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取材於北宋末年以宋江爲首的一百零八好漢從聚義梁山泊,到受朝廷招安,再到徵四寇,滅叛黨,最終卻遭奸人謀害的英雄故事。水滸傳的內容構成可以分爲兩大部分。前七十回是一大部分,主要抨擊統治階級的腐朽殘忍和歌頌起義英雄的反抗精神;七十回以後寫受招安、徵遼、徵田虎、徵王慶、徵方臘,是另一大部分。前一部分寫人民反官府,反映的是階級矛盾;後一部...
詩曰:
縛虎擒龍不偶然,必須妙算出機先。
只知悻悻全無畏,詎意冥冥卻有天。
非分功名真曉露,白來財物等浮煙。
到頭撓擾爲身累,辜負日高花影眠。
話說當下朱仝對衆人說道:“若要我上山時,你只殺了黑旋風,與我出了這口氣,我便罷。”李逵聽了大怒道:“教你咬我鳥!晁、宋二位哥哥將令,幹我屁事!”朱仝怒發,又要和李逵廝並。三個又勸住了。朱仝道:“若有黑旋風時,我死也不上山去!”柴進道:“恁地也卻容易,我自有個道理,只留下李大哥在我這裏便了。你們三個自上山去,以滿晁、宋二公之意。”朱仝道:“如今做下這件事了,知府必然行移文書去鄆城縣追捉,拿我家小,如之奈何?”吳學究道:“足下放心,此時多敢宋公明已都取寶眷在山上了。”朱仝方纔有些放心。柴進置酒相待,就當日送行。三個臨晚辭了柴大官人便行。柴進叫莊客備三騎馬,送出關外。臨別時,吳用又分付李逵道:“你且小心,只在大官人莊上住幾時,切不可胡亂惹事累人。待半年三個月,等他性定,卻來取你還山。多管也來請柴大官人入夥。”三個自上馬去了。
不說柴進和李逵回莊。且只說朱仝隨吳用、雷橫來梁山泊入夥。行了一程,出離滄州地界,莊客自騎了馬回去。三個取路投梁山泊來。於路無話。早到朱貴酒店裏,先使人上山寨報知。晁蓋、宋江引了大小頭目,打鼓吹笛,直到金沙灘迎接。一行人都相見了,各人乘馬回到山上大寨前下了馬,都到聚義廳上,敘說舊話。朱仝道:“小弟今蒙呼喚到山,滄州知府必然行移文書去鄆城縣捉我老小,如之奈何?”宋江大笑道:“我教長兄放心,尊嫂並令郎已取到這裏多日了。”朱仝又問道:“見在何處?”宋江道:“奉養在家父宋太公歇處,兄長請自己去問慰便了。”朱仝大喜。宋江着人引朱仝直到宋太公歇所,見了一家老小並一應細軟行李。妻子說道:“近日有人齎書來說,你已在山寨入夥了,因此收拾,星夜到此。”朱仝出來拜謝了衆人。宋江便請朱仝、雷橫山頂下寨。一面且做筵席,連日慶賀新頭領,不在話下。
卻說滄州知府至晚不見朱仝抱小衙內回來,差人四散去尋了半夜。次日,有人見殺死在林子裏,報與知府知道。府尹聽了大怒,親自到林子裏看了,痛哭不已,備辦棺木燒化。次日升廳,便行移公文,諸處緝捕,捉拿朱仝正身。鄆城縣已自申報朱仝妻子挈家在逃,不知去向。行開各州縣,出給賞錢捕獲,不在話下。
只說李逵在柴進莊上,住了一月之間,忽一日見一個人齎一封書急急奔莊上來。柴大官人卻好迎着,接書看了,大驚道:“既是如此,我只得去走一遭。”李逵便問道:“大官人,有甚緊事?”柴進道:“我有個叔叔柴皇城,見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老婆兄弟殷天錫那廝來要佔花園,嘔了一口氣,臥病在牀,早晚性命不保。必有遺囑的言語分付,特來喚我。想叔叔無兒無女,必須親身去走一遭。”李逵道:“既是大官人去時,我也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如何?”柴進道:“大哥肯去時,就同走一遭。”柴進即便收拾行李,選了十數匹好馬,帶了幾個莊客。次日五更起來,柴進、李逵並從人都上了馬,離了莊院,望高唐州來。在路不免飢餐渴飲,夜宿曉行。來到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馬,留李逵和從人在外面廳房內。柴進自徑入臥房裏來,看視那叔叔柴皇城時,但見:
面如金紙,體似枯柴。悠悠無七魄三魂,細細只一絲兩氣。牙關緊急,連朝水米不沾脣;心膈膨脝,盡日藥丸難下腹。隱隱耳虛聞磬響,昏昏眼暗覺螢飛。六脈微沉,東嶽判官催使去;一靈縹緲,西方佛子喚同行。喪門弔客已臨身,扁鵲盧醫難下手。
柴進看了柴皇城,自坐在叔叔臥榻前,放聲慟哭。皇城的繼室出來勸柴進道:“大官人鞍馬風塵不易,初到此間,且省煩惱。”柴進施禮罷,便問事情。繼室答道:“此間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馬,是東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倚仗他哥哥勢要,在這裏無所不爲。帶將一個妻舅殷天錫來,人盡稱他做殷直閣。那廝年紀卻小,又倚仗他姐夫高廉的權勢,在此間橫行害人。有那等獻勤的賣科,對他說我家宅後有個花園水亭,蓋造的好。那廝帶將許多詐奸不及的三二十人,徑入家裏,來宅子後看了,便要發遣我們出去,他要來住。皇城對他說道:‘我家是金枝玉葉,有先朝丹書鐵券在門,諸人不許欺侮。你如何敢奪佔我的住宅?趕我老小那裏去?’那廝不容所言,定要我們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這廝推搶毆打,因此受這口氣,一臥不起,飲食不喫,服藥無效,眼見得上天遠,入地近。今日得大官人來家做個主張,便有些山高水低,也更不憂。”柴進答道:“尊嬸放心,只顧請好醫士調治叔叔。但有門戶,小侄自使人回滄州家裏去取丹書鐵券來,和他理會。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繼室道:“皇城幹事全不濟事,還是大官人理論得是。”
柴進看視了叔叔一回,卻出來和李逵並帶來人從說知備細。李逵聽了,跳將起來說道:“這廝好無道理!我有大斧在這裏,教他喫我幾斧,卻再商量。”柴進道:“李大哥,你且息怒,沒來由和他粗鹵做甚麼?他雖是倚勢欺人,我家放着有護持聖旨。這裏和他理論不得,須是京師也有大似他的,放着明明的條例,和他打官司。”李逵道:“條例,條例!若還依得,天下不亂了!我只是前打後商量。那廝若還去告,和那鳥官一發都砍了。”柴進笑道:“可知朱仝要和你廝並,見面不得。這裏是禁城之內,如何比得你山寨裏橫行。”李逵道:“禁城便怎地!江州無軍馬,偏我不曾殺人?”柴進道:“等我看了頭勢,用着大哥時,那時相央。無事只在房裏請坐。”
正說之間,裏面侍妾慌忙來請大官人看視皇城。柴進入到裏面臥榻前,只見皇城閣着兩眼淚,對柴進說道:“賢侄志氣軒昂,不辱祖宗。我今日被殷天錫毆死,你可看骨肉之面,親齎書往京師攔駕告狀,與我報仇。九泉之下,也感賢侄親意。保重,保重!再不多囑!”言罷,便放了命。柴進痛哭了一場。繼室恐怕昏暈,勸住柴進道:“大官人,煩惱有日,且請商量後事。”柴進道:“誓書在我家裏,不曾帶得來,星夜教人去取,須用將往東京告狀。叔叔尊靈,且安排棺槨盛殮,成了孝服,卻再商量。”柴進教依官制備辦內棺外槨,依禮鋪設靈位,一門穿了重孝,大小舉哀。李逵在外面聽得堂裏哭泣,自己磨拳擦掌價氣。問從人,都不肯說。宅裏請僧修設好事功果。
至第三日,只見這殷天錫騎着一匹攛行的馬,將引閒漢三二十人,手執彈弓、川弩、吹筒、氣球、拈竿、樂器,城外遊玩了一遭,帶五七分酒,佯醉假顛,徑來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馬,叫裏面管家的人出來說話。柴進聽得說,掛着一身孝服,慌忙出來答應。那殷天錫在馬上問道:“你是他家甚麼人?”柴進答道:“小可是柴皇城親侄柴進。”殷天錫道:“我前日分付道,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語?”柴進道:“便是叔叔臥病,不敢移動。夜來已自身故,待斷七了搬出去。”殷天錫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這廝枷號起,先喫我一百訊棍!”柴進道:“直閣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龍子龍孫,放着先朝丹書鐵券,誰敢不敬?”殷天錫喝道:“你將出來我看!”柴進道:“見在滄州家裏,已使人去取來。”殷天錫大怒道:“這廝正是胡說!便有誓書鐵券,我也不怕!左右,與我打這廝!”衆人卻待動手,原來黑旋風李逵在門縫裏都看見,聽得喝打柴進,便拽開房門,大吼一聲,直搶到馬邊,早把殷天錫揪下馬來,一拳打翻。那二三十人卻待搶他,被李逵手起,早打倒五六個,一鬨都走了。李逵拿殷天錫提起來,拳頭腳尖一發上。柴進那裏勸得住。看那殷天錫時,嗚呼哀哉,伏惟尚饗。有詩爲證:
慘刻侵謀倚橫豪,豈知天憲竟難逃。
李逵猛惡無人敵,不見閻羅不肯饒。
李逵將殷天錫打死在地,柴進只叫得苦,便教李逵且去後堂商議。柴進道:“眼見得便有人到這裏,你安身不得了。官司我自支吾,你快走回梁山泊去。”李逵道:“我便走了,須連累你。”柴進道:“我自有誓書鐵券護身,你便快走,事不宜遲。”李逵取了雙斧,帶了盤纏,出後門自投梁山泊去了。
不多時,只見二百餘人,各執刀杖槍棒,果來圍住柴皇城家。柴進見來捉人,便出來說道:“我同你們府裏分訴去。”衆人先縛了柴進,便入家裏搜捉行兇黑大漢,不見,只把柴進綁到州衙內,當廳跪下。知府高廉聽得打死了他的舅子殷天錫,正在廳上咬牙切齒忿恨,只待拿人來。早把柴進驅翻在廳前階下,高廉喝道:“你怎敢打死了我殷天錫!”柴進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孫,家門有先朝太祖誓書鐵券,見在滄州居住。爲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來看視,不幸身故,見今停喪在家。殷直閣將帶三二十人到家,定要趕逐出屋,不容柴進分說,喝令衆人毆打,被莊客李大救護,一時行兇打死。”高廉喝道:“李大現在那裏?”柴進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是個莊客,不得你的言語,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故縱他走了,卻來瞞昧官府。你這廝,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與我打這廝!”柴進叫道:“莊客李大救主,誤打死人,非幹我事。放着先朝太祖誓書,如何便下刑法打我?”高廉道:“誓書有在那裏?”柴進道:“已使人回滄州去取來也。”高廉大怒,喝道:“這廝正是抗拒官府!左右,腕頭加力,好生痛打!”衆人下手,把柴進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只得招做“使令莊客李大打死殷天錫”。取面二十五斤死囚枷釘了,發下牢裏監收。殷天錫屍首檢驗了,自把棺木殯葬,不在話下。
這殷夫人要與兄弟報仇,教丈夫高廉抄扎了柴皇城傢俬,監禁下人口,佔住了房屋園院。柴進自在牢中受苦。
卻說李逵連夜逃回梁山泊,到得寨裏,來見衆頭領。朱仝一見李逵,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掣條朴刀,徑奔李逵。黑旋風拔出雙斧,便鬥朱仝。晁蓋、宋江並衆頭領一發向前勸住。宋江與朱仝陪話道:“前者殺了小衙內,不幹李逵之事,卻是軍師吳學究因請兄長不肯上山,一時定的計策。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記心,只顧同心協助,共興大義,休教外人恥笑。”便叫李逵兄弟與朱仝陪話。李逵睜着怪眼,叫將起來,說道:“他直恁般做得起!我也多曾在山寨出氣力,他又不曾有半點之功,卻怎地倒教我陪話!”宋江道:“兄弟,卻是你殺了小衙內。雖是軍師嚴令,論齒序,他也是你哥哥。且看我面,與他伏個禮,我卻是拜你便了。”李逵喫宋江央及不過,便道:“我不是怕你,爲是哥哥逼我,沒奈何了,與你陪話。”李逵喫宋江逼住了,只得撇了雙斧,拜了朱仝兩拜。朱仝方纔消了這口氣。山寨裏晁頭領且教安排筵席,與他兩個和解。
李逵說:“柴大官人因去高唐州看親叔叔柴皇城病症,卻被本州高知府妻舅殷天錫要奪屋宇花園,毆罵柴進。喫我打死了殷天錫那廝。”宋江聽罷,失驚道:“你自走了,須連累柴大官人喫官司。”吳學究道:“兄長休驚。等戴宗回山,便有分曉。”李逵問道:“戴宗哥哥那裏去了?”吳用道:“我怕你在柴大官人莊上惹事不好,特地教他來喚你回山。他到那裏不見你時,必去高唐州尋你。”
說言未絕,只見小校來報:“戴院長回來了。”宋江便去迎接,到來堂上坐下,便問柴大官人一事。戴宗答道:“去到柴大官人莊上,已知同李逵投高唐州去了。徑奔那裏去打聽,只見滿城人傳說殷天錫因爭柴皇城莊屋,被一個黑大漢打死了。見今負累了柴大官人陷於縲紲,下在牢裏。柴皇城一家人口傢俬盡都抄扎了。柴大官人性命早晚不保。”晁蓋道:“這個黑廝又做出來了,但到處便惹口面。”李逵道:“柴皇城被他打傷嘔氣死了,又來佔他房屋,又喝教打柴大官人,便是活佛也忍不得!”
晁蓋道:“柴大官人自來與山寨有恩,今日他有危難,如何不下山去救他。我親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使得輕動。小可和柴大官人舊來有恩,情願替哥哥下山。”吳學究道:“高唐州城地雖小,人物稠穰,軍廣糧多,不可輕敵。煩請林沖、花榮、秦明、李俊、呂方、郭盛、孫立、歐鵬、楊林、鄧飛、馬麟、白勝十二個頭領,部引馬步軍兵五千作前隊先鋒。中軍主帥宋公明、吳用,並朱仝、雷橫、戴宗、李逵、張橫、張順、楊雄、石秀十個頭領,部引馬步軍兵三千策應。”共該二十二位頭領,辭了晁蓋等衆人。
前部已離山寨,中軍主將宋江、吳用督並人馬,望高唐州進發。端的好整齊,但見:
繡旗飄號帶,畫角間銅鑼。三股叉、五股叉,燦燦秋霜;點鋼槍、蘆葉槍,紛紛瑞雪。蠻牌遮路,強弓硬弩當先;火炮隨車,大戟長戈擁後。鞍上將似南山猛虎,人人好鬥偏爭;坐下馬如北海蒼龍,騎騎能衝敢戰。端的槍刀流水急,果然人馬撮風行。
梁山泊前軍已到高唐州地界,亦有軍卒報知高廉。高廉聽了,冷笑道:“你這夥草賊在梁山泊窩藏,我兀自要來剿捕你。今日你倒來就縛,此是天教我成功。左右快傳下號令,整點軍馬,出城迎敵,着那衆百姓上城守護。”這高知府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文武兩全。一聲號令下去,那帳前都統、監軍、統領、統制、提轄軍職一應官員,各各部領軍馬,就教場裏點視已罷,諸將便擺佈出城迎敵。高廉手下有三百梯己軍士,號爲飛天神兵,一個個都是山東、河北、江西、湖南、兩淮、兩浙選來的精壯好漢。那三百飛天神兵怎生結束?但見:
頭披亂髮,腦後撒一把煙雲;身掛葫蘆,背上藏千條火焰。黃抹額齊分八卦,豹皮裩盡按四方。熟銅面具似金裝,鑌鐵滾刀如掃帚。掩心鎧甲,前後豎兩面青銅;照眼旌旗,左右列千層黑霧。疑是天蓬離斗府,正如月孛下雲衢。
那知府高廉引了三百神兵,披甲背劍,上馬出到城外,把部下軍官週迴列成陣勢,卻將三百神兵列在中軍,搖旗吶喊,擂鼓鳴金,只等敵軍到來。卻說林沖、花榮、秦明引領五千人馬到來,兩軍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強弓硬弩射住陣腳。兩軍中吹動畫角,發起擂鼓。花榮、秦明帶同十個頭領,都到陣前,把馬勒住。頭領林沖橫丈八蛇矛,躍馬出陣,厲聲高叫:“高唐州納命的出來!”高廉把馬一縱,引着三十餘個軍官,都出到門旗下,勒住馬,指着林沖罵道:“你這夥不知死的叛賊,怎敢直犯俺的城池!”林沖喝道:“你這個害民的強盜!我早晚殺到京師,把你那廝欺君賊臣高俅碎屍萬段,方是願足!”高廉大怒,回頭問道:“誰人出馬先捉此賊去?”軍官隊裏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於名直,拍馬輪刀竟出陣前。林沖見了,徑奔於直。兩個戰不到五合,於直被林沖心窩裏一蛇矛刺着,翻筋斗攧下馬去。高廉見了大驚,“再有誰人出馬報仇?”軍官隊裏又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溫,雙名文寶,使一條長槍,騎一匹黃驃馬,鑾鈴響,珂珮鳴,早出到陣前,四隻馬蹄蕩起征塵,直奔林沖。秦明見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斬此賊。”林沖勒住馬,收了點鋼矛,讓秦明戰溫文寶。兩個約鬥十合之上,秦明放個門戶,讓他槍搠進來,手起棍落,把溫文寶削去半個天靈,死於馬下,那匹馬跑回本陣去了。兩陣軍相對,齊吶聲喊。
高廉見連折二將,便去背上掣出那口太阿寶劍來,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高廉隊中捲起一道黑氣。那道氣散至半空裏,飛砂走石,撼地搖天,颳起怪風,徑掃過對陣來。林沖、花榮等衆將對面不能相顧,驚得那坐下馬亂攛咆哮,衆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劍一揮,指點那三百神兵從陣裏殺將出來。背後官軍協助,一掩過來。趕得林沖等軍馬星落雲散,七斷八續,呼兄喚弟,覓子尋爺,五千軍兵,折了一千餘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見人馬退去,也收了本部軍兵,入高唐州城裏安下。
卻說宋江中軍人馬到來,林沖等接着,具說前事。宋江、吳用聽了大驚。與軍師道:“是何神術,如此利害?”吳學究道:“想是妖法。若能迴風返火,便可破敵。”宋江聽罷,打開天書看時,第三捲上有迴風返火破陣之法。宋江大喜,用心記了咒語並祕訣。整點人馬,五更造飯吃了,搖旗操鼓,殺奔城下來。
有人報入城中,高廉再點了得勝人馬並三百神兵,開放城門,佈下吊橋,出來擺成陣勢。宋江帶劍縱馬出陣前,望見高廉軍中一簇皁旗。吳學究道:“那陣內皁旗,便是神師計的軍兵。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敵?”宋江道:“軍師放心,我自有破陣之法。諸軍衆將勿得驚疑,只顧向前殺去。”高廉分付大小將校:“不要與他強敵挑鬥。但見牌響,一齊併力擒獲宋江,我自有重賞。”兩軍喊聲起處,高廉馬鞍轎上掛着那面聚獸銅牌,上有龍章鳳篆,手裏拿着寶劍,出陣前。宋江指着高廉罵道:“昨夜我不曾到,兄弟們誤折一陣。今日我必要把你誅盡殺絕!”高廉喝道:“你這夥反賊,快早早下馬受縛,省得我腥手污腳!”言罷,把劍一揮,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黑氣起處,早捲起怪風來。宋江不等那風到,口中也念念有詞,左手捏訣,右手把劍一指,喝聲道:“疾!”那陣風不望宋江陣裏來,倒望高廉神兵隊裏去了。宋江卻待招呼人馬,殺將過去。高廉見回了風,急取銅牌,把劍敲動,向那神兵隊裏卷一陣黃砂,就中軍走出一羣猛獸。但見:
狻猊舞爪,獅子搖頭。閃金獬豸逞威雄,奮錦貔貅施勇猛。豺狼作對,吐獠牙直奔雄兵;虎豹成羣,張巨口來齧劣馬。帶刺野豬衝陣入,捲毛惡犬撞人來。如龍大蟒撲天飛,吞象頑蛇鑽地落。
高廉銅牌響處,一羣怪獸毒蟲,直衝過來。宋江陣裏衆多人馬驚呆了。宋江撇了劍,撥回馬先走,衆頭領簇捧着盡都逃命。大小軍校,你我不能相顧,奪路而走。高廉在後面把劍一揮,神兵在前,官軍在後,一齊掩殺將來。宋江人馬,大敗虧輸。高廉趕殺二十餘里,鳴金收軍,城中去了。
宋江來到土坡下,收住人馬,紮下寨柵。雖是損折了些軍卒,卻喜衆頭領都有。屯住軍馬,便與軍師吳用商議道:“今番打高唐州,連折了兩陣,無計可破神兵,如之奈何?”吳學究道:“若是這廝會使神師計,他必然今夜要來劫寨,可先用計提備。此處只可屯紮些少軍馬,我等去舊寨內駐紮。”宋江傳令:“只留下楊林、白勝看寨,其餘人馬,退去舊寨內將息。”
且說楊林、白勝引人離寨半里草坡內埋伏,等到一更時分,但見:
雲生四野,霧漲八方。搖天撼地起狂風,倒海翻江飛急雨。雷公忿怒,倒騎火獸逞神威;電母生嗔,亂掣金蛇施聖力。大樹和根拔去,深波徹底卷幹。若非灌口斬蛟龍,疑是泗州降水母。
當夜風雷大作。楊林、白勝引着三百餘人,伏在草裏看時,只見高廉步走,引領三百神兵,吹風唿哨殺入寨裏來。見是空寨,回身便走。楊林、白勝吶聲喊。高廉只怕中了計,四散便走,三百神兵各自奔逃。楊林、白勝亂放弩箭,只顧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背。衆軍四散,冒雨趕殺。高廉引領了神兵,去得遠了。楊林、白勝人少,不敢深入。少刻雨過雲收,復見一天星斗。月光之下,草坡前搠翻射死拿得神兵二十餘人,解赴宋公明寨內,具說雷雨風雲之事。宋江、吳用見說,大驚道:“此間只隔得五里遠近,卻又無雨無風。”衆人議道:“正是妖法。只在本處,離地只有三四十丈,雲雨氣味,是左近水泊中攝將來的。”楊林說:“高廉也自披髮仗劍,殺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去了。爲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賞楊林、白勝,把拿來的中傷神兵斬了。分撥衆頭領下了七八個寨柵,圍繞大寨,提備再來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軍馬協助。
且說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養病,令軍士:“守護城池,曉夜提備,且休與他廝殺。待我箭瘡平復起來,捉宋江未遲。”
卻說宋江見折了人馬,心中憂悶,和軍師吳用商量道:“只這個高廉尚且破不得,倘或別添他處軍馬,併力來劫,如之奈何?”吳學究道:“我想要破高廉妖法,只除非依我如此如此。若不去請個人來,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難救,高唐州城子永不能得。”宋江又問道:“軍師,這個人是誰?”
吳學究說出這個人來,有分教:
翩翩鶴駕,請出這個神仙;靄靄雲程,來破幾年妖法。
正是:
要除起霧興雲法,須請通天徹地人。
畢竟軍師吳學究當下要請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