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起昭陽大淵獻二月,盡閼逢困敦閏月,凡一年有奇。
昭宗聖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天覆三年(癸亥,公元九零三年)
二月,壬申朔,詔:“比在鳳翔府所除官,一切停。”時宦官盡死,淮河東監軍張承業、幽州監軍張居翰、清海監軍程匡柔、西川監軍魚全禋及致仕嚴遵美,爲李克用、劉仁恭、楊行密、王建所匿得全,斬他囚以應詔。
甲戌,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陸扆責授沂王傅、分司。車駕還京師,賜諸道詔書,獨鳳翔無之。扆曰:“茂貞罪雖大,然朝廷未與之絕,今獨無詔書,示人不廣。”崔胤怒,奏貶之。宮人宋柔等十一人皆韓全誨所獻,及僧、道士與宦官親厚者二十餘人,並送京兆杖殺。
上謂韓偓曰:“崔胤雖盡忠,然比卿頗用機數。”對曰:“凡爲天下者,萬國皆屬之耳目,安可以機數欺之!莫若推誠直致,雖日計之不足,而歲計之有餘也。”
丙子,工部侍郎、同平章事蘇檢,吏部侍郎盧光啓,並賜自盡。丁丑,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溥爲太子賓客、分司,皆崔胤所惡也。戊寅,賜硃全忠號迴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賜其僚佐敬翔等號迎鑾協贊功臣,諸將硃友寧等號迎鑾果毅功臣,都頭以下號四鎮靜難功臣。上議褒崇全忠,欲以皇子爲諸道兵馬元帥,以全忠副之。崔胤請以輝王祚爲之,上曰:“濮王長。”胤承全忠密旨,利祚衝幼,固請之。己卯,以祚爲諸道兵馬元帥。庚辰,加全忠守太尉,充副元帥,進爵梁王。以胤爲司徒兼侍中。胤恃全忠之勢,專權自恣,天子動靜皆稟之。朝臣從上幸鳳翔者,凡貶逐三十餘人。刑賞系其愛憎,中外畏之,重足一跡。以敬翔守太府卿,硃友寧領寧遠節度使。全忠表苻道昭同平章事,充天雄節度使,遣兵援送之秦州,不得至而還。
初,翰林學士承旨韓偓之登進士第也,御史大夫趙崇知貢舉。上返自鳳翔,欲用偓爲相,偓薦崇及兵部侍郎王贊自代。上欲從之,崔胤惡其分己權,使硃全忠入爭之。全忠見上曰:“趙崇輕薄之魁,王贊無才用,韓偓何得妄薦爲相!”上見全忠怒甚,不得已,癸未,貶偓濮州司馬。上密與偓泣別,偓曰:“吻人非復前來之比,臣得遠貶及死乃幸耳,不忍見篡弒之辱!”
己丑,上令硃全忠與李茂貞書,取平原公主。茂貞不敢違,遽歸之。
壬辰,以硃友裕爲鎮國節度使。
乙未,全忠奏留步騎萬人於故兩軍,以硃友倫爲左軍宿衛都指揮使,又以汴將張廷範爲宮苑使,王殷爲皇城使,蔣玄暉充街使。於是全忠之黨佈列遍於禁衛及京輔。戊戌,全忠辭歸鎮,留宴壽春殿,又餞之於延喜樓。上臨軒泣別,令於樓前上馬。上又賜全忠詩,全忠亦和進;又賜《楊柳枝辭》五首。百官班辭於長樂驛。崔胤獨送至霸橋,自置餞席,夜二鼓,胤始還入城。上覆召對,問以全忠安否,置酒奏樂,至四鼓乃罷。
以清海節度使裴樞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硃全忠薦之矣。
李克用使者還晉陽,言崔胤之橫,克用曰:“胤爲人臣,外倚賊勢,內脅其君,既執朝政,又握兵權。權重則怨多,勢侔則釁生,破家亡國,在眼中矣。”硃全忠將行,奏:“克用於臣,本無大嫌,乞厚加寵澤,遣大臣撫慰;俾知臣意。”進奏吏以白克用,克用笑曰:“賊欲有事淄青,畏吾掎其後耳!”
三月,戊午,硃全忠至大梁。王師範弟師魯圍齊州,硃友寧引兵擊走之。師範遣兵益劉鄩軍,友寧擊取之。由是兗州援絕,葛從周引兵圍之。友寧進攻青州;戊辰,全忠引四鎮及魏博兵十萬繼之。
淮南將李神福圍鄂州,望城中積荻,謂監軍尹建峯曰:“今夕爲公焚之。”建峯未之信。時杜洪求救於硃全忠,神福遣部將秦皋乘輕舟至灄口,舉火炬於樹杪。洪以爲救兵至,果焚獲以應之。
夏,四月,己卯,以硃全忠判元帥府事。
知溫州事丁章爲木工李彥所殺,其將張惠據溫州。
王師範求救於淮南,乙未,楊行密遣其將王茂章以步騎七千救之,又遣別將將兵數萬攻宿州。全忠遣其將康懷英救宿州,淮南兵遁去。
楊行密遣使詣馬殷,言硃全忠跋扈,請殷絕之,約爲兄弟。湖南大將許德勳曰:“全忠雖無道,然挾天子以令諸侯,明公素奉王室,不可輕絕也。”殷從之。
杜洪求救於硃全忠,全忠遣其將韓勍將萬人屯灄口,遣使語荊南節度使成汭、武安節度使馬殷、武貞節度使雷彥威,令出兵救洪。汭畏全忠之強,且欲侵江、淮之地以自廣,發舟師十萬,沿江東下。汭作鉅艦,三年而成,制度如府署,謂之“和州載”,其餘謂之“齊山”、“截海”、“劈浪”之類甚衆。掌書記李珽諫曰:“今每艦載甲士千人,稻米倍之,緩急不可動也。吳兵剽輕,難與角逐;武陵、長沙,皆吾仇也;豈得不爲反顧之慮乎!不若遣驍將屯巴陵,大軍與之對岸,堅壁勿戰,不過一月,吳兵食儘自遁,鄂圍解矣。”汭不聽。珽,憕之五世孫也。
王建出兵攻秦、隴,乘李茂貞之弱也,遣判官韋莊入貢,亦修好於硃全忠。全忠遣押牙王殷報聘,建與之宴。殷言:“蜀甲兵誠多,但乏馬耳。”建作色曰:“當道江山險阻,騎兵無所施。然馬亦不乏,押牙少留,當共閱之。”乃集諸州馬,大閱於星宿山,官馬八千,私馬四千,部隊甚整。殷歎服。建本騎將,故得蜀之後,於文、黎、維、茂州市胡馬,十年之間,遂及茲數。
五月,丁未,李克用雲州都將王敬暉殺刺史劉再立,叛降劉仁恭。克用遣李嗣昭、李存審將兵討之。仁恭遣將以兵五萬救敬暉,嗣昭退保樂安,敬暉舉衆棄城而去。先是,振武將契苾讓逐戍將石善友,據城叛。嗣昭等進攻之,讓自燔死。復取振武城,殺吐谷渾叛者二千餘人。克用怒嗣昭、存審失王敬暉,皆杖之,削其官。
成汭行未至鄂州,馬殷遣大將許德勳將舟師萬餘人,雷彥威遣其將歐陽思將舟師三千餘人會於荊江口,乘虛襲江陵,庚戌,陷之,盡掠其人及貨財而去。將士亡其家,皆無鬥志。李神福聞其將至,自乘輕舟前覘之,謂諸將曰:“彼戰艦雖多而不相屬,易制也,當急擊之!”壬子,神福遣其將秦裴、楊戎將衆數千逆擊汭於君山,大破之,因風縱火,焚其艦,士卒皆潰,汭赴水死,獲其戰艦二百艘。韓勍聞之,亦引兵去。
許德勳還過嶽州,刺史鄧進忠開門具牛酒犒軍,德勳諭以禍福,進忠遂舉族遷於長沙。馬殷以德勳爲嶽州刺史,以進忠爲衡州刺史。雷彥威狡獪殘忍,有父風,常泛舟焚掠鄰境,荊、鄂之間,殆至無人。
李茂貞畏硃全忠,自以官爲尚書令,在全忠上,累表乞解去。詔復以茂貞爲中書令。
崔胤奏:“左右龍武、羽林、神策等軍名存實亡,侍衛單寡;請每軍募步兵四將,每將二百五十人,騎兵一將百人,合六千六百人,選其壯健者,分番侍衛,”從之。令六軍諸衛副使、京兆尹鄭元規立格召募於市。
硃全忠表潁州刺史硃友恭爲武寧李度使。
硃友寧攻博昌,月餘不拔。硃全忠怒,遣客將李捍往督之。捍至,友寧驅民丁十餘萬,負木石,牽牛驢,詣城南筑土山,既成,並人畜木石排而築之,冤號聲聞數十里。俄而城陷,盡屠之。進拔臨淄,抵青州城下,遣別將攻登、萊。
淮南將王茂章會王師範弟萊州刺史師誨攻密州,拔之,斬其刺史劉康乂,以淮海都遊奕使張訓爲刺史。
六月,乙亥,汴兵拔登州。師範帥登、萊兵拒硃友寧於石樓,爲兩柵。丙子,夜,友寧擊登州柵,柵中告急,師範趣茂章出戰,茂章案兵不動。友寧破登州柵,進攻萊州柵。比明,茂章度其兵力已疲,乃與師範合兵出戰,大破之。友寧旁自峻阜馳騎赴敵,馬僕,青州將張士梟斬之,傳首淮南。兩鎮兵逐北至米河,俘斬萬計,魏博之兵殆盡。
全忠聞友寧死,自將兵二十萬晝夜兼行赴之。秋,七月,壬子,至臨朐,命諸將攻青州。王師範出戰,汴兵大破之。王茂章閉壘示怯,伺汴兵稍懈,毀柵而出,驅馳疾戰,戰酣退坐,召諸將飲酒,已而復戰。全忠登高望見之,問降者,知爲茂章,嘆曰:“使吾得此人爲將,天下不足平也!”至晡,汴兵乃退。茂章度衆寡不敵,是夕,引軍還。全忠遣曹州刺史楊師厚追之,及於輔唐。茂章命先鋒指揮使李虔裕將五百騎爲殿,虔裕殊死戰,師厚擒而殺之。師厚,潁州人也。張訓聞茂章去,謂諸將曰:“汴人將至,何以御之?”諸將請焚城大掠而歸。訓曰:“不可。”封府庫,植旗幟於城上,遣羸弱居前,自以精兵殿其後而去。全忠遣左踏白指揮使王檀攻密州,既至,望旗幟,數日乃敢入城。見府庫城邑皆完,遂不復追。訓全軍而還。全忠以檀爲密州刺史。
丁卯,以山南西道留後王宗賀爲節度使。
睦州刺史陳詢叛錢鏐,舉兵攻蘭溪,鏐遣指揮使方永珍擊之。武安都指揮使杜建徽與詢連姻,鏐疑之,建徽不言。會詢親吏來奔,得建徽與詢書,皆勸戒之辭,鏐乃悅。建徽從兄建思譖建徽私蓄兵仗,謀作亂。鏐使人索之,建徽方食,使者直入臥內,建徽不顧,鏐以是益親重之。八月,戊辰朔,硃全忠留齊州刺史楊師厚攻青州,身歸大梁。
庚辰,加西川節度使西平王王建守司徒,進爵蜀王。
前渝州刺史王宗本言於王建,請出兵取荊南。建從之,以宗本爲開道都指揮使,將兵下峽。
初,寧國節度使田頵破馮弘鐸,詣廣陵謝楊行密,因求池、歙爲巡屬,行密不許。行密左右下及獄吏,皆救賂於頵,頵怒曰:“吏知吾將下獄邪!”及還,指廣陵南門曰:“吾不可復入此矣!”頵兵強財富,好攻取。行密既定淮南,欲保境息民,每抑止之,頵不從。及解釋錢鏐,頵尤恨之,陰有叛志。李神福言於行密曰:“頵必反,宜早圖之。”行密曰:“頵有大功,反狀未露,今殺之,諸將人人自危矣!”頵有良將曰康儒,與頵謀議多不合,行密知之,擢儒爲廬州刺史。頵以儒爲貳於己,族之。儒曰:“吾死,田公亡無日矣!”頵遂與潤州團練使安仁義同舉兵,仁義悉焚東塘戰艦。頵遣二使詐爲商人,詣壽州約奉國節度使硃延壽,行密將尚公乃遇之,曰:“非商人也。”殺一人,得其書,以告行密。行密召李神福於鄂州,神福恐杜洪邀之,宣言奉命攻荊南,勒兵具舟楫。及暮,遂沿江東下,始告將士以討田頵。
己丑,安仁義襲常州,常州刺史李遇逆戰,極口罵仁義,仁義曰:“彼敢辱我,必有備。”乃引去。壬辰,行密以王茂章爲潤州行營招討使,擊仁義,不克,使徐溫將兵會之。溫易其衣服旗幟,皆如茂章兵,仁義不知益兵,復出戰,溫奮擊,破之。
行密夫人,硃延壽之姊也。行密狎侮延壽,延壽怨怒,陰與田頵通謀。頵遣前進士杜荀鶴至壽州,與延壽相結,又遣至大梁告硃全忠,全忠大喜,遣兵屯宿州以應之。荀鶴,池州人也。
楊師厚屯臨朐,聲言將之密州,留輜重於臨朐。九月,癸卯,王師範出兵攻臨朐,師厚伏兵奮擊,大破之,殺萬餘人,獲師範弟師克。明日,萊州兵五千救青州。師厚邀擊之,殺獲殆盡,遂徙寨抵其城下。
硃延壽謀頗泄,楊行密詐爲目疾,對延壽使者多錯亂所見,或觸柱仆地。謂夫人曰:“吾不幸失明,諸子皆幼,軍府事當悉以授三舅。”夫人屢以書報延壽,行密又自遣召之,陰令徐溫爲之備。延壽至廣陵,行密迎及寢門,執而殺之。部兵驚擾,徐溫諭之,皆聽命,遂斬延壽兄弟,黜硃夫人。初,延壽赴召,其妻王氏謂曰:“君此行吉凶未可知,願日發一使以安我!”一日,使不至,王氏曰:“事可知矣!”部分僮僕,授兵闔門,捕騎至,乃集家人,聚寶貨,發百燎焚府舍,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軀爲仇人所辱。”赴火而死。延壽用法嚴,好以寡擊衆,嘗遣二百人與汴兵戰,有一人應留者,請行,延壽以違命,立斬之。
田頵襲升州,得李神福妻子,善遇之。神福自鄂州東下,頵遣使謂之曰:“公見機,與公分地而王;不然,妻子無遺!”神福曰:“吾以卒伍事吳王,今爲上將,義不以妻子易其志。頵有老母,不顧而反,三綱且不知,烏足與言乎!”斬使者而進,士卒皆感勵。頵遣其將王檀、汪建將水軍逆戰。丁未,神福至吉陽磯,與壇、建遇。壇、建執其子承鼎示之,神福命左右射之。神福謂諸將曰:“彼衆我寡,當以奇取勝。”及暮,合戰,神福陽敗,引舟溯流而上。壇、建追之,神福復還,順流擊之。壇、建樓船大列火炬,神福令軍中曰:“望火炬則擊之。”壇、建軍皆滅火,旗幟交雜,神福因風縱火,焚其艦,壇、建大敗,士卒焚溺死者甚衆。戊申,又戰於皖口,壇、建僅以身免。獲徐綰,行密以檻車載之,遺錢鏐。鏐剖其心以祭高渭。
頵聞壇、建敗,自將水軍逆戰,神福曰:“賊棄城而來,此天亡也!”臨江堅壁不戰,遣行告行密,請發步兵斷其歸路。行密遣漣水制置使臺濛將兵應之。王茂章攻潤州,久未下,行密命茂章引兵會濛擊頵。
辛亥,汴將劉重霸拔棣州,執刺史邵播,殺之。
甲寅,硃全忠如洛陽,遇疾,復還大梁。
戊午,王師範遣副使李嗣業及弟師悅請降於楊師厚,曰:“師範非敢背德,韓全誨、李茂貞以硃書御札使之舉兵,師範不敢違。”仍請以其弟師魯爲質。時硃全忠聞李茂貞、楊崇本將起兵逼京畿,恐其復劫天子西去,欲迎車駕都洛陽,乃受師範降,選諸將使守登、萊、淄、棣等州,即以師範權淄青留後。師範仍言先遣行軍司馬劉鄩將兵五千據兗州,非其自專,願釋其罪。亦遣使語鄩。
田頵聞臺濛將至,自將步騎逆戰,留其將郭行頵以精兵二萬及王壇、汪建水軍屯蕪湖,以拒李神福。覘者言:“濛營寨褊小,才容二千人。”頵易之,不召外兵。濛入頵境,番陳而進,軍中笑其怯,濛曰:“頵宿將多謀,不可不備。”冬,十月,戊辰,與頵遇於廣德。濛先以楊行密書遍賜頵將,皆下馬拜受。濛因其挫伏,縱兵擊之,頵兵遂敗。又戰於黃池,兵交,濛僞走,頵追之,遇伏,大敗,奔還宣州城守,濛引兵圍之。頵亟召蕪湖兵還,不得入。郭行悰、王壇、汪建及當塗、廣德諸戍皆帥其衆降。行密以臺濛已破田悰,命王茂章復引兵攻潤州。
初,夔州刺史侯矩從成汭救鄂州,汭死,矩奔還。會王宗本兵至,甲戌,矩以州降之,宗本遂定夔、忠、萬、施四州。王建復以矩爲夔州刺史,更其姓名曰王宗矩。宗矩,易州人也。蜀之議者,以瞿唐,蜀之險要,乃棄歸、峽,屯軍夔州。建以宗本爲武泰留後。武泰軍舊治黔州,宗本以其地多瘴癘,清徙治涪州,建許之。
葛從周急攻兗州,劉鄩使從周母乘板輿登城,謂從周曰:“劉將軍事我不異於汝,新婦輩皆安居,人各爲其主,汝可察之。”從周歔欷而退,攻城爲之緩。鄩悉簡婦人及民之老疾不足當敵者出之,獨與少壯者同辛苦,分衣食,堅守以扞敵。號令整肅,兵不爲暴,民皆安堵,久之,外援既絕,節度副使王彥溫逾城出降,城上卒多從之,不可遏。鄩遣人從容語彥溫曰:“軍士非素遣者,勿多與之俱。”又遣人徇於城上曰:“軍士非素遣從副使而敢擅往者,族之!”士卒皆惶惑不敢出。敵人果疑彥溫,斬之城下,由是衆心益固。及王師範力屈,從周以禍福諭之,鄩曰:“受王公命守此城,一旦見王公失勢,不俟其命而降,非所以事上也。”及師範使者至,丁丑,始出降。從周爲具齎裝,送鄩詣大梁。鄩曰:“降將未受梁王寬釋之命,安敢乘馬衣裘乎!”乃素服乘驢至大梁。全忠賜之冠帶,辭;請囚服入見,不許。全忠慰勞,飲之酒,辭以量小。全忠曰:“取兗州,量何大邪!”以爲元從都押牙。是時四鎮將吏皆功臣、舊人,鄩一旦以降將居其上,諸將具軍禮拜於廷,鄩坐受自如,全忠益奇之。未幾,表爲保大留後。葛從周久病,全忠以康懷英爲泰寧節度使代之。
辛巳,宿衛都指揮使硃友倫與客擊球於左軍,墜馬而卒。全忠悲怒,疑崔胤故爲之,凡與同戲者十餘人盡殺之,遣其兄子友諒代典宿衛。
山南東道節度使趙匡凝遣兵襲荊南,朗人棄城走,匡凝表其弟匡明爲荊南留後。時天子微弱,諸道財賦多不上供,惟匡凝兄弟委輸不絕。
楊行密求兵於錢鏐,鏐遣方永珍屯潤州,從弟鎰屯宣州。又遣指揮使楊習攻睦州。
鳳翔、邠州屢出兵近京畿,硃全忠疑其復有劫遷之謀,十一月,發騎兵屯河中。
十二月,乙亥,田頵帥死士數百出戰,臺濛陽退以示弱。頵兵逾濠而鬥,濛急擊之。頵不勝,還走城,橋陷墜馬,斬之,其衆猶戰,以頵首示之,乃潰,濛遂克宣州。初,行密與頵閭里,少相善,約爲兄弟,及頵首至廣陵,行密視之泣下,赦其母殷氏,行密與諸子皆以子孫禮事之。行密以李神福爲寧國節度使,神福以杜洪未平,固讓不拜。宣州長史合肥駱知祥善治金谷,觀察牙推沈文昌爲文精敏,嘗爲頵草檄罵行密,行密以知祥爲淮南支計官,文昌爲節度分推。文昌湖州人也。
初,頵每戰不勝,輒欲殺錢傳瓘,其母及宣州都虞候郭師從常保護之。師從,合肥人,頵之婦弟也。頵敗,傳瓘歸杭州,錢鏐以師從爲鎮東都虞候。
辛巳,以禮部尚書獨孤損爲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損,及之從曾孫也。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同平章事裴贄罷爲左僕射。左僕射致仕張浚居長水,王師範之舉兵,浚豫其謀。硃全忠將謀篡奪,恐浚扇動籓鎮,諷張全義使圖之。丙申,全義遣牙將楊麟將兵詐爲劫盜,圍其墅而殺之。永寧縣吏葉彥素爲浚所厚,知麟將至,密告浚子格曰:“相公禍不可免,郎君宜自爲謀。”謂格曰:“汝留則俱死,去則遺種。”格哭拜而去,葉彥帥義士三十人送之渡漢而還,格遂自荊南入蜀。
盧龍節度使劉仁恭習知契丹情僞,常選將練兵,乘秋深入,逾摘星嶺擊之,契丹畏之。每霜降,仁恭輒遣人焚塞下野草,契丹馬多飢死,常以良馬賂仁恭買牧地。契丹王邪律阿保機遣其妻兄述律阿鉢將萬騎寇渝關,仁恭遣其子守光戍平州,守光僞與之和,設幄犒饗於城外,酒酣,伏兵執之以入。虜衆大哭,契丹以重賂請於仁恭,然後歸之。
初,崔胤假硃全忠兵力以誅宦官,全忠既破李茂貞,併吞關中,威震天下,遂有篡奪之志。胤懼,與全忠外雖親厚,私心漸異,乃謂全忠曰:“長安密邇茂貞,不可不爲守禦之備。六軍十二衛,但有空名,請召募以實之,使公無西顧之憂。”全忠知其意,曲從之,陰使麾下壯士應募以察其變。胤不之知,與鄭元規等繕治兵仗,日夜不息。及硃友倫死,全忠益疑胤,且欲遷天子都洛,恐胤立異。
昭宗聖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天祐元年(甲子,公元九零四年)
春,正月,全忠密表司徒兼侍中、判六軍十二衛事、充鹽鐵轉運使、判度支崔胤專權亂國,離間君臣,並其黨刑部尚書兼京兆尹、六軍諸衛副使鄭元規、威遠軍使陳班等,皆請誅之。乙巳,詔責授胤太子少傅、分司,貶元規循州司戶,班湊州司戶。丙午,下詔罪狀胤等。以裴樞判左三軍事、充鹽鐵運使,獨孤捐判右三軍事、兼判度支。胤所募兵並縱遣之。以兵部尚書崔遠爲中書侍郎,翰林學士、左拾遺柳璨爲右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璨,公綽之從孫也。戊申,硃全忠密令宿衛都指揮使硃友諒以兵圍崔胤第,殺胤及鄭元規、陳班並胤所親厚者數人。
初,上在華州,硃全忠屢表請上遷都洛陽,上雖不許,全忠常令東都留守佑國軍節度使張全義繕修宮室。全忠之克邠州也,質靜難軍節度使楊崇本妻子於河中。崇本妻美,全忠私焉,既而歸之。崇本怒,使謂李茂貞曰:“唐室將滅,父何忍坐視之乎!”遂相與連兵侵逼京畿,複姓名爲李繼徽。己酉,全忠引兵屯河中。丁巳,上御延喜樓,硃全忠遣牙將寇彥卿奉表,稱邠、歧兵逼畿甸,請上遷都洛陽。及下樓,裴樞已得全忠移書,促百官東行。戊午,驅徙士民,號哭滿路,罵曰:“賊臣崔胤召硃溫來傾覆社稷,使我曹流離至此!”老幼繦屬,月餘不絕。壬戌,車駕髮長安,全忠以其將張廷範爲御營使,毀長安宮室百司及民間廬舍,取其材,浮渭河而下,長安自此遂丘墟矣。全忠發河南、北諸鎮丁匠數萬,令張全義治東都宮室,江、浙、湖、嶺諸鎮附全忠者,皆輸貨財以助之。甲子,車駕至華州,民夾道呼萬歲,上泣謂曰:“勿呼萬歲,朕不復爲汝主矣!”館於興德宮,謂侍臣曰:“鄙語云:‘紇幹山頭凍殺雀,何不飛去生處樂。”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左右莫能仰視,二月,乙亥,車駕至陝,以東都宮室未成,駐留於陝。丙子,全忠自河中來朝,上延全忠入寢室見何後,後泣曰:“自今大家夫婦委身全忠矣!”
甲申,立皇子禎爲端王,祁爲豐王,福爲和王,禧爲登王,祐爲嘉王。
上遣間使以御札告難於王建,建以邛州剌史王宗祐爲北路行營指揮使,將兵會鳳翔兵迎車駕,至興平,遇汴兵,不得進而還。建始自用墨制除官,雲“俟車駕還長安表聞。”
三月,丁未,以硃全忠兼判左、右神策及六軍諸衛事。癸丑,全忠置酒私第,邀上臨幸。乙卯,全忠辭上,先赴洛陽督修宮室。上與之宴羣臣,既罷,上獨留全忠及忠武節度使韓建飲,皇后出,自捧玉卮以飲全忠,晉國夫人可證附上耳語。建躡全忠足,全忠以爲圖己,不飲,陽醉而出。全忠奏以長安爲佑國軍,以韓建爲佑國節度使,以鄭州刺史劉知俊爲匡國節度使。丁巳,上覆遣間使以絹詔告急於王建、楊行密、李克用等,令糾帥籓鎮以圖匡復,曰:“朕至洛陽,則爲所幽閉,詔敕皆出其手,朕意不復得通矣!”
楊行密遣錢傳撩及其婦並顧全武歸錢塘。以淮南行軍司馬李神福爲鄂嶽招討使,復將兵擊杜洪。硃全忠遣使詣行密,請舍鄂嶽,復修舊好。行密報曰:“俟天子還長安,然後罷兵修好。”
夏,四月,辛巳,硃全忠奏洛陽宮室已成,請車駕早發,表章相繼。上屢遣宮人諭以皇后新產,未任就路,請俟十月東行。全忠疑上徘徊俟變,怒甚,謂牙將寇彥卿曰:“汝速至陝,即日促官家發來。”閏月,丁酉,車駕發陝。壬寅,全忠逆於新安。上之在陝也,司天監奏:“星氣有變,期在今秋,不利東行。”故上欲以十月幸洛。至是,全忠令醫官許昭遠告醫官使閻祐之、司天監王墀、內都知韋周、晉國夫人可證等謀害元帥,悉收殺之。
癸卯,上憩於谷水。自崔胤之死,六軍散亡俱盡,所餘擊球供奉、內園小兒共二百餘人,從上而東。全忠猶忌之,爲設食於幄,盡縊殺之。豫選二百餘人大小相類者,衣其衣服,代之侍衛。上初不覺,累日乃寤。自是上之左右職掌使令皆全忠之人矣。甲辰,車駕發谷水,入宮,御正殿,受朝賀。乙巳,御光政門,赦天下,改元。更命陝州曰興唐府。詔討李茂貞、楊崇本。
戊申,敕內諸司惟留宣徽等九使外,餘皆停廢,仍不以內夫人充使。以蔣玄暉爲宣徽南院使兼樞密使,王殷爲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張廷範爲金吾將軍、充街使,以韋震爲河南尹兼六軍諸衛副使,又徵武寧留後硃友恭爲左龍武統軍,保大節度使氏叔琮爲右龍武統軍,典宿衛,皆全忠之腹心也。癸丑,以張全義爲天平節度使。乙卯,以全忠爲護國、宣武,宣義、忠武四鎮節度使
鎮海、鎮東節度使越王錢鏐求封吳越王,朝廷不許。硃全忠爲之言於執政,乃更封吳王。
更命魏博曰天雄軍。癸亥,進天雄節度使長沙郡王羅紹威爵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