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是中國古代第一部浪漫主義章回體長篇神魔小說。現存明刊百回本西遊記均無作者署名。清代學者吳玉搢等首先提出西遊記作者是明代吳承恩。本站西遊記均爲白話文,適合各大年齡背景的讀者。
卻說那怪的火光前走,這大聖的彩霞隨後。正行處,忽見一座高山,那怪把紅光結聚,現了本相,撞入洞內,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行者喝一聲道:“潑怪!你是那裏來的邪魔?怎麼知道我老孫的名號?你有什麼本事,實實供來,饒你性命!”那怪道:“是你也不知我的手段!上前來站穩着,我說與你聽:我自小生來心性拙,貪閒愛懶無休歇。不曾養性與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忽然閒裏遇真仙,就把寒溫坐下說。勸我回心莫墮凡,傷生造下無邊孽。有朝大限(迷信指壽數已盡,註定死亡的日期)命終時,八難三途悔不喋。聽言意轉要修行,聞語心回求妙訣。有緣立地拜爲師,指示天關並地闕。得傳九轉大還丹,工夫晝夜無時輟。上至頂門泥丸宮,下至腳板涌泉穴。周流腎水入華池,丹田補得溫溫熱。嬰兒奼女(道家煉丹,稱水銀爲奼女)配陰陽,鉛汞相投分日月。離龍坎虎用調和,靈龜吸盡金烏血。三花聚頂得歸根,五氣朝元(道教認爲“成道”之時,可以使五行化爲“真氣”會集於頂)通透徹。功圓行滿卻飛昇,天仙對對來迎接。朗然足下彩雲生,身輕體健朝金闕。玉皇設宴會羣仙,各分品級排班列。敕封元帥管天河,總督水兵稱憲節。只因王母會蟠桃,開宴瑤池邀衆客。那時酒醉意昏沉,東倒西歪亂撒潑。逞雄撞入廣寒宮,風流仙子來相接。見他容貌挾人魂,舊日凡心難得滅。全無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再三再四不依從,東躲西藏心不悅。色膽如天叫似雷,險些震倒天關闕。糾察靈官奏玉皇,那日吾當命運拙。廣寒圍困不通風,進退無門難得脫。卻被諸神拿住我,酒在心頭還不怯。押赴靈霄見玉皇,依律問成該處決。多虧太白李金星,出班俯囟親言說。改刑重責二千錘,肉綻皮開骨將折。放生遭貶出天關,福陵山下圖家業。我因有罪錯投胎,俗名喚做豬剛鬣。”
行者聞言道:“你這廝原來是天蓬水神下界。怪道知我老孫名號。”那怪道聲:“哏!你這誑上的弼馬溫,當年撞那禍時,不知帶累我等多少,今日又來此欺人!不要無禮!喫我一鈀!”行者怎肯容情,舉起棒,當頭就打。他兩個在那半山之中,黑夜裏賭鬥。好殺:
行者金睛似閃電,妖魔環眼似銀花。這一個口噴彩霧,那一個氣吐紅霞。氣吐紅霞昏處亮,口噴彩霧夜光華。金箍棒,九齒鈀,兩個英雄實可誇:一個是大聖臨凡世,一個是元帥降天涯。那個因失威儀成怪物,這個幸逃苦難拜僧家。鈀去好似龍伸爪,棒迎渾若鳳穿花。那個道:“你破人親事如殺父!”這個道:“你強姦幼女正該拿!”閒言語,亂喧譁,往往來來棒架鈀。看看戰到天將曉,那妖精兩膊覺痠麻。
他兩個自二更時分,直鬥到東方發白。那怪不能迎敵,敗陣而逃,依然又化狂風,徑回洞裏,把門緊閉,再不出頭。行者在這洞門外看有一座石碣,上書“雲棧洞”三字;見那怪不出,天又大明,心卻思量:“恐師父等候,且回去見他一見,再來捉此怪不遲。”隨踏雲點一點,早到高老莊。
卻說三藏與那諸老談今論古,一夜無眠。正想行者不來,只見天井裏,忽然站下行者。行者收藏鐵棒,整衣上廳。叫道:“師父,我來了。”慌得那諸老一齊下拜,謝道:“多勞!多勞!”三藏問道:“悟空,你去這一夜,拿得妖精在那裏?”行者道:“師父,那妖不是凡間的邪祟(xiésuì,舊指作祟害人的鬼怪),也不是山間的怪獸。他本是天蓬元帥臨凡,只因錯投了胎,嘴臉像一個野豬模樣,其實性靈尚存。他說以相爲姓,喚名豬剛鬣。是老孫從後宅裏掣棒就打,他化一陣狂風走了。被老孫着風一棒,他就化道火光,徑轉他那本山洞裏,取出一柄九齒釘鈀,與老孫戰了一夜。適才天色將明,他怯戰而走,把洞門緊閉不出。老孫還要打開那門,與他見個好歹,恐師父在此疑慮盼望,故先來回個信息。”
說罷,那老高上前跪下道:“長老,沒及奈何,你雖趕得去了,他等你去後復來,卻怎區處?索性累你與我拿住,除了根,才無後患。我老夫不敢怠慢,自有重謝:將這家財田地,憑衆親友寫立文書,與長老平分。只是要剪草除根,莫教壞了我高門清德。”
行者笑道:“你這老兒不知分限。那怪也曾對我說,他雖是食腸大,吃了你家些茶飯,他與你幹了許多好事。這幾年掙了許多家資,皆是他之力量。他不曾白吃了你東西,問你祛他怎的。據他說,他是一個天神下界,替你把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兒。想這等一個女婿,也門當戶對,不怎麼壞了家聲,辱了行止。當真的留他也罷。”老高道:“長老,雖是不傷風化,但名聲不甚好聽。動不動着人就說:‘高家招了一個妖怪女婿!’這句話兒教人怎當?”三藏道:“悟空,你既是與他做了一場,一發與他做個竭絕,才見始終。”行者道:“我才試他一試耍子。此去一定拿來與你們看。且莫憂愁。”叫:“老高,你還好生管待我師父,我去也。”
說聲去,就無形無影的,跳到他那山上,來到洞口,一頓鐵棍,把兩扇門打得粉碎。口裏罵道:“那饢糠(nǎngkāng)的夯貨,快出來與老孫打麼!”那怪正喘噓噓的,睡在洞內。聽見打得門響,又聽見罵饢糠的夯貨,他卻惱怒難禁,只得拖着鈀,抖擻精神,跑將出來,厲聲罵道:“你這個弼馬溫,着實憊懶!與你有甚相干,你把我大門打破?你且去看看律條,打進大門而入,該個雜犯死罪哩!”行者笑道:“這個呆子!我就打了大門,還有個辯處。像你強佔人家女子,又沒個三媒六證,又無些茶紅(封建社會訂婚時送的禮品叫“下茶”,也叫“茶定”)酒禮,該問個真犯斬罪哩!”那怪道:“且休閒講,看老豬這鈀!”行者使棍支住道:“你這鈀可是與高老家做園工築地種菜的?有何好處怕你!”那怪道:“你錯認了!這鈀豈是凡間之物?你且聽我道來:
此是煅煉神冰鐵,磨琢成工光皎潔。老君自己動鈐錘,熒惑親身添炭屑。五方五帝用心機,六丁六甲費周折。造成九齒玉垂牙,鑄就雙環金墜葉。身妝六曜排五星,體按四時依八節。短長上下定乾坤,左右陰陽分日月。六爻神將按天條,八卦星辰依鬥列。名爲上寶遜金鈀,進與玉皇鎮丹闕。因我修成大羅仙,爲吾養就長生客。敕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鈀爲御節。舉起烈焰並毫光,落下猛風飄瑞雪。天曹神將盡皆驚,地府閻羅心膽怯。人間那有這般兵,世上更無此等鐵。隨身變化可心懷,任意翻騰依口訣。相攜數載未曾離,伴我幾年無日別。日食三餐並不丟,夜眠一宿渾無撇。也曾珮去赴蟠桃,也曾帶他朝帝闕。皆因仗酒卻行兇,只爲倚強便撒潑。上天貶我降凡塵,下世盡我作罪孽。石洞心邪曾喫人,高莊情喜婚姻結。這鈀下海掀翻龍鼉(tuó)窩,上山抓碎虎狼穴。諸般兵刃且休題,惟有吾當鈀最切。相持取勝有何難,賭鬥求功不用說。何怕你銅頭鐵腦一身鋼,鈀到魂消神氣泄!”
行者聞言,收了鐵棒道:“呆子不要說嘴!老孫把這頭伸在那裏,你且築一下兒,看可能魂消氣泄。”那怪真個舉起鈀,着氣力築將來。撲的一下,鑽起鈀的火光焰焰,更不曾築動一些兒頭皮。唬得他手麻腳軟,道聲“好頭!好頭!”行者道:“你是也不知。老孫因爲鬧天宮,偷了仙丹,盜了蟠桃,竊了御酒,被小聖二郎擒住,押在鬥牛宮前,衆天神把老孫斧剁錘敲,刀砍劍刺,火燒雷打,也不曾損動分毫。又被那太上老君拿了我去,放在八卦爐中,將神火煅煉,煉做個火眼金睛,銅頭鐵臂。不信,你再築幾下,看看疼與不疼。”
那怪道:“你這猴子,我記得你鬧天宮時,家住在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裏,到如今久不聞名,你怎麼來到這裏,上門子欺我?莫敢是我丈人去那裏請你來的?”行者道:“你丈人不曾去請我。因是老孫改邪歸正,棄道從僧,保護一個東土大唐駕下御弟,叫做三藏法師,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高莊借宿,那高老兒因話說起,就請我救他女兒,拿你這饢糠的夯貨!”
那怪一聞此言,丟了釘鈀,唱個大喏道:“那取經人在那裏?累煩你引見引見。”行者道:“你要見他怎的?”那怪道:“我本是觀世音菩薩勸善,受了他的戒行,這裏持齋把素,教我跟隨那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將功折罪,還得正果。教我等他,這幾年不聞消息。今日既是你與他做了徒弟,何不早說取經之事,只倚兇強,上門打我?”行者道:“你莫詭詐欺心軟我,欲爲脫身之計。果然是要保護唐僧,略無虛假,你可朝天發誓,我才帶你去見我師父。”那怪撲的跪下,望空似搗碓(dǎoduì,在碓臼中舂東西。形容磕頭如搗米似的)的一般,只管磕頭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還教我犯了天條,劈屍萬段!”
行者見他賭咒發願,道:“既然如此,你點把火來燒了你這住處,我方帶你去。”那怪真個搬些蘆葦荊棘,點着一把火,將那雲棧洞燒得像個破瓦窯。對行者道:“我今已無掛礙了,你卻引我去罷。”行者道:“你把釘鈀與我拿着。”那怪就把鈀遞與行者。行者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條三股麻繩,走過來,把手背綁剪了。那怪真個倒揹着手,憑他怎麼綁縛。卻又揪着耳朵,拉着他,叫“快走!快走!”那怪道:“輕着些兒!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行者道:“輕不成!顧你不得!常言道:‘善豬惡拿。’只等見了我師父,果有真心,方纔放你。”他兩個半雲半霧的,徑轉高家莊來。有詩爲證:
金性剛強能克木,心猿降得木龍歸。金從木順皆爲一,木戀金仁總髮揮。一主一賓無間隔,三交三合有玄微。性情並喜貞元聚,同證西方話不違。
頃刻間,到了莊前。行者拑着他的鈀,揪着他的耳道:“你看那廳堂上端坐的是誰?乃吾師也。”那高氏諸親友與老高,忽見行者把那怪背綁揪耳而來,一個個欣然迎到天井中,道聲“長老!長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那怪走上前,雙膝跪下,揹着手,對三藏叩頭,高叫道:“師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師父住在我丈人家,我就來拜接,怎麼又受到許多周折?”三藏道:“悟空,你怎麼降得他來拜我?”行者才放了手,拿釘鈀柄兒打着,喝道:“呆子!你說麼!”那怪把菩薩勸善事情,細陳了一遍。
三藏大喜。便叫:“高太公,取個香案用用。”老高即忙擡出香案。三藏淨了手焚香,望南禮拜道:“多蒙菩薩聖恩!”那幾個老兒也一齊添香禮拜。拜罷,三藏上廳高坐,教悟空放了他繩。行者才把身抖了一抖,收上身來,其縛自解。那怪從新禮拜三藏,願隨西去。又與行者拜了,以先進者爲兄,遂稱行者爲師兄。三藏道:“既從吾善果,要做徒弟,我與你起個法名,早晚好呼喚。”他道:“師父,我是菩薩已與我摩頂受戒,起了法名,叫做豬悟能也。”三藏笑道:“好!好!你師兄叫做悟空,你叫做悟能,其實是我法門中的宗派。”悟能道:“師父,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今日見了師父,我開了齋罷。”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喫五葷三厭,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爲八戒。”那呆子歡歡喜喜道:“謹遵師命。”因此又叫做豬八戒。
高老見這等去邪歸正,更十分喜悅。遂命家僮安排筵宴,酬謝唐僧。八戒上前扯住老高道:“爺,請我拙荊(舊時對自己妻子的謙稱)出來拜見公公、伯伯,如何?”行者笑道:“賢弟,你既入了沙門,做了和尚,從今後,再莫題起那‘拙荊’的話說。世間只有個火居道士,那裏有個火居的和尚?我們且來敘了坐次,喫頓齋飯,趕早兒往西天走路。”
高老兒擺了桌席,請三藏上坐。行者與八戒,坐於左右兩旁。諸親下坐。高老把素酒開樽,滿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後奉與三藏。三藏道:“不瞞太公說,貧僧是胎裏素,自幼兒不喫葷。”老高道:“因知老師清素,不曾敢動葷。此酒也是素的,請一杯不妨。”三藏道:“也不敢用酒。酒是我僧家第一戒者。”悟能慌了道:“師父,我自持齋,卻不曾斷酒。”悟空道:“老孫雖量窄,喫不上壇把,卻也不曾斷酒。”三藏道:“既如此,你兄弟們喫些素酒也罷。只是不許醉飲誤事。”遂而他兩個接了頭鍾。各人俱照舊坐下,擺下素齋。說不盡那杯盤之盛,品物之豐。
師徒們宴罷,老高將一紅漆丹盤,拿出二百兩散碎金銀,奉三位長老爲途中之費;又將三領綿布褊衫,爲上蓋(上身的外衣)之衣。三藏道:“我們是行腳僧,遇莊化飯,逢處求齋,怎敢受金銀財帛?”行者近前,輪開手,抓了一把。叫:“高才,昨日累你引我師父,今日招了一個徒弟,無物謝你,把這些碎金碎銀,權作帶領錢,拿了去買草鞋穿。以後但有妖精,多作成我幾個,還有謝你處哩。”高才接了,叩頭謝賞。老高又道:“師父們既不受金銀,望將這粗衣笑納,聊表寸心。”三藏又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只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餅果,帶些去做乾糧足矣。”八戒在旁邊道:“師父、師兄,你們不要便罷,我與他家做了這幾年女婿,就是掛腳糧也該三石哩。—丈人啊,我的直裰,昨晚被師兄扯破了,與我一件青錦袈裟;鞋子綻了,與我一雙好新鞋子。”高老聞言,不敢不與。隨買一雙新鞋,將一領褊衫,換下舊時衣物。
那八戒搖搖擺擺,對高老唱個喏道:“上覆丈母、大姨、二姨並姨夫、姑舅諸親:我今日去做和尚了,不及面辭,休怪。丈人啊,你還好生看待我渾家(對妻子的一種稱呼):只怕我們取不成經時,好來還俗,照舊與你做女婿過活。”行者喝道:“夯貨!卻莫胡說!”八戒道:“哥呵,不是胡說,只恐一時間有些兒差池,卻不是和尚誤了做,老婆誤了娶,兩下里都耽擱了?”三藏道:“少題閒話,我們趕早兒去來。”遂此收拾了一擔行李,八戒擔着;背了白馬,三藏騎着;行者肩擔鐵棒,前面引路。一行三衆,辭別高老及衆親友,投西而去。有詩爲證。詩曰:
滿地煙霞樹色高,唐朝佛子苦勞勞。飢餐一鉢千家飯,寒着千針一衲袍。意馬胸頭休放蕩,心猿乖劣莫教嚎。情和性定諸緣合,月滿金華是伐毛。
三衆西進路途,有個月平穩。行過了烏斯藏界,猛擡頭見一座高山。三藏停鞭勒馬道:“悟空、悟能,前面山高,須索仔細,仔細。”八戒道:“沒事。這山喚做浮屠山,山中有一個烏巢禪師,在此修行。老豬也曾會他。”三藏道:“他有些什麼勾當?”八戒道:“他倒也有些道行。他曾勸我跟他修行,我不曾去罷了。”師徒們說着話,不多時,到了山上。好山!但見那:
山南有青松碧檜,山北有綠柳紅桃。鬧聒聒,山禽對語;舞翩翩,仙鶴齊飛。香馥馥,諸花千樣色;青冉冉,雜草萬般奇。澗下有滔滔綠水,崖前有朵朵祥雲。真個是景緻非常幽雅處,寂然不見往來人。
那師父在馬上遙觀,見香檜樹前,有一柴草窩。左邊有麋鹿銜花,右邊有山猴獻果。樹梢頭,有青鸞綵鳳齊鳴,玄鶴錦雞鹹集。八戒指道:“那不是烏巢禪師!”三藏縱馬加鞭,直至樹下。
卻說那禪師見他三衆前來,即便離了巢穴,跳下樹來。三藏下馬奉拜,那禪師用手攙道:“聖僧請起。失迎,失迎。”八戒道:“老禪師,作揖了。”禪師驚問道:“你是福陵山豬剛鬣,怎麼有此大緣,得與聖僧同行?”八戒道:“前年蒙觀音菩薩勸善,願隨他做個徒弟。”禪師大喜道:“好,好,好!”又指定行者,問道:“此位是誰?”行者笑道:“這老禪怎麼認得他,倒不認得我?”禪師道:“因少識耳。”三藏道:“他是我的大徒弟孫悟空。”禪師陪笑道:“欠禮,欠禮。”
三藏再拜,請問西天大雷音寺還在那裏。禪師道:“遠哩!遠哩!只是路多虎豹,難行。”三藏殷勤致意,再問:“路途果有多遠?”禪師道:“路途雖遠,終須有到之日,卻只是魔瘴難消。我有《多心經》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計二百七十字。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自無傷害。”三藏拜伏於地懇求,那禪師遂口誦傳之。經雲:
“《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寂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nòu)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此時唐朝法師本有根源,耳聞一遍《多心經》,即能記憶,至今傳世。此乃修真之總經,作佛之會門也。
那禪師傳了經文,踏雲光,要上烏巢而去;被三藏又扯住奉告,定要問個西去的路程端的。那禪師笑雲:“道路不難行,試聽我吩咐:千山千水深,多瘴多魔處。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行來摩耳巖,側着腳蹤步。仔細黑松林,妖狐多截路。精靈滿國城,魔主盈山住。老虎坐琴堂,蒼狼爲主簿。獅象盡稱王,虎豹皆作御。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多年老石猴,那裏懷嗔怒。你問那相識,他知西去路。”
行者聞言,冷笑道:“我們去,不必問他,問我便了。”三藏還不解其意。那禪師化作金光,徑上烏巢而去。長老往上拜謝。行者心中大怒,舉鐵棒望上亂搗,只見蓮花生萬朵,祥霧護千層。行者縱有攪海翻江力,莫想挽着烏巢一縷藤。三藏見了,扯住行者道:“悟空,這樣一個菩薩,你搗他窩巢怎的?”行者道:“他罵了我兄弟兩個一場去了。”三藏道:“他講的西天路徑,何嘗罵你?”行者道:“你那裏曉得?他說‘野豬挑擔子’,是罵的八戒;‘多年老石猴’是罵的老孫。你怎麼解得此意?”八戒道:“師兄息怒。這禪師也曉得過去未來之事,但看他‘水怪前頭遇’這句話,不知驗否。饒他去罷。”行者見蓮花祥霧,近那巢邊。只得請師父上馬,下山往西而去。那一去:
管教清福人間少,致使災魔山裏多。
畢竟不知前程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