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水滸傳取材於北宋末年以宋江爲首的一百零八好漢從聚義梁山泊,到受朝廷招安,再到徵四寇,滅叛黨,最終卻遭奸人謀害的英雄故事。水滸傳的內容構成可以分爲兩大部分。前七十回是一大部分,主要抨擊統治階級的腐朽殘忍和歌頌起義英雄的反抗精神;七十回以後寫受招安、徵遼、徵田虎、徵王慶、徵方臘,是另一大部分。前一部分寫人民反官府,反映的是階級矛盾;後一部...

第一百一回 謀墳地陰險產逆 蹈春陽妖豔生奸

話說蔡京在武學中,查問那不聽他譚兵,仰視屋角的這個官員,姓羅羅戩,祖貫雲安軍達州人,現做武學諭。當下蔡京怒氣填胸,正欲發作,因天子駕到報來,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領百官,迎接聖駕進學,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講武已畢,當有武學諭羅戩,不等蔡京開口,上前俯伏,先啓奏道:“武學諭小臣羅戩,冒萬死,謹將淮西強賊王慶造反情形,上達聖聰。王慶作亂淮西,五年於茲。官軍不能抵敵。童貫、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討,全軍覆沒,懼罪隱匿,欺誑陛下,說軍士水土不服,權且罷兵。以致養成大患。王慶勢愈猖獗。前月又將臣鄉雲安軍攻破,擄掠淫殺,慘毒不忍言說。通共佔據八座軍州,八十六個州縣。蔡京經體贊元,其子蔡攸,如是覆軍殺將,辱國喪師。今日聖駕未臨時,猶儼然上坐譚兵,大言不慚,病狂喪心。乞陛下速誅蔡京等誤國賊臣,選將發兵,速行征剿,救生民於塗炭,保社稷以無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聞奏大怒,深責蔡京等隱匿之罪。當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駕還宮。


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聽調。上書直言童貫、蔡攸喪師辱國之罪。並薦舉:“宋江等才略過人,屢建奇功,徵遼回來,又定河北。今已奏凱班師。目今王慶猖獗,乞陛下降敕,將宋江等先行褒賞,即着這支軍馬,征討淮西,必成大功。”徽宗皇帝准奏。隨即降旨,下省院,議封宋江等官爵。


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議,回奏:“王慶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載州、萊縣三處申文告急。那三處是東京所屬州縣,鄰近神京。乞陛下敕陳瓘、宋江等,不必班師回京。着統領軍馬,星夜馳救禹州等處。臣等保舉侯蒙爲行軍參謀。羅戩素有韜略,着他同侯蒙到陳瓘軍前聽用。宋江等正在征剿,未便升受。待淮西奏凱,另行酌議封賞。”原來蔡京知王慶那裏兵強將猛,與童貫、楊戩、高俅計議,故意將侯蒙、羅戩送到陳瓘那裏。只等宋江等敗績,侯蒙、羅戩怕他走上天去。那時卻不是一網打盡。


話不絮繁。卻說那四個賊臣的條議,道君皇帝一一準奏,降旨寫敕,就着侯蒙、羅戩捧詔敕,及領賞賜金銀、緞匹、袍服、衣甲、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馳往河北,宣諭宋江等。又敕該部將河北新復各府州縣所缺正佐官員,速行推補,勒限星馳赴任。道君皇帝剖斷政事已畢,覆被王黼、蔡攸二人,勸帝到艮嶽娛樂去了,不題。


且說侯蒙齎領詔敕及賞賜將士等物,滿滿的裝載三十五車,離了東京,望河北進發。於路無話。不則一日,過了壺關山,昭德府,來到威勝州。離城尚有二十餘里,遇着宋兵押解賊首到來。卻是宋江先接了班師詔敕,恰遇瓊英葬母回來。宋江將瓊英母子及葉清貞孝節義的事,擒元兇賊首的功,並喬道清、孫安等降順天朝,有功員役,都備細寫表申奏朝廷。就差張清、瓊英、葉清,領兵押解賊首先行。當下張清上前,與侯參謀、羅戩相見畢。張清得了這個消息,差人馳往陳安撫、宋先鋒處報聞。陳瓘、宋江率領諸將出郭迎接。侯蒙等捧齎聖旨入城,擺列龍亭香案,陳安撫及宋江以下諸將,整整齊齊,朝北跪着。裴宣喝拜。拜罷,侯蒙面南,立於龍亭之左,將詔書宣讀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纘紹洪基。惟賴傑宏股肱,贊勷大業。邇來這庭多儆,國祚少寧。爾先鋒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先成平虜之功,次奏靜寇之績。朕實嘉賴。今特差參謀侯蒙,齎捧詔書,給賜安撫陳瓘及宋江、盧俊義等,金銀、袍段,名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爾功。茲者又因強賊王慶,作敵淮西,傾覆我城池,芟夷我人民,虔掠我邊陲,蕩搖我西京。仍敕陳瓘爲安撫,宋江爲平西都先鋒,盧俊義爲平西副先鋒,侯蒙爲行軍參謀。詔書到日,即統領軍馬,星馳先救宛州。爾等將士,協力盡忠,功奏蕩平,定行對賞。其三軍頭目,如欽賞未敷,着陳瓘就於河北州縣內豐盈庫藏中,挪撮給賞,造冊奏聞。爾其欽哉!特諭。宣和五年四月 日!


侯蒙讀罷丹詔,陳瓘及宋江等山呼萬歲,再拜謝恩已畢。侯蒙取過金銀緞匹等項,依次照名給散:陳安撫及宋江、盧俊義各黃金五百兩,錦緞十表裏,錦袍一套,名馬一匹,御酒二瓶。吳用等三十四員,各賞白金二百兩,綵緞四表裏,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員,各賜白金一百兩,御酒一瓶。餘下金銀,陳安撫設處湊足,俵散軍兵已畢。宋江復令張清、瓊英、葉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師獻俘去了。


公孫勝來稟,乞兄長修五龍山龍神廟中五條龍象,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馬靈往諭各路守城將士,一等新官到來,即行交代,勒兵前來征剿王慶。宋江又料理了數日。各處新官皆到。諸路守城將佐,統領軍兵,陸續到來。宋江將欽賞銀兩俵散已畢。宋江令蕭讓、金大堅鐫勒碑石,記敘其事。正值五月五日天中節,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慶賀太平。請陳安撫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羅戩,並本州佐貳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張清晉京外,其一百單七人及河北降將喬道清、孫安、卞祥等一十七員,整整齊齊,排坐兩邊。當下席間,陳瓘、侯蒙、羅戩稱讚宋江等功勳。宋江、吳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論朝事,或訴衷曲。觥籌交錯,燈燭輝煌,直飲至夜半方散。


次日,宋江與吳用計議,整點兵馬,辭別州官,離了威勝,同陳瓘等衆,望南進發。所過地方,秋毫無犯。百姓香花燈燭,絡繹道路,拜謝宋江等剪除賊寇,我們百姓,得再見天日之恩。


不說宋江等望南征進。再說沒羽箭張清同瓊英、葉清,將陷車囚解田虎等已到東京。先將宋江書札,呈達宿太尉,並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轉達上皇。天子大嘉瓊英母子貞孝,降敕特贈瓊英母宋氏爲介休貞節縣君。着彼處有司建造坊祠,表揚貞節,春秋享祀。封瓊英爲貞孝宜人,葉清爲正排軍,欽賞白銀五十兩,表揚其義。張清復還舊日原職。仍着三人協助宋江,征討淮西,功成升賞。道君皇帝敕下法司,將反賊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遲碎剮。當下瓊英帶得父母小像,稟過監斬官,將仇申、宋氏小像,懸掛法場中。像前擺張桌子。等到午時三刻,田虎開刀碎剮後,瓊英將田虎首級擺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聲大哭。此時瓊英這段事,東京已傳遍了。當日觀者如垛。見瓊英哭得悲慟,無不感泣。瓊英祭奠已畢,同張清、葉清,望闕謝恩。三人離了東京,逕望宛州進發,來助宋江征討王慶,不在話下。


看官牢記話頭,仔細聽着,且把王慶自幼至長的事表白出來。那王慶原是東京開封府內一個副排軍。他父親王砉,是東京大富戶。專一打點衙門,擸唆結訟,放刁把濫,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讓他些個。他聽信了一個風水先生,看中了一塊陰地,當出大貴之子。這塊地就是王砉親戚人家葬過的。王砉與風水先生設計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紙謊狀。官司累年,家產蕩盡。那家敵王砉不過,離了東京,遠方居住。後來王慶造反,三族皆夷。獨此家在遠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獨得保全。王砉奪了那塊墳地,葬過父母。妻子懷孕彌月,王砉夢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獅獸突入,將虎銜去。王砉覺來,老婆便產王慶。那王慶從小浮浪。到十六七歲,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讀書,專好鬥雞走馬,使槍輪棒。那王砉夫妻兩口兒單單養得王慶一個,十分愛恤,自來護短,憑他慣了。到得長大,如何拘管得下。王慶賭的是錢兒,宿的是娼兒,喫的是酒兒。王砉夫婦也有時訓誨他。王慶逆性發作,將父母詈罵。王砉無可奈何,只索由他。過了六七年,把個家產費得罄盡。單靠着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個副排軍。一有錢鈔在手,三兄四弟,終日大酒大肉價同吃。若是有些不如意時節,拽出拳頭便打。所以衆人又懼怕他,又喜歡他。


一日,王慶五更入衙畫卯,幹辦完了執事,閒步出城南,到玉津圃遊玩。此時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氣,遊人如蟻,車馬如雲。正是:


上苑花慵堤柳眠,遊人隊裏雜嬋娟。


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


王慶獨自閒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傍池的垂楊上,將肩胛斜倚着,欲等個相識到來,同去酒肆中喫三杯進城。無移時,只見池北邊十來個幹辦、虞候、伴當、養娘人等,簇着一乘轎子,轎子裏面如花似朵的一個少年女子。那女子要看景緻,不用竹簾。那王慶好的是女色。見了這般標緻的女子,把個魂靈都掉下來。認得那夥幹辦、虞候是樞密童貫府中人。當下王慶遠遠地跟着轎子,隨了那夥人來到艮嶽。那艮嶽在京城東北隅,即道君皇帝所築。奇峯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館,不可勝數。外面朱垣緋戶,如禁門一般。有內相、禁軍看守,等閒人腳指頭兒也不敢踅到門前。


那簇人歇下轎,養娘扶女子出了轎,徑望艮嶽門內,嫋嫋娜娜,妖妖嬈嬈走進去。那看門禁軍、內侍,都讓開條路,讓他走進去了。


原來那女子是童貫之弟童貰之女,楊戩的外孫。童貫撫養爲己女,許配蔡攸之子,卻是蔡京的孫兒媳婦了。小名叫做嬌秀。年方二八。他稟過童貫,乘天子兩日在李師師家娛樂,欲到艮嶽遊玩。童貫預先分付了禁軍人役,因此不敢攔阻。那嬌秀進去了兩個時辰,兀是不見出來。王慶那廝,呆呆地在外面守着,肚裏飢餓。踅到東街酒店裏買些酒肉,忙忙地吃了六七杯,恐怕那女子去了,連帳也不算,向便袋裏摸出一塊二錢重的銀子,丟與店小二道:“少停便來算帳。”王慶再踅到艮嶽前,又停了一回,只見那女子同了養娘,輕移蓮步,走出艮嶽來。且不上轎,看那艮嶽外面的景緻。王慶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時,真個標緻。有混江龍詞爲證:


豐資毓秀,那裏個金屋堪收。點櫻桃小口,橫秋水雙眸。若不是昨夜晴開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腸斷小梁州。芳芬綽約蕙蘭儔,香飄雅麗芙蓉袖。兩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鉤。


王慶看到好處,不覺心頭撞鹿,骨軟筋麻,好便似雪獅子向火,霎時間酥了半邊。那嬌秀在人叢裏睃見王慶的相貌。


鳳眼濃眉如畫,微須白麪紅顏。頂平額闊滿天倉,七尺身材壯健。善會偷香竊玉,慣的賣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風流無限。


那嬌秀一眼睃着王慶風流,也看上了他。當有幹辦、虞候喝開衆人,養娘扶嬌秀上轎。衆人簇擁着,轉東過西,卻到酸棗門外岳廟裏來燒香。王慶又跟隨到岳廟裏。人山人海的挨擠不開。衆人見是童樞密處虞候、幹辦,都讓開條路。那嬌秀下轎進香。王慶挨踅上前,卻是不能近身。又恐隨從人等叱吒,假意與廟祝廝熟,幫他點燭燒香。一雙眼不住的溜那嬌秀。嬌秀也把眼來頻睃。原來蔡攸的兒子,生來是憨呆的。那嬌秀在家聽得幾次媒婆傳說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見了王慶風流俊俏,那小鬼頭兒春心也動了。


當下童府中一個董虞候,早已瞧科。認得排軍王慶。董虞候把王慶劈臉一掌打去,喝道:“這個是什麼人家宅眷!你是開封府一個軍健,你好大膽!如何也在這裏挨挨擠擠?待俺對相公說了,教你這顆驢頭安不牢在頸上。”王慶那敢則聲,抱頭鼠竄,奔出廟門來。噀一口唾,叫聲道:“啐!我直恁這般呆!癩蝦蟆怎想喫天鵝肉!”當晚忍氣吞聲,慚愧回家。誰知那嬌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賄侍婢,反去問那董虞候,教他說王慶的詳細。侍婢與一個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馬泊六,悄地勾引王慶,從後門進來。人不知,鬼不覺,與嬌秀勾搭。王慶那廝喜出望外,終日飲酒。


光陰荏苒,過了三月。正是樂極生悲。王慶一日喫得爛醉如泥,在本府正排軍張斌面前,露出馬腳。遂將此事彰揚開去,不免吹在童貫耳朵裏。童貫大怒,思想要尋罪過擺撥他,不在話下。


且說王慶因此事發覺,不敢再進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閒坐。此時已是五月下旬,天氣炎熱。王慶掇條板凳,放在天井中乘涼。方起身入屋裏去拿扇子,只見那條板凳,四腳搬動,從天井中走將入來。王慶喝聲道:“奇怪!”飛起右腳,向板凳只一腳踢去。王慶叫聲道:“阿也,苦也!”不踢時萬事皆休,一踢時,迍邅立至。正是: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畢竟王慶踢這板凳,爲何叫苦起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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