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

《韓非子》是戰國末期韓國法家集大成者韓非的著作。這部書現存五十五篇,約十餘萬言,大部分爲韓非自己的作品。《韓非子》一書,重點宣揚了韓非法、術、勢相結合的法治理論,達到了先秦法家理論的最高峯,爲秦統一六國提供了理論武器,同時,也爲以後的封建專制制度提供了理論根據。

說林下

伯樂教二人相踶馬,相與之簡子廄觀馬。一人舉踶馬。其一人從後而循之,三撫其尻而馬不踢。此自以爲失相。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爲馬也,踒肩而腫膝。夫踢馬也者,舉後而任前,腫膝不可任也,故後不舉。子巧於相踢馬拙於任腫膝。”夫事有所必歸,而以有所腫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獨知也。惠子曰:“置猿於柙中,則與豚同。”故勢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衛將軍文子見曾子,曾子不起而延於坐席,正身於奧。文子謂其御曰:“曾子,愚人也哉!以我爲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以我爲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曾子不戮,命也。”


鳥有翢翢者,重首而屈尾,將欲飲於河,則必顛,乃銜其羽而飲之,人之所有飲不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鱣似蛇,蠶似蠋,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漁者持鱣,婦人拾蠶,利之所在,皆爲賁、諸。


伯樂教其所憎者相千里之馬,教其所愛者相馭馬。千里之馬時一有,其利緩;駑馬日售,其利急。此《周書》所謂“下言而上用者,惑也。”


桓赫曰:“刻削之道,鼻莫如大,目莫如小。鼻大可小,小不可大也;目小可大,大不可小也。”舉事亦然:爲其後可復者也,則事寡敗矣。


崇侯、惡來知不適紂之誅也,而不見武王之滅之也。比干、子胥知其君之必亡也,而不知身之死也。故曰:“崇侯、惡來知心而不知事,比干、子胥知事而不知心。”聖人其備矣。


宋太宰貴而主斷。季子將見宋君,樑子聞之曰:“語必可與太宰三坐乎,不然,將不免。”季子因說以貴主而輕國。


楊朱之弟楊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緇衣而反,其狗不知而吠之。楊布怒,將擊之。楊硃曰:“子勿擊也,子亦猶是。曩者使女狗白而往,墨而來,子豈能毋怪哉?“


惠子曰:羿執鞅持扞,操弓關機,越人爭爲持的。弱子扞弓,慈母入室閉戶。”故曰:“可必,則越人不疑羿;不可必,則慈母逃弱子。”


桓公問管仲:“富有涯乎?“答曰:“水之以涯,其無水者也;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人不能自止於足,而亡其富之涯乎!“


宋之富賈有監止子者,與人爭買百金之璞玉,因佯失而毀之,負其百金,而理其毀瑕,得千溢焉。事有舉之而有敗,而賢其毋舉之者,負之時也。


有欲以御見荊王者,衆騶妒之。因曰:“臣能撽鹿“見王,王爲御,不及鹿;自御,及之。王善其御也,乃言衆騶妒之。


荊令公子將伐陳。丈人送之曰:“晉強,不可不慎也。”公子曰:“丈人奚憂!吾爲丈人破晉。”丈人曰:“可。吾方廬陳南門之外。”公子曰:“是何也?“曰:“我笑勾踐也。爲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獨何爲密密十年難乎?“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逃之,舍於家人,家人藏其皮冠,夫棄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許由者也。


三蝨食彘相與訟,一蝨過之,曰:“訟者奚說?“三蝨曰:“爭肥饒之地。”一蝨曰:“若亦不患臘之至而茅之燥耳,其又奚患?“於是乃相與聚嘬其身而食之。彘臞,人乃弗殺。


蟲有虺者,一身兩口,爭食相齕遂相殺也,人臣之爭事而亡其國者,皆虺類也。


宮有堊,器有滌,則潔矣。行身亦然,其無堊之地則寡非矣。


公子糾將爲亂,桓公使使者視之。使者報曰:“笑不樂,視不見,必爲亂。”乃使魯人殺之。


公孫弘斷髮而爲越王騎,公孫喜使人絕之曰:“吾不與子爲昆弟矣。”公孫弘曰:“我斷髮,子斷頸而爲人用兵,我將謂之何?“周南之戰,公孫喜死焉。


有與悍者鄰,欲賣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貫將滿矣,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滿貫也。”遂去之。故曰:“物之幾者,非所靡也。”


孔子謂弟子曰:“孰能道子西之釣名也?“子貢曰:“賜也能。”乃導之,不復疑也。孔子曰:“寬哉,不被於利!潔哉,民性有恆!曲爲曲,直爲直。孔子曰子西不免。”白公之難,子西死焉。故曰:“直於行者曲於欲。”


晉中行文子出亡,過於縣邑。從者曰:“此嗇夫,公之故人。公奚不休舍,且待後車?“文子曰:“吾嘗好音,此人遺我鳴琴;吾好佩,此人遺我玉環:是振我過者也。以求容於我者,吾恐其以我求容於人也。”乃去之。果收文子後車二乘而獻之其君矣。


周趮謂宮他曰:“爲我謂齊王曰:'以齊資我於魏,請以魏事王。'“宮他曰:“不可,是示之無魏也,齊王必不資於無魏者,而以怨有魏者。公不如曰:'以王之所欲,臣請以聽魏聽王。'齊王必以公爲有魏也,必因公。是公有齊也,因以有齊、魏矣。”


白圭謂宋大尹曰:“君長,自知政,公無事矣。今君少主也,而務名,不如令荊賀君之孝也,則君不壽公位而大敬重公,則公常用宋矣。”


管仲、鮑叔相謂曰:“不壽君亂甚矣,必失國。齊國之諸公子其可輔者,非公子糾,則小白也。與子人事一人焉,先達者相收。”管仲乃從公子糾,鮑叔從小白。國人果弒君。小白先人爲君,魯人拘管仲而效之,鮑叔言而相之。故諺曰:“巫咸雖善祝,不能自祓也;秦醫雖善除,不能自彈也。”以管仲之聖而待鮑叔之助,此鄙諺所謂“虜自賣裘而不售,士自譽辯而不信“者也。


荊王伐吳,吳使沮衛、蹶鬲犒於荊師,而將軍曰:“縛之,殺以釁鼓。”問之曰:“汝來,卜乎?“答曰:“卜。”“卜吉乎?“曰:“吉。”荊人曰:“今荊將以汝釁鼓,其何也?“答曰:“是故其所以吉也。吳使臣來也,固視將軍怒,將軍怒,將深溝高壘;將軍不怒,將懈怠。今也將軍殺臣,則吳必警守矣。且國之卜,非爲一臣卜。夫殺一臣而存一國,其不言吉何也?且死者無知,則以臣釁鼓無益也;死者有知也,臣將當戰之時,臣使鼓不鳴。”荊人因不殺也。


知伯將伐仇由,而道難不通,乃鑄大鐘遺仇由之君。仇由之君大說,除道將內之。赤章曼枝曰:“不可。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來,卒必隨之,不可內也。”仇由之君不聽,遂內之。赤章曼枝因斷轂而驅,至於齊,七月而仇由亡矣。


越已勝吳,又索卒於荊而攻晉。左史倚相謂荊王曰:“夫越破吳,豪士死,銳卒盡,大甲傷。今又索卒以攻晉,示我不病也。不如起師與分吳。”荊王曰:“善。”因起師而從越。越王怒,將擊之。大夫種曰:“不可。吾豪士盡,大甲傷。我與戰,必不克。不如賂之。”乃割露山之陰五百里以賂之。


荊伐陳,吳救之,軍間三十里,雨十日,夜星。左史倚相謂子期曰:“雨十日,甲輯而兵聚。吳人必至,不如備之。”乃爲陳。陳未成也而吳人至,見荊陳而反。左史曰:“吳反覆六十里,其君子必休,小人必食。我行三十里擊之,必可敗也。”乃從之,遂破吳軍。


韓、趙相與爲難。韓子索兵於魏,曰:“願借師以伐趙。”魏文侯曰:“寡人與趙兄弟,不可以從。”趙又索兵以攻韓。文侯曰:“寡人與韓兄弟,不敢從。”二國不得兵,怒而反。已乃知文侯以構於已,乃皆朝魏。


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雁往。齊人曰:“雁也。”魯人曰:“真也。”齊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將聽子。”魯君請樂正子春,樂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愛之。”答曰:“臣亦愛臣之信。”


韓咎立爲君,未定也。弟在周,周欲重之,而恐韓咎不立也。綦毋恢曰:“不若以車百乘送之。得立,因曰'爲戒';不立,則曰'來效賊'也。”


靖郭君將城薛,客多以諫者。靖郭君謂謁者曰:“毋爲客通。”齊人有請見者曰:“臣請三言而已。過三言,臣請烹。”靖郭君因見之。客趨進曰:“海,大,魚。”因反走。靖郭君曰:請聞其說。客曰:“臣不敢以死爲戲。”靖郭君曰:“原爲寡人言之。”答曰:“君聞大魚乎?網不能止,繳不能絓\也,蕩而失水,螻蟻得意焉。今夫齊亦君之海也。君長有齊,奚以薛爲?君失齊,雖隆薛城至於天,猶無益也。”靖郭君曰:“善。”乃輟,不城薛。


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中射之士曰:“資臣百金,臣能出之。”因載百金之晉,見叔向,曰:“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請以百金委叔向。”叔向受金而以見之晉平公曰:“可以城壺丘矣。”平公曰:“何也?“對曰:“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是秦惡荊也,必不敢禁我城壺丘。若禁之,我曰:'爲我出荊王之弟,吾不城也。'彼如出之,可以德荊;彼不出,是卒惡也,必不敢禁我城壺丘矣。”公曰:“善。”乃城壺丘。謂秦公曰:“爲我出荊王之弟,吾不城也。”秦因出之。荊王大說,以鏈金百鎰遺晉。


闔廬攻郢,戰三勝,問子胥曰:“可以退乎?“子胥曰:“溺人者一飲而止,則無溺者,以其不休也。不如乘之以沉之。”


鄭人有一子,將宦,謂其家曰:“必築壞牆,是不善人將竊。”其巷人亦云。不時築,而人果竊之。以其子爲智,以巷人告者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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