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又名《南華經》,是戰國中期莊子及其後學所著道家經文。到了漢代以後,尊莊子爲南華真人,因此《莊子》亦稱《南華經》。其書與《老子》《周易》合稱“三玄”。《莊子》書分內、外、雜篇,原有五十二篇,乃由戰國中晚期逐步流傳、揉雜、附益,至西漢大致成形,然而當時流傳版本,今已失傳。目前所傳三十三篇,已經郭象整理,篇目章節與漢代亦有不同。內篇大體可代表戰國時期莊子思想核心,而外、雜篇發展則縱橫百餘年,參雜黃老、莊子後學形成複雜的體系。
外物不可必,故龍逄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 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弘死於蜀,藏其 血,三年而化爲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 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駭 ,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 蜳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暋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 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 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 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爲者耶?’對 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 ,我且南遊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曰 :‘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我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 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
任公子爲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爲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 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陷沒而下騖,揚而奮鬐,白 波若山,海水震盪,聲侔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臘之 ,自制河以東,蒼梧已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輇才諷說之徒, 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趣灌瀆,守鯢鮒,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 說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 於世亦遠矣!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 ”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 麥,生於陵陂。生不佈施,死何含珠爲?’接其鬢,壓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
老萊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趨 下,末僂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 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爲君子 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 “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驁萬世之患。抑固窶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 歡爲,驁終身之醜,中民之行易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 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聖人 躊躇以興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
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窺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爲清江使 河伯之所,漁者餘且得予。”元君覺,使人佔之,曰:“此神龜也。 ”君曰:“漁者有餘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餘且會朝 。”明日,餘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 箕圓五尺。”君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 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刳龜,七十二鑽而無遺生筴。 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餘且之 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囗,不能避刳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 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 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碩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
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 。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人 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爲用也亦明 矣。”
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 遁之志,決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 不顧。雖相與爲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曰:至人不留行焉 。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狶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 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學,承意不彼。 目徹爲明,耳徹爲聰,鼻徹爲顫,口徹爲甘,心徹爲知,知徹爲德。 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跈,跈則衆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 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竇。胞有重閬, 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谿;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 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知出 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衆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銚鎒於是乎 始修,草木之倒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靜默可以補病,眥媙可以休老, 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 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駭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 焉;賢人所以駭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駭國,賢人未嘗過 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
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爲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半。堯與許由天 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蹲於窾水, 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
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