,雖然,嬰原有復也,國人皆以君安野而不安國,好獸而惡人,無乃不可乎,公於是罷田,即日歸。
《呂氏春秋傳》曰:越飢,請食於吳,子胥諫曰:不可與也,夫吳之與越,接土鄰境,道易人通,仇讎敵戰之國,非吳喪越,越必喪吳,今將輸之粟,是長吾仇讎,財匱民怨,悔無及也,吳王不從,後吳飢,請食於越,越弗與,及攻之,夫差爲禽。
又曰:衛靈公天寒鑿池,苑春諫曰:天寒起役,恐傷民,公曰:天寒乎哉,苑春曰:公衣狐裘,坐熊席,是以不寒,今民衣弊不補,民則寒矣,公曰:善,令罷役。
王孫子《新書》曰:楚莊王攻宋,廚有臭肉,樽有敗酒,將軍子重諫曰:今君廚肉臭而不可食,樽酒敗而不可飲,而三軍之士,皆有飢色,欲以勝敵,不亦難乎,莊王曰:善。
又曰:衛靈公坐重華之臺,侍御數百,隨珠照日,羅衣從風,仲叔敖入諫曰:昔桀紂行此而亡,今四境內侵,諸侯加兵,土地日削,百姓乖離,今君內寵,無乃太盛歟,靈公再拜曰:寡人過矣,微子之言,社稷幾傾,於是出宮女之不進者數百人,百姓大悅。
《史記》曰:趙肅侯遊大陸,出於鹿門,大戊午扣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肅侯下車而謝之。
又曰: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又曰:沛公入秦宮,宮室幃帳重室,狗馬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張良諫曰:夫秦爲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爲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爲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史記留侯世家作謂助桀三字。]爲虐也,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沛公乃還軍灞上。
又曰:高帝欲以趙王如意易太子,叔孫通諫曰: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攻苦食淡,其可背哉,必欲廢適而立少,臣原先伏誅,以頸血汙地,帝曰:公罷矣,吾特戲耳,叔孫通曰:太子者,天下根本,本壹搖,天下振動,奈何以天下戲。
《漢書》曰:郅都,景帝時爲中郎,敢言直諫,面折大臣於朝,嘗從上入上林,賈姬在廁,野彘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一姬死,復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上還,彘亦不傷賈姬,太后聞之嘉,賜都金百斤,上亦賜金百斤。
又曰:薛廣德敢直言諫爭,上幸甘泉,因留射獵,廣德上書曰:竊見關東困極,民人流離,陛下日撞亡秦之鍾,聽鄭衛之樂,臣誠悼之,今士卒暴露,從官勞倦,原陛下亟反宮,思與百姓同憂樂,天下幸甚,上即日還。
又曰:梅福上書諫成帝曰: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諫,可採取者,秩以斗升之祿,賜以一束之帛,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之條貫,國家之表裏,爛然可睹矣。
又曰:哀帝時,杜欽諫曰:臣聞曰:非仁無以廣施,非義無以正身,今漢承周秦之弊,宜抑文尚質,表實去僞,臣竊有所憂,言之拂心逆耳,不言則漸日長禍不細。
《說苑》曰:楚莊王築層臺,延石千重,延壤百里,諫者七十二人皆死矣,有諸御已入諫莊王曰:昔虞不用宮之奇,而晉並之,曹不用僖負羈,而宋並之,吳不用子胥,而越並之,桀煞關龍逢,而湯得之,紂煞比干,而武王得之,遂趍出,王遽追之曰:吾用子之諫,先日說寡人者,不足動寡人之心,故皆至死,明日出令,有能入諫者,吾與爲兄弟,廢層臺,罷民。
又曰:晏子復於景公曰:朝居嚴乎,公曰:朝居嚴則曷害於治國家哉,晏子對曰:朝居嚴則下無言,下無言則上無聞矣,下無言則謂之喑,上無聞則謂之聾,聾喑則非害治國家如何,且合升斗之穀,以滿倉廩,泰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然後高也,夫治天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
又曰:楚莊王立,三年不聽朝,令於國曰:寡人惡爲人臣諫其君者,今寡人有國家,立社稷,有諫即死無赦,蘇縱曰:處君之高爵,食君之厚祿,愛死而不諫,則非忠臣也,乃諫莊王,立鍾鼓之間,王左伏楊姬,右擁成姬曰:吾鍾鼓不暇,何諫之聽,縱曰:臣聞之,好樂者迷,荊國亡無日矣,王曰:善,左執縱手,右抽佩刀,刎鍾鼓之懸,明日授縱爲相。
又曰:晉靈公造九層臺,費用千億,謂左右曰:敢有諫者斬,孫息乃諫曰:臣能累十三博棋,加九雞子其上,公曰:吾少學,未嘗見也,子爲寡人作之,孫息即以棋子置其下,加九雞子其上,左右慴懼,靈公扶伏,氣息不續,公曰:危哉危哉,孫息曰:臣謂是不危也,復有危此者,公曰:原見之,孫息曰:九層之臺,三年不成,男不得耕,女不得織,國用空虛,戶口減少,吏民叛亡,鄰國謀議將興兵,社稷一滅,君何所望,靈公曰:寡人之過,乃至於此,即壞九層之臺。
《漢武帝故事》,汲黯諫上曰:陛下愛才樂士,求之無倦,比得一人,勞心苦神,未盡其用,輒已煞之,以有限之士,資無已之誅,陛下欲誰與爲治乎。
《東觀漢記》曰:張堪爲光祿大夫,數諫,堪常乘白馬,上每有異政,輒言白馬生且復諫矣,[事具職部光祿篇。]
謝承《後漢書》曰:陳蕃諫桓帝曰:當今之世,有三空,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是謂三空,加之兵戎未戢,四方離散,是陛下焦心毀顏,坐而待旦之時也,豈宜揚旗曜武,騁心輿馬之觀乎。
《汝南先賢傳》曰:建武八年,車駕西征隗囂,郭憲諫曰:天下初定,車駕未可以動,憲乃當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帝不從,遂上隴,其後潁川兵起,乃回駕而還,帝嘆曰:恨不用郭憲之言。
《魏略》曰:太祖欲徵吳而雨霖,三軍多不原行,太祖知其然,恐外有諫者,教曰:今雖戒嚴,未知所之,有諫者死,賈逵乃諫,太祖怒,收逵送獄。
《魏志》:辛毗能直諫,文帝踐祚,爲侍中,帝欲徙冀州十萬戶實河南,時連蝗民飢,毗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見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家,其計安出,帝曰:卿謂我徙之非耶,毗曰:誠以爲非也,帝曰:吾不與卿共議也,帝起入內,毗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卿持我何太急耶。
《吳志》曰:孫權既爲吳王,歡宴之末,自起行酒,虞翻伏地佯醉,不待權去,翻起坐,權於是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惶遽,唯大司農劉基起抱權諫曰:大王以三爵後煞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故海內望風,今一朝棄之,可乎,翻由是得免。
【表】魏陳王曹植諫伐遼東表曰:臣伏以遼東負岨之國,勢便形固,帶以遼海,今輕軍遠攻,師疲力屈,彼有其備,所謂以逸待勞,以飽制飢者也,以臣觀之,誠未易攻也,若國家攻而必剋,屠襄平之城,懸公孫之首,得其地,不足以償中國之費,虜其民,不足以補三軍之失,是我所獲,不如所喪也,若其不拔,曠日持久,暴師於野,然天時難測,水溼無常,彼我之兵,連於城下,進則有高城深池,無所施其功,退則有歸塗不通,道路瀸洳,東有待釁之吳,西有伺隙之蜀,吳起東南,則荊楊騷動,蜀應西境,則雍涼參分,兵不解於外,民罷困於內,促耕不解其飢,疾蠶不救其寒,夫渴而後穿井,飢而後殖種,可以圖遠,難以應卒也,臣以爲當今之務,在於省徭役,薄賦斂,勸農桑,三者既備,然後令伊管之臣,得施其術,孫吳之將,得奮其力,若此則泰平之基,可立而待,康哉之歌,可坐而聞,曾何憂於二敵,何懼於公孫乎,今不恤邦畿之內,而勞神於蠻貊之域,竊爲陛下不取也。
齊竟王陵上讜言表曰:臣聞明臺既闢,承雲之歌闡,衢室爰啓,南風之頌流,莫非降道爝煇,紆靈浸澤,陛下凝慶協圖,席昌屬歷,乾臨冬曖,海鏡春亭,選議釣俗,觀風調紀,垂聽革之典,降聆金之訓,用能詩史無輟,工頌有聞,是故置四輔,立七諫,正國度,箴王闕,臣謂當今,宜崇諫司,專事昭塞,職蹈謇諤,績宣王文,則優其寵秩,厚其節禮,庶獻鮮之美,方高聖代,至乃靡衣媮食,曾宇雕墉,商貿浮侈,田萊蕪替,棫樸爽流,摽梅失序,勉民觀俗之宜,設官立事之要,隨闕興規,袞廢能補,如此則壤詠無遠,轅樂可追。
【書】秦李斯上書諫始皇曰: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爲過矣,昔者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苞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範睢,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今陛下致崑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產一焉,而陛下悅之,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爲玩好,而駿馬駃騠,不實外廄,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悅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錦繡之飭,不進於前,而趙女不立於側也,所重者在乎色樂,而所輕者在乎人民,此非所以誇海內也。
漢鄒陽上書諫吳王曰:臣聞蛟龍驤首奮翼,則浮雲出流,霧雨成集,聖王砥節脩德,則遊談之士,歸義思名,今臣盡智畢議,易精極慮,則無國而不可幹,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裾乎,然臣歷數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惡臣國而樂吳民也,竊高下風之行,尤悅大王之義,故原大王無忽,察聽其至,夫全趙之時,武力鼎士,袨服藂臺之下者,一旦成市,不能止幽王之沆患,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然則計議不得,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今漢據全秦之地,兼六國之衆,大王之所明知也,今夫諂諛之臣,爲大王計者,不論骨肉之義,民之輕重,國之大小,以爲吳禍,此臣所以爲大王患也,夫舉吳兵以訾於漢,譬猶蠅蚋之附羣牛,腐肉之齒利劍,鋒接必無矣。
漢枚乘上書諫吳王曰:得全者昌,失全者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土,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懸之無極之高,下垂之不測之深,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人性有畏其影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足跡愈多,影愈疾,不知就陰而止,影滅而跡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爲,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磨礱砥礪,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爲之側席而坐,趙有廉頗馬服,強秦不敢窺兵,昔白起爲秦將,南伐郢都,北坑趙括,以纖介之過,賜死杜郵,秦民憐之,莫不隕涕。
漢司馬相如上書諫武帝曰: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臣之愚闇,竊以爲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凌阻險,射猛獸,卒然遇軼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伎力,不得施用,枯木朽株,盡爲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爲安,而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爲娛,臣竊爲陛下不取也,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所忽也,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序】梁元帝忠臣傳諫爭篇序曰:富貴寵榮,人所不能忘也,刑戮流放,人所不能甘也,而士有冒雷霆,犯顏色,吐一言終,知自投鼎鑊,取離刀鋸,而曾不避者,其故何也,蓋傷茫茫禹跡,毀於一朝,赫赫宗周,滅成禾黍,何者,百世之後,王化漸頹,欽若之信既盡,解網之仁已泯,徒以繼體所及,守器攸歸,出則清警傳路,處則憑玉負扆,事無蹔舛,意有必從,所謂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懼,況惑裒人之巧笑,迷陽阿之妙舞,重之以刳斮,囚之以逋逃,亦有傾天滅地,汙宮瀦社之罪,拔本塞源,裂冠毀冕之釁,於是策名委質,守死不二之臣,以剛腸疾惡之心,確乎貞一之性,不忍見霜露麋鹿,棲於宮寢,麥穗黍離,被於宗廟,故瀝血抽誠,披胸見款,赴燋爛於危年,甘滅亡於昔日,冀桐宮有返道之明,望夷無不言之恨,而九重懸遠,百雉嚴絕,丹心莫亮,白刃先指,見之者掩目,聞之者傷心,然後鳴條有不收之魂,商郊致白旗之戮。
【論】漢東方朔非有先生論曰:非有先生仕於吳,進不能稱往古以廣主意,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吳王怪而問之,先生曰:談何容易,夫談者,有悖於目而拂於耳,謬於心而便於身,或有悅於目,順於耳,快於心,而毀於行者,非有明王聖主,孰能聽之,吳王曰:何爲其然也,先生對曰:昔關龍逢深諫於桀,而王子比干直言於紂,此二臣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將以爲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以爲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戮及先人,爲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山之間,積土爲室,編蓬爲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亦可以樂而忘死矣。
漢谷永與王音書曰:夫上德厚則下愛深,下愛深則其謀忠,其言至,昔善將國者不忘危,善養生者不諱死,以忠臣直友,明史良醫,靈蓍信龜,鹹得盡忠正言,不蔽兆佔,故能遷咎延譽,轉禍爲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