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相傳爲左丘明著,原名爲《左氏春秋》,漢代改稱《春秋左氏傳》,簡稱《左傳》,是中國古代第一部敘事完備的編年體史書,更是先秦散文著作的代表,它標誌着我國敘事散文的成熟。漢朝時又名《春秋左氏》《左氏》。漢朝以後纔多稱《左傳》。它與《公羊傳》《穀梁傳》合稱“春秋三傳”。舊時相傳是春秋末年左丘明爲解釋孔子的《春秋》而作。《左傳》實質上是一部獨立撰寫的史書。它起自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迄於魯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以《春秋》爲本,通過記述春秋時期的具體史實來說明《春秋》的綱目,是儒家重要經典之一。
【經】
二十有九年春,王正月,公在楚。
夏五月,公至自楚。
庚午,衛侯衎卒。
閽弒吳子餘祭。
仲孫羯會晉荀盈、齊高止、宋華定、衛世叔儀、鄭公孫段、曹人、莒人、滕人、薛人、小邾人城杞。
晉侯使士鞅來聘。
杞子來盟。
吳子使札來聘。
秋九月,葬衛獻公。
齊高止出奔北燕。
冬,仲孫羯如晉。
【傳】
二十九年春,王正月,公在楚,釋不朝正於廟也。楚人使公親襚,公患之。穆叔曰:“祓殯而襚,則布幣也。”乃使巫以桃茢先祓殯。楚人弗禁,既而悔之。
二月癸卯,齊人葬莊公於北郭。
夏四月,葬楚康王。公及陳侯、鄭伯、許男送葬,至於西門之外。諸侯之大夫皆至於墓。楚郟敖即位。王子圍爲令尹。鄭行人子羽曰:“是謂不宜,必代之昌。松柏之下,其草不殖。”
公還,及方城。季武子取卞,使公冶問,璽書追而與之曰:“聞守卞者將叛,臣帥徒以討之,既得之矣,敢告。”公冶致使而退,及舍而後聞取卞。公曰:“欲之而言叛,只見疏也。”公謂公冶曰:“吾可以入乎?”對曰:“君實有國,誰敢違君!”公與公冶冕服。固辭。強之而後受。公欲無入,榮成伯賦《式微》,乃歸。
五月,公至自楚。公冶致其邑於季氏,而終不入焉。曰:“欺其君,何必使餘?”季孫見之,則言季氏如他日。不見,則終不言季氏。及疾,聚其臣,曰:“我死,必無以冕服斂,非德賞也。且無使季氏葬我。”
葬靈王。鄭上卿有事,子展使印段往。伯有曰:“弱,不可。”子展曰:“與其莫往,弱不猶愈乎?《詩》雲:‘王事靡盬,不遑啓處。’東西南北,誰敢寧處?堅事晉、楚,以蕃王室也。王事無曠,何常之有?”遂使印段如周。
吳人伐越,獲俘焉,以爲閽,使守舟。吳子餘祭觀舟,閽以刀弒之。
鄭子展卒,子皮即位。於是鄭飢,而未及麥,民病。子皮以子展之命,餼國人粟,戶一鍾,是以得鄭國之民。故罕氏常掌國政,以爲上卿。宋司城子罕聞之,曰:“鄰於善,民之望也。”宋亦飢,請於平公,出公粟以貸。使大夫皆貸。司城氏貸而不書,爲大夫之無者貸。宋無飢人。叔向聞之,曰:“鄭之罕,宋之樂,其後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國乎!民之歸也,施而不德,樂氏加焉,其以宋升降乎?”
晉平公,杞出也,故治杞。六月,知悼子合諸侯之大夫以城杞,孟孝伯會之。鄭子大叔與伯石往。子大叔見大叔文子,與之語。文子曰:“甚乎!其城杞也。”子大叔曰:“若之何哉?晉國不恤周宗之闕,而夏肄是屏。其棄諸姬,亦可知也已。諸姬是棄,其誰歸之?吉也聞之,棄同即異,是謂離德。《詩》曰:‘協比其鄰,昏姻孔雲。’晉不鄰矣,其誰雲之?”
齊高子容與宋司徒見知伯,女齊相禮。賓出,司馬侯言於知伯曰:“二子皆將不免。子容專,司徒侈,皆亡家之主也。”知伯曰:“何如?”對曰:“專則速及,侈將以其力斃,專則人實斃之,將及矣。”
範獻子來聘,拜城杞也。公享之,展莊叔執幣。射者三耦,公臣不足,取於家臣。家臣:展瑕、展玉父爲一耦。公臣:公巫召伯、仲顏莊叔爲一耦,鄫鼓父、黨叔爲一耦。
晉侯使司馬女叔侯來治杞田,弗盡歸也。晉悼夫人慍曰:“齊也取貨。先君若有知也,不尚取之!”公告叔侯,叔侯曰:“虞、虢、焦、滑、霍、揚、韓、魏,皆姬姓也,晉是以大。若非侵小,將何所取?武、獻以下,兼國多矣,誰得治之?杞,夏餘也,而即東夷。魯,周公之後也,而睦於晉。以杞封魯猶可,而何有焉?魯之於晉也,職貢不乏,玩好時至,公卿大夫相繼於朝,史不絕書,府無虛月。如是可矣!何必瘠魯以肥杞?且先君而有知也,毋寧夫人,而焉用老臣?”杞文公來盟。書曰“子”,賤之也。
吳公子札來聘,見叔孫穆子,說之。謂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擇人。吾聞‘君子務在擇人’。吾子爲魯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舉,何以堪之?禍必及子!”
請觀於周樂。使工爲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爲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爲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爲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爲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爲之歌《豳》,曰:“美哉,蕩乎!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爲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爲之歌《魏》,曰:“美哉,渢渢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爲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後,誰能若是?”爲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自《鄶》以下無譏焉。爲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爲之歌《大雅》,曰:“廣哉,熙熙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爲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偪,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見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濩》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慚德,聖人之難也。”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其出聘也,通嗣君也。故遂聘於齊,說晏平仲,謂之曰:“子速納邑與政!無邑無政,乃免於難。齊國之政,將有所歸,未獲所歸,難未歇也。”故晏子因陳桓子以納政與邑,是以免於欒、高之難。
聘於鄭,見子產,如舊相識,與之縞帶,子產獻紵衣焉。謂子產曰:“鄭之執政侈,難將至矣!政必及子。子爲政,慎之以禮。不然,鄭國將敗。”
適衛,說蘧瑗、史狗、史、公子荊、公叔發、公子朝,曰:“衛多君子,未有患也。”
自衛如晉,將宿於戚。聞鐘聲焉,曰:“異哉!吾聞之也:‘辯而不德,必加於戮。’夫子獲罪於君以在此,懼猶不足,而又何樂?夫子之在此也,猶燕之巢於幕上。君又在殯,而可以樂乎?”遂去之。文子聞之,終身不聽琴瑟。
適晉,說趙文子、韓宣子、魏獻子,曰:“晉國其萃於三族乎!”說叔向,將行,謂叔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將在家。吾子好直,必思自免於難。”
秋九月,齊公孫蠆、公孫竈放其大夫高止於北燕。乙未,出。書曰:“出奔。”罪高止也。高止好以事自爲功,且專,故難及之。
冬,孟孝伯如晉,報範叔也。
爲高氏之難故,高豎以盧叛。十月庚寅,閭丘嬰帥師圍盧。高豎曰:“苟使高氏有後,請致邑。”齊人立敬仲之曾孫酀,良敬仲也。十一月乙卯,高豎致盧而出奔晉,晉人城綿而寘旃。
鄭伯有使公孫黑如楚,辭曰:“楚、鄭方惡,而使餘往,是殺餘也。”伯有曰:“世行也。”子晳曰:“可則往,難則已,何世之有?”伯有將強使之。子晳怒,將伐伯有氏,大夫和之。十二月己巳,鄭大夫盟於伯有氏。裨諶曰:“是盟也,其與幾何?《詩》曰:‘君子屢盟,亂是用長。’今是長亂之道也。禍未歇也,必三年而後能紓。”然明曰:“政將焉往?”裨諶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闢子產?舉不踰等,則位班也。擇善而舉,則世隆也。天又除之,奪伯有魄。子西即世,將焉闢之?天禍鄭久矣,其必使子產息之,乃猶可以戾。不然,將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