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屠維大荒落,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八太清三年(己巳,公元五四九年)
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禮自新亭徙營大桁。會大霧,韋粲軍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過半,立柵未合,侯景望見之,亟帥銳卒攻粲。粲使軍主鄭逸逆擊之,命劉叔胤以舟師截其後,叔胤畏忄需不敢進,逸遂敗。景乘勝入粲營,左右牽粲避賊,粲不動,叱子弟力戰,遂與子尼及三弟助、警、構、從弟昂皆戰死,親戚死者數百人。仲禮方食,投箸被甲,與其麾下百騎馳往救之,與景戰於青塘,大破之,斬首數百級,沉淮水死者千餘人。仲禮槊將及景,而賊將支伯仁自後斫仲禮中肩,馬陷於淖,賊聚槊刺之,騎將郭山石救之,得免。仲禮被重瘡,會稽人惠臶吮瘡斷血,故得不死。自是景不敢復濟南岸,仲禮亦氣衰,不復言戰矣。邵陵王綸復收散卒,與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新淦公大成等自東道並至;庚申,列營於桁南,亦推柳仲禮爲大都督。大連,大臨之弟也。
朝野以侯景之禍共尤硃異,異慚憤發疾,庚申,卒。故事,尚書官不以爲贈。上痛惜異,特贈尚書右僕射。甲子,湘東世子方等及王僧辯軍至。
戊辰,封山侯正表以北徐州降東魏,東魏徐州刺史高歸彥遣兵赴之。歸彥,歡之族弟也。
己巳,太子遷居永福省。高州刺史李遷仕、天門太守樊文皎將援兵萬餘人至城下。臺城與援軍信命久絕,有羊車兒獻策,作紙鴟,系以長繩,寫敕於內,放以從風,冀達衆軍,題雲:“得鴟送援軍,賞銀百兩。”太子自出太極殿前乘西北風縱之,賊怪之,以爲厭勝,射而下之。援軍募人能入城送啓者,鄱陽世子嗣左右李朗請先受鞭,詐爲得罪,叛投賊,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舉城鼓譟。上以朗爲直閣將軍,賜金遣之。朗緣鐘山之後,宵行晝伏,積日乃達。
癸未,鄱陽世子嗣、永安侯確、莊鐵、羊鴉仁、柳敬禮、李遷仕、樊文皎將兵度淮,攻東府前柵,焚之;侯景退。衆軍營於青溪之東,遷仕、文皎帥銳卒五千獨進深入,所向摧靡。至菰首橋東,景將宋子仙伏兵擊之,文皎戰死,遷仕遁還。敬禮,仲禮之弟也。
仲禮神情傲很,陵蔑諸將,邵陵王綸每日執鞭至門,亦移時弗見,由是與綸及臨城公大連深相仇怨。大連又與永安侯確有隙,諸軍互相猜阻,莫有戰心。援軍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攜幼以候之,才過淮,即縱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賊中有謀應官軍者,聞之,亦止。
王顯貴以壽陽降東魏。
臨賀王記室吳郡顧野王起兵討侯景,二月,己丑,引兵來至。初,臺城之閉也,公卿以食爲念,男女貴賤並出負米,得四十萬斛,收諸府藏錢帛五十萬億,並聚德陽堂,而不備薪芻、魚鹽。至是,壞尚書省爲薪。撤薦,剉以飼馬。薦盡,又食以飯。軍士無膎,或煮鎧、薰鼠、捕雀而食之。御甘露廚有乾薹,味酸鹹,分給戰士。軍人屠馬於殿省間,雜以人肉,食者必病。侯景衆亦飢,抄掠無所獲;東城有米,可支一年,援軍斷其路。又聞荊州兵將至,景甚患之。王偉曰:“今臺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軍乏食,若僞且求和以緩其勢,東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際,運米入石頭,援軍必不得動,然後休士息馬,繕修器械,伺其懈怠擊之,一舉可取也。”景從之,遣其將任約、於子悅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復先鎮。太子以城中窮困,白上,請許之。上怒曰:“和不如死!”太子固請曰:“侯景圍逼已久,援軍相仗不戰,宜且許其和,更爲後圖。”上遲迴久之,乃曰:“汝自圖之,勿令取笑千載。”遂報許之。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並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濟江。中領軍傅岐固爭曰:“豈有賊舉兵圍宮闕而更與之和乎!此特欲卻援軍耳。戎狄獸心,必不可信。且宣城嫡嗣之重,國命所繫,豈可爲質!”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爲侍中,出質於景。又敕諸軍不得復進,下詔曰:“善兵不戰,止戈爲武。可以景爲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諸軍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己亥,設壇於西華門外,遣僕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蕭瑳與於子悅、任約、王偉登壇共盟。太子詹事柳津出西華門,景出柵門,遙相對,更殺牲歃血爲盟。既盟,而景長圍不解,專修鎧仗,託雲“無船,不得即發”,又云“恐南軍見躡”,遣石城公還臺,求宣城王出送;邀求稍廣,了無去志。太子知其詐言,猶羈縻不絕。韶,懿之孫也。
庚子,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衆合三萬,至於馬卬洲,景慮其自白下而上,啓雲:“請敕北軍聚還南岸,不爾,妨臣濟江。”太子即勒會理自白下城移軍江潭苑。退,恢之子也。
辛丑,以邵陵王綸爲司空,鄱陽王範爲徵北將軍,柳仲禮爲侍中、尚書右僕射。景以於子悅、任約、傅士悊皆爲儀同三司,夏侯譒爲豫州刺史,董紹先爲東徐州刺史,徐思玉爲北徐州刺史,王偉爲散騎常侍。上以偉爲侍中。
乙卯,景又啓曰:“適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陽、鍾離,臣今無所投足,求借廣陵並譙州,俟得壽陽,即奉還朝廷。”又云:“援軍既在南岸,須於京口渡江。”太子並答許之。
癸卯,大赦。
庚戌,景又啓曰:“永安侯確、直閤趙威方頻隔柵見詬雲:‘天子自與汝盟,我終當破汝。’乞召侯及威方入,即當引路。”上遣吏部尚書張綰召確,辛亥,以確爲廣州刺史,威方爲盱眙太守。確累啓固辭,不入,上不許。確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邵陵王綸泣謂確曰:“圍城既久,聖上憂危,臣子之情,切於湯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後計。成命已決,何得拒違!”時臺使周石珍、東宮主書左法生在綸所,確謂之曰:“侯景雖雲欲去而不解長圍,意可見也。今召僕入城,何益於事!”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辭!”確意尚堅,綸大怒,謂趙伯超曰:“譙州爲我斬之!持其首去!”伯超揮刃眄確曰:“伯超識君侯,刀不識也!”確乃流涕入城。
上常蔬食,及圍城日久,上廚蔬茹皆絕,乃食雞子。綸因使者暫通,上雞子數百枚,上手自料簡,歔欷哽咽。
湘東王繹軍於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東王譽軍於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陽王慥軍於西峽口,託雲俟四方援兵,淹留不進。中記室參軍蕭賁,骨鯁士也,以繹不早下,心非之;嘗與繹雙六,食子未下,賁曰:“殿下都無下意。”繹深銜之。及得上敕,繹欲旋師,賁曰:“景以人臣舉兵向闕,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斬之矣,必不爲也。大王以十萬之衆,未見賊而退,奈何!”繹不悅,未幾,因事殺之。扌造,懿之孫也。
東魏河內民四千餘家,以魏北徐州刺史司馬裔,其鄉里也,相帥歸之。丞相泰欲封裔,裔因辭曰:“士大夫遠歸皇化,裔豈能帥之!賣義士以求榮,非所願也。”
侯景運東府米入石頭,既畢,王偉聞荊州軍退,援軍雖多,不相統壹,乃說景曰:“王以人臣舉兵,圍守宮闕,逼辱妃主,殘穢宗廟,擢王之發,不足數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背盟而捷,自古多矣,願且觀其變。”臨賀王正德亦謂景曰:“大功垂就,豈可棄去!”景遂上啓,陳上十失,且曰:“臣方事睽違,所以冒陳讜直。陛下崇飾虛誕,惡聞實錄,以襖怪爲嘉禎,以天譴爲無咎。敷演六藝,排擯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鐵爲貨,輕重無常,公孫之制也。爛羊鐫印,朝章鄙雜,更始、趙倫之化也。豫章以所天爲血仇,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風也。修建浮圖,百度糜費,使四民飢餒,笮融、姚興之代也。”又言:“建康宮室崇侈,陛下唯與主書參斷萬機,政以賄成,諸閹豪盛,衆僧殷實。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於輕薄,賦詠不出《桑中》;邵陵所在殘破;湘東羣下貪縱;南康、定襄之屬,皆如沐猴而冠耳。親爲孫侄,位則籓屏,臣至百日,誰肯勤王!此而靈長,未之有也。昔鬻拳兵諫,王卒改善,今日之舉,復奚罪乎!伏願陛下小懲大戒,放讒納忠,使臣無再舉之憂,陛下無嬰城之辱,則萬姓幸甚!”
上覽啓,且慚且怒。三月,丙辰朔,立壇於太極殿前,告天地。以景違盟,舉烽鼓譟。初,閉城之日,男女十餘萬,擐甲者二萬餘人;被圍既久,人多身腫氣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滿四千人,率皆羸喘。橫屍滿路,不可瘞埋,爛汁滿溝,而衆心猶望外援。柳仲禮唯聚妓妾,置酒作樂,諸將日往請戰,仲禮不許。安南侯駿說邵陵王綸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萬一不虞,殿下何顏自立於世!今宜分軍爲三道,出賊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綸不從。柳津登城謂仲禮曰:“汝君父在難,不能竭力,百世之後,謂汝爲何!”仲禮亦不以爲意。上問策於津,對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禮,不忠不孝,賊何由平!”
戊午,南康王會理與羊鴉仁、趙伯超等進營於東府城北,約夜渡軍。既而鴉仁等曉猶未至,景衆覺之。營未立,景使宋子仙擊之,趙伯超望風退走。會理等兵大敗,戰及溺死者五千人。景積其首於闕下,以示城中。
景又使於子悅求和,上使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實無去志,謂浚曰:“今天時方熱,軍未可動,乞且留京師立效。”浚發憤責之,景不對,橫刀叱之。浚曰:“負恩忘義,違棄詛盟,固天地所不容!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爲以死相懼邪!”因徑去不顧。景以其忠直,舍之。於是景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邵陵世子堅屯太陽門,終日蒲飲,不恤吏士,其書佐董勳、熊曇朗恨之。丁卯,夜向曉,勳、曇朗於城西北樓引景衆登城,永安侯確力戰,不能卻,乃排闥入啓上雲:“城已陷。”上安臥不動,曰:“猶可一戰乎?”對曰:“不可。”上嘆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因謂確曰:“汝速去,語汝父,勿以二宮爲念。”因使慰勞在外諸軍。
俄而景遣王偉入文德殿奉謁,上命褰簾開戶引偉入,偉拜呈景啓,稱:“爲奸佞所蔽,領衆入朝,驚動聖躬,今詣闕待罪。”上問:“景何在?可召來。”景入見於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人自衛。景稽顙殿下,典儀引就三公榻。上神色不變,問曰:“卿在軍中日久,無乃爲勞!”景不敢仰視,汗流被面。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猶在北邪?”景皆不能對。任約從旁代對曰:“臣景妻子皆爲高氏所屠,唯以一身歸陛下。”上又問:“初渡江有幾人?”景曰:“千人。”“圍臺城幾人?”曰:“十萬。”“今有幾人?”曰:“率土之內,莫非己有。”上俯首不言。
景復至永福省見太子,太子亦無懼容。侍衛皆驚散,唯中庶子徐扌離、通事舍人陳郡殷不害側侍。扌離謂景曰:“侯王當以禮見,何得如此!”景乃拜。太子與言,又不能對。
景退,謂其廂公王僧貴曰:“吾常跨鞍對陳,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於是悉撤兩宮侍衛,縱兵掠乘輿、服御、宮人皆盡。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偉守武德殿,於子悅屯太極東堂。矯詔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建康士民逃難四出。太子洗馬蕭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禍之所來,皆生於利;苟不求利,禍從何生!”
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詔命解外援軍。柳仲禮召諸將議之,邵陵王綸曰:“今日之命,委之將軍。”仲禮熟視不對。裴之高、王僧辯曰:“將軍擁衆百萬,致宮闕淪沒,正當悉力決戰,何所多言!”仲禮竟無一言,諸軍乃隨方各散。南兗州刺史臨成公大連、湘東世子方等、鄱陽世子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退、吳郡太守袁君正、晉陵太守陸經等各還本鎮。君正,昂之子也。邵陵王綸奔會稽。仲禮及弟敬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並開營降,軍士莫不嘆憤。仲禮等入城,先拜景而後見上;上不與言。仲禮見父津,津慟哭曰:“汝非我子,何勞相見!”湘東王繹使全威將軍會稽王琳送米二十萬石以饋軍,至姑孰,聞臺城陷,沉米於江而還。
景命燒臺內積屍,病篤未絕者,亦聚而焚之。
庚午,詔徵鎮牧守可複本任。景留柳敬禮、羊鴉仁,而遣柳仲禮歸司州,王僧辯歸竟陵。初,臨賀王正德與景約,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宮。及城開,正德帥衆揮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門,故正德不果入。景更以正德爲侍中、大司馬,百官皆復舊職。正德入見上,拜且泣。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秦郡、陽平、盱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陽平爲北滄州,改秦郡爲西兗州。
東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淮陽太守王瑜,並以地降東魏。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陽太守蕭鄰棄城走,東魏據其地。
侯景以儀同三司蕭邕爲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淵藻鎮京口。又遣其將徐相攻晉陵,陸經以郡降之。
初,上以河東王譽爲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張纘爲雍州刺史,代岳陽王詧。纘恃其才望,輕譽少年,迎候有闕。譽至,檢括州府付度事,留纘不遣;聞侯景作亂,頗陵蹙纘。纘恐爲所害,輕舟夜遁,將之雍部,復慮詧拒之。纘與湘東王繹有舊,欲因之以殺譽兄弟,乃如江陵。及臺城陷,諸王各還州鎮,譽自湖口歸湘州。桂陽王慥以荊州督府留軍江陵,欲待繹至拜謁,乃還信州。纘遺繹書曰:“河東戴檣上水,欲襲江陵,岳陽在雍,共謀不逞。”江陵遊軍主硃榮亦遣使告繹雲:“桂陽留此,欲應譽、詧。”繹懼,鑿船,沉米,斬纜,自蠻中步道馳歸江陵,囚慥,殺之。
侯景以前臨江太守董紹先爲江北行臺,使齎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壬午,紹先至廣陵,衆不滿二百,皆積日飢疲。會理士馬甚盛,僚佐說會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諸籓,然後篡位。若四方拒絕,立當潰敗,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資寇手!不如殺紹先,發兵固守,與魏連和,以待其變。”會理素懦,即以城授之。紹先既入,衆莫敢動。會理弟通理請先還建康,謂其姊曰:“事既如此,豈可闔家受斃!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紹先悉收廣陵文武部曲、鎧仗、金帛,遣會理單馬還建康。
湘潭侯退與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出奔東魏。侯景以蕭弄璋爲北兗州刺史,州民發兵拒之;景遣直閣將軍羊海將兵助之,海以其衆降東魏,東魏遂據淮陰。祗,偉之子也。
癸未,侯景遣於子悅等將羸兵數百東略吳郡。新城戍主戴僧逷有精甲五千,說太守袁君正曰:“賊今乏食,臺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閉關拒守,立可餓死。”土豪陸映公等恐不能勝而資產被掠,皆勸君正迎之。君正素怯,載米及牛酒郊迎。子悅執君正,掠奪財物、子女,東人皆立堡拒之。景又以任約爲南道行臺,鎮姑孰。
夏,四月,湘東世子方等至江陵,湘東王繹始知臺城不守,命於江陵四旁七裏樹木爲柵,掘塹三重而守之。
東魏高嶽等攻魏潁川,不克。大將軍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繼,逾年猶不下。山鹿忠武公劉豐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頹,嶽悉衆分休迭進。王思政身當矢石,與士卒同勞苦,城中泉涌,懸釜而炊。太師泰遣大將軍趙貴督東南諸州兵救之,自長社以北,皆爲陂澤,兵至穰,不得前。東魏人使善射者乘大艦臨城射之,城垂陷;燕郡景惠公慕容紹宗與劉豐生臨堰視之,見東北塵起,同入艦坐避之。俄而暴風至,遠近晦冥,纜斷,飄船徑向城;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髮,紹宗赴水溺死,豐生游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殺之。
甲辰,東魏進大將軍勃海王澄位相國,封齊王,加殊禮。丁未,澄入朝於鄴,固辭;不許。澄召將佐密議之,皆勸澄宜膺朝命,獨散騎常侍陳元康以爲未可,澄由是嫌之。崔暹乃薦陸元規爲大行臺郎以分元康之權。
湘東王繹之入援也,令所督諸州皆發兵,雍州刺史岳陽王詧遣府司馬劉方貴將兵出漢口;繹召詧使自行,詧不從。方貴潛與繹相知,謀襲襄陽,未發;會詧以它事召方貴,方貴以爲謀泄,遂據樊城拒命,詧遣軍攻之。繹厚資遣張纘使赴鎮,纘至大堤,詧已拔樊城,斬方貴。纘至襄陽,詧推遷未去,但以城西白馬寺處之;詧猶總軍府之政,聞臺城陷,遂不受代。助防杜岸紿纘曰:“觀岳陽勢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禍。”岸既襄陽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驍勇著名。纘乃與岸結盟,著婦人衣,乘青布輿,逃入西山。詧使岸將兵追擒之,纘乞爲沙門,更名法纘,詧許之。
荊州長史王衝等上箋於湘東王繹,請以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承製主盟,繹不許。丙辰,又請以司空主盟,亦不許。
上雖外爲侯景所制,而內甚不平。景欲以宋子仙爲司空,上曰:“調和陰陽,安用此物!”景又請以其黨二人爲便殿主帥,上不許。景不能強,心甚憚之。太子入,泣諫,上曰:“誰令汝來!若社稷有靈,猶當克復;如其不然,何事流涕!”景使其軍士入直省中,或驅驢馬,帶弓刀,出入宮庭,上怪而問之,直閤將軍周石珍對曰:“侯丞相甲士。”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謂丞相!”左右皆懼。是後上所求多不遂志,飲膳亦爲所裁節,憂憤成疾。太子以幼子大圜屬湘東王繹,並剪爪發以寄之。五月,丙辰,上臥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年八十六。景祕不發喪,遷殯於昭陽殿,迎太子於永福省,使如常入朝。王偉、陳慶皆侍太子,太子嗚咽流涕,不敢泄聲,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東魏高嶽既失慕容紹宗等,志氣沮喪,不敢復逼長社城。陳元康言於大將軍澄曰:“王自輔政以來,未有殊功。雖破侯景,本非外賊。今潁川垂陷,願王自以爲功。”澄從之,戊寅,自將步騎十萬攻長社,親臨作堰。堰三決,澄怒,推負土者及囊並塞之。
辛巳,發高祖喪,升梓宮於太極殿。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大赦。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衛。
壬午,詔北人在南爲奴婢者,皆免之,所免萬計;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爭尚豪華,糧無半年之儲,常資四方委輸。自景作亂,道路斷絕,數月之間,人至相食,猶不免餓死,存者百無一二。貴戚、豪族皆自出採穭,填委溝壑,不可勝紀。
癸未,景遣儀同三司來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楊白華誘而斬之。甲申,景遣其將李賢明攻之,不克。景又遣中軍侯子鑑入吳郡,以廂公蘇單于爲吳郡太守,遣儀同宋子仙等將兵東屯錢塘,新城戍主戴僧逷據縣拒之。御史中丞沈浚避難東歸,至吳興,太守張嵊與之合謀,舉兵討景。嵊,稷之子也。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亦據州不受景命。景號令所行,唯吳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魏詔:“太和中代人改姓者皆復其舊。”
六月,丙戌,以南康王會理爲侍中、司空。
丁亥,立宣城王大器爲皇太子。
初,侯景將使太常卿南陽劉之遴授臨賀王正德璽綬,之遴剃髮僧服而逃。之遴博學能文,嘗爲湘東王繹長史;將歸江陵,繹素嫉其才,己丑,之遴至夏口,繹密送藥殺之,而自爲志銘,厚其賻贈。
壬辰,封皇子大心爲尋陽王,大款爲江陵王,大臨爲南海王,大連爲南郡王,大春爲安陸王,大成爲山陽王,大封爲宜都王。
長社城中無鹽,人病攣腫,死者什八九。大風從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壞。東魏大將軍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若大將軍身有損傷,親近左右皆斬。”王思政帥衆據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計窮,唯當以死謝國!”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駱訓曰:“公常語訓等:‘汝齎我頭出降,非但得富貴,亦完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獨不哀士卒之死乎!”衆共執之,不得引決。澄遣通直散騎趙彥深就土山遺以白羽扇,執手申意,牽之以下。澄不令拜,延而禮之。思政初入潁川,將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無叛者。澄悉散配其將卒於遠方,改潁川爲鄭州,禮遇思政甚重。西閣祭酒盧潛曰:“思政不能死節,何足可重!”澄謂左右曰:“我有盧潛,乃是更得一王思政。”潛,度世之曾孫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長社爲行臺治所,遣使者魏仲啓陳於太師泰,並致書於淅州刺史崔猷。猷復書曰:“襄城控帶京、洛,實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靜,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賊若潛來,徑至城下。莫若頓兵襄城。爲行臺之所。潁川置州,遣良將鎮守,則表裏膠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能爲患!”仲見泰,具以啓聞。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請,且約:“賊水攻期年、陸攻三年之內,朝廷不煩赴救。”泰乃許之。及長社不守,泰深悔之。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東魏復取景所部地,使諸將分守諸城。及潁川陷,泰以諸城道路阻絕,皆令拔軍還。
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稱受高祖密詔徵兵,以湘東王繹爲侍中、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製,自餘籓鎮並加位號。
宋子仙圍戴僧逷,不克。丙午,吳盜陸緝等起兵襲吳郡,殺蘇單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寧爲主。
臨賀王正德怨侯景賣己,密書召鄱陽王範,使以兵入;景遮得其書,癸丑,縊殺正德。景以儀同三司郭元建爲尚書僕射、北道行臺、總江北諸軍事,鎮新秦;封元羅等諸元十餘人皆爲王。景愛永安侯確之勇,常置左右。邵陵王綸潛遣人呼之,確曰:“景輕佻,一伕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還啓家王,勿以確爲念。”景與確遊鐘山,引弓射鳥,因欲射景,絃斷,不發,景覺而殺之。
湘東王繹娶徐孝嗣孫女爲妃,生世子方等。妃醜而妒,又多失行,繹二三年一至其室。妃聞繹當至,以繹目眇,爲半面妝以待之,繹怒而出,故方等亦無寵。及自建康還江陵,繹見其御軍和整,始嘆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對,垂泣而退。繹怒,疏其穢行,榜於大閤,方等見之,益懼。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驍勇得士心,繹將討侯景,遣使督其糧衆,譽曰:“各自軍府,何忽隸人!”使者三返,譽不與。方等請討之,繹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爲湘州刺史,使方等將精卒二萬送之。方等將行,謂所親曰:“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復奚恨!”
侯景以趙威方爲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遣軍拒之,擒威方,系州獄,威方逃還建康。
湘東世子方等軍至麻溪,河東王譽將七千人擊之,方等軍敗,溺死。安南侯方矩收餘衆還江陵,湘東王繹無戚容。繹寵姬王氏,生子方諸。王氏卒,繹疑徐妃爲之,逼令自殺,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禮,不聽諸子制服。
西江督護陳霸先欲起兵討侯景,景使人誘廣州刺史元景仲,許奉以爲主,景仲由是附景,陰圖霸先。霸先知之,與成州刺史王懷明等集兵南海,馳檄以討景仲曰:“元景仲與賊合從,朝廷遣曲陽侯勃爲刺史,軍已頓朝亭。”景仲所部聞之,皆棄景仲而散。秋,七月,甲寅,景仲縊於閣下。霸先迎定州刺史蕭勃鎮廣州。
前高州刺史蘭裕,欽之弟也,與其諸弟扇誘始興等十郡,攻監衡州事歐陽頠。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監始興郡事。
湘東王繹遣竟陵太守王僧辯、信州刺史東海鮑泉擊湘州,分給兵糧,刻日就道。僧辯以竟陵部下未盡至,欲俟衆集然後行,與泉入白繹,求申期日。繹疑僧辯觀望,按劍厲聲曰:“卿憚行拒命,欲同賊邪?今日唯有死耳!”因斫僧辯,中其左髀,悶絕,久之方蘇,即送獄。泉震怖,不敢言。僧辯母徒行流涕入謝,自陳無訓,繹意解,賜以良藥,故得不死。丁卯,鮑泉獨將兵伐湘州。
陸輯等競爲暴掠,吳人不附,宋子仙自錢塘旋軍擊之。壬戌,緝棄城奔海鹽,子仙復據吳郡。戊辰,侯景置吳州於吳郡,以安陸王大春爲刺史。
庚午,以南康王會理兼尚書令。
鄱陽王範聞建康不守,戒嚴,欲入,僚佐或說之曰:“今魏人已據壽陽,大王移足,則虜騎必窺合肥。前賊未平,後城失守,將若之何!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將將精卒赴之,進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範乃止。會東魏大將軍澄遣西兗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又使魏收爲書諭範。範方謀討侯景,藉東魏爲援,乃帥戰士二萬出東關,以合州輸伯穆,並遣諮議劉靈議送二子勤、廣爲質於東魏以乞師。範屯濡須以待上游之軍,遣世子嗣將千餘人守安樂柵,上游軍皆不下,範糧乏,採苽稗、菱藕以自給。勤、廣至鄴,東魏人竟不爲出師。范進退無計,乃溯流西上,軍於樅陽。景出屯姑孰,範將裴之悌以衆降之。之悌,之高之弟也。
東魏大將軍澄詣鄴,辭爵位殊禮,且請立太子。澄謂濟陰王暉業曰:“比讀何書?”暉業曰:“數尋伊、霍之傳,不讀曹、馬之書。”
八月,甲申朔,侯景遣其中軍都督侯子鑑等擊吳興。
己亥,鮑泉軍於石槨寺,河東王譽逆戰而敗;辛丑,又敗於橘洲,戰及溺死者萬餘人。譽退保長沙,泉引軍圍之。
辛卯,東魏立皇子長仁爲太子。
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長,意常忌之。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貶退,與澄言,無不順從。澄輕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貴,相書亦何可解!”洋爲其夫人趙郡李氏營服玩小佳,澄輒奪取之;夫人或恚未與,洋笑曰:“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吝惜!”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無飾讓。每退朝還第,輒閉閣靜坐,雖對妻子,能竟日不言。或時袒跣奔躍,夫人問其故,洋曰:“爲爾漫戲。”其實蓋欲習勞也。
澄獲徐州刺史蘭欽子京,以爲膳奴,欽請贖之,不許;京屢自訴,澄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澄在鄴,居北城東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來無間,侍衛者常遣出外。辛卯,澄與散騎常侍陳元康、吏部尚書侍中楊愔、黃門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謀受魏禪,署擬百官。蘭京進食,澄卻之,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當急殺之。”京聞之,置刀盤下,冒言進食。澄怒曰:“我未索食,何爲遽來!”京揮刀曰:“來殺汝!”澄自投傷足,入於牀下,賊去牀,弒之。愔狼狽走出,遺一靴;季舒匿於廁中;元康以身蔽澄,與賊爭刀被傷,腸出;庫直王紘冒刃御賊;紇奚舍樂鬥死。時變起倉猝,內外震駭。太原公洋在城東雙堂,聞之,神色不變,指揮部分,入討羣賊,斬而臠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將軍被傷,無大苦也。”內外莫不驚異。洋祕不發喪。陳元康手書辭母,口占使功曹參軍祖珽作書陳便宜,至夜而卒;洋殯之第中,詐雲出使,虛除元康中書令。以王紘爲領左右都督。紘,基之子也。
勳貴以重兵皆在幷州,勸洋早如晉陽,洋從之。夜,召大將軍督護太原唐邕,使部分將士,鎮遏四方;邕支配須臾而畢,洋由是重之。
癸巳,洋諷東魏主以立太子大赦。澄死問漸露,東魏主竊謂左右曰:“大將軍今死,似是天意,威權當復歸帝室矣!”洋留太尉高嶽、太保高隆之、開府儀同三司司馬子如、侍中楊愔守鄴,餘勳貴皆自隨。甲午,入謁東魏主於昭陽殿,從甲士八千人,登階者二百餘人,皆攘袂扣刃,若對嚴敵。令主者傳奏曰:“臣有家事,須詣晉陽。”再拜而出。東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晉陽舊臣宿將素輕洋;及至,大會文武,神彩英暢,言辭敏洽,衆皆大驚。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高隆之、司馬子如等惡度支尚書崔暹,奏暹及崔季舒過惡,鞭二百,徙邊。
侯景以宋子仙爲司徙、郭元建爲尚書左僕射,與領軍任約等四十人並開府儀同三司,仍詔:“自今開府儀同不須更加將軍。”是後開府儀同至多,不可復記矣。
鄱陽王範自樅陽遣信告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大心遣信邀之。範引兵詣江州,大心以湓城處之。
吳興兵力寡弱,張嵊書生,不閒軍旅。或勸嵊效袁君正以郡迎侯子鑑。嵊嘆曰:“袁氏世濟忠貞,不意君正一旦隳之。吾豈不知吳郡既沒,吳興勢難久全;但以身許國,有死無貳耳!”九月,癸丑朔,子鑑軍至吳興,嵊戰敗,還府,整服安坐,子鑑執送建康。侯景嘉其守節,欲活之,嵊曰:“吾忝任專城,朝廷傾危,不能匡復,今日速死爲幸!”景猶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門已在鬼錄,不就爾虜求恩!”景怒,盡殺之;並殺沈浚。
河東王譽告急於岳陽王詧,詧留諮議參軍濟陽蔡大寶守襄陽,帥衆二萬、騎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湘東王繹大懼,遣左右就獄中問計於王僧辯,僧辯具陳方略,繹乃赦之,以爲城中都督。乙卯,詧至江陵,作十三營以攻之;會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詧軍氣沮。繹與新興太守杜崱有舊,密邀之。乙丑,崱與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龕各帥所部降於繹。岸請以五百騎襲襄陽,晝夜兼行,去襄陽三十里,城中覺之,蔡大寶奉詧母龔保林登城拒戰。詧聞之,夜遁,棄糧食、金帛、鎧仗於湕水,不可勝紀。張纘病足,詧載以隨軍;及敗走,守者恐爲追兵所及,殺之,棄屍而去。詧至襄陽,岸奔廣平,依其兄南陽太守獻。
湘東王繹以鮑泉圍長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將軍王僧辯代爲都督,數泉十罪,命舍人羅重歡與僧辯偕行。泉聞僧辯來,愕然曰:“得王竟陵來助我,賊不足平。”拂席待之。僧辯入,背泉而坐,曰:“鮑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鎖卿,卿勿以故意見期。”使重歡宣令,鎖之牀側。泉爲啓自申,且謝淹緩之罪,繹怒解,遂釋之。
冬,十月,癸未朔,東魏以開府儀同三司潘相樂爲司空。
初,歷陽太守莊鐵帥衆歸尋陽王大心,大心以爲豫章內史。鐵至郡即叛,推觀寧侯永爲主。永,範之弟也。丁酉,鐵引兵襲尋陽,大心遣其將徐嗣徽逆擊,破之。鐵走,至建昌,光遠將軍韋構邀擊之,鐵失其母弟妻子,單騎還南昌,大心遣構將兵追討之。
宋子仙自吳郡趣錢塘。劉神茂自吳興趣富陽,前武州刺史富陽孫國恩以城降之。
十一月,乙卯,葬武皇帝於修陵,廟號高祖。
百濟遣使入貢,見城闕荒圮,異於向來,哭於端門;侯景怒,錄送莊嚴寺,不聽出。
壬戌,宋子仙急攻錢塘,戴僧逷降之。
岳陽王詧使將軍薛暉攻廣平,拔之,獲杜岸,送襄陽。詧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又發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揚之,以其頭爲漆碗。
詧既與湘東王繹爲敵,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援於魏,請爲附庸。丞相泰令東閣祭酒榮權使於襄陽。繹使司州刺史柳仲禮鎮竟陵以圖詧,詧懼,遣其妃王氏及世子詧爲質於魏。丞相泰欲經略江、漢,以開府儀同三司楊忠都督三荊等十五州諸軍事,鎮穰城。仲禮至安陸,安陸太守沈勰以城降之。仲禮留長史馬岫與其弟子禮守之,帥衆一萬趣襄陽,泰遣楊忠及行臺僕射長孫儉將兵擊仲禮以救詧。
宋子仙乘勝度浙江,至會稽。邵陵王綸聞錢塘已敗,出奔鄱陽,鄱陽內史開建侯蕃以兵拒之,范進擊蕃,破之。
魏楊忠將至義陽,太守馬伯符以下溠城降之,忠以伯符爲鄉導。伯符,岫之子也。
南郡王大連爲東揚州刺史。時會稽豐沃,勝兵數萬,糧仗山積,東人懲侯景殘虐,鹹樂爲用,而大連朝夕酣飲,不恤軍事;司馬東陽留異,兇狡殘暴,爲衆所患,大連悉以軍事委之。十二月,庚寅,宋子仙攻會稽,大連棄城走,異奔還鄉里,尋以其衆降於子仙。大連欲奔鄱陽,異爲子仙鄉導,追及大連於信安,執送建康,大連猶醉不之知。帝聞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於是三吳盡沒於景,公侯在會稽者,俱南度嶺。景以留異爲東陽太守,收其妻子爲質。
乙酉,東魏以幷州刺史彭樂爲司徒。
邵陵王綸進至九江,尋陽王大心以江州讓之,綸不受,引兵西上。
始興太守陳霸先結郡中豪傑欲討侯景,郡人侯安都、張亻思等各帥衆千餘人歸之。霸先遣主帥杜僧明將二千人頓於嶺上,廣州刺史蕭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驍雄,天下無敵,前者援軍十萬,士馬精強,猶不能克,君以區區之衆,將何所之!如聞嶺北王侯又皆鼎沸,親尋干戈,以君疏外,詎可暗投!未若且留始興,遙張聲勢,保太山之安也。”霸先曰:“僕荷國恩,往聞侯景度江,即欲赴援,遭值元、蘭,梗我中道。今京都覆沒,君辱臣死,誰敢愛命!君侯體則皇枝,任重方岳,遣僕一軍,猶賢乎已,乃更止之乎!”乃遣使間道詣江陵,受湘東王繹節度。時南康土豪蔡路養起兵據郡,勃乃以腹心譚世遠爲曲江令,與路養相結,同遏霸先。
魏楊忠拔隨郡,執太守桓和。
東魏使金門公潘樂等將兵五萬襲司州,刺史夏侯強降之。於是東魏盡有淮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