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起強圉赤奮若,盡著雍攝提格,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上建武元年(丁丑,公元三一七年)
春,正月,漢兵東略弘農,太守宋哲奔江東。
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衝自長安奔涼州,稱愍帝出降前一日,使淑等齎詔賜張實,拜實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製行事,且曰:“朕已詔琅邪王時攝大位,君其協贊琅邪,共濟多難。”淑等至姑臧,實大臨三日,辭官不受。
初,實叔父肅爲西海太守,聞長安危逼,請爲先鋒入援。實以其老,弗許。及聞長安不守,肅悲憤而卒。
實遣太府司馬韓璞、撫戎將軍張閬等帥步騎一萬東擊漢,命討虜將軍陳安、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爲前驅。又遺相國保書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軀。前遣賈騫瞻公舉動,中被符命,敕騫還軍。俄聞寇逼長安,胡崧不進,麴允持金五百,請救於崧,遂決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爲忠不遂,憤痛之深,死有餘責。今更遣璞等,唯公命是從。”璞等卒不能進而還,至南安,諸羌斷路,相持百餘日,糧竭矢盡。璞殺車中牛以饗士,泣謂之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鼓譟進戰。會張閬帥金城兵繼至,夾擊,大破之,斬首數千級。
先是,長安謠曰:“秦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倚柱觀。”及漢兵覆關中,氐、羌掠隴右,雍、秦之民,死者什八九,獨涼州安全。
二月,漢主聰使從弟暢帥步騎三萬攻滎陽,太守李矩屯韓王故壘,相去七裏,遣使招矩。時暢兵猝至,矩未及爲備,乃遣使詐降於暢。暢不復設備,大饗,渠帥皆醉。矩欲夜襲之,士卒皆恇懼,矩乃遣其將郭誦禱於子產祠,使巫揚言曰:“子產有教,當遣神兵相助。”衆皆踊躍爭進。矩選勇敢千人,使誦將之,掩擊暢營,斬首數千級,暢僅以身免。
辛巳,宋哲至建康,稱受愍帝詔,令丞相琅邪王睿統攝萬機。三月,琅邪王素服出次,舉哀三日。於是西陽王羕及官屬等共上尊號,王不許。羕等固請不已,王慨然流涕曰:“孤,罪人也。諸賢見逼不已,當歸琅邪耳!”呼私奴,命駕將歸國。羕等乃請依魏、晉故事,稱晉王;許之。辛卯,即晉王位,大赦,改元;始備百官,立宗廟,建社稷。
有司請立太子,王愛次子宣城公裒,欲立之,謂王導曰:“立子當以德。”導曰:“世子、宣城,俱有朗俊之美,而世子年長。”王從之。丙辰,立世子紹爲王太子;封裒爲琅邪王,奉恭王后;仍以裒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鎮廣陵。以西陽王羕爲太保,封譙剛王遜之子承爲譙王。遜,宣帝之弟子也。又以徵南大將軍王敦爲大將軍、江州牧,揚州刺史王導爲驃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領中書監、錄尚書事,丞相左長史刁協爲尚書左僕射,右長史周顗爲吏部尚書,軍諮祭酒賀循爲中書令,右司馬戴淵、王邃爲尚書,司直劉隗爲御史中丞,行參軍劉超爲中書舍人,參軍事孔愉長兼中書郎;自餘參軍悉拜奉車都尉,掾屬拜駙馬都尉,行參軍舍人拜騎都尉。王敦辭州牧,王導以敦統六州,辭中外都督,賀循以老病辭中書令,王皆許之,以循爲太常。是時,承喪亂之後,江東草創,刁協久宦中朝,諳練舊事,賀循爲世儒宗,明習禮學,凡有疑議,皆取決焉。
劉琨、段匹磾相與歃血同盟,期以翼戴晉室。辛丑,琨檄告華、夷,遣兼左長史、右司馬溫嶠,匹磾遣左長史榮邵,奉表及盟文詣建康勸進。嶠,羨之弟子也。嶠之從母爲琨妻,琨謂嶠曰:“晉祚雖衰,天命未改,吾當立功河朔,使卿延譽江南。行矣,勉之!”王以鮮卑大都督慕容廆爲都督遼左雜夷流民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不受;徵虜將軍魯昌說廆曰:“今兩京覆沒,天子蒙塵,琅邪王承製江東,爲四海所繫屬。明公雖雄據一方,而諸部猶阻兵未服者,蓋以官非王命故也。謂宜通使琅邪,勸承大統,然後奉詔令以伐有罪,誰敢不從!”處士遼東高詡曰:“霸王之資,非義不濟。今晉室雖微,人心猶附之,宜遣使江東,示有所尊,然後仗大義以徵諸部,不患無辭矣。”廆從之,遣長史王濟浮海詣建康勸進。
漢相國粲使其黨王平謂太弟義曰:“適奉中詔,雲京師將有變,宜衷甲以備非常。”義信之,命宮臣皆衷甲以居。粲馳遣告靳準、王沈。准以白漢主聰曰:“太弟將爲亂,已衷甲矣!”聰大驚曰:“寧有是邪!”王沈等皆曰:“臣等聞之久矣,屢言之,而陛下不之信也。”聰使粲以兵圍東宮。粲使準、沈收氐、羌酋長十餘人,窮問之,皆懸首高格,燒鐵灼目,酋長自誣與義謀反。聰謂沈等曰:“吾今而後知卿等之忠也!當念知無不言,勿恨往日言而不用也!”於是誅東宮官屬及義素所親厚,準、沈等素所憎怨者大臣數十人,坑士卒萬五千餘人。夏,四月,廢義爲北海王,粲尋使準賊殺之。義形神秀爽,寬仁有器度,故士心多附之。聰聞其死,哭之慟,曰:“吾兄弟止餘二人而不相容,安得使天下知吾心邪!”氐、羌叛者甚衆,以靳準行車騎大將軍,討平之。
五月,壬午,日有食之。
六月,丙寅,溫嶠等至建康,王導、周顗、庾亮等皆愛嶠才,爭與之交。是時,太尉、豫州牧荀組、冀州刺史邵續、青州刺史曹嶷、寧州刺史王遜、東夷校尉崔毖等皆上表勸進,王不許。
初,流民張平、樊雅各聚衆數千人在譙,爲塢主。王之爲丞相也,遣行參軍譙國桓宣往說平、雅,平、雅皆請降。及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蘆洲,遣參軍殷義詣平、雅。義意輕平,視其屋,曰:“可作馬廄。”見大鑊,曰:“可鑄鐵器。”平曰:“此乃帝王鑊,天下清平方用之,奈何毀之!”義曰:“卿未能保其頭,而愛鑊邪!”平大怒,於坐斬義,勒兵固守。逖攻之,歲餘不下,乃誘其部將謝浮,使殺之;逖進據太丘。樊雅猶據譙城,與逖相拒。逖攻之不克,請兵於南中郎將王含。桓宣時爲含參軍,含遣宣將兵五百助逖。逖謂宣曰:“卿信義已著於彼,今復爲我說雅。”宣乃單馬從兩人詣雅曰:“祖豫州方欲平蕩劉、石,倚卿爲援;前殷義輕薄,非豫州意也。”雅即詣逖降。逖既入譙城,石勒遣石虎圍譙,王含復遣桓宣救之,虎解去。逖表宣爲譙國內史。
己巳,晉王傳檄天下,稱:“石虎敢帥犬羊,渡河縱毒,今遣琅邪王裒等九軍,銳卒三萬,水陸四道,徑造賊場,受祖逖節度。”尋復召裒還建康。秋,七月,大旱;司、冀、並、青、雍州大蝗;河、汾溢,漂千餘家。
漢主聰立晉王粲爲皇太子,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故。大赦。
段匹磾推劉琨爲大都督,檄其兄遼西公疾陸眷及叔父涉復辰、弟末柸等會於固安,共討石勒。末柸說疾陸眷、涉復辰曰:“以父兄而從子弟,恥也;且幸而有功,匹磾獨收之,吾屬何有哉!”各引兵還。琨、匹磾不能獨留,亦還薊。
以荀組爲司徒。
八月,漢趙固襲衛將軍華薈於臨穎,殺之。
初,趙固與長史周振有隙,振密譖固於漢主聰。李矩之破劉暢也,於帳中得聰詔,令暢既克矩,還過洛陽,收固斬之,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斬振父子,帥騎一千來降;矩復令固守洛陽。
鄭攀等相與拒王廙,衆心不壹,散還橫桑口,欲入杜曾。王敦遣武昌太守趙誘、襄陽太守硃軌擊之,攀等懼,請降。杜曾亦請擊第五猗於襄陽以自贖。
廙將赴荊州,留長史劉浚鎮揚口壘。竟陵內史硃伺謂廙曰:“曾,猾賊也,外示屈服,欲誘官軍使西,然後兼道襲揚口耳。宜大部分,未可便西。”廙性矜厲自用,以伺爲老怯,遂西行。曾等果還趨揚口;廙乃遣伺歸,裁至壘,即爲曾所圍。劉浚自守北門,使伺守南門。馬俊從曾來攻壘,俊妻子先在壘中,或欲皮其面以示之。伺曰:“殺其妻子,未能解圍,但益其怒耳。”乃止。曾攻陷北門,伺被傷,退入船,開船底以出,沉行五十步,乃得免。曾遣人說伺曰:“馬俊德卿全其妻子,今盡以卿家內外百口付俊,俊已盡心收視,卿可來也。”伺報曰:“吾年六十餘,不能復與卿作賊,吾死亦當南歸,妻子付汝裁之。”乃就王廙於甑山,病創而卒。
戊寅,趙誘、硃軌及陵江將軍黃峻與曾戰於女觀湖,誘等皆敗死。曾乘勝徑告沔口,威震江、沔。王使豫章太守周訪擊之。訪有衆八千,進至沌陽。曾銳氣甚盛,訪使將軍李恆督左甄,許朝督右甄,訪自領中軍。曾先攻左、右甄,訪於陣後射雉以安衆心,令其衆曰:“一甄敗,鳴三鼓;兩甄敗,鳴六鼓。”趙誘子胤,將父餘兵屬左甄,力戰,敗而複合,馳馬告訪。訪怒,叱令更進,胤號哭還戰。自旦至申,兩甄皆敗。訪選精銳八百人,自行酒飲之,敕不得妄動,聞鼓音乃進。曾兵未至三十步,訪親鳴鼓,將士皆騰躍奔赴,曾遂大潰,殺千餘人。訪夜追之,諸將請待明日,訪曰:“曾驍勇能戰,曏者彼勞我逸,故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滅也。”乃鼓行而進,遂定漢、沔。曾走保武當。王廙始得至荊州。訪以功遷梁州刺史,屯襄陽。
冬,十月,丁未,琅邪王裒薨。十一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卯,以劉琨爲待中、太尉。
徵南軍司戴邈上疏,以爲:“喪亂以來,庠序隳廢;議者或謂平世尚文,遭亂尚武,此言似之,而實不然。夫儒道深奧,不可倉猝而成。比天下平泰,然後修之,則廢墜已久矣。又,貴遊之子,未必有斬將搴旗之才,從軍征戍之役,不及盛年使之講肄道義,良可惜也。世道久喪,禮俗日弊,猶火之消膏,莫之覺也。今王業肇建,萬物權輿,謂宜篤道崇儒,以勵風化。”王從之,始立太學。
漢主聰出畋,以愍帝行車騎將軍,戎服執戟前導。見者指之曰:“此故長安天子也。”聚而觀之,故老有泣者。太子粲言於聰曰:“昔周武王豈樂殺紂乎?正恐同惡相求,爲患故也。今興兵聚衆者,皆以子業爲名,不如早除之!”聰曰:“吾前殺庾珉輩,而民心猶如是。吾未忍復殺也,且小觀之。”十二月,聰饗羣臣於光極殿,使愍帝行酒洗爵,已而更衣,又使之執蓋;晉臣多涕泣,有失聲者。尚書郎隴西辛賓起,抱帝大哭,聰命引出,斬之。
趙固與河內太守郭默侵漢河東,至絳,右司隸部民奔之者三萬餘人。騎兵將軍劉勳追擊之,殺萬餘人,固、默引歸。太子粲帥將軍劉雅生等步騎十萬屯小平津,固揚言曰:“要當生縛劉粲以贖天子。”粲表於聰曰:“子業若死,民無所望,則不爲李矩、趙固之用,不攻而自滅矣。”戊戌,愍帝遇害於平陽。粲遣雅生攻洛陽,固奔陽城山。
是歲,王命課督農功,二千石、長吏以入谷多少爲殿最,諸軍各自佃作,即以爲稟。
氐王楊茂搜卒,長子難敵立,與少子堅頭分領部曲;難敵號左賢王,屯下辨,堅頭號右賢王,屯河池。
河南王吐谷渾卒。吐谷渾者,慕容廆之庶兄也,父涉歸,分戶一千七百以隸之。及廆嗣位,二部馬鬥,廆遣使讓吐谷渾曰:“先公分建有別,奈何不相遠異,而令馬有鬥傷”吐谷渾怒曰:“馬是六畜,鬥乃其常,何至怒及於人!欲遠別甚易,恐後會爲難耳!今當去汝萬里之外。”遂帥其衆西徙。廆悔之,遣其長史乙郍婁馮追謝之。吐谷渾曰:“先公嘗稱卜筮之言云:‘吾二子皆當強盛,祚流後世。’我,孽子也,理無並大。今因馬而別,殆天意乎!”遂不復還,西傅陰山而居。屬永嘉之亂,因度隴而西,據洮水之西,極於白蘭,地方數千裏。鮮卑謂兄爲阿幹,廆追思之,爲之作《阿幹之歌》。吐谷渾有子六十人,長子吐延嗣。吐延長大有勇力,羌、胡皆畏之。
中宗元皇帝上太興元年(戊寅,公元三一八年)
春,正月,遼西公疾陸眷卒,其子幼,叔父涉復辰自立。段匹磾自薊往奔喪;段末柸宣言:“匹磾之來,欲爲篡也。”匹磾至右北平,涉復辰發兵拒之。末柸乘虛襲涉復辰,殺之,並其子弟黨與,自稱單于。迎擊匹磾,敗之;匹磾走還薊。
三月,癸丑,愍帝兇問至建康,王斬縗居廬;百官請上尊號,王不許。紀瞻曰:“晉氏統絕,於今二年,陛下當承大業;顧望宗室,誰復與讓!若光踐大位,則神、民有所憑依;苟爲逆天時,違人事,大勢一去,不可復還。今兩都燔蕩,宗廟無主,劉聰竊號於西北,而陛下方高讓於東南,此所謂揖讓而救火也。”王猶不許,使殿中將軍韓績徹去御坐。瞻叱績曰:“帝坐上應列星,敢動者斬!”王爲之改容。
奉朝請周嵩上疏曰:“古之王者,義全而後取,讓成而後得,是以享世長久,重光萬載也。今梓宮未返,舊京未清,義夫泣血,士女遑遑。宜開延嘉謀,訓卒厲兵,先雪社稷大恥,副四海之心,則神器將安適哉!”由是忤旨,出爲新安太守,又坐怨望抵罪。嵩,顗之弟也。
丙辰,王即皇帝位,百官皆陪列。帝命王導升御牀共坐,導固辭曰:“若太陽下同萬物,蒼生何由仰照?”帝乃止。大赦,改元,文武增位二等。帝欲賜諸吏投刺勸進者加位一等,民投刺者皆除吏,凡二十餘萬人。散騎常侍熊遠曰:“陛下應天繼統,率土歸戴,豈獨近者情重,遠者情輕!不若依漢法遍賜天下爵,於恩爲普,且可以息檢核之煩,塞巧僞之端也。”帝不從。
庚午,立王太子紹爲皇太子。太子仁孝,喜文辭,善武藝,好賢禮士,容受規諫,與庾亮、溫嶠等爲布衣之交。亮風格峻整,善談老、莊,帝器重之,聘亮妹爲太子妃。帝以賀循行太子太傅,周顗爲少傅,庾亮以中書郎侍講東宮。帝好刑名家,以《韓非》書賜太子。庾亮諫曰:“申、韓刻薄傷化,不足留聖心。”太子納之。
帝復遣使授慕容廆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辭公爵不受。廆以遊邃爲龍驤長史,劉翔爲主簿,命邃創定府朝儀法。裴嶷言於廆曰:“晉室衰微,介居江表,威德不能及遠,中原之亂,非明公不能拯也。今諸部雖各擁兵,然皆頑愚相聚,宜以漸並取,以爲西討之資。”廆曰:“君言大,非孤所及也。然君中朝名德,不以孤僻陋而教誨之,是天以君賜孤而祐其國也。”乃以嶷爲長史,委以軍國之謀;諸部弱小者,稍稍擊取之。
李矩使郭默、郭誦救趙固,屯於洛汭。誦潛遣其將耿稚等夜濟河襲漢營,漢貝丘王翼光覘知之,以告太子粲,請爲之備。粲曰:“彼聞趙固之敗,自保不暇,安敢來此邪!毋爲驚動將士!”俄而稚等奄至,十道進攻,粲衆驚潰,死傷太半,粲走保陽鄉。稚等據其營,獲器械、軍資不可勝數。及旦,粲見稚等兵少,更與劉雅生收餘衆攻之,漢主聰使太尉範隆帥騎助之,與稚等相持,苦戰二十餘日,不能下。李矩進兵救之,漢兵臨河拒守,矩兵不得濟。稚等殺其所獲牛馬,焚其軍資,突圍,奔虎牢。詔以矩都督河南三郡諸軍事。
漢螽斯則百堂災,燒殺漢主聰之子會稽王康等二十一人。
聰以其子濟南王驥爲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齊王勱爲大司徒。
焦嵩、陳安舉兵逼上邽,相國保遣使告急於張寔,寔遣金城太守竇濤督步騎二萬赴之。軍至新陽,聞愍帝崩,保謀稱尊號。破羌都尉張誥言於寔曰:“南陽王,國之疏屬,忘其大恥而亟欲自尊,必不能成功。晉王近親,且有名德,當帥天下以奉之。”寔從之,遣牙門蔡忠奉表詣建康;比至,帝已即位。寔不用江東年號,猶稱建興。
夏,四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加王敦江州牧,王導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導遣八部從事行揚州郡國,還,同時俱見。諸從事各言二千石官長得失,獨顧和無言。導問之,和曰:“明公作輔,寧使網漏吞舟,何緣採聽風聞,以察察爲政邪!”導諮嗟稱善。和,榮之族子也。
成丞相範長生卒;成主雄以長生子侍中賁爲丞相。長生博學,多藝能,年近百歲,蜀人奉之如神。
漢中常侍王沈養女有美色,漢主聰立以爲左皇后。尚書令王鑑、中書監崔懿之、中書令曹恂諫曰:“臣聞王者立後,比德乾坤,生承宗廟,沒配后土。必擇世德名宗,幽閒令淑,乃副四海之望,稱神祗之心。孝成帝以趙飛燕爲後,使繼嗣絕滅,社稷爲墟,此前鑑也。自麟嘉以來,中宮之位,不以德舉。借使沈之弟女,刑餘小丑,猶不可以塵污椒房,況其家婢邪!六宮妃嬪,皆公子公孫,奈何一旦以婢主之!臣恐非國家之福也。”聰大怒,使中常侍宣懷謂太子粲曰:“鑑等小子,狂言侮慢,無復君臣上下之禮,其速考實!”於是收鑑等送市,皆斬之。金紫光祿大夫王延馳將入諫,門者弗通。鑑等臨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復能爲惡乎!乃公何與汝事!”鑑瞋目叱之曰:“豎子,滅大漢者,正坐汝鼠輩與靳準耳!要當訴汝於先帝,取汝於地下治之。”準謂鑑曰:“吾受詔收君,有何不善,君言漢滅由吾也!”鑑曰:“汝殺皇太弟,使主上獲不友之名。國家畜養汝輩,何得不滅!”懿之謂準曰:“汝心如梟獍,必爲國患,汝既食人,人亦當食汝。”聰又立宣懷養女爲中皇后。
司徒荀組在許昌,逼於石勒,帥其屬數百人渡江。詔組與太保西陽王羕並錄尚書事。
段匹磾之奔疾陸眷喪也,劉琨使其世子羣送之。匹磾敗,羣爲段末柸所得。末柸厚禮之,許以琨爲幽州刺史,欲與之襲匹磾,密遣使齎羣書,請琨爲內應,爲匹磾邏騎所得。時琨別屯徵北小城,不知也,來見匹磾。匹磾以羣書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與公同盟,庶雪國家之恥,若兒書密達,亦終不以一子之故負公而忘義也。”匹磾雅重琨,初無害琨意,將聽還屯。其弟叔軍謂匹磾曰:“我,胡夷耳;所以能服晉人者,畏吾衆也。今我骨肉乖離,是其良圖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盡矣。”匹磾攻拔之。代郡太守闢閭嵩、後將軍韓據復潛謀襲匹磾,事泄,匹磾執嵩、據及其徒黨,悉誅之。五月,癸丑,匹磾稱詔收琨,縊殺之,並殺其子侄四人。琨從事中郎盧諶、崔悅等帥琨餘衆奔遼西,依段末柸,奉劉羣爲主;將佐多奔石勒。悅,林之曾孫也。朝廷以匹磾尚強,冀其能平河朔,乃不爲琨舉哀。溫嶠表:“琨盡忠帝室,家破身亡,宜在褒恤。”盧諶、崔悅因末柸使者,亦上表爲琨訟冤。後數歲,乃贈琨太尉、侍中,諡曰愍。於是夷、晉以琨死故,皆不附匹磾。末柸遣其弟攻匹磾,匹磾帥其衆數千將奔邵續,勒將石越邀之於鹽山,大敗之,匹磾復還保薊。末柸自稱幽州刺史。
初,溫嶠爲劉琨奉表詣建康,其母崔氏固止之,嶠絕裾而去。既至,屢求返命,朝廷不許,會琨死,除散騎侍郎。嶠聞母亡,阻亂不得奔喪、臨葬,固讓不拜,苦請北歸。詔曰:“凡行禮者,當使理可經通。今桀逆未梟,諸軍奉迎梓宮猶未得進,嶠以一身,於何濟其私難而不從王命邪!”嶠不得已受拜。
初,曹嶷既據青州,乃叛漢來降。又以建康懸遠,勢援不接,復與石勒相結,勒授嶷東州大將軍、青州牧,封琅邪公。
六月,甲申,以刁協爲尚書令,荀崧爲左僕射。協性剛悍,與物多忤,與侍中劉隗俱爲帝所寵任;欲矯時弊,每崇上抑下,排沮豪強,故爲王氏所疾,諸刻碎之政,皆雲隗、協所建。協又使酒放肆,侵毀公卿,見者皆側目憚之。
戊戌,封皇子晞爲武陵王。
劉虎自朔方侵拓跋鬱律西部。秋,七月,鬱律擊虎,大破之。虎走出塞,從弟路孤帥其部落降於鬱律。於是鬱律西取烏孫故地,東兼勿吉以西,士馬精強,雄於北方。
漢主聰寢疾,徵大司馬曜爲丞相,石勒爲大將軍,皆隸尚書事,受遺詔輔政。曜、勒固辭。乃以曜爲丞相、領雍州牧,勒爲大將軍、領幽、冀二州牧,勒辭不受。以上洛王景爲太宰,濟南王驥爲大司馬,昌國公顗爲太師,硃紀爲太傅,呼延晏爲太保,並錄尚書事;範隆守尚書令、儀同三司,靳準爲大司空、領司隸校尉,皆迭決尚書奏事。癸亥,聰卒。甲子,太子粲即位。尊皇后靳氏爲皇太后,樊氏號弘道皇后,武氏號弘德皇后,王氏號弘孝皇后;立其妻靳氏爲皇后,子元公爲太子。大赦,改元漢昌。葬聰於宣光陵,諡曰昭武皇帝,廟號烈宗。靳太后等皆年未盈二十,粲多行無禮,無復哀慼。
靳準陰有異志,私謂粲曰:“如聞諸公欲行伊、霍之事,先誅太保及臣,以大司馬統萬機,陛下宜早圖之!”粲不從。準懼,復使二靳氏言之,粲乃從之。收其太宰景、大司馬驥、驥母弟車騎大將軍吳王逞、太師顗、大司徒齊王勱,皆殺之。硃紀、範隆奔長安。八月,粲治兵於上林,謀討石勒。以丞相曜爲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仍鎮長安;靳準爲大將軍、錄尚書事。粲常遊宴後宮。軍國之事,一決於準。準矯詔以從弟明爲車騎將軍,康爲衛將軍。
准將作亂,謀於王延。延弗從,馳,將告之;遇靳康,劫延以歸。準遂勒兵升光極殿,使甲士執粲,數而殺之,諡曰隱帝。劉氏男女,無少長皆斬東市。發永光、宣光二陵,斬聰屍,焚其宗廟。準自號大將軍、漢天王,稱制,置百官,謂安定胡嵩曰:“自古無胡人爲天子者,今以傳國璽付汝,還如晉家。”嵩不敢受;準怒,殺之。遣使告司州刺史李矩曰:“劉淵,屠各小丑,因晉之亂。矯稱天命,使二帝幽沒。輒帥衆扶侍梓宮,請以上聞。”矩馳表於帝,帝遣太常韓胤等奉迎梓宮。漢尚書北宮純等招集晉人,堡於東宮,靳康攻滅之。準欲以王延爲左光祿大夫,延罵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殺我!以吾左目置西陽門,觀相國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門,觀大將軍之入也!”準殺之。
相國曜聞亂,自長安赴之。石勒帥精銳五萬以討準,據襄陵北原。準數挑戰,勒堅壁以挫之。冬,十月,曜至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陽歸之,與太傅硃紀等共上尊號。曜即皇帝位,大赦,惟靳準一門不在赦例。改元光初。以硃紀領司徒,呼延晏領司空,太尉範隆以下悉複本位。以石勒爲大司馬、大將軍,加九錫,增封十郡,進爵爲趙公。
勒進攻準於平陽,巴及羌、羯降者十餘萬落,勒皆徙之於所部郡縣。漢主曜使徵北將軍劉雅、鎮北將軍劉策屯汾陰,與勒共討準。
十一月,乙卯,日夜出,高三丈。
詔以王敦爲荊州牧,加陶侃都督交州諸軍事。敦固辭州牧,乃聽爲刺史。
庚申,詔羣公卿士各陳得失。御史中丞熊遠上疏,以爲:“胡賊猾夏,梓宮未返,而不能遣軍進討,一失也;羣官不以仇賊未報爲恥,務在調戲、酒食而已,二失也;選官用人,不料實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幹,惟事請託,當官者以治事爲俗吏,奉法爲苛刻,盡禮爲諂諛,從容爲高妙,放蕩爲達士,驕蹇爲簡雅,三失也;世之所惡者,陸沈泥滓;時之所善者,翱翔雲霄。是以萬機未整,風俗僞薄。朝廷羣司,以從順爲善,相違見貶,安得朝有辨爭之臣,士無祿仕之志乎!古之取士,敷奏以言;今光祿不試,甚違古義。又舉賢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權貴,是以纔不濟務,奸無所懲。若此道不改,求以救亂,難矣!”
先是,帝以離亂之際,欲慰悅人心,州郡秀、孝至者,不試,普皆署吏。尚書陳頵亦上言:“宜漸循舊制,試以經策。”帝從之,仍詔:“不中科者,刺史、太守免官。”於是秀、孝皆不敢行,其有到者,亦皆託疾,比三年無就試者。帝欲特除孝廉已到者官,尚書郎孔坦奏議,以爲:“近郡懼累君父,皆不敢行;遠郡冀於不試,冒昧來赴。今若偏加除署,是爲謹身奉法者失分,僥倖投射者得官,頹風傷教,恐從此始。不若一切罷歸,而爲之延期,使得就學,則法均而令信矣。”帝從之,聽孝廉申至七年乃試。坦,愉之從子也。
靳準使侍中卜泰送乘輿、服御,請和於石勒,勒囚泰,送於漢主曜。曜謂泰曰:“先帝末年,實亂大倫。司空行伊、霍之權,使朕及此,其功大矣。若早迎大駕者,當悉以政事相委,況免死乎!卿爲朕入城,具宣此意。”泰還平陽,準自以殺曜母兄,沈吟未從。十二月,左、右車騎將軍喬泰、王騰、衛將軍靳康等相與殺準,推尚書令靳明爲主,遣卜泰奉傳國六璽降漢。石勒大怒,進軍攻明;明出戰,大敗,乃嬰城固守。
丁丑,封皇子煥爲琅邪王。煥,鄭夫人之子,生二年矣,帝愛之,以其疾篤,故王之。己卯,薨。帝以成人之禮葬之,備吉凶儀服,營起園陵,功費甚廣。琅邪國右常侍會稽孫霄上疏諫曰:“古者凶荒殺禮,況今海內喪亂,憲章舊制,猶宜節省。而禮典所無,顧崇飾如是乎!竭已罷之民,營無益之事,殫已困之財,修無用之費,此臣之所不安也。”帝不從。
彭城內史周撫殺沛國內史周默,以其衆降石勒。詔下邳內史劉遐領鼓城內史,與徐州刺史蔡豹、泰山太守徐龕共討之。豹,質之玄孫也。
石虎帥幽、冀之兵會石勒攻平陽,靳明屢敗,遣使求救於漢。漢主曜使劉雅、劉策迎之,明帥平陽士女萬五千人奔漢。曜西屯粟邑,收靳氏男女,無少長皆斬之。曜迎其母胡氏之喪於平陽,葬於粟邑,號曰陽陵,諡曰宣明皇太后。石勒焚平陽宮室,使裴憲、石會修永光、宣光二陵,收漢主粲已下百餘口葬之,置戍而歸。
成梁州刺史李鳳數有功,成主雄兄子稚在晉壽,疾之。鳳以巴西叛,雄自至涪,使太傅驤討鳳,斬之;以李壽爲前將軍,督巴西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