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起著雍困敦九月,盡重光單閼,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中
貞觀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
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
上曰:“比見羣臣屢上表賀祥瑞,夫家給人足而無瑞,不害爲堯、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爲桀、紂。後魏之世,吏焚連理木,煮白雉而食之,豈足爲至治乎!”丁未,詔:“自今大瑞聽表聞,自外諸瑞,申所司而已。”嘗有白鵲構巢於寢殿槐上,合歡如腰鼓,左右稱賀。上曰:“我常笑隋煬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命毀其巢,縱鵲於野外。
天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言:“往年雖出宮人,竊聞太上皇宮及掖庭宮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虛費衣食,且陰氣鬱積,亦足致旱。”上曰:“婦人幽閉深宮,誠爲可愍。灑掃之餘,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儷。”於是遣尚書左丞戴胄、給事中洹水杜正倫於掖庭西門簡出之,前後所出三千餘人。
己未,突厥寇邊。朝臣或請修古長城,發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災異相仍,頡利不懼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爲公掃清沙漠,安用勞民遠修障塞乎!”
壬申,以前司農卿竇靜爲夏州都督。靜在司農,少卿趙元楷善聚斂,靜鄙之,對官屬大言曰:“隋煬帝奢侈重斂,司農非公不可;今天子節儉愛民,公何所用哉!”元楷大慚。
上問王珪曰:“近世爲國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對曰:“漢世尚儒術,宰相多用經術士,故風俗淳厚;近世重文輕儒,參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
冬,十月,御史大夫參預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
交州都督遂安公壽以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盧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徵入朝,諭以“交趾久不得人,須卿鎮撫。”祖尚拜謝而出,既而悔之,辭以舊疾。上遣杜如晦等諭旨曰:“匹夫猶敦然諾,奈何既許朕而復悔之!”祖尚固辭。戊子,上覆引見,諭之,祖尚固執不可。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爲政!”命斬於朝堂,尋悔之。他日,與侍臣論“齊文宣帝何如人?”魏徵對曰:“文宣狂暴,然人與之爭,事理屈則從之。有前青州長史魏愷使於梁還,除光州長史,不肯行,楊遵彥奏之。文宣怒,召而責之。愷曰:‘臣先任大州長史,使還,有勞無過,更得小州,此臣所以不行也。’文宣顧謂遵彥曰:‘其言有理,卿赦之。’此其所長也。”上曰:“然。曏者盧祖尚雖失人臣之義,朕殺之亦爲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復其官廕。
徵狀貌不逾中人,而有膽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顏苦諫;或逢上怒甚,徵神色不移,上亦爲之霽威。嘗謁告上冢,還,言於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嚴裝已畢,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實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輟耳。”上嘗得佳鷂,自臂之,望見徵來,匿懷中;徵奏事固久不已,鷂竟死懷中。
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十二月,壬午,以黃門侍郎王珪爲守侍中。上嘗閒居,與珪語,有美人侍側,上指示珪曰:“此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殺其夫而納之。”珪避席曰:“陛下以廬江納之爲是邪,非邪?”上曰:“殺人而取其妻,卿何問是非!”對曰:“昔齊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棄其所言之人,管仲以爲無異於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爲聖心是之也。”上悅,即出之,還其親族。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孫教宮人音樂,不稱旨,上責之。溫彥博、王珪諫曰:“孝孫雅士,今乃使之教宮人,又從而譴之,臣竊以爲不可。”上怒曰:“朕置卿等於腹心,當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爲孝孫遊說邪?”彥博拜謝。珪不拜,曰:“陛下責臣以忠直,今臣所言豈私曲邪!此乃陛下負臣,非臣負陛下。”上默然而罷。明日,上謂房玄齡曰:“自古帝王納諫誠難,朕昨責溫彥博、王珪、至今悔之。公等勿爲此不盡言也。”
上曰:“爲朕養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於屏風,坐臥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跡,皆注於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尤爲親民,不可不擇。”乃命內外五品已上,各舉堪爲縣令者,以名聞。
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夫謀反不能獨爲,必與人共之,何患不發,何必使奴告邪!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斬之。”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爲其伯父所殺;伯父自立,是爲莫賀咄侯屈利俟毘可汗。國人不服,弩矢畢部推泥孰莫賀設爲可汗,泥孰不可。統葉護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賀咄之禍,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爲乙毘鉢羅肆葉護可汗,與莫賀咄相攻,連兵不息,俱遣使來請婚。上不許,曰:“汝國方亂,君臣未定,何得言婚!”且諭以各守部分,勿復相攻。於是西域諸國及敕勒先役屬西突厥者皆叛之。
突厥北邊諸姓多叛頡利可汗歸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爲可汗,夷男不敢當。上方圖頡利,遣遊擊將軍喬師望間道齎冊書拜夷男爲真珠毘伽可汗,賜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入貢,建牙於大漠之鬱督軍山下,東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磧,北至俱倫水;回紇、拔野古、阿跌、同羅、僕骨、諸部落皆屬焉。
貞觀三年己丑、公元六二九年
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廟;癸亥,耕藉於東郊。
沙門法雅坐妖言誅。司空裴寂嘗聞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還鄉里。寂請留京師,上數之曰:“計公勳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澤爲羣臣第一。武德之際貨賂公行,紀綱紊亂,皆公之由也,但以故舊不忍盡法。得歸守墳墓,幸已多矣!”寂遂歸蒲州。未幾,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聞,當死;流靜州。會山羌作亂,或言劫寂爲主。上曰:“寂當死,我生之,必不然也。”俄聞寂帥家僮破賊。上思其佐命之功,徵入朝,會卒。
二月,戊寅,以房玄齡爲左僕射,杜如晦爲右僕射,以尚書右丞魏徵守祕書監,參預朝政。
三月,己酉,上錄繫囚。有劉恭者,頸有“勝”文,自雲“當勝天下”,坐是繫獄。上曰:“若天將興之,非朕所能除;若無天命,‘勝’文何爲!”乃釋之。
丁巳,上謂房玄齡、杜如晦曰:“公爲僕射,當廣求賢人,隨才授任,此宰相之職也。比聞聽受辭訟,日不暇給,安能助朕求賢乎!”因敕“尚書細務屬左右丞,唯大事應奏者,乃關僕射。”
玄齡明達吏事,輔以文學,夙夜盡心,惟恐一物失所;用法寬平,聞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與杜如晦引拔士類,常如不及。至於臺閣規模,皆二人所定。上每與玄齡謀事,必曰:“非如晦不能決。”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蓋玄齡善謀,如晦能斷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國,故唐世稱賢相者,推房、杜焉。玄齡雖蒙寵待,或以事被譴,輒累日詣朝堂,稽顙請罪,恐懼若無所容。
玄齡監修國史,上語之曰:“比見《漢書》載《子虛》、《上林賦》,浮華無用。其上書論事,詞理切直者,朕從與不從,皆當載之。”
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義宮,更名大安宮。上始御太極殿,謂侍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詔敕有不便者,皆應論執。比來唯睹順從,不聞違異。若但行文書,則誰不可爲,何必擇才也!”房玄齡等皆頓首謝。故事:凡軍國大事,則中書舍人各執所見,雜署其名,謂之五花判事。中書侍郎、中書令省審之,給事中、黃門侍郎駁正之。上始申明舊制,由是鮮有敗事。
茌平人馬周,客遊長安,舍於中郎將常何之家。六月,壬午,以旱,詔文武官極言得失。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上怪其能,以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爲臣具草耳。”上即召之;未至,遣使督促者數輩。及謁見,與語,甚悅,令直門下省,尋除監察御史,奉使稱旨。上以常何爲知人,賜絹三百匹。
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丙子,薛延陀毘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上賜以寶刀及寶鞭,謂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厥頡利可汗大懼,始遣使稱臣,請尚公主,修婿禮。
代州都督張公謹上言突厥可取之狀,以爲:“頡利縱慾逞暴,誅忠良,暱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設、欲谷設皆得罪,無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早,餱糧乏絕,四也。頡利疏其族類,親委諸胡,胡人反覆,大軍一臨,必生內變,五也,華人入北,其衆甚多,比聞所在嘯聚,保據山險,大軍出塞,自然響應,六也。”上以頡利可汗既請和親,復援梁師都,丁亥,命兵部尚書李靖爲行軍總管討之,以張公謹爲副。
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帥三千騎來降。戊午,拔野古、僕骨、同羅、奚酋長並帥衆來降。
冬,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肅州刺史公孫武達、甘州刺史成仁重與戰,破之,捕虜千餘口。
上遣使至涼州,都督李大亮有佳鷹,使者諷大亮使獻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絕畋遊而使者求鷹。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乃是使非其人。”癸卯,上謂侍臣曰:“李大亮可謂忠直。”手詔褒美,賜以胡瓶及荀悅《漢紀》。
庚申,以幷州都督李世勣爲通漢道行軍總管,兵部尚書李靖爲定襄道行軍總管,華州刺史柴紹爲金河道行軍總管,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爲暢武道行軍總管,衆合十餘萬,皆受李靖節度,分道出擊突厥。
乙丑,任城王道宗擊突厥於靈州,破之。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常痛心。今單于稽顙,庶幾可雪前恥。”
壬午,靺鞨遣使入貢,上曰:“靺鞨遠來,蓋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謂御戎無上策,朕今治安中國,而四夷自服,豈非上策乎!”
癸未,右僕射杜如晦以疾遜位,上許之。
乙酉,上問給事中孔穎達曰:“《論語》:‘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何謂也?”穎達具釋其義以對,且曰:“非獨匹夫如是,帝王亦然。帝王內蘊神明,外當玄默,故《易》稱‘以蒙養正,以明夷蒞衆。’若位居尊極,炫耀聰明,以才陵人,飾非拒諫,則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上深善其言。
庚寅,突厥鬱射設帥所部來降。
閏月,丁未,東謝酋長謝元深、南謝酋長謝強來朝。諸謝皆南蠻別種,在黔州之西。詔以東謝爲應州、南謝爲莊州,隸黔州都督。
是時遠方諸國來朝貢者甚衆,服裝詭異,中書侍郎顏師古請圖寫以示後,作《王會圖》,從之。
乙丑,牂柯酋長謝能羽及充州蠻入貢,詔以牂柯爲牂州;黨頃酋長細封步賴來降,以其地爲軌州;各以其酋長爲刺史。党項地亙三千里,姓別爲部,不相統壹,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辭氏、旁當氏、米擒氏、拓跋氏,皆大姓也。步賴既爲唐所禮,餘部相繼來降,以其地爲崌、奉、巖、遠四州。
是歲,戶部奏:中國人自塞外歸,及四夷前後降附者,男子一百二十餘萬口。
房玄齡、珪掌內外官考,治書侍御史萬年權萬紀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魏徵諫曰:“玄齡、珪皆朝廷舊臣,素以忠直爲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間能無一二人不當!察其情,終非阿私。若推得其事,則皆不可信,豈得復當重任!且萬紀比來恆在考堂,曾無駁正;及身不得考,乃始陳論。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誠徇國也。使推之得實,未足裨益朝廷;若其本虛,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臣所愛者治體,非敢苟私二臣。”上乃釋不問。
濮州刺史龐相壽坐貪污解任,自陳嘗在秦王幕府;上憐之,欲聽還舊任。魏徵諫曰:“秦府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是使爲善者懼。”上欣然納之,謂相壽曰:“我昔爲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獨私故人。大臣所執如是,朕何敢違!”賜帛遣之。相壽流涕而去。
貞觀四年庚寅,公元六三零年
春,正月,李靖帥驍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破之。突厥頡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驚曰:“唐不傾國而來,靖何敢孤軍至此!”其從一日數驚,乃徙牙於磧口。靖復遣諜離其心腹,頡利所親康蘇密以隋蕭後及煬帝之孫政道來降。乙亥,至京師。先是,有降胡言“中國人或潛通書啓於蕭後者”。至是,中書舍人楊文瓘請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強,愚民無知,或有斯事。今天下已安,既往之罪,何須問也!”
李世勣出雲中,與突厥戰於白道,大破之。
二月,己亥,上幸驪山溫湯。
甲辰,李靖破突厥頡利可汗於陰山。
先是,頡利既敗,竄於鐵山,餘衆尚數萬;遣執失思力入見,謝罪,請舉國內附,身自入朝。上遣鴻臚卿唐儉等慰撫之,又詔李靖將兵迎頡利。頡利外爲卑辭,內實猶豫,欲俟草青馬肥,亡入漠北。靖引兵與李世勣會白道,相與謀曰:“頡利雖敗,其衆猶盛,若走度磧北,保依九姓,道阻且遠,追之難及。今詔使至彼,虜必自寬,若選精騎一萬,齎二十日糧往襲之,不戰可擒矣。”以其謀告張公謹,公謹曰:“詔書已許其降,使者在彼,奈何擊之!”靖曰:“此韓信所以破齊也。唐儉輩何足惜!”遂勒兵夜發,世勣繼之,軍至陰山,遇突厥千餘帳,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蘇定方帥二百騎爲前鋒,乘霧而行,去牙帳七裏,虜乃覺之。頡利乘千里馬先走,靖軍至,虜衆遂潰。唐儉脫身得歸。靖斬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獲雜畜數十萬,殺隋義成公主,擒其子疊羅施。頡利帥萬餘人慾度磧,李世勣軍於磧口,頡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長皆帥衆降,世勣虜五萬餘口而還。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露布以聞。
丙午,上還宮。
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以御史大夫溫彥博爲中書令,守侍中王珪爲侍中;守戶部尚書戴胄爲戶部尚書,參預朝政;太常少卿蕭瑀爲御史大夫,與宰臣參議朝政。
三月,戊辰,以突厥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爲右武修大將軍。
四夷君長詣闕請上爲天可汗,上曰:“我爲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羣臣及四夷皆稱萬歲。是後以璽書賜西北君長,皆稱天可汗。
庚午,突厥思結俟斤帥衆四萬來降。
丙子,以突利可汗爲右衛大將軍、北平郡王。
初,始畢可汗以啓民母弟蘇尼失爲沙鉢羅設,督部落五萬家,牙直靈州西北。及頡利政亂,蘇尼失所部獨不攜貳。突利之來奔也,頡利立之爲小可汗。及頡利敗走,往依之,將奔吐谷渾。大同道行軍總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蘇尼失執送頡利。頡利以數騎夜走,匿於荒谷。蘇尼失懼,馳追獲之。庚辰,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帥衆奄至沙鉢羅營,俘頡利送京師,蘇尼失舉衆來降,漠南之地遂空。
蔡成公杜如晦疾篤,上遣太子問疾,又自臨視之。甲申,薨。上每得佳物,輒思如晦,遣使賜其家。久之,語及如晦,必流涕,謂房玄齡曰:“公與如晦同佐朕,今獨見公,不見如晦矣!”
突厥頡利可汗至長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順天樓,盛陳文物,引見頡利,數之曰:“汝藉父兄之業,縱淫虐以取亡,罪一也;數與我盟而背之,二也;恃強好戰,暴骨如莽,三也;蹂我稼穡,掠我子女,四也;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遷延不來,五也。然自便橋以來,不復大入爲寇,以是得不死耳。”頡利哭謝而退。詔館於太僕,厚廩食之。
上皇聞擒頡利,嘆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託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爲壽,逮夜而罷。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萬口,詔羣臣議區處之宜。朝士多言:“北狄自古爲中國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兗、豫之間,分其種落,散居州縣,教之耕織,可以化胡虜爲農民,永空塞北之地。”中書侍郎顏師古以爲:“突厥、鐵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請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長,領其部落,則永永無患矣。”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爲:“突厥雖雲一國,然其種類區分,各有酋帥。今宜因其離散,各即本部署爲君長,不相臣屬;縱慾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國分則弱而易制,勢敵則難相吞滅,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國。仍請於定襄置都護府,爲其節度,此安邊之長策也。”夏州都督竇靜以爲:“戎狄之性,有如禽獸,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義教,況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置之中國,有損無益,恐一旦變生,犯我王略。莫若因其破亡之餘,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號,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爲羈制,可使常爲籓臣,永保邊塞。”溫彥博以爲:“徙於兗、豫之間,則乖違物性,非所以存養之也。請準漢建武故事,置降匈奴於塞下,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爲中國扞蔽,策之善者也。”魏徵以爲:“突厥世爲寇盜,百姓之仇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盡殺,宜縱之使還故土,不可留之中國。夫戎狄人面獸心,弱則請服,強則叛亂,固其常性。今降者衆近十萬,數年之後,蕃息倍多,必爲腹心之疾,不可悔也。晉初諸胡與民雜居中國,郭欽、江統,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絕亂階,武帝不從。後二十餘年,伊、洛之間,遂爲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鑑也!”彥博曰:“王者之於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突厥窮來歸我,奈何棄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無類。’若救其死亡,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爲吾民。選其酋長,使入宿衛,畏威懷德,何後患之有!”上卒用彥博策,處突厥降衆,東自幽州,西至靈州;分突利故所統之地,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頡利之地爲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統其衆。
五月,辛未,以突利爲順州都督,使帥其部落之官。上戒之曰:“爾祖啓民挺身奔隋,隋立以爲大可汗,奄有北荒,爾父始畢反爲隋患。天道不容,故使爾今日亂亡如此。我所以不立爾爲可汗者,懲啓民前事故也。今命爾爲都督,爾宜善守國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國久安,亦使爾宗族永全也!”
壬申,以阿史那蘇尼失爲懷德郡王,阿史那思摩爲懷化郡王。頡利之亡也,諸部落酋長皆棄頡利來降,獨思摩隨之,竟與頡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將軍,尋以爲北開州都督,使統頡利舊衆。
丁丑,以右武衛大將軍史大奈爲豐州都督,其餘酋長至者,皆拜將軍、中郎將,佈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餘人,殆與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長安者近萬家。
辛巳,詔:“自今訟者,有經尚書省判不服,聽於東宮上啓,委太子裁決。若仍不服,然後聞奏。”
丁亥,御史大夫蕭瑀劾奏李靖破頡利牙帳,御軍無法,突厥珍物,虜掠俱盡,請付法司推科。上特敕勿劾。及靖入見,上大加責讓,靖頓首謝。久之,上乃曰:“隋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錄公之功,赦公之罪。”加靖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戶。未幾,上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爲懷。”復賜絹二千匹。
林邑獻火珠,有司以其表辭不順,請討之,上曰:“好戰者亡,如隋煬帝、頡利可汗,皆耳目所親見也。小國勝之不武,況未可必乎!語言之間,何足介意!”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蘇尼失爲北寧州都督,以中郎將史善應爲北撫州都督。壬寅,以右驍衛將軍康蘇密爲北安州都督。
乙卯,發卒修洛陽宮以備巡幸,給事中張玄素上書諫,以爲:“洛陽未有巡幸之期而預修宮室,非今日之急務。昔漢高祖納婁敬之說,自洛陽遷長安,豈非洛陽之地不及關中之形勝邪!景帝用晁錯之言而七國構禍,陛下今處突厥於中國,突厥之親,何如七國;豈得不先爲憂,而宮室可遽興,乘輿可輕動哉!臣見隋氏初營宮室,近山無大木,皆致之遠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爲輪,則戛摩火出,乃鑄鐵爲轂,行一二里,鐵彀輒破,別使數百人齎鐵彀隨而易之,盡日不過行二三十里,計一柱之費,已用數十萬功,則其餘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陽,凡隋氏宮室之宏侈者皆令毀之,曾未十年,復加營繕,何前日惡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財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恐又甚於煬帝矣!”上謂玄素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曰:“若此役不息,亦同歸於亂耳。”上嘆曰:“吾思之不熟,乃至於是!”顧謂房玄齡曰:“朕以洛陽土中,朝貢道均,意欲便民,故使營之。今玄素所言誠有理,宜即爲之罷役。後日或以事至洛陽,雖露居亦無傷也。”仍賜玄素彩二百匹。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乙丑,上問房玄齡、蕭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對曰:“文帝勤於爲治,每臨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論事,衛士傳餐而食;雖性非仁厚,亦勵精之主也。”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則照有不通,喜察則多疑於物。事皆自決,不任羣臣。天下至廣,一日萬機,雖復勞神苦形,豈能一一中理!羣臣既知主意,唯取決受成,雖有愆違,莫敢諫爭,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則不然。擇天下賢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關由宰相,審熟便安,然後奏聞。有功則賞,有罪則刑,誰敢不竭心力以修職業,何憂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詔敕行下有未便者,皆應執奏,毋得阿從,不盡己意。”
癸酉,以前太子少保李綱爲太子少師,以兼御史大夫蕭瑀爲太子少傅。
李綱有足疾,上賜以步輿,使之乘至閣下,數引入禁中,問以政事。每至東宮,太子親拜之。太子每視事,上令綱與房玄齡侍坐。
先是,蕭瑀與宰相參議朝政,瑀氣剛而辭辯,房玄齡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齡、魏徵、溫彥博嘗有微過,瑀劾奏之,上竟不問。瑀由此怏怏自失,遂罷御史大夫,爲太子少傅,不復預聞朝政。
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詔以涼州都督李大亮爲西北道安撫大使,於磧口貯糧,來者賑給,使者招慰,相望於道。大亮上言:“欲懷遠者必先安近,中國如本根,四夷如枝葉,疲中國以奉四夷,猶拔本根以益枝葉也。臣遠考秦、漢,近觀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今招致西突厥,但見勞費,未見其益。況河西州縣蕭條,突厥微弱以來,始得耕穫;今又供億此役,民將不堪,不若且罷招慰爲便。伊吾之地,率皆沙磧,其人或自立君長,求稱臣內屬者,羈縻受之,使居塞外,爲中國籓蔽,此乃施虛惠而收實利也。”上從之。
八月,丙午,詔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緋,六品、七品服綠,八品服青;婦人從其夫色。”
甲寅,詔以兵部尚書李靖爲右僕射。靖性沈厚,每與時宰參議,恂恂似不能言。
突厥既亡,營州都督薛萬淑遣契丹酋長貪沒折說諭東北諸夷,奚、室韋等十餘部皆內附。萬淑,萬均之兄也。
戊午,突厥欲谷設來降。欲谷設,突利之弟也。頡利敗,欲谷設奔高昌,聞突利爲唐所禮,遂來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隋末,伊吾內屬,置伊吾郡;隋亂,臣於突厥。頡利既滅,舉其屬七城來降,因以其地置伊西州。
思結部落飢貧,朔州刺史新豐張儉招集之,其不來者,仍居磧北,親屬私相往還,儉亦不禁。及儉徙勝州都督,州司奏思結將叛,詔儉往察之。儉單騎入其部落說諭,徙之代州,即以儉檢校代州都督,思結卒無叛者。儉因勸之營田,歲大稔。儉恐虜蓄積多,有異志,奏請和糴以充邊儲。部落喜,營田轉力,而邊備實焉。
丙子,開南蠻地置費州、夷州。
己卯,上幸隴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衛大將軍侯君集爲兵部尚書,參議朝政。
甲子,車駕還京師,上讀《明堂針炙書》,雲:“人五藏之系,鹹附於背。”戊寅,詔自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獵於鹿苑;乙巳,還宮。
甲寅,高昌王麴文泰入朝。西域諸國鹹欲因文泰使入貢,上遣文泰之臣厭怛紇幹往迎之。魏徵諫曰:“昔光武不聽西域送侍子,置都護,以爲不以蠻夷勞中國。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來,所過勞費已甚,今借使十國入貢,其徒旅不減千人。邊民荒耗,將不勝其弊。若聽其商賈往來,與邊民交市,則可矣,倘以賓客遇之,非中國之利也。”時厭怛紇幹已行,上遽令止之。
諸宰相侍宴,上謂王珪曰:“卿識鑑精通,復善談論,玄齡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謂與數子何如?”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爲,臣不如玄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治劇,衆務畢舉,臣不如戴胄。恥君不及堯、舜,以諫爭爲己任,臣不如魏徵。至於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微長。”上深以爲然,衆亦服其確論。
上之初即位也,嘗與羣臣語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亂之後,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對曰:“不然。久安之民驕佚,驕佚則難教;經亂之民愁苦,愁苦則易化。譬猶飢者易爲食,渴者易爲飲也。”上深然之。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還,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蓋欲化而不能,豈能之而不欲邪!魏徵書生,未識時務,若信其虛論,必敗國家。”徵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黃帝徵蚩尤,顓頊誅九黎,湯放桀,武王伐紂,皆能身致太平,豈非承大亂之後邪!若謂古人淳樸,漸至澆訛,則至於今日,當悉化爲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從徵言。
元年,關中飢,米鬥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撫之,民雖東西就食,未嘗嗟怨。是歲,天下大稔,流散者鹹歸鄉里,米鬥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才二十九人。東至於海,南及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於道路焉。上謂長孫無忌曰:“貞觀之初,上書者皆雲:‘人主當獨運威權,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討四夷。’唯魏徵勸朕‘偃武修文,中國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頡利成擒,其酋長並帶刀宿衛,部落皆襲衣冠,徵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見之耳!”徵再拜謝曰:“突厥破滅,海內康寧,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稱所任,則其功豈獨在朕乎!”
房玄齡奏:“閱府庫甲兵,遠勝隋世。”上曰:“甲兵武備,誠不可闕;然煬帝甲兵豈不足邪!卒亡天下。若公等盡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也。”
上謂祕書監蕭璟曰:“卿在隋世數見皇后乎?”對曰:“彼兒女且不得見,臣何人,得見之?”魏徵曰:“臣聞煬帝不信齊王,恆有中使察之,聞其宴飲,則曰‘彼營何事得遂而喜!’聞其憂悴,則曰‘彼有他念故爾。’父子之間且猶如是,況他人乎!”上笑曰:“朕今視楊政道,勝煬帝之於齊王遠矣。”璟,瑀之兄也。
西突厥肆葉護可汗既先可汗之子,爲衆所附,莫賀咄可汗所部酋長多歸之,肆葉護引兵擊莫賀咄,莫賀咄兵敗,逃於金山,爲泥熟設所殺,諸部共推肆葉護爲大可汗。
貞觀五年辛卯,公元六三一年
春,正月,詔僧、尼、道士致拜父母。
癸酉,上大獵於昆明池,四夷君長鹹從。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羣臣。丙子,還宮,親獻禽於大安宮。
癸未,朝集使趙郡王孝恭等上表,以四夷鹹服,請封禪;上手詔不許。”
有司上言皇太子當冠,用二月吉,請追兵備儀仗。上曰:“東作方興,宜改用十月。”少傅蕭瑀奏:“據陰陽書不若二月。”上曰:“吉凶在人。若動依陰陽,不顧禮義,吉可得乎!循正而行,自與吉會。農時最急,不可失也。”
二月,甲辰,詔:“諸州有京觀處,無問新舊,宜悉剗削,加土爲墳,掩蔽枯朽,勿令暴露。”
己酉,封皇弟元裕爲鄶王,元名爲譙王,靈夔爲魏王,元祥爲許王,元曉爲密王。庚戌,封皇子愔爲梁王,惲爲郯王,貞爲漢王,治爲晉王,慎爲申王,囂爲江王,簡爲代王。
夏,四月,壬辰,代王簡薨。
壬寅,靈州斛薛叛,任城王道宗等追擊,破之。
隋末,中國人多沒於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贖之。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八萬口。
六月,甲寅,太子少師新昌貞公李綱薨。初,周齊王憲女,孀居無子,綱贍恤甚厚。綱薨,其女以父禮喪之。
秋,八月,甲辰,遣使詣高麗,收隋氏戰亡骸骨,葬而祭之。
河內人李好德得心疾,妄爲妖言,詔按其事。大理丞張蘊古奏:“好德被疾有徵,法不當坐。”治書侍御史權萬紀劾奏:“蘊古貫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爲其刺史,情在阿縱,按事不實。”上怒,命斬之於市,既而悔之,因詔:“自今有死罪,雖令即決,仍三覆奏乃行刑。”
權萬紀與侍御史李仁發,俱以告訐有寵於上,由是諸大臣數被譴怒。魏徵諫曰:“萬紀等小人,不識大體,以訐爲直,以讒爲忠。陛下非不知其無堪,蓋取其無所避忌,欲以警策羣臣耳。而萬紀等挾恩依勢,逞其奸謀,凡所彈射,皆非有罪。陛下縱未能舉善以厲俗,奈何暱奸以自損乎!”上默然,賜絹五百匹。久之,萬紀等奸狀自露,皆得罪。九月,上修仁壽宮,更命曰九成宮。又將修洛陽宮,民部尚書戴胄表諫,以“亂離甫爾,百姓凋弊,帑藏空虛,若營造不已,公私勞費,殆不能堪!”上嘉之曰:“戴胄於我非親,但以忠直體國,知無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久之,竟命將作大匠竇璡修洛陽宮,璡鑿池築山,雕飾華靡。上遽命毀之,免璡官。
冬,十月,丙午,上逐兔於後苑,左領軍將軍執失思力諫曰:“天命陛下爲華、夷父母,奈何自輕!”上又將逐鹿,思力脫巾解帶,跪而固諫,上爲之止。
初,上令羣臣議封建,魏徵議以爲:“若封建諸侯,則卿大夫鹹資俸祿,必致厚斂。又,京畿賦稅不多,所資畿外,若盡以封國邑,經費頓闕。又,燕、秦、趙、代俱帶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內地,難以奔赴。”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爲:“運祚修短,定命自天,堯、舜大聖,守之而不能固;漢、魏微賤,拒之而不能卻。今使勳戚子孫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後,將驕淫自恣,攻戰相殘,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中書侍郎顏師古以爲:“不若分王諸子,勿令過大,間以州縣,雜錯而居,互相維持,使各守其境,協力同心,足扶京室;爲置官寮,皆省司選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貢禮儀,具爲條式。一定此制,萬代無虞。”十一月,丙辰,詔:“皇家宗室及勳賢之臣,宜令作鎮籓部,貽厥子孫,非有大故,無或黜免,所司明爲條列,定等級以聞。”
丁巳,林邑獻五色鸚鵡,丁卯,新羅獻美女二人;魏徵以爲不宜受。上喜曰:“林邑鸚鵡猶能自言苦寒,思歸其國,況二女遠別親戚乎!”並鸚鵡,各付使者而歸之。
倭國遣使入貢,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節往撫之;表仁與其王爭禮,不宣命而還。
丙子,上禮圜丘。
十二月,太僕寺丞李世南開党項之地十六州、四十七縣。
上謂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蓋欲思之詳熟故也。而有司須臾之間,三覆已訖。又,古刑人,君爲之徹樂減膳。朕庭無常設之樂,然常爲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又,百司斷獄,唯據律文,雖情在可矜,而不敢違法,其間豈能盡無冤乎!”丁亥,制:“決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勿進酒肉,內教坊及太常不舉樂。皆令門下覆視。有據法當死而情可矜者,錄狀以聞。”由是全活甚衆。其五覆奏者,以決前一二日,至決日又三覆奏;唯犯惡逆者一覆奏而已。
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彠等覆上表請封禪,不許。
壬寅,上幸驪山溫湯;戊申,還宮。
上謂執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賞罰,故欲公等極諫。公等亦宜受人諫,不可以己之所欲,惡人違之。苟自不能受諫,安能諫人?”康國求內附。上曰:“前代帝王,好招來絕域,以求服遠之名,無益於用而糜弊百姓。今康國內附,儻有急難,於義不得不救。師行萬里,豈不疲勞!勞百姓以取虛名,朕不爲也。”遂不受。
謂侍臣曰:“治國如治病,病雖愈,尤宜將護,倘遽自放縱,病復作,則不可救矣。今中國幸安,四夷俱服,誠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懼不終,故欲數聞卿輩諫爭也。”魏徵曰:“內外治安,臣不以爲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上嘗與侍臣論獄,魏徵曰:“煬帝時嘗有盜發,帝令於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訊取服,凡二千餘人,帝悉令斬之。大理丞張元濟怪其多,試尋其狀,內五人嘗爲盜,餘皆平民;竟不敢執奏,盡殺之。”上曰:“此豈唯煬帝無道,其臣亦不盡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
是歲,高州總管馮盎入朝。未幾,羅竇諸洞獠反,敕盎帥部落二萬,爲諸軍前鋒。獠數萬人,屯據險要,諸軍不得進。盎持弩謂左右曰:“盡吾此矢,足知勝負矣。”連發七矢,中七人。獠皆走,因縱兵乘之,斬首千餘級。上美其功,前後賞賜,不可勝數。盎所居地方二千里,奴婢萬餘人,珍貨充積;然爲治勤明,所部愛之。
新羅王真平卒,無嗣,國人立其女善德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