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紅樓夢以錯綜複雜的清代上層貴族社會爲背景,以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爲主線,通過對賈、史、王、薛四大家族榮衰的描寫,展示了18世紀上半葉中國封建社會末期的方方面面,囊括了多姿多彩的世俗人情,可謂一部百科全書式的長篇小說。

第五十回 蘆雪庵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制春燈謎

話說薛寶釵道:“到底分個次序,讓我寫出來。”說着,便令衆人拈鬮爲序。起首恰是李氏,然後按次各各開出。鳳姐兒說道:“既這樣說,我也說一句在上頭。”衆人都笑說道:“更妙了!”寶釵便將“稻香老農”之上補了一個“鳳”字,李紈又將題目講與他聽。


鳳姐兒想了半日,笑道:“你們別笑話我。我只有一句粗話,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衆人都笑道:“越是粗話越好。你說了,只管幹正事去罷。”鳳姐兒笑道:““我想,下雪必刮北風。昨夜聽見一夜的北風,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可使得?”衆人聽了,都相視笑道:“這句雖粗,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與後人。就是這句爲首,稻香老農快寫上,續下去。”鳳姐和李嬸、平兒又吃了兩杯酒,自去了。這裏李紈便寫了:


一夜北風緊,


自己聯道:開門雪尚飄。入泥憐潔白,香菱道:匝地惜瓊瑤。有意榮枯草,探春道:無心飾萎苕。價高村釀熟,李綺道:年稔府粱饒。葭動灰飛管,李紋道:陽回鬥轉杓。寒山已失翠,岫煙道:凍浦不聞潮。易掛疏枝柳,湘雲道:難堆破葉蕉。麝煤融寶鼎,寶琴道:綺袖籠金貂。光奪窗前鏡,黛玉道:香粘壁上椒。斜風仍故故,寶玉道:清夢轉聊聊。何處梅花笛?寶釵道:誰家碧玉簫?鰲愁坤軸陷,


李紈笑道:“我替你們看熱酒去罷。”寶釵命寶琴續聯,只見湘雲站起來道:


龍鬥陣雲銷。野岸回孤棹,


寶琴也站起道:


吟鞭指灞橋。賜裘憐撫戍,


湘雲那裏肯讓人,且別人也不如她敏捷,都看她揚眉挺身的說道:


加絮念徵徭。坳垤審夷險,


寶釵連聲贊好,也便聯道:


枝柯怕動搖。皚皚輕趁步,


黛玉忙聯道:


翦翦舞隨腰。煮芋成新賞,


一面說,一面推寶玉,命他聯。寶玉正看寶釵、寶琴、黛玉三人共戰湘雲,十分有趣,那裏還顧得聯詩,今見黛玉推他,方聯道:


撒鹽是舊謠。葦蓑猶泊釣,


湘雲笑道:“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擱了我。”一面只聽寶琴聯道:


林斧不聞樵。伏象千峯凸,


湘雲忙聯道:


盤蛇一徑遙。花緣經冷結,


寶釵與衆人又忙贊好。探春又聯道:


色豈畏霜凋。深院驚寒雀,


湘雲正渴了,忙忙的喫茶,已被岫煙聯道:


空山泣老鴞。階墀隨上下,


湘雲忙丟了茶杯,忙聯道:


池水任浮漂。照耀臨清曉,


黛玉聯道:


繽紛入永宵。誠忘三尺冷,


湘雲忙笑聯道:


瑞釋九重焦。僵臥誰相問?


寶琴也忙笑聯道:


狂遊客喜招。天機斷縞帶,


湘雲又忙道:


海市失鮫綃。


林黛玉不容她道出,接着便道:


寂寞對臺榭,


湘雲忙聯道:


清貧懷簞瓢。


寶琴也不容情,也忙道:


烹茶冰漸沸,


湘雲見這般,自爲得趣,又是笑,又忙聯道:


煮酒葉難燒。


黛玉也笑道:


沒帚山僧掃,


寶琴也笑道:


埋琴稚子挑。


湘雲笑得彎了腰,忙唸了一句,衆人問“到底說的什麼?”湘雲喊道:


石樓閒睡鶴,


黛玉笑得捂着胸口,高聲嚷道:


錦罽暖親貓。


寶琴也忙笑道:


月窟翻銀浪,


湘雲忙聯道:


霞城隱赤標。


黛玉忙笑道:


沁梅香可嚼,


寶釵笑稱好,也忙聯道:


淋竹醉堪調。


寶琴也忙道:


或溼鴛鴦帶,


湘雲忙聯道:


時凝翡翠翹。


黛玉又忙道:


無風仍脈脈,


寶琴又忙笑聯道:


不雨亦瀟瀟。


湘雲伏着,已笑軟了。衆人看他三人對搶,也都不顧作詩,看着也只是笑。黛玉還推她往下聯,又道:“你也有才盡之時。我聽聽還有什麼舌根嚼了?”湘雲只伏在寶釵懷裏,笑個不住。寶釵推他起來道:“你有本事,把‘二蕭’的韻全用完了,我才服你。”湘雲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詩,竟是搶命呢。”衆人笑道:“倒是你說罷。”探春早已料定沒有自己聯的了,便早寫出來,因說:“還沒收住呢。”李紈聽了,接過來,便聯了一句道:


欲志今朝樂,


李綺收了一句道:


憑詩祝舜堯。


李紈道:“夠了,夠了!雖沒作完了韻,剩的字若生扭用了,倒不好了。”說着,大家來細細評論一回,獨湘雲的多,都笑道:“這都是那塊鹿肉的功勞。”


李紈笑道:“逐句評去,都還一氣,只是寶玉又落了第了。”寶玉笑道:“我原不會聯句,只好擔待我罷。”李紈笑道:“也沒有社社擔待你的。又說韻險了,又整誤了,又不會聯句了,今日必罰你。我纔看見櫳翠庵的紅梅有趣,我要折一枝來插瓶。可厭妙玉爲人,我不理他。如今罰你去取一枝來。”衆人都道:“這罰得又雅又有趣。”寶玉也樂爲,答應着就要走。湘雲,黛玉一齊說道:“外頭冷得很,你且喫杯熱酒再去。”於是湘雲早執起壺來,黛玉遞了一個大杯,滿斟了一杯。湘雲笑道:“你吃了我們這酒,你要取不來,加倍罰你!”寶玉忙吃了一杯,冒雪而去。


李紈命人好好跟着。黛玉忙攔說:“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紈點頭說:“是。”一面命丫鬟將一個美女聳肩瓶拿來,貯了水準備插梅,因又笑道:“回來該詠紅梅了。”湘雲忙道:“我先作一首。”寶釵忙道:“今日斷乎不容你再作了。你都搶了去,別人都閒着也沒趣。回來還罰寶玉,他說不會聯句,如今就叫他自己作去。”黛玉笑道:“這話很是。我還有個主意,方纔聯句不夠,莫若揀那聯得少的人作紅梅詩。”寶釵笑道:“這話是極。方纔邢、李三位屈才,且又是客。琴兒和顰兒、雲兒三個人也搶了許多,我們一概都別作,只讓他三個作纔是。”李紈因說:“綺兒也不大會作,還是讓琴妹妹罷。”寶釵只得依允,又道:“就用‘紅梅花’三個字作韻,每人一首七律。邢大妹妹作‘紅’字,你們李大妹妹作‘梅’字,琴兒作‘花’字。”李紈道:“饒過寶玉去,我不服。”湘雲忙道:“有個好題目命他作。”衆人問:“何題?”湘雲道:“命他就作‘訪妙玉乞紅梅’,豈不有趣?”衆人聽了,都說:“有趣。”


一語未了,只見寶玉笑嘻嘻的捧了一枝紅梅進來,衆丫鬟忙已接過,插入瓶內。衆人都笑稱謝。寶玉笑道:“你們如今賞罷,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呢!”說着,探春早又遞過一鍾暖酒來,衆丫鬟走上來,接了蓑笠撣雪。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衣服來,襲人也遣人送了半舊的狐腋褂來。李紈命人將那蒸的大芋頭盛了一盤,又將朱橘、黃橙、橄欖等盛了兩盤,命人帶與襲人去。湘雲且告訴寶玉方纔的詩題,又催寶玉快作。寶玉道:“好姐姐妹妹們,讓我自己用韻罷,別限韻了。”衆人都說:“隨你作去罷。”


一面說,一面大家看梅花。原來這枝梅花只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各各稱賞。誰知邢岫煙、李紋、薛寶琴三人都已吟成,各自寫了出來。衆人便依“紅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寫道是:


詠紅梅花得“紅”字 邢岫煙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已笑東風。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詠紅梅花得“梅”字  李紋白梅懶賦賦紅梅,逞豔先迎醉眼開。凍臉有痕皆是血,醉心無恨亦成灰。誤吞丹藥移真骨,偷下瑤池脫舊胎。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


詠紅梅花得“花”字 薛寶琴疏是枝條豔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閒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夢冷隨紅袖笛,遊仙香泛絳河槎。前身定是瑤臺種,無復相疑色相差。


衆人看了,都笑稱賞了一番,又指末一首說更好。寶玉見寶琴年紀最小,才又敏捷,深爲奇異。黛玉、湘雲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齊賀寶琴。寶釵笑道:“三首各有各好。你們兩個天天捉弄厭了我,如今捉弄她來了。”李紈又問寶玉:“你可有了?”寶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見那三首,又嚇忘了,等我再想。”湘雲聽說,便拿了一支銅火箸擊着手爐,笑道:“我擊鼓了,若鼓絕不成,又要罰的。”寶玉笑道:“我已有了。”黛玉提起筆來,說道:“你念,我寫。”湘雲便擊了一下,笑道:“一鼓絕。”寶玉笑道:“有了,你寫吧。”衆人聽他念道:


酒未開樽句未裁,


黛玉寫了,搖頭笑道:“起的平平。”湘雲又道:“快着!”寶玉笑道:


尋春問臘到蓬萊。


黛玉、湘雲都點頭笑道:“有些意思了。”寶玉又道:


不求大士瓶中露,爲乞嫦娥檻外梅。


黛玉寫了,又搖頭道:“湊巧而已。”湘雲忙催二鼓,寶玉又笑道:


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槎枒誰惜詩肩瘦,衣上猶沾佛院苔。


黛玉寫畢,湘雲大家才評論時,只見幾個小丫鬟跑進來道:“老太太來了。”衆人忙迎出來。大家又笑道:“怎麼這等高興!”說着,遠遠見賈母圍了大斗篷,帶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轎,打着青綢油傘,鴛鴦、琥珀等五六個丫鬟,每個人都是打着傘,擁轎而來。李紈等忙往上迎,賈母命人止住說:“只站在那裏就是了。”來至跟前,賈母笑道:“我瞞着你太太和鳳丫頭來了。大雪地下,我坐着這個無妨,沒的叫她們來踩雪。”衆人忙一面上前接斗篷,攙扶着,一面答應着。


賈母來至室中,先笑道:“好俊梅花!你們也會樂,我來着了。”說着,李紈早命拿了一個大狼皮褥來,鋪在當中。賈母坐了,因笑道:“你們只管玩笑喫喝。我因爲天短了,不敢睡中覺,抹了一回牌,想起你們來了,我也來湊個趣兒。”李紈早又捧過手爐來,探春另拿了一副杯箸來,親自斟了暖酒,奉與賈母。賈母便飲了一口,問那個盤子裏是什麼東西。衆人忙捧了過來,回說:“是糟鵪鶉。”賈母道:“這倒罷了,撕一點腿子來。”李紈忙答應了,要水洗手,親自來撕。賈母又道:“你們仍舊坐下說笑,我聽。”又命李紈:“你也只管坐下,就如同我沒來的一樣纔好,不然我就去了。”衆人聽了,方依次坐下,這李紈挪到盡下邊。賈母因問:“作何事了?”衆人便說:“作詩。”賈母道:“有作詩的,不如作些燈謎,大家正月裏好玩的。”衆人答應了。


說笑了一會,賈母便說:“這裏潮溼,你們別久坐,仔細受了潮溼。”因說:“你四妹妹那裏暖和,我們到那裏瞧瞧他的畫兒,趕年可有了。”衆人笑道:“那裏能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陽有了。”賈母道:“這還了得!他竟比蓋這園子還費工夫了。”


說着,仍坐了竹椅轎,大家圍隨,過了藕香榭,穿入一條夾道,東西兩邊皆有過街門,門樓上裏外皆嵌着石頭匾,如今進的是西門,向外的匾上鑿着“穿雲”二字,向裏的鑿着“度月”兩字。來至當中,進了向南的正門,賈母下了轎,惜春已接了出來。從裏邊遊廊過去,便是惜春臥房,門斗上有“暖香塢”三個字。早有幾個人打起猩紅氈簾,已覺溫香拂臉。大家進入房中,賈母並不歸坐,只問:“畫在那裏?”惜春因笑問:“天氣寒冷了,膠性皆凝澀不潤,畫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來。”賈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別拖懶兒,快拿出來給我快畫!”


一語未了,忽見鳳姐兒披着紫羯褂,笑嘻嘻的來了,口內說道:“老祖宗今兒也不告訴人,私自就來了,要我好找。”賈母見他來了,心中自是喜悅,便道:“我怕你們冷着了,所以不許人告訴你們去。你真是個鬼靈精兒,到底找了我來。以理,孝敬也不在這上頭。”鳳姐兒笑道:“我那裏是孝敬的心找了來?我因爲到了老祖宗那裏,鴉沒雀靜的,問小丫頭子們,她又不肯說,叫我找到園裏來。我正疑惑,忽然又來了兩三個姑子,我心裏才明白了:那姑子必是來送年疏,或要年例香例銀子,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一定是躲債來了。我趕着問了那姑子,果然不錯。我連忙把年例給了她們去了。如今來回老祖宗,債主已去,不用躲着了。已預備下希嫩的野雞,請用晚飯去,再遲一回就老了。”她一行說,衆人一行笑。鳳姐兒也不等賈母說話,便命人擡過轎子來。賈母笑着,攙了鳳姐的手,仍上轎,帶着衆人,說笑出了夾道東門。一看,四面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着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着一瓶紅梅。衆人都笑道:“怪道少了兩個人,她卻在這裏等着,也弄梅花去了。”賈母喜得忙笑道:“你們瞧,這雪坡上配上她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衆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太屋裏掛的仇十洲畫的《豔雪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裏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一語未了,只見寶琴背後轉出一個披大紅猩氈的人來。賈母道:“那又是那個女孩兒?”衆人笑道:“我們都在這裏,那是寶玉。”賈母笑道:“我的眼越發花了。”說話之間,來至跟前,可不是寶玉和寶琴。寶玉笑向寶釵、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櫳翠庵。妙玉每人送你們一枝梅花,我已經打發人送去了。”衆人都笑說:“多謝你費心!”


說話之間,已出了園門,來至賈母房中。喫畢飯,大家又說笑了一會。忽見薛姨媽也來了,說:“好大雪,一日也沒過來望候老太太。今日老太太倒不高興?正該賞雪纔是。”賈母笑道:“何曾不高興!我找了她們姊妹們去玩了一會子。”薛姨媽笑道:“昨日晚上,我原想着今日要和我們姨太太借一日園子,擺兩桌粗酒,請老太太賞雪的,又見老太太安息得早。我聞得女兒說老太太心下不大爽,因此今日也沒敢驚動。早知如此,我正該請。”賈母笑道:“這纔是十月裏頭場雪,往後下雪的日子多呢,再破費不遲。”薛姨媽笑道:“果然如此,算我的孝心虔了。”


鳳姐兒笑道:“姨媽仔細忘了,如今先秤五十兩銀子來,交給我收着,一下雪,我就預備下酒,姨媽也不用操心,也不得忘了。”賈母笑道:“既這麼說,姨太太給他五十兩銀子收着,我和她每人分二十五兩,到下雪的日子,我裝心裏不快,混過去了,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鳳丫頭倒得了實惠。”鳳姐將手一拍,笑道:“妙極了,這和我的主意一樣。”衆人都笑了。賈母笑道:“呸!沒臉的,就順着竿子爬上來了!你不該說姨太太是客,在咱們家受屈,我們該請姨太太纔是,那裏有破費姨太太的理!不這樣說呢,還有臉先要五十兩銀子,真不害臊!”鳳姐兒笑道:“我們老祖宗最是有眼色的,試一試,姨媽若鬆呢,拿出五十兩來,就和我分。這會子估量着不中用了,翻過來拿我做法子,說出這些大方話來。如今我也不和姨媽要銀子,竟替姨媽出銀子,治了酒,請老祖宗吃了,我另外再封五十兩銀子孝敬老祖宗,算是罰我個包攬閒事,這可好不好?”話未說完,衆人已笑倒在炕上。


賈母因又說及寶琴雪下折梅,比畫兒上還好,因又細問她的年庚八字並家內景況。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薛姨媽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許過梅家了,因賈母尚未明說,自己也不好擬定,遂半吐半露告訴賈母道:“可惜這孩子沒福,前年他父親就沒了。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着她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着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這裏,把她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偏第二年他父親就辭世了,他母親又是痰症。”鳳姐也不等說完,便嗐聲跺腳的說:“偏不巧,我正要作個媒呢,又已經許了人家。”賈母笑道:“你要給誰說媒?”鳳姐兒笑道:“老祖宗別管,我心裏看準了他們兩個是一對。如今已許了人,說也無益,不如不說罷了。”賈母也知鳳姐兒之意,聽見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大家又閒話了一會方散。一宿無話。


次日雪晴。飯後,賈母又親囑惜春:“不管冷暖,你只畫去,趕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罷了。第一要緊把昨日琴兒和丫頭、梅花,照模照樣,一筆別錯,快快添上。”惜春聽了雖是爲難,只得應了。一時衆人都來看他如何畫,惜春只是出神。李紈因笑向衆人道:“讓他自己想去,咱們且說話兒。昨兒老太太只叫作燈謎,回家和綺兒、紋兒睡不着,我就編了兩個‘四書’的。她兩個每人也編了兩個。”


衆人聽了,都笑道:“這倒該作的。先說了,我們猜猜。”李紈笑道:“‘觀音未有世家傳’,打‘四書’一句。”湘雲接着就說“在止於至善。”寶釵笑道:“你也想一想‘世家傳’三個字的意思再猜。”李紈笑道:“再想。”黛玉笑道:“哦,是了!是‘雖善無徵’。”衆人都笑道:“這句是了。”李紈又道:“一池青草草何名。”湘雲忙道:“這一定是‘蒲蘆也’。再不是不成?”李紈笑道:“這難爲你猜。紋兒的是‘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探春笑問道:“可是山濤?”李紋笑道:“是。”李紈又道:“綺兒的是個‘螢’字,打一個字。”衆人猜了半日,寶琴笑道:“這個意思卻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李綺笑道:“恰是了。”衆人道:“螢與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衆人會意,都笑了,說“好!”


寶釵道:“這些雖好,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淺近的物兒,大家雅俗共賞纔好。”衆人都道:“也要作些淺近的俗物纔是。”湘雲想了一想,笑道:“我編了一枝《點絳脣》,恰真是個俗物,你們猜猜。”說着便念道:


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


衆人都不解,想了半日,也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戲人的。寶玉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着了,一定是耍的猴兒。”湘雲笑道:“正是這個了。”衆人道:“前頭都好,末後一句怎麼解?”湘雲道:“那一個耍的猴兒,不是剁了尾巴去的?”衆人聽了,都笑起來,說:“偏他編個謎兒也是刁鑽古怪的。”


李紈道:“昨日姨媽說,琴妹妹見的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正該編謎兒,正用得着。你的詩又好,何不編幾個我們猜一猜?”寶琴聽了,點頭含笑,自去尋思。寶釵也有了一個,念道:


鏤檀鍥梓一層層,豈系良工堆砌成?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打一物。


衆人猜時,寶玉也有了一個,念道:


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玕節過謹提防。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


黛玉也有了一個,念道是:


騄駬何勞縛紫繩?馳城逐塹勢猙獰。主人指示風雷動,鰲背三山獨立名。


探春也有了一個,方慾念時,寶琴走過來笑道:“我從小兒所走的地方的古蹟不少。我今揀了十個地方的古蹟,作了十首懷古的詩。詩雖粗鄙,卻懷往事,又暗隱俗物十件,姐姐們請猜一猜。”衆人聽了,都說:“這倒巧,何不寫出來大家一看?”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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