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是由西晉陳壽所著,記載中國三國時代歷史的斷代史,同時也是二十四史中評價最高的“前四史”之一。三國志最早以《魏志》、《蜀志》、《吳志》三書單獨流傳,直到北宋鹹平六年(1003年)三書已合爲一書。
王凌字彥雲,太原祁人也。叔父允,爲漢司徒,誅董卓。卓將李傕、郭汜等爲卓報仇,入長安,殺允,盡害其家。凌及兄晨,時年皆少,逾城得脫,亡命歸鄉里。凌舉孝廉,爲發乾長,稍遷至中山太守,所在有治,太祖闢爲丞相掾屬。
文帝踐阼,拜散騎常侍,出爲兗州刺史,與張遼等至廣陵討孫權。臨江,夜大風,吳將呂範等船漂至北岸。凌與諸將逆擊,捕斬首虜,獲舟船,有功,封宜城亭侯,加建武將軍,轉在青州。是時海濱乘喪亂之後,法度未整。凌佈政施教,賞善罰惡,甚有綱紀,百姓稱之,不容於口。後從曹休徵吳,與賊遇於夾石,休軍失利,凌力戰決圍,休得免難。仍徙爲揚、豫州刺史,鹹得軍民之歡心。始至豫州,旌先賢之後,求未顯之士,各有條教,意義甚美。初,凌與司馬朗、賈逵友善,及臨兗、豫,繼其名跡。正始初,爲徵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二年,吳大將全琮數萬衆寇芍陂,凌率諸軍逆討,與賊爭塘,力戰連日,賊退走。進封南鄉侯,邑千三百五十戶,遷車騎將軍、儀同三司。
是時,凌外甥令狐愚以才能爲兗州刺史,屯平阿。舅甥並典兵,專淮南之重。凌就遷爲司空。司馬宣王既誅曹爽,進凌爲太尉,假節鉞。凌、愚密協計,謂齊王不任天位,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彪都許昌。嘉平元年九月,愚遣將張式至白馬,與彪相問往來。凌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子廣。廣言:“廢立大事,勿爲禍先。”其十一月,愚復遣式詣彪,未還,會愚病死。二年,熒惑守南鬥,凌謂:“鬥中有星,當有暴貴者。”三年春,吳賊塞塗水。凌欲因此發,大嚴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凌陰謀滋甚,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兗州刺史黃華,華、弘連名以白太傅司馬宣王。宣王將中軍乘水道討凌,先下赦赦凌罪,又將尚書廣東,使爲書喻凌,大軍掩至百尺逼凌。凌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宣王,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鉞。軍到丘頭,凌面縛水次。宣王承詔遣主簿解縛反服,見凌,慰勞之,還印綬、節鉞,遣步騎六百人送還京都。凌至項,飲藥死。宣王遂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乃窮治其事。彪賜死,諸相連者悉夷三族。朝議鹹以爲春秋之義,齊崔杼、鄭歸生皆加追戮,陳屍斫棺,載在方策。凌、愚罪宜如舊典。乃發凌、愚冢,剖棺,暴屍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朝服,親土埋之。進弘、華爵爲鄉侯。廣有志尚學行,死時年四十餘。
毌丘儉字仲恭,河東聞喜人也。父興,黃初中爲武威太守,伐叛柔服,開通河右,名次金城太守蘇則。討賊張進及討叛胡有功,封高陽鄉侯。入爲將作大匠。儉襲父爵,爲平原侯文學。明帝即位,爲尚書郎,遷羽林監。以東宮之舊,甚見親待。出爲洛陽典農。時取農民以治宮室,儉上疏曰:“臣愚以爲天下所急除者二賊,所急務者衣食。誠使二賊不滅,士民飢凍,雖崇美宮室,猶無益也。”遷荊州刺史。
青龍中,帝圖討遼東,以儉有幹策,徙爲幽州刺史,加度遼將軍,使持節,護烏丸校尉。率幽州諸軍至襄平,屯遼隧。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率衆王護留等,昔隨袁尚奔遼東者,率衆五千餘人降。寇婁敦遣弟阿羅槃等詣闕朝貢,封其渠率二十餘人爲侯、王,賜輿馬繒彩各有差。公孫淵逆與儉戰,不利,引還。明年,帝遣太尉司馬宣王統中軍及儉等衆數萬討淵,定遼東。儉以功進封安邑侯,食邑三千九百戶。
正始中,儉以高句驪數侵叛,督諸軍步騎萬人出玄菟,從諸道討之。句驪王宮將步騎二萬人,進軍沸流水上,大戰梁口,宮連破走。儉遂束馬縣車,以登丸都,屠句驪所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沛者名得來,數諫宮,宮不從其言。得來嘆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舉國賢之。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六年,復徵之,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過沃沮千有餘裏,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刊丸都之山,銘不耐之城。諸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穿山溉灌,民賴其利。
遷左將軍,假節監豫州諸軍事,領豫州刺史,轉爲鎮南將軍。諸葛誕戰於東關,不利,乃令誕、儉對換。誕爲鎮南,都督豫州。儉爲鎮東,都督楊州。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儉與文欽御之,太尉司馬孚督中軍東解圍,恪退還。
初,儉與夏侯玄、李豐等厚善。揚州刺史前將軍文欽,曹爽之邑人也,驍果粗猛,數有戰功,好增虜獲,以徼寵賞,多不見許,怨恨日甚。儉以計厚待欽,情好歡洽。欽亦感戴,投心無貳。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數十丈,西北竟天,起於吳、楚之分。儉、欽喜,以爲己祥。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國,舉兵反。迫脅淮南將守諸別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壽春城,爲壇於城西,歃血稱兵爲盟,分老弱守城,儉、欽自將五六萬衆渡淮,西至項。儉堅守,欽在外爲遊兵。
大將軍統中外軍討之,別使諸葛誕督豫州諸軍從安風津擬壽春,徵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於譙、宋之間,絕其歸路。大將軍屯汝陽,使監軍王基督前鋒諸軍據南頓以待之。今諸軍皆堅壁勿與戰。儉、欽進不得鬥,退恐壽春見襲,不得歸,計窮不知所爲。淮南將士,家皆在北,衆心沮散,降者相屬,惟淮南新附農民爲之用。大將軍遣兗州刺史鄧艾督泰山諸軍萬餘人至樂嘉,示弱以誘之,大將軍尋自洙至。欽不知,果夜來欲襲艾等,會明,見大軍兵馬盛,乃引還。大將軍縱驍騎追擊,大破之,欽遁走。是日,儉聞欽戰敗,恐懼夜走,衆潰。比至慎縣,左右人兵稍棄儉去,儉獨與小弟秀及孫重藏水邊草中。安風津都尉部民張屬就射殺儉,傳首京都。屬封侯。秀、重走入吳。將士諸爲儉、欽所迫脅者,悉歸降。
儉子甸爲治書侍御史,先時知儉謀將發,私出將家屬逃走新安靈山上。別攻下之,夷儉三族。
欽亡入吳,吳以欽爲都護、假節、鎮北大將軍、幽州牧、譙侯。
諸葛誕字公休,琅邪陽都人,諸葛豐後也。初以尚書郎爲滎陽令,入爲吏部郎。人有所屬託,輒顯其言而承用之,後有當否,則公議其得失以爲褒貶,自是羣僚莫不慎其所舉。累遷御史中丞尚書,與夏侯玄、鄧颺等相善,收名朝廷,京都翕然。言事者以誕、颺等脩浮華,合虛譽,漸不可長。明帝惡之,免誕官。會帝崩,正始初,玄等並在職。復以誕爲御史中丞尚書,出爲揚州刺史,加昭武將軍。
王凌之陰謀也,太傅司馬宣王潛軍東伐,以誕爲鎮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封山陽亭侯。諸葛恪興東關,遣誕督諸軍討之,與戰,不利。還,徙爲鎮南將軍。
後毌丘儉、文欽反,遣使詣誕,招呼豫州士民。誕斬其使,露布天下,令知儉、欽凶逆。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使誕督豫州諸軍,渡安風津向壽春。儉、欽之破也,誕先至壽春。壽春中十餘萬口,聞儉、欽敗,恐誅,悉破城門出,流迸山澤,或散走入吳。以誕久在淮南,乃復以爲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吳大將孫峻、呂據、留贊等聞淮南亂,會文欽往,乃帥衆將欽徑至壽春;時誕諸軍已至,城不可攻,乃走。誕遣將軍蔣班追擊之,斬贊,傳首,收其印節。進封高平侯,邑三千五百戶,轉爲徵東大將軍。
誕既與玄、颺等至親,又王凌、毌丘儉累見夷滅,懼不自安,傾帑藏振施以結衆心,厚養親附及揚州輕俠者數千人爲死士。甘露元年冬,吳賊欲向徐堨,計誕所督兵馬足以待之,而復請十萬衆守壽春,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寇,內欲保有淮南。朝廷微知誕有自疑心,以誕舊臣,欲入度之。二年五月,徵爲司空。誕被詔書,愈恐,遂反。召會諸將,自出攻揚州刺史樂綝,殺之。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谷足一年食,閉城自守。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請救。吳人大喜,遣將全懌、全端、唐諮、王祚等,率三萬衆,密與文欽俱來應誕。以誕爲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是時鎮南將軍王基始至,督諸軍圍壽春,未合。諮、欽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衆突入城。
六月,車駕東征,至項。大將軍司馬文王督中外諸軍二十六萬衆,臨淮討之。大將軍屯丘頭。使基及安東將軍陳騫等四面合圍,表裏再重,塹壘甚峻。又使監軍石苞、兗州刺史州泰等,簡銳卒爲遊軍,備外寇。欽等數出犯圍,逆擊走之。吳將朱異再以大衆來迎誕等,渡黎漿水,泰等逆與戰,每摧其鋒。孫綝以異戰不進,怒而殺之。城中食轉少,外救不至,衆無所恃。將軍蔣班、焦彝,皆誕爪牙計事者也,棄誕,逾城自歸大將軍。大將軍乃使反間,以奇變說全懌等,懌等率衆數千人開門來出。城中震懼,不知所爲。
三年正月,誕、欽、諮等大爲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圍上諸軍,臨高以發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弩矢及石雨下,死傷者蔽地,血流盈塹。復還入城,城內食轉竭,降出者數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及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馳赴之,衆不爲用。鴦、虎單走,逾城出,自歸大將軍。軍吏請誅之,大將軍令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當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兵數百騎馳巡城,呼語城內雲:“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表鴦、虎爲將軍,各賜爵關內侯。城內喜且擾,又日飢困,誕、諮等智力窮。大將軍乃自臨圍,四面進兵,同時鼓譟登城,城內無敢動者。誕窘急,單乘馬,將其麾下突小城門出。大將軍司馬胡奮部兵逆擊,斬誕,傳首,夷三族。誕麾下數百人,坐不降見斬,皆曰:“爲諸葛公死,不恨。”其得人心如此。唐諮、王祚及諸裨將皆面縛降,吳兵萬衆,器仗軍實山積。
初圍壽春,議者多欲急攻之,大將軍以爲:“城固而衆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裏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將使同就戮,吾當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誕以二年五月反,三年二月破滅。六軍按甲,深溝高壘,而誕自困,竟不煩攻而克。及破壽春,議者又以爲淮南仍爲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大將軍以爲古之用兵,全國爲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弘耳。一無所殺,分佈三河近郡以安處之。
唐諮本利城人。黃初中,利城郡反,殺太守徐箕,推諮爲主。文帝遣諸軍討破之,諮走入海,遂亡至吳,官至左將軍,封侯、持節。誕、欽屠戮,諮亦生禽,三叛皆獲,天下快焉。拜諮安遠將軍,其餘裨將鹹假號位,吳衆悅服。江東感之,皆不誅其家。其淮南將吏士民諸爲誕所脅略者,惟誅其首逆,餘皆赦之。聽鴦、虎收斂欽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
鄧艾字士載,義陽棘陽人也。少孤,太祖破荊州,徙汝南,爲農民養犢。年十二,隨母至潁川,讀故太丘長陳寔碑文,言“文爲世範,行爲士則”,艾遂自名範,字士則。後宗族有與同者,故改焉。爲都尉學士,以口喫,不得作幹佐。爲稻田守叢草吏。同郡吏父憐其家貧,資給甚厚,艾初不稱謝。每見高山大澤,輒規度指畫軍營處所,時人多笑焉。後爲典農綱紀,上計吏,因使見太尉司馬宣王。宣王奇之,闢之爲掾,遷尚書郎。
時欲廣田畜谷,爲滅賊資,使艾行陳、項已東至壽春。艾以爲“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宜開河渠,可以引水澆溉,大積軍糧,又通運漕之道。”乃著濟河論以喻其指。又以爲“昔破黃巾,因爲屯田,積穀於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徵舉,運兵過半,功費巨億,以爲大役。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並水東下。令淮北屯二萬人,淮南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水豐常收三倍於西,計除衆費,歲完五百萬斛以爲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於淮上,此則十萬之衆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往而不克矣。”宣王善之,事皆施行。正始二年,乃開廣漕渠,每東南有事,大軍興衆,汎舟而下,達於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艾所建也。
出參徵西軍事,遷南安太守。嘉平元年,與徵西將軍郭淮拒蜀偏將軍姜維。維退,淮因西擊羌。艾曰:“賊去未遠,或能復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維遣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吾軍人少,法當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潛軍徑到,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城,得以不敗。賜爵關內侯,加討寇將軍,後遷城陽太守。
是時幷州右賢王劉豹併爲一部,艾上言曰:“戎狄獸心,不以義親,強則侵暴,弱則內附,故周宣有玁狁之寇,漢祖有平城之圍。每匈奴一盛,爲前代重患。自單于在外,莫能牽制長卑。誘而致之,使來入侍。由是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以單于在內,萬里順軌。今單于之尊日疏,外土之威浸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爲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雁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勳,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崇廉恥之教,塞奸宄之路。”大將軍司馬景王新輔政,多納用焉。遷汝南太守,至則尋求昔所厚己吏父,久已死,遣吏祭之,重遺其母,舉其子與計吏。艾所在,荒野開闢,軍民並豐。
諸葛恪圍合肥新城,不克,退歸。艾言景王曰:“孫權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建命。恪新秉國政,而內無其主,不念撫卹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事,虐用其民,悉國之衆,頓於堅城,死者萬數,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而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大患,其亡可待也。”恪歸,果見誅。遷兗州刺史,加振威將軍。上言曰:“國之所急,惟農與戰,國富則兵強,兵強則戰勝。然農者,勝之本也。孔子曰'足食足兵',食在兵前也。上無設爵之勸,則下無財畜之功。今使考績之賞,在於積粟富民,則交遊之路絕,浮華之原塞矣。”
高貴鄉公即尊位,進封方城亭侯。毌丘儉作亂,遣健步齎書,欲疑惑大衆,艾斬之,兼道進軍,先趣樂嘉城,作浮橋。司馬景王至,遂據之。文欽以後大軍破敗於城下,艾追之至丘頭。欽奔吳。吳大將軍孫峻等號十萬衆,將渡江,鎮東將軍諸葛誕遣艾據肥陽,艾以與賊勢相遠,非要害之地,輒移屯附亭,遣泰山太守諸葛緒等於黎漿拒戰,遂走之。其年徵拜長水校尉。以破欽等功,進封方城鄉侯,行安西將軍。解雍州刺史王經圍於狄道,姜維退駐鍾提,乃以艾爲安西將軍,假節、領護東羌校尉。議者多以爲維力已竭,未能更出。艾曰:“洮西之敗,非小失也;破軍殺將,倉廩空虛,百姓流離,幾於危亡。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一也。彼上下相習,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杖未復,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有守,彼專爲一,我分爲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谷,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爲之縣餌,五也。賊有黠數,其來必矣。”頃之,維果向祁山,聞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武城山以相持。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於段谷,大破之。甘露元年詔曰:“逆賊姜維連年狡黠,民夷騷動,西土不寧。艾籌畫有方,忠勇奮發,斬將十數,馘首千計;國威震於巴、蜀,武聲揚於江、岷。今以艾爲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進封鄧侯。分五百戶封子忠爲亭侯。“二年,拒姜維於長城,維退還。遷徵西將軍,前後增邑凡六千六百戶。景元三年,又破維於侯和,維卻保沓中。四年秋,詔諸軍徵蜀,大將軍司馬文王皆指授節度,使艾與維相綴連;雍州刺史諸葛緒要維,令不得歸。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等直攻維營,隴西太守牽弘等邀其前,金城太守楊欣等詣甘鬆。維聞鍾會諸軍已入漢中,引退還。欣等追躡於強川口,大戰,維敗走。聞雍州已塞道,屯橋頭,從孔函谷入北道,欲出雍州後。諸葛緒聞之,卻還三十里。維入北道三十餘裏,聞緒軍卻,尋還,從橋頭過,緒趣截維,較一日不及。維遂東引,還守劍閣。鍾會攻維未能克。艾上言:“今賊摧折,宜遂乘之,從陰平由邪徑經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餘裏,奇兵衝其腹心。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軍志有之曰:'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虛,破之必矣。”
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裏,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爲艱險,又糧運將匱,頻於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由,蜀守將馬邈降。蜀衛將軍諸葛瞻自涪還綿竹,列陳待艾。艾遣子惠唐亭侯忠等出其右,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不利,並退還,曰:“賊未可擊。”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舉,何不可之有?”乃叱忠、纂等,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大破之,斬瞻及尚書張遵等首,進軍到雒。劉禪遣使奉皇帝璽綬,爲箋詣艾請降。
艾至成都,禪率太子諸王及羣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詣軍門,艾執節解縛焚櫬,受而宥之。檢御將士,無所虜略,綏納降附,使復舊業,蜀人稱焉。輒依鄧禹故事,承製拜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蜀羣司各隨高下拜爲王官,或領艾官屬。以師纂領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蜀中諸郡。使於綿竹築臺以爲京觀,用彰戰功。士卒死事者,皆與蜀兵同共埋藏。艾深自矜伐,謂蜀士大夫曰:“諸君賴遭某,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吳漢之徒,已殄滅矣。”又曰:“姜維自一時雄兒也,與某相值,故窮耳。”有識者笑之。
十二月,詔曰:“艾曜威奮武,深入虜庭,斬將搴旗,梟其鯨鯢,使僣號之主,稽首繫頸,歷世逋誅,一朝而平。兵不逾時,戰不終日,雲徹席捲,蕩定巴蜀。雖白起破強楚,韓信克勁趙,吳漢禽子陽,亞夫滅七國,計功論美,不足比勳也。其以艾爲太尉,增邑二萬戶,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戶。”艾言司馬文王曰:“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吳人震恐,席捲之時也。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煮鹽興冶,爲軍農要用,並作舟船,豫順流之事,然後發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徵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安士民以來遠人,若便送禪於京都,吳以爲流徙,則於向化之心不勸。宜權停留,須來年秋冬,比爾吳亦足平。以爲可封禪爲扶風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塢,爲之宮舍。爵其子爲公侯,食郡內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文王使監軍衛瓘喻艾:“事當須報,不宜輒行。”艾重言曰:“銜命徵行,奉指授之策,元惡既服;至於承製拜假,以安初附,謂合權宜。今蜀舉衆歸命,地盡南海,東接吳會,宜早鎮定。若待國命,往復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於國也。“鍾會、胡烈、師纂等皆白艾所作悖逆,變釁以結。詔書檻車徵艾。
艾父子既囚,鍾會至成都,先送艾,然後作亂。會已死,艾本營將士追出艾檻車,迎還。瓘遣田續等討艾,遇於綿竹西,斬之。子忠與艾俱死,餘子在洛陽者悉誅,徙艾妻子及孫於西域。
初,艾當伐蜀,夢坐山上而有流水,以問殄虜護軍爰邵。邵曰:“按易卦,山上有水曰蹇。蹇繇曰:'蹇利西南,不利東北。'孔子曰:'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東北,其道窮也。'往必克蜀,殆不還乎!”艾憮然不樂。
泰始元年,晉室踐阼,詔曰:“昔太尉王凌謀廢齊王,而王竟不足以守位。徵西將軍鄧艾,矜功失節,實應大辟。然被書之日,罷遣人衆,束手受罪,比於求生遂爲惡者,誠復不同。今大赦得還,若無子孫者聽使立後,令祭祀不絕。“三年,議郎段灼上疏理艾曰:“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夷滅之誅,臣竊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艾性剛急,輕犯雅俗,不能協同朋類,故莫肯理之。臣敢言艾不反之狀。昔姜維有斷隴右之志,艾脩治備守,積穀強兵。值歲凶旱,艾爲區種,身被烏衣,手執耒耜,以率將士。上下相感,莫不盡力。艾持節守邊,所統萬數,而不難僕虜之勞,士民之役,非執節忠勤,孰能若此?故落門、段谷之戰,以少擊多,摧破強賊。先帝知其可任,委艾廟勝,授以長策。艾受命忘身,束馬縣車,自投死地,勇氣陵雲,士衆乘勢,使劉禪君臣面縛,叉手屈膝。艾功名以成,當書之竹帛,傳祚萬世。七十老公,反欲何求!艾誠恃養育之恩,心不自疑,矯命承製,權安社稷;雖違常科,有合古義,原心定罪,本在可論。鍾會忌艾威名,構成其事。忠而受誅,信而見疑,頭縣馬巿,諸子並斬,見之者垂泣,聞之者嘆息。陛下龍興,闡弘大度,釋諸嫌忌,受誅之家,不拘敘用。昔秦民憐白起之無罪,吳人傷子胥之冤酷,皆爲立祠。今天下民人爲艾悼心痛恨,亦猶是也。臣以爲艾身首分離,捐棄草土,宜收屍喪,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紹封其孫,使闔棺定諡,死無餘恨。赦冤魂於黃泉,收信義於後世,葬一人而天下慕其行,埋一魂而天下歸其義,所爲者寡而悅者衆矣。”九年,詔曰:“艾有功勳,受罪不逃刑,而子孫爲民隸,朕常愍之。其以嫡孫朗爲郎中。”
艾在西時,修治障塞,築起城塢。泰始中,羌虜大叛,頻殺刺史,涼州道斷。吏民安全者,皆保艾所築塢焉。
艾州里時輩南陽州泰,亦好立功業,善用兵,官至徵虜將軍、假節都督江南諸軍事。景元二年薨,追贈衛將軍,諡曰壯侯。
鍾會字士季,潁川長社人,太傅繇小子也。少敏惠夙成。中護軍蔣濟著論,謂“觀其眸子,足以知人。”會年五歲,繇遣見濟,濟甚異之,曰:“非常人也。”及壯,有才數技藝,而博學精練名理,以夜續晝,由是獲聲譽。正始中,以爲祕書郎,遷尚書中書侍郎。高貴鄉公即尊位,賜爵關內侯。
毌丘儉作亂,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會從,典知密事,衛將軍司馬文王爲大軍後繼。景王薨於許昌,文王總統六軍,會謀謨帷幄。時中詔敕尚書傅嘏,以東南新定,權留衛將軍屯許昌爲內外之援,令嘏率諸軍還。會與嘏謀,使嘏表上,輒與衛將軍俱發,還到雒水南屯住。於是朝廷拜文王爲大將軍、輔政,會遷黃門侍郎,封東武亭侯,邑三百戶。
甘露二年,徵諸葛誕爲司空,時會喪寧在家,策誕必不從命,馳白文王。文王以事已施行,不復追改。及誕反,車駕住項,文王至壽春,會復從行。
初,吳大將全琮,孫權之婚親重臣也,琮子懌、孫靜、從子端、翩、緝等,皆將兵來救誕。懌兄子輝、儀留建業,與其家內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十家渡江,自歸文王。會建策,密爲輝、儀作書,使輝、儀所親信齎入城告懌等,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故逃來歸命。懌等恐懼,遂將所領開東城門出降,皆蒙封寵,城中由是乖離。壽春之破,會謀居多,親待日隆,時人謂之子房。軍還,遷爲太僕,固辭不就。以中郎在大將軍府管記室事,爲腹心之任。以討諸葛誕功,進爵陳侯,屢讓不受。詔曰:“會典綜軍事,參同計策,料敵制勝,有謀謨之勳,而推寵固讓,辭指款實,前後累重,志不可奪。夫成功不處,古人所重,其聽會所執,以成其美。”遷司隸校尉。雖在外司,時政損益,當世與奪,無不綜典。嵇康等見誅,皆會謀也。
文王以蜀大將姜維屢擾邊陲,料蜀國小民疲,資力單竭,欲大舉圖蜀。惟會亦以爲蜀可取,豫共籌度地形,考論事勢。景元三年冬,以會爲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諸軍事。文王敕青、徐、兗、豫、荊、揚諸州,並使作船,又令唐諮作浮海大船,外爲將伐吳者。四年秋,乃下詔使鄧艾、諸葛緒各統諸軍三萬餘人,艾趣甘鬆、沓中連綴維,緒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會統十餘萬衆,分從斜谷、駱谷入。先命牙門將許儀在前治道,會在後行,而橋穿,馬足陷,於是斬儀。儀者,許褚之子,有功王室,猶不原貸。諸軍聞之,莫不震竦。蜀令諸圍皆不得戰,退還漢、樂二城守。魏興太守劉欽趣子午谷,諸軍數道平行,至漢中。蜀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兵各五千。會使護軍荀愷、前將軍李輔各統萬人,愷圍漢城,輔圍樂城。會徑過,西出陽安口,遣人祭諸葛亮之墓。使護軍胡烈等行前,攻破關城,得庫藏積穀。姜維自沓中還,至陰平,合集士衆,欲赴關城。未到,聞其已破,退趣白水,與蜀將張翼、廖化等合守劍閣拒會。會移檄蜀將吏士民曰:
往者漢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幾於泯滅。太祖武皇帝神武聖哲,撥亂反正,拯其將墜,造我區夏。高祖文皇帝應天順民,受命踐阼。烈祖明皇帝奕世重光,恢拓洪業。然江山之外,異政殊俗,率土齊民未蒙王化,此三祖所以顧懷遺恨也。今主上聖德欽明,紹隆前緒,宰輔忠肅明允,劬勞王室,佈政垂惠而萬邦協和,施德百蠻而肅慎致貢。悼彼巴蜀,獨爲匪民,愍此百姓,勞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師,龔行天罰,徵西、雍州、鎮西諸軍,五道並進。古之行軍,以仁爲本,以義治之;王者之師,有征無戰;故虞舜舞干鏚而服有苗,周武有散財、發廩、表閭之義。今鎮西奉辭銜命,攝統戎重,庶弘文告之訓,以濟元元之命,非欲窮武極戰,以快一朝之政,故略陳安危之要,其敬聽話言。
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興兵朔野,困躓冀、徐之郊,制命紹、布之手,太祖拯而濟之,與隆大好。中更背違,棄同即異,諸葛孔明仍規秦川,姜伯約屢出隴右,勞動我邊境,侵擾我氐、羌,方國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徵也。今邊境乂清,方內無事,畜力待時,並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衆,分張守備,難以御天下之師。段谷、侯和沮傷之氣,難以敵堂堂之陳。比年以來,曾無寧歲,征夫勤瘁,難以當子來之民。此皆諸賢所親見也。蜀相壯見禽於秦,公孫述授首於漢,九州之險,是非一姓。此皆諸賢所備聞也。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規禍於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長爲周賓,陳平背項,立功於漢。豈晏安鴆毒,懷祿而不變哉?今國朝隆天覆之恩,宰輔弘寬恕之德,先惠後誅,好生惡殺。往者吳將孫壹舉衆內附,位爲上司,寵秩殊異。文欽、唐諮爲國大害,叛主仇賊,還爲戎首。諮困逼禽獲,欽二子還降,皆將軍、封侯;諮與聞國事。壹等窮踧歸命,猶加盛寵,況巴蜀賢知見機而作者哉!誠能深鑑成敗,邈然高蹈,投跡微子之蹤,錯身陳平之軌,則福同古人,慶流來裔,百姓士民,安堵舊業,農不易畝,巿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福,豈不美與!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發,玉石皆碎,雖欲悔之,亦無及已。其詳擇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佈,鹹使聞知。
鄧艾追姜維到陰平,簡選精銳,欲從漢德陽入江由、左儋道詣綿竹,趣成都,與諸葛緒共行。緒以本受節度邀姜維,西行非本詔,遂進軍前向白水,與會合。會遣將軍田章等從劍閣西,徑出江由。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長驅而前。會與緒軍向劍閣,會欲專軍勢,密白緒畏懦不進,檻車徵還。軍悉屬會,進攻劍閣,不克,引退,蜀軍保險拒守。艾遂至綿竹,大戰,斬諸葛瞻。維等聞瞻巳破,率其衆東入於巴。會乃進軍至涪,遣胡烈、田續、龐會等追維。艾進軍向成都,劉禪詣艾降,遣使敕維等令降於會。維至廣漢郪縣,令兵悉放器仗,送節傳於胡烈,便從東道詣會降。會上言曰:“賊姜維、張翼、廖化、董厥等逃死遁走,欲趣成都。臣輒遣司馬夏侯鹹、護軍胡烈等,經從劍閣,出新都、大渡截其前,參軍爰青彡、將軍句安等躡其後,參軍皇甫闓、將軍王買等從涪南出衝其腹,臣據涪縣爲東西勢援。維等所統步騎四五萬人,擐甲厲兵,塞川填谷,數百里中首尾相繼,憑恃其衆,方軌而西。臣敕鹹、闓等令分兵據勢,廣張羅罔,南杜走吳之道,西塞成都之路,北絕越逸之徑,四面雲集,首尾並進,蹊路斷絕,走伏無地。臣又手書申喻,開示生路,羣寇困逼,知命窮數盡,解甲投戈,面縛委質,印綬萬數,資器山積。昔舜舞干鏚,有苗自服;牧野之師,商旅倒戈:有征無戰,帝王之盛業。全國爲上,破國次之;全軍爲上,破軍次之:用兵之令典。陛下聖德,侔蹤前代,翼輔忠明,齊軌公旦,仁育羣生,義徵不譓,殊俗向化,無思不服,師不逾時,兵不血刃,萬里同風,九州共貫。臣輒奉宣詔命,導揚恩化,復其社稷,安其閭伍,舍其賦調,弛其徵役,訓之德禮以移其風,示之軌儀以易其俗,百姓欣欣,人懷逸豫,後來其蘇,義無以過。”會於是禁檢士衆不得鈔略,虛己誘納,以接蜀之羣司,與維情好歡甚。十二月詔曰:“會所向摧弊,前無強敵,緘制衆城,罔羅迸逸。蜀之豪帥,面縛歸命,謀無遺策,舉無廢功。凡所降誅,動以萬計,全勝獨克,有征無戰。拓平西夏,方隅清晏。其以會爲司徒,進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
會內有異志,因鄧艾承製專事,密白艾有反狀,於是詔書檻車徵艾。司馬文王懼艾或不從命,敕會並進軍成都,監軍衛瓘在會前行,以文王手筆令宣喻艾軍,艾軍皆釋仗,遂收艾入檻車。會所憚惟艾,艾既禽而會尋至,獨統大衆,威震西土。自謂功名蓋世,不可復爲人下,加猛將銳卒皆在己手,遂謀反。欲使姜維等皆將蜀兵出斜谷,會自將大衆隨其後。既至長安,令騎士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爲五日可到孟津,與騎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文王書雲:“恐鄧艾或不就徵,今遣中護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屯樂城,吾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會得書,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能獨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便當速發。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我自淮南以來,畫無遺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歸乎!”會以五年正月十五日至,其明日,悉請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爲太后發喪於蜀朝堂。矯太后遺詔,使會起兵廢文王,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諸軍。所請羣官,悉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兵圍守。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烈薦之文王,會請以自隨,任愛之。建愍烈獨坐,啓會,使聽內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曰:“丘建密說消息,會已作大坑,白棓數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賜白〈巾臽〉,拜爲散將,以次棓殺坑中。”諸牙門親兵亦鹹說此語,一夜傳相告,皆遍。或謂會:“可盡殺牙門騎督以上。”會猶豫未決。十八日日中,烈軍兵與烈兒雷鼓出門,諸軍兵不期皆鼓譟出,曾無督促之者,而爭先赴城。時方給與姜維鎧杖,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云何?”維曰:“但當擊之耳。“會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人共舉機以柱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門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卒兵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手殺五六人,衆既格斬維,爭赴殺會。會時年四十,將士死者數百人。
初,艾爲太尉,會爲司徒,皆持節、都督諸軍如故,鹹未受命而斃。會兄毓,以四年冬薨,會竟未知問。會兄子邕,隨會與俱死,會所養兄子毅及峻、辿等下獄,當伏誅。司馬文王表天子下詔曰:“峻等祖父繇,三祖之世,極位臺司,佐命立勳,饗食廟庭。父毓,歷職內外,幹事有績。昔楚思子文之治,不滅鬥氏之祀。晉錄成宣之忠,用存趙氏之後。以會、邕之罪,而絕繇、毓之類,吾有愍然!峻、辿兄弟特原,有官爵者如故。惟毅及邕息伏法。”或曰,毓曾密啓司馬文王,言會挾術難保,不可專任,故宥峻等雲。
初,文王欲遣會伐蜀,西曹屬邵悌求見曰:“今遣鍾會率十餘萬衆伐蜀,愚謂會單身無重任,不若使餘人行。”文王笑曰:“我寧當復不知此耶?蜀爲天下作患,使民不得安息,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衆人皆言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並竭,智勇並竭而強使之,適爲敵禽耳。惟鍾會與人意同,今遣會伐蜀,必可滅蜀。滅蜀之後,就如卿所慮,當何所能一辦耶?凡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心膽以破故也。若蜀以破,遺民震恐,不足與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歸,不肯與同也。若作惡,祗自滅族耳。卿不須憂此,慎莫使人聞也。”及會白鄧艾不軌,文王將西,悌復曰:“鍾會所統,五六倍於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足自行。”文王曰:“卿忘前時所言邪,而更雲可不須行乎?雖爾,此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以信義待人,但人不當負我,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軍問我,言:‘頗疑鍾會不?’我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復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軍至長安,會果已死,鹹如所策。
會嘗論易無互體、才性同異。及會死後,於會家得書二十篇,名曰道論,而實刑名家也,其文似會。初,會弱冠與山陽王弼並知名。弼好論儒道,辭才逸辯,注易及老子,爲尚書郎,年二十餘卒。
評曰:王凌風節格尚,毌丘儉才識拔幹,諸葛誕嚴毅威重,鍾會精練策數,鹹以顯名,致茲榮任,而皆心大志迂,不慮禍難,變如發機,宗族塗地,豈不謬惑邪!鄧艾矯然強壯,立功立事,然闇於防患,咎敗旋至,豈遠知乎諸葛恪而不能近自見,此蓋古人所謂目論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