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唐紀十

起玄黓執徐,盡強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


貞觀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


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靜州獠反,將軍李子和討平之。


文武官復請封禪,上曰:“卿輩皆以封禪爲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給人足,雖不封禪,庸何傷乎!昔秦始皇封禪,而漢文帝不封禪,後世豈以文帝之賢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掃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巔,封數尺之土,然後可以展其誠敬乎!”羣臣猶請之不已,上亦欲從之,魏徵獨以爲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禪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國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穀未豐邪?”曰:“豐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則何爲不可封禪?”對曰:“陛下雖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亂之後,戶口未復,倉廩尚虛,而車駕東巡,千乘萬騎,其供頓勞費,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禪,則萬國鹹集,遠夷君長,皆當扈從;今自伊、洛以東至於海、岱,煙火尚希,灌莽極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虛弱也。況賞賚不貲,未厭遠人之望;給復連年,不償百姓之勞;崇虛名而受實害,陛下將焉用之!”會河南、北數州大水,事遂寢。


上將幸九成宮,通直散騎常侍姚思廉諫。上曰:“朕有氣疾,暑輒頓劇,往避之耳。”賜思廉絹五十匹。


監察御史馬週上疏,以爲:“東宮在宮城之中,而大安宮乃在宮城之西,制度比於宸居,尚爲卑小,於四方觀聽,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稱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視膳。今九成宮去京師三百餘裏,太上皇或時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車駕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獨居京處,溫清之禮,竊所未安。今行計已成,不可復止,願速示返期,以解衆惑。又,王長通、白明達皆樂工,韋槃提、斛斯正止能調馬,縱使技能出衆,正可賚之金帛,豈得超授官爵,鳴玉曳履,與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竊恥之。”上深納之。


上以新令無三師官,二月,丙戌,詔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宮。


庚午,吐谷渾寇蘭州,州兵擊走之。


長樂公主將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愛之,敕有司資送倍於永嘉長公主。魏徵諫曰;“昔漢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豈得與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陽。今資送公主,倍於長主,得無異於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后。後嘆曰:“妾亟聞陛下稱重魏徵,不知其故,今觀其引禮義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與陛下結髮爲夫婦,曲承恩禮,每言必先候顏色,不敢輕犯威嚴;況以人臣之疏遠,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從也。”因請遣中使齎錢四百緡、絹四百匹以賜徵,且語之曰:“聞公正直,乃今見之,故以相賞。公宜常秉此心,勿轉移也。”上嘗罷朝,怒曰:“會須殺此田舍翁。”後問爲誰,上曰:“魏徵每廷辱我。”後退,具朝服立於庭,上驚問其故。後曰:“妾聞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賀!”上乃悅。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鄒襄公張公謹卒。明日,上出次發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於臣,猶父子也,情發於衷,安避辰日!”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囂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騎支遣使入貢。初,焉耆入中國由磧路,隋末閉塞,道由高昌;突騎支請復開磧路以便往來,上許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襲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上從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煬帝威加夷、夏,頡利跨有北荒,統葉護雄據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與公等所親見,勿矜強盛以自滿也!”


西突厥肆葉護可汗發兵擊薛延陀,爲薛延陀所敗。肆葉護性猜狠,信讒;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葉護以非其族類,誅滅之,由是諸部皆不自保。肆葉護又忌莫賀設之子泥孰,陰欲圖之,泥孰奔焉耆。設卑達官與弩失畢二部攻之,肆葉護輕騎奔康居,尋卒。國人迎泥孰於焉耆而立之,是爲咄陸可汗,遣使內附。丁酉,遣鴻臚少卿劉善因立咄陸爲奚利邲咄陸可汗。


閏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長孫無忌曰;“王珪、魏徵,昔爲仇讎,不謂今日得同此宴。”上曰:“徵、珪盡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徵每諫,我不從,我與之言輒不應,何也?”魏徵對曰:“臣以事爲不可,故諫;若陛下不從而臣應之,則事遂施行,故不敢應。”上曰:“且應而復諫,庸何傷!”對曰:“昔舜戒郡臣:‘爾無面從,退有後言。’臣心知其非而口應陛下,乃面從也,豈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徵舉止疏慢,我視之更覺嫵媚,正爲此耳!”徵起,拜謝曰:“陛下開臣使言,故臣得盡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數犯顏色乎!”


戊辰,祕書少監虞世南上《聖德論》,上賜手詔,稱:“卿論太高。朕何敢擬上古!但比近世差勝耳。然卿適睹其始,未知其終。若朕能慎終如始,則此論可傳;如或不然,恐徒使後世笑卿也。”


九月,己酉,幸慶善宮,上生時故宅也,因與貴臣宴,賦詩。起居郎清平呂才被之管絃,命曰:“《功成慶善樂》,使童子八佾爲《九功之舞》,大宴會,與《破陳舞》偕奏於庭。同州刺史尉遲敬德預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諭解之。敬德拳毆道宗,目幾眇。上不懌而罷,謂敬德曰:“朕見漢高祖誅滅功臣,意常尤之,故欲與卿等共保富貴,令子孫不絕。然卿居官數犯法,乃知韓、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國家綱紀,唯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得,勉自修飭,無貽後悔!”敬德由是始懼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車駕還京師。帝侍上皇宴於大安宮,帝與皇后更獻飲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罷。帝親爲上皇捧輿至殿門,上皇不許,命太子代之。


突厥頡利可汗鬱郁不得意,數與家人相對悲泣,容貌羸憊。上見而憐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遊獵,乃以頡利爲虢州刺史;頡利辭,不願往。癸未,復以爲右衛大將軍。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長何力帥部落六千餘家詣沙州降,詔處之於甘、涼之間,以何力爲左領軍將軍。


庚寅,以左光祿大夫陳叔達爲禮部尚書。帝謂叔達曰:“卿武德中有讜言,故以此官相報。”對曰:“臣見隋室父子相殘,以取亂亡,當日之言,非爲陛下,乃社稷之計耳。”


十二月,癸丑,帝與侍臣論安危之本。中書令溫彥博曰:“伏願陛下常如貞觀初,則善矣。”帝曰:“朕比來怠於爲政乎?”魏徵曰:“貞觀之初,陛下志在節儉,求諫不倦。比來營繕微多,諫者頗有忤旨,此其所以異耳。”帝拊掌大笑曰:“誠有是事!”


辛未,帝親錄繫囚,見應死者,閔之,縱使歸家,期以來秋來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縱遣,使至期來詣京師。


是歲,党項等羌前後內屬者三十萬口。


公卿以下請封禪者首尾相屬,上諭以“舊有氣疾,恐登高增劇,公等勿復言。”


上謂侍臣曰:“朕比來決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輩以爲事小,不復執奏。夫事無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關龍逄忠諫而死,朕每痛之。煬帝驕暴而亡,公輩所親見也。公輩常宜爲朕思煬帝之亡,朕常爲公輩念關龍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上謂魏徵曰:“爲官擇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則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則小人競進矣。”對曰:“然。天下未定,則專取其才,不考其行;喪亂既平,則非才行兼備不可用也。”


貞觀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


春,正月,更名《破陳樂》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蠻夷酋長於玄武門,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蕭瑀上言:“《七德舞》形容聖功,有所未盡,請寫劉武周、薛仁果、竇建德、王世充等擒獲之狀。”上曰:“彼皆一時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嘗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狀,能不傷其心乎?”瑀謝曰:“此非臣愚慮所及。”魏徵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見《七德舞》輒俯首不視,見《九功舞》則諦觀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語,左遷同州刺史。庚寅,以祕書監魏徵爲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風奏靈臺候儀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請更造渾天黃道儀,許之。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宮。


雅州道行軍總管張士貴擊反獠,破之。秋,八月,乙丑,左屯衛大將軍譙敬公周範卒。上行幸,常令範與房玄齡居守。範爲人忠篤嚴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終於內省,與玄齡相抱而訣曰:“所恨不獲再奉聖顏!”


辛未,以張士貴爲龔州道行軍總管,使擊反獠。


九月,山東、河南四十餘州水,遣使賑之。


去歲所縱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無人督帥,皆如期自詣朝堂,無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還京師。


十一月,壬辰,以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無忌爲司空,無忌固辭曰:“臣忝預外戚,恐天下謂陛下爲私。”上不許,曰:“吾爲官擇人,惟纔是與。苟或不才,雖親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雖仇不棄,魏徵等是也。今日之舉,非私親也。”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園;丙辰,校獵少陵原。戊午,還宮,從上皇置酒故漢未央宮。上皇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觴上壽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誨,非臣智力所及。昔漢高祖亦從太上皇置酒此宮,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悅。殿上皆呼萬歲。


帝謂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杜正倫曰:“朕年十八,猶在民間,民之疾苦情僞,無不知之。及居大位,區處世務,猶有差失。況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太子好嬉戲,頗虧禮法,志寧與右庶子孔穎達數直諫,上聞而嘉之,各賜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書段綸奏徵巧工楊思齊,上令試之。綸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國事,卿令先造戲具,豈百工相戒無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綸階。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統軍牛進達擊破之。


上問魏徵曰:“羣臣上書可採,及召對多失次,何也?”對曰:“臣觀百司奏事,常數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況諫者拂意觸忌,非陛下借之辭色,豈敢盡其情哉!”上由是接羣臣辭色愈溫,嘗曰:“煬帝多猜忌,臨朝對羣臣多不語。朕則不然,與羣臣相親如一體耳。”


貞觀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


春,正月,癸未,突厥頡利可汗卒。命國人從其俗,焚屍葬之。


辛丑,行軍總管張士貴討東、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爲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薦魏徵。上曰:“徵箴規朕失,不可一日離左右。”乃命靖與太常卿蕭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長吏賢不肖,問民間疾苦,禮高年,賑窮乏,起滯淹,俾使者所至,如朕親睹。”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宮。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渾可汗伏允遣使入貢,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讓之,徵伏允入朝,稱疾不至,仍爲其子尊王求婚;上許之,令其親迎,尊王又不至,乃絕婚,伏允復遣兵寇蘭、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謀,數犯邊;又執唐使者趙德楷,上遣使諭之,十返;又引其使者,臨軒親諭以禍福,伏允終無悛心。六月,遣左驍衛大將軍段志玄爲西海道行軍總管,左驍衛將軍樊興爲赤水道行軍總管,將邊兵及契苾、党項之衆以擊之。


秋,七月,山東、河南、淮、海之間大水。


上屢請上皇避暑九成宮,上皇以隋文帝終於彼,惡之。冬,十月,營大明宮,以爲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寢疾,不果居。


辛丑,段志玄擊吐谷渾,破之,追奔八百餘裏,去青海三十餘裏,吐谷渾驅牧馬而遁。


甲子,上還京師。


右僕射李靖以疾遜位,許之。十一月,辛未,以靖爲特進,封爵如故,祿賜、吏卒並依舊給,俟疾小瘳,每三兩日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贊普棄宗弄贊遣使入貢,仍請婚。吐蕃在吐谷渾西南,近世浸強,蠶食它國,土宇廣大,勝兵數十萬,然未嘗通中國。其王稱讚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論,宦族皆曰尚。棄宗弄贊有勇略,四鄰畏之。上遣使者馮德遐往慰撫之。


丁亥,吐谷渾寇涼州。己丑,下詔大舉討吐谷渾。上欲得李靖爲將,爲其老,重勞之。靖聞之,請行;上大悅。十二月,辛丑,以靖爲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節度諸軍。兵部尚書侯君集爲積石道、刑部尚書任城王道宗爲鄯善道、涼州都督李大亮爲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彥爲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爲鹽澤道行軍總管,並突厥、契苾之衆擊吐谷渾。


帝聘隋通事舍人鄭仁基女爲充華,詔已行,冊使將發,魏徵聞其嘗許嫁士人陸爽,遽上表諫。帝聞之,大驚,手詔深自克責,命停冊使。房玄齡等奏稱:“許嫁陸氏,無顯狀,大禮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無婚姻之議。帝謂徵曰:“羣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陳,何也?”對曰:“彼以陛下爲外雖舍之,或陰加罪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當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中牟丞皇甫德參上言:“修洛陽宮,勞人;收地租,厚斂;俗好高髻,蓋宮中所化。”上怒,謂房玄齡等曰:“德參欲國家不役一人,不收鬥租,宮人皆無發,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謗訕之罪。魏徵諫曰:“賈誼當漢文帝時上書,雲‘可爲痛哭者一,可爲流涕者二。’自古上書不激切,不能動人主之心,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則誰復敢言?”乃賜絹二十匹。他日,徵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雖勉強含容,非曩時之豁如。”上乃更加優賜,拜監察御史。


中書舍人高季輔上言:“外官卑品,猶未得祿,飢寒切身,難保清白,今倉廩浸實,宜量加優給,然後可責以不貪,嚴設科禁。又,密王元曉等皆陛下之弟,比見帝子拜諸叔,叔皆答拜,紊亂昭穆,宜訓之以禮。”書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陸可汗卒,其弟同娥設立,是爲沙鉢羅咥利失可汗。


貞觀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


春,正月,党項先內屬者皆叛歸吐谷渾。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渾,殺刺史孔長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擊叛羌,破之。


庚寅,詔:民貲分三等未盡其詳,宜分九等。


上謂魏徵曰:“齊後主、周天元皆重斂百姓,厚自奉養,力竭而亡。譬如饞人自噉其肉,肉盡而斃,何其愚也!然二主孰爲優劣?”對曰:“齊後主懦弱,政出多門;周天元驕暴,威福在己;雖同爲亡國,齊主尤劣也。”


夏,閏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敗吐谷渾於庫山。吐谷渾可汗伏允悉燒野草,輕兵走入磧。諸將以爲“馬無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曏者段志玄軍還,才及鄯州,虜已至其城下。蓋虜猶完實,衆爲之用故也。今一敗之後,鼠逃鳥散,斥候亦絕,君臣攜離,父子相失,取之易於拾芥。此而不乘,後必悔之。”李靖從之。中分其軍爲兩道:靖與薛萬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與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將薛孤兒敗吐谷渾於曼頭山,斬其名王,大獲雜畜,以充軍食。癸巳,靖等敗吐谷渾於牛心堆,又敗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無人之境二千餘裏,盛夏降霜,經破邏真谷,其地無水,人齕冰,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於烏海,與戰,大破之,獲其名王。薛萬均、薛萬徹又敗天柱王於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風疾,庚子,崩於垂拱殿。甲辰,羣臣請上準遺誥視軍國大事,上不許。乙巳,詔太子承乾於東宮平決庶政。


赤水之戰,薛萬均、薛萬徹輕騎先進,爲吐谷渾所圍,兄弟皆中槍,失馬步鬥,從騎死者什六七,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將數百騎救之,竭力奮擊,所向披靡,萬均、萬徹由是得免。李大亮敗吐谷渾於蜀渾山,獲其名王二十人。將軍執失思力敗吐谷渾於居茹川。李靖督諸軍經積石山河源,至且末,窮其西境。聞伏允在突倫川,將奔于闐,契苾何力欲追襲之。薛萬均懲其前敗,固言不可。何力曰:“虜非有城郭,隨水草遷徙,若不因其聚居襲取之,一朝雲散,豈得復傾其巢穴邪!”自選驍騎千餘,直趣突倫川,萬均乃引兵從之。磧中乏水,將士刺馬血飲之。襲破伏允牙帳,斬首數千級,獲雜畜二十餘萬,伏允脫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進逾星宿川,至柏海,還與李靖軍合。


大寧王順,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爲侍子於隋,久不得歸,伏允立它子爲太子,及歸,意常怏怏。會李靖破其國,國人窮蹙,怨天柱王;順因衆心,斬天柱王,舉國請降。伏允帥千餘騎逃磧中,十餘日,衆散稍盡,爲左右所殺。國人立順爲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渾。乙卯,詔復其國,以慕容順爲西平郡王、趉故呂烏甘豆可汗。上慮順未能服其衆,仍命李大亮將精兵數千爲其聲援。


六月,己丑,羣臣復請聽政,上許之,其細務仍委太子,太子頗能聽斷。是後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監國。


秋,七月,庚子,鹽澤道行軍副總管劉德敏擊叛羌,破之。


丁巳,詔:“山陵依漢長陵故事,務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祕書監虞世南上疏,以爲:“聖人薄葬其親,非不孝也,深思遠慮,以厚葬適足爲親之累,故不爲耳。昔張釋之言:‘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劉向言:‘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釋之之言,爲無窮計也。’其言深切,誠合至理。伏惟陛下聖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親乃以秦、漢爲法,臣竊爲陛下不取。雖復不藏金玉,後世但見丘壟如此其大,安知其中無金玉邪!且今釋服已依霸陵,而丘壟之制獨依長陵,恐非所宜。伏願依《白虎通》爲三仞之墳,器物制度,率皆節損,仍刻石立之陵旁,別書一通,藏之宗廟,用爲子孫永久之法。”疏奏,不報。世南覆上疏,以爲:“漢天子即位即營山陵,遠者五十餘年;今以數月之間爲數十年之功,恐於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詳處其宜。房玄齡等議,以爲:“漢長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則太崇,三仞則太卑,請依原陵之制。”從之。


辛亥,詔:“國初草創,宗廟之制未備,今將遷祔,宜令禮官詳議。”諫議大夫硃子奢請立三昭三穆而虛太祖之位。於是增修太廟,祔弘農府君及高祖並舊神主四爲六室。房玄齡等議以涼武昭王爲始祖。左庶子于志寧議以爲武昭王非王業所因,不可爲始祖;上從之。


党項寇疊州。


李靖之擊吐谷渾也,厚賂党項,使爲鄉導。党項酋長拓跋赤辭來,謂諸將曰:“隋人無信,喜暴掠我。今諸軍苟無異心,我請供其資糧;如或不然,我將據險以塞諸軍之道。”諸將與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軍總管李道彥行至闊水,見赤辭無備,襲之,獲牛羊數千頭。於是羣羌怨怒,屯野狐峽,道彥不得進;赤辭擊之,道彥大敗,死者數萬,退保鬆州。左驍衛將軍樊興逗遛失軍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彥、興皆坐減死徙邊。


上遣使勞諸將於大斗拔谷,薛萬均排毀契苾何力,自稱己功。何力不勝忿,拔刀起,欲殺萬均,諸將救止之。上聞之,以讓何力,何力具言其狀,上怒,欲解萬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辭,曰:“陛下以臣之故解萬均官,羣胡無知,以陛下爲重胡輕漢,轉相誣告,馳競必多。且使胡人謂諸將皆如萬均,將有輕漢之心。”上善之而止。尋令宿衛北門,檢校屯營事,尚宗女臨洮縣主。


岷州都督、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後軍期,李靖按之。甑生恨靖,誣告靖謀反,按驗無狀。八月,庚辰,甑生坐減死徙邊。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寬其罪。”上曰:“甑生違李靖節度,又誣其反,此而可寬,法將安施!且國家自起晉陽,功臣多矣,若甑生獲免,則人人犯法,安可復禁乎!我於舊勳,未嘗忘也,爲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闔門杜絕賓客,雖親戚不得妄見也。


上欲自詣園陵,羣臣以上哀毀羸瘠,固諫而止。


冬,十月,乙亥,處月初遣使入貢。處月、處密,皆西突厥之別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於獻陵,廟號高祖;以穆皇后祔葬,加號太穆皇后。


十一月,庚戌,詔議於太原立高祖廟。祕書監顏師古議,以爲:“寢廟慶在京師,漢世郡國立廟,非禮。”乃止。


戊午,以光祿大夫蕭瑀爲特進,復令參預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後,高祖有廢立之心而未定,我不爲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之懼。斯人也,不可以利誘,不可以死脅,真社稷臣也!”因賜瑀詩曰:“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又謂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過;然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瑀再拜謝。魏徵曰:“瑀違衆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勁,向不遇聖明,求免難矣!”


特進李靖上書,請依遺誥,御常服,臨正殿;弗許。


吐谷渾甘豆可汗久質中國,國人不附,竟爲其下所殺。子燕王諾曷鉢立。諾曷鉢幼,大臣爭權,國中大亂。十二月,詔兵部尚書侯君集等將兵援之;先遣使者諭解,有不奉詔者,隨宜討之。


貞觀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


春,正月,甲午,上始親聽政。


辛丑,以突厥拓設阿史那社爾爲左驍衛大將軍。社爾,處羅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聞。可汗以爲拓設,建牙於磧北,與欲谷設分統敕勒諸部,居官十年,未嘗有所賦斂。諸設或鄙其不能爲富貴,社爾曰:“部落苟豐,於我足矣。”諸設慚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設,社爾兵亦敗,將其餘衆走保西陲。頡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亂,咄陸可汗兄弟爭國。社爾詐往降之,引兵襲破西突厥,取其地幾半,有衆十餘萬,自稱答布可汗。社爾乃謂諸部曰:“首爲亂破我國者,薛延陀也,我當爲先可汗報仇擊滅之。”諸部皆諫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鎮撫。今遽舍之遠去,西突厥必來取其故地。”社爾不從,擊薛延陀於磧北,連兵百餘日。會咥利失可汗立,社爾之衆苦於久役,多棄社爾逃歸。薛延陀縱兵擊之,社爾大敗,走保高昌,其舊兵在者才萬餘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帥衆來降。敕處其部落於靈州之北,留社爾於長安,尚皇妹南陽長公主,典屯兵於苑內。


癸丑,徙趙王元景爲荊王,魯王元昌爲漢王,鄭王元禮爲徐王,徐王元嘉爲韓王,荊王元則爲彭王,滕王元懿爲鄭王,吳王元軌爲霍王,豳王元鳳爲虢王,陳王元慶爲道王,魏王靈夔爲燕王,蜀王恪爲吳王,越王泰爲魏王,燕王祐爲齊王,梁王愔爲蜀王,郯王惲爲蔣王,漢王貞爲越王,申王慎爲紀王。


二月,乙丑,以元景爲荊州都督,元昌爲梁州都督,元禮爲徐州都督,元嘉爲潞州都督,元則爲遂州都督,靈夔爲幽州都督,恪爲潭州都督,泰爲相州都督,祐爲齊州都督,愔爲益州都督,惲爲安州都督,貞爲揚州都督。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祿大夫張亮,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學,禮接士大夫,特命於其府別置文學館,聽自引召學士。


三月,丁酉,吐谷渾王諾曷鉢遣使請頒歷,行年號,遣子弟入侍;並從之。丁未,以諾曷鉢爲河源郡王、烏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諸王之籓,上與之別曰:“兄弟之情,豈不欲常共處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爾。諸子尚可復有,兄弟不可復得。”因流涕嗚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溫彥博爲右僕射,太常卿楊師道爲侍中。


侍中魏徵屢以目疾求爲散官,上不得已,以徵爲特進,仍知門下事,朝章國典,參議得失,徒流以上罪,詳事聞奏;其祿賜、吏卒並同職事。長孫皇后性仁孝儉素,好讀書,常與上從容商略古事,因而獻替,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譴怒宮人,後亦陽怒,請自推鞫,因命囚繫,俟上怒息,徐爲申理,由是宮壺之中,刑無枉濫。豫章公主早喪其母,後收養之,慈愛逾於所生。妃嬪以下有疾,後親撫視,輟己之藥膳以資之,宮中無不愛戴。訓諸子,常以謙儉爲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嘗白後,以東宮器用少,請奏益之。後不許,曰:“爲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揚,何患無器用邪!”


上得疾,累年不愈,後侍奉,晝夜不離側。常系毒藥於衣帶,曰:“若有不諱,義不獨生!”後素有氣疾,前年從上幸九成宮,柴紹等中夕告變,上擐甲出閣問狀,後扶疾以從,左右止之,後曰:“上既震驚,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於後曰:“醫藥備盡而疾不瘳,請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獲冥福。”後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爲善有福,則吾不爲惡;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國之大事,不可數下。道、釋異端之教,蠹國病民,皆上素所不爲,奈何以吾一婦人使上爲所不爲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以語房玄齡,玄齡白上,上哀之,欲爲之赦,後固止之。


及疾篤,與上訣。時房玄齡以譴歸第,後言於上曰:“玄齡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謀祕計,未嘗宣泄,苟無大故,願勿棄之。妾之本宗,因緣葭莩,以致祿位,既非德舉,易致顛危,欲使其子孫保全,慎勿處之權要,但以外戚奉朝請足矣。妾生無益於人,不可以死害人,願勿以丘壟勞費天下,但因山爲墳,器用瓦木而已。仍願陛下親君子,遠小人,納忠諫,屏讒慝,省作役,止遊畋,妾雖沒於九泉,誠無所恨!兒女輩不必令來,見其悲哀,徒亂人意。”因取衣中毒藥以示上曰:“妾於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從乘輿,不能當呂后之地耳。”己卯,崩於立政殿。


後嘗採自古婦人得失事,爲《女則》三十卷,又嘗著論駁漢明德馬後以不能抑退外親,使當朝貴盛,徒戒其車如流水馬如龍,是開其禍敗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宮司並《女則》奏之,上覽之悲慟,以示近臣曰:“皇后此書,足以垂範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爲無益之悲,但入宮不復聞規諫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懷耳!”乃召房玄齡,使復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謂羣臣曰:“朕開直言之路,以利國也,而比來上封事者多訐人細事,自今復有爲是者,朕當以讒人罪之。”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於昭陵。將軍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統士衆出肅章門。帝夜使宮官至二人所,士及開營內之;志玄閉門不納,曰:“軍門不可夜開。”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辨真僞。”竟留使者至明。帝聞而嘆曰:“真將軍也!”


帝復爲文刻之石,稱“皇后節儉,遺言薄葬,以爲‘盜賊之心,止求珍貨,既無珍貨,復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復如此。王者以天下爲家,何必物在陵中,乃爲己有。今因九嵕山爲陵,鑿石之工才百餘人,數十日而畢。不藏金玉,人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幾奸盜息心,存沒無累。當使百世子孫奉以爲法。”


上念後不已,於苑中作層觀以望昭陵,嘗引魏徵同登,使視之。徵熟視之曰:“臣昏眊,不能見。”上指示之,徵曰:“臣以爲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上泣,爲之毀觀。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貢。硃俱波在蔥嶺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里。甘棠在大海南。上曰:“中國既安,四夷自服。然朕不能無懼,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諸公匡其不逮耳。”


魏王泰有寵於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輕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讓之曰:“隋文帝時,一品以下皆爲諸王所頓躓,彼豈非天子兒邪!朕但不聽諸子縱橫耳,聞三品以上皆輕之,我若縱之,豈不能折辱公輩乎!”房玄齡等皆惶懼流汗拜謝。魏徵獨正色曰:“臣竊計當今羣臣,心無敢輕魏王者。在禮,臣、子一也。《春秋》:王人雖微,序於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禮,若紀綱大壞,固所不論;聖明在上,魏王必無頓辱羣臣之理。隋文帝驕其諸子,使多行無禮,卒皆夷滅,又足法乎?”上悅,曰:“理到之語,不得不服。朕以私愛忘公義,曏者之忿,自謂不疑,及聞徵言,方知理屈。人主發言何得容易乎!”


上曰:“法令不可數變,數變則煩,官長不能盡記;又前後差違,吏得以爲奸。自今變法,皆宜詳慎而行之。”


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言:“宣、饒二州銀大發採之,歲可得數百萬緡。”上曰:“朕貴爲天子,所乏者非財也,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耳。與其多得數百萬緡,何如得一賢才!卿未嘗進一賢,退一不肖,而專言稅銀之利。昔堯、舜抵璧于山,投珠於谷,漢之桓、靈乃聚錢爲私藏,卿欲以桓、靈俟我邪!”是日。黜萬紀,使還家。


是歲,更命統軍爲折衝都尉,別將爲果毅都尉。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關內二百六十一,皆隸諸衛及東宮六率。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三百人爲團,團有校尉;五十人爲隊,隊有正;十人爲火,火有長。每人兵甲糧裝各有數,皆自備,輸之庫,有徵行則給之。年二十爲兵,六十而免。其能騎射者爲越騎,其餘爲步兵。每歲季冬,折衝都尉帥其屬教戰,當給馬者官予其直市之。凡當宿衛者番上,兵部以遠近給番,遠疏、近數,皆一月而更。


貞觀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春,正月,徙鄶王元裕爲鄧王,譙王元名爲舒王。


辛卯,以吳王恪爲安州都督,晉王治爲幷州都督,紀王慎爲秦州都督。將之官,上賜書戒敕曰:“吾欲遺汝珍玩,恐益驕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上作飛山宮。庚子,特進魏徵上疏,以爲:“煬帝恃其富強,不虞後患,窮奢極欲,使百姓困窮,以至身死人手,社稷爲墟。陛下撥亂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於卑宮;若因基而增廣,襲舊而加飾,此則以亂易亂,殃咎必至,難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齡等先受詔定律令,以爲:“舊法,兄弟異居,廕不相及,而謀反連坐皆死;祖孫有廕,而止應配流。據禮論情,深爲未愜。今定律,祖孫與兄弟緣坐者俱配役。”從之。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稱賴焉。玄齡等定律五百條,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減大辟九十二條,減流入徙者七十一條,凡削煩去蠹,變重爲輕者,不可勝紀。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餘條。武德舊制,釋奠於太學,以周公爲先聖,孔子配饗;玄齡等建議停祭周公,以孔子爲先聖,顏回配饗。又刪武德以來敕格,定留七百條,至是頒行之。又定枷、杻、鉗、鎖、杖、笞,皆有長短廣狹之制。


自張蘊古之死,法官以出罪爲戒;時有失入者,又不加罪。上嘗問大理卿劉德威曰:“近日刑網稍密,何也?”對曰:“此在主上,不在羣臣,人主好寬則寬,好急則急。律文:失入減三等,失出減五等。今失入無辜,失出更獲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競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陛下倘一斷以律,則此風立變矣。”上悅,從之。由是斷獄平允。


上以漢世豫作山陵,免子孫蒼猝勞費,又志在儉葬,恐子孫從欲奢靡;二月,丁巳,自爲終制,因山爲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陽宮。


上至顯仁宮,官吏以缺儲偫,有被譴者。魏徵諫曰:“陛下以儲偫譴官吏,臣恐承風相扇,異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煬帝諷郡縣獻食,視其豐儉以爲賞罰,故海內叛之。此陛下所親見,奈何欲效之乎!”上驚曰:“非公不聞此言。”因謂長孫無忌等曰:“朕昔過此,買飯而食,僦舍而宿;今供頓如此,豈得猶嫌不足乎!”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庚子,上宴洛陽宮西宛,泛積翠池,顧謂侍臣曰:“煬帝作此宮苑,結怨於民,今悉爲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蘊之徒內爲諂諛、外蔽聰明故也,可不戒哉!”


房玄齡、魏徵上所定《新禮》一百三十八篇;丙午,詔行之。


以禮部尚書王珪爲魏王泰師,上謂泰曰:“汝事珪當如事我。”泰見珪,輒先拜,珪亦以師道自居。子敬直尚南平公主。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婦禮事舅姑,珪曰:“今主上欽明,動循禮法,吾受公主謁見,豈爲身榮,所以成國家之美耳。”乃與其妻就席坐,令公主執{弁},行盥饋之禮。是後公主始行婦禮,自珪始。


羣臣復請封禪,上使祕書監顏師古等議其禮,房玄齡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徵上疏,以爲:“人主善始者多,克終者寡,豈取之易而守之難乎?蓋以殷憂則竭誠以盡下,安逸則驕恣而輕物;盡下則胡、越同心,輕物則六親離德,雖震之以威怒,亦皆貌從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將興繕則思知止,處高危則思謙降,臨滿盈則思挹損,遇逸樂則思撙節,在宴安則思後患,防壅蔽則思延納,疾讒邪則思正己,行爵賞則思因喜而僭,施刑罰則思因怒而濫,兼是十思,而選賢任能,固可以無爲而治,又何必勞神苦體以代百司之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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